“咳咳,咳──”不知是否是摔著了,加上身子没养好就跑来爬山,在山里吃了半个月的干粮,他是越发的憔悴了。
吸一口气,想一鼓作气,站起来──
“这位施主,你伤得很重,且勿再动啊!”突来一个声音,惊得宿清风又重重地摔倒在地。
“啊──抱歉,抱歉,吓到施主了。”那声音又起,宿清风四处张望,并未看到人,满脸疑惑。
“呵呵,贫道在这里,施主往上看便可。”
抬头一看,竟看到半空中一玄衣道人双脚点在紫光宝剑上,御剑悬浮?!
道人往下一沈,从剑上跳下来,竖指一念咒,那剑似活物般回到道长背上的剑鞘中。
“施主何故独身在深山里?你可知再上去,就是修真之地,非凡人能入山。这附近有迷阵,很容易陷於其中,再不能出去了。”
宿清风听了道长的话,後怕了下。“在下宿清风,为求道修真而入山的。”
“哦?要修道,山下紫灵观不是很好的去处?”玄衣道长看似三十而立,实则从他深邃的目光中可辨出,他年岁已过百年。
“紫灵观固然好,但非在下的归属。”宿清风幽幽地道。
看出宿清风眉宇间的郁结,道长呵呵一笑。“施主虽有道缘,但一切入门难,得从头开始,紫灵观有道师指点,如此入道可以更快不是麽?待在观里学上三十、五十年的,便可觅个天灵地杰之处独身修真了。”
宿清风摇摇头,见天边只有一丝余辉,他抱著侥幸的心理,诉说:“实不相瞒,在下是为寻找玄真道长而来的,前段时间受玄真道长指点,顿然悟道,於是想入道修真。玄真道长告知在下,他在华阳洞修真,故,在下想去华阳洞,拜他为师,唉,无奈一路坎坷,困在此处了。”
“哦,原来是华阳洞主的有缘人?”玄衣道长似笑非笑,他面目亲切,眼神却很犀利,看得宿清风一阵心虚,但他为了见到要见的人,镇定地直视道长,目光坦荡。
道长点点头,抬头望望天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让人觉察的光。“好吧,施主一人独行实在危险,不如贫道助施主一臂之力。”
宿清风欣喜一笑。“如此多谢道长了,不知道长道号?”
“呵呵,贫道太光,水月洞洞主。”扶起宿清风,轻松地抱起,宿清风吓了一大跳。这道长看似稳重,何以如此轻浮?
“施主莫怪,你身上皆是伤口,由贫道抱著方便行路。”
稍稍的安抚,宿清风定下神来,有礼地回笑。
“出鞘──”道长咒言一出,那背上的紫剑便脱鞘而出,浮在半空,道长抱著宿清风,稳稳地跳落在剑身上。
初次见到法术,宿清风惊了惊,不知不觉中,微拧双眉。
“起──”随著声响,脚下的剑有生命般,倏地浮高,在山林间穿梭了起来。那如风的速度,仍叫宿清风吓白了脸。两旁的景如流线般地往後飞去,为了躲开障碍物,剑身忽左倒,又忽右倒,偶尔还来个腾空。飞了半个时辰,温度是越来越冷,风吹得肌肤刺骨,而天渐黑了。
以为要失去神智了,那剑嘎然而止。
“到了。”
宿清风惨白著脸,被道长抱著从剑上跳下来,然後放在一个悬崖峭壁上的洞口。一落地,他便坐在地上,双腿发颤,目光呆滞。
那道长忽然声如洪锺:“华阳洞主,太光为你送来门徒了,快出来迎接。”
也不待里面的人回应,太光跳回剑身,哈哈一笑,眉宇间尽是不羁,袖袍一甩,狂放地御剑离开。
宿清风怔怔地望著那化成一个黑点的人,不禁长叹一声。果然……这些修道士都不可相貌?
“你──怎会在此?”
清冽的声音在背後响起,宿清风的心一紧,窒痛了起来。
第三章
宿清风从未如此狼狈过。
身为宿家大公子的他,向来温文尔雅,衣冠整齐得一丝不苟,言行举止也是进退得体。然而此时的他,像是在泥里打过滚般,束绑发丝的头带早不知丢在何处了,头发披散且零乱,有灰尘更有杂草夹在发丝中,原本如白玉般清洁的脸,有污渍,额角更是红肿了一块,有血丝渗出,至於他的衣服,早已失了本来面貌,东一块泥印,西一块血渍,那半藏在袖中的手掌手指,伤痕累累,还有他的左脚,不自然地摆在地上,脚腕处肿了一大块,怕是扭伤了。
在干净清爽的道长面前如此不雅,宿清风著实觉得难堪,颊上红潮微浮,但一对上道长那无动於衷甚至冰冷的眼神,他心疼得无法呼吸。
没有初次见面的淡笑,更无第二次见面的淡然,此刻玄真对宿清风的态度一如那对物品般的冷淡。
“道……道长……”宿清风沙哑地开口。
玄真冷冷地问:“施主为何会出现在此?”
“我……在下是为求道而来。”
“哦,求道?贫道与施主不过是萍水相逢,施主要求道,何不去紫灵观?”
宿清风苦涩一笑。“在下仰慕道长修为,欲想拜道长为师。”
“施主心中杂念未尽,还是快快返回红尘吧。”
“不……清风一心求道,望道长能成全!”坚定地道,宿清风认真地望著玄真。
玄真甩了甩袖袍。“道不能成全,道不能仰慕,道不能投机取巧,道不能强求。施主放弃吧,贫道送施主下山。”
“清风不回去!清风只求道长收我为徒!道长若送清风回去,清风还会再来,不管来多少次,哪怕是历尽千辛万苦,清风都请求道长收清风为徒!”
玄真冷然了眼,犀利的盯视那狼狈不堪,却倔强不息的凡人。轻哼一声,他丢下一句话,无情地转身:“施主自便。”
绝望而伤痛地望著那冷酷的背影,宿清风几乎要嘶哑地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曾经他为道长的拒绝而落下伤情的眼泪,这一次,哪怕再痛,再苦,他也不会轻易落泪。
高空寒冷,风刮进洞里,叫人哆嗦,宿清风是又累又冷又痛。外面已经完全黑了,黑云挡了星空,黑沈沈的,风吹在峭壁上,呜呜地回响,仿佛有鬼神在作怪。
蜷缩一团,木然地盯著洞内,洞口狭长,看不到里面,洞内有一丝幽碧的光透出,却照不亮人的心。
修道之人难道皆如此铁石心肠?修仙修神之士不皆慈悲为怀的麽?为何独独对他冷漠?
真的倦了,他困乏,昏沈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许久,洞内走出一道人影,飘忽地立在宿清风的身边,见他已昏迷,略细的眉微微拧拢。右手在袖中掐算了几下,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 **** *****
宿清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上,疑惑地下床,发现全身已无疼痛了,就是脚腕处的扭伤也好了许多,脚踏在地上行走,并无大碍。手掌上的细微伤口都已愈合,展了展手指,运用自如。
心里滑过一丝异样,抱著期望的心,打量四周。这显然是卧室,天然而成的石室,只有一张石床,一个出口。忐忑不安地出了石门,向外一看,是一个较大的洞厅,连著洞厅的还有许些石室,有的有石门关著,有的没有而洞开著。
没有看到道长的身影,他失落地往洞口走出,才来到狭长的通道,便看到一道人影负手立在洞门口,霞辉迎面照来,将洞口那仙风道骨的人衬托得尊贵无比。
犹豫地站在原地,不知要不要开口打搅他的清静。
“你醒了?”那人似早发觉他,微微转身,金色的霞光照在他的脸上,如镀了层金光。
理了理情绪,宿清风恢复了往日的君之子度,礼貌地弯腰揖手。“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
“道长的举手之劳,对清风却有再造之恩。”
淡淡地点了下头,玄真又转头望天空。宿清风静静地立在他身後,他知道道长似乎不急於赶他走,他或许仍有机会。
沈默持续了很久,宿清风觉得肚子饥辘辘地响了。咽咽口水,努力压抑肠胃的欲望,默默地注视那道冷然的背影。
“何为道?”以为就这样沈静下去,不料那人忽然开口道。
宿清风不假思索,回道:“夫道者,万物之元首,不可得名者。夫道者,乃大化之根,大化之师也。”
修道是以道为核心,道无形,无形而能变化,是而变化无穷也。万物滋生於道,物即是道,道即是物。
“何为德?”
“德者,道之功,道之用,道之见也。道德一体,而其二义,一而不一,二而不二。”德和道相对应,道为生长万物,而德便是畜养万物。
“何为玄?”前方传来的声音似乎不再那麽冰冷了。
宿清风镇定地一一回答:“玄者,自然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玄是生成宇宙和万物的本体,与道相同。
“何为自然?”那人转过身,面对宿清风,宿清风挺了挺身子,缓缓道来。
“自然,盖道之绝称,不知而然,亦非不然,万物皆然,不得不然,然而自然,非有能然,无所因寄,故曰自然也。”
满意地点点头,玄真赞许。“你果然道缘非浅,领会能力也很强,入道,可也。若能寡欲、清静、不争、抱朴,贫道便引导你修真入道。”
宿清风闻言後,欣喜,急急下跪,拜谢。“清风定当紧记恩师教诲,一心修道,绝无杂念。”
玄真摆手。“你且慢向我拜礼。修道并不易,要摒去七情六欲,要九守,要百八十戒,更要承负,你可愿?”
“愿!”重重地点头。
顿了顿,玄真又问:“修道成者,能与天地日月同寿,长生不老非人人能受之,你可不悔?”
“不悔!”只要能常伴他左右,便是长寿又何妨?
淡淡一笑,再一次掐算手指,最後放弃收回袖中。“你是第一个我算不出前世与未来的人,唯有与自身相关的人,才不能掐算。你我也是有缘,既然你一心求道,我便引你入道。你不必拜我为师,以道友相称即可。他日共同归入仙班,便是功德圆满矣。”
宿清风暗暗松了口气,仍是拜了一拜,之後站起。“多谢道长成全。清风绝不负道长。”
“你即已入道,便要舍了姓名,另取道号。”
“请道长赐号。”
“春为四象之始,东为四方之首,道德深浅以君分之,君者,神也。你取道号东君吧。”
宿清风欣然接受。他的字便是东君,东君乃司春之神,想不到玄真道长赐他如此崇高的道号。
没有向他坦言自己的字号,而今後,他是东君,只是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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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後,他就留在香岩山华阳洞,跟随玄真道人修炼学道。
凡人修道,最佳时期是从孩提开始,少年後入道其次,而青年入道者,失了一些先天。好在东君是童子之身,修神、气、精较一般人要容易一些。
修道讲究守一,守一的主旨是守持人之精、气、神,使之不内耗,不外逸,长期充盈体内,与形体相抱而为一。修习此术,可以延年益寿,乃至长生不老。
随著修为的提高,修道者可以学咒术,掐手诀制禁锢,另外还要学炼丹术,降鬼神,收妖炼妖等等,修道之路漫长而苦难,没有毅力与恒心,是无法脱胎换骨,三元归一。
山中无甲子,岁月匆匆,一转眼,已过去三十年。
东君悟性极高,短短三十年间,便练有所成。他已达到精、神、气合一的界境,外表由二十几岁的人慢慢变成三四十岁,又从三四十岁退回二十出头,最後达到恒一。
吸日月之光,取天地精华,他的身体再也不需要凡间食物,只要喝雨露,吸灵气就可养生了。
玄真一直看著他的慢慢转变,平日和他讲经,论道,指点的并不多,几乎靠他自己悟道领道。能在短短三十年里就达到精神气合一的界境,几乎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修道之材,但不是最好的修道之士。
尽管他摒却杂念,一心向道,但玄真看得清楚,此子心里仍有欲念。但他没有点破,冷冷地注视一切,道路一旦选择了,就绝无回头之路。
万事自有道理,自有规律,顺其自然才是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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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後──
霞光破晓,晨日冉起。
香岩山,华阳之巅,有修真者盘腿坐於天地之间,汲取天地精华。徐徐晨风拂起他前面垂挂的发丝,露出他饱满光洁的额头,如玉般剔透的脸在晨光下灿灿生辉,双眼微闭,让精神飘渺於宇宙,身形忘於自然,胎息而不会窒闷。
直到晨日露出全貌,照亮天地一切,修真者方缓缓地睁开眼,神形回归正体。
站起身,立於山巅,鸟瞰整座香岩山,那连绵不绝的山脉,那无数的山头,还有那长年不散的云海,已经看了一百多年,由最初的赞叹,到如今的平静以待。
曾经年少轻狂,为追求情爱而入道修真。憧憬美好,在真正入道後,才知一切并非心想就能事成。随著年岁的流逝,他的年纪渐长,但外表越发的年轻了,这和修为的深浅有关。如今形体停留在二十岁左右,竟比起入道时的年纪要更年轻。
曾经天真的以为,入道就可更接近那人,却不料,学得越多,差距越大。那玄真道人永远高不可攀。修道最禁忌的便是情欲。
他和他,同住华阳洞,共同修道,算得上是双修了,但他们相敬如冰,从不越逾。玄真修为极高,常游历在外。有时候一出去便是十来年,再次回来,他的修为更高一层楼了。
最初修炼时,的确要隐居於深山幽谷里,选一个灵气最盛之地,炼化自己的身体,辟五谷,取雨露,让身体脱胎换骨,成就修真之体。身体修炼完毕後,便要历劫。但凡人、妖修炼都需历劫,度过七七四十九劫,即可得道飞升。其劫或十年一劫,或百年一劫,或千年一劫,也或万年一劫,尽看各人的修为悟性而定。而玄真在两百年内,便已度过大小劫四十八次,如果再历一劫,便可归位天界了。
反观自己,这百年来,只炼就了仙体,却未历一次劫,离升天飞仙遥遥无极。
施展御风术,飘浮而起,乘著风,往下飞去,直到悬崖峭壁,缓了下降的速度,最後飘进峭壁上的洞穴内──华阳洞。
隐隐觉察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一进洞厅内,果然看到一身素衣的玄真盘腿坐在炼丹前。
没有打扰他,东君找了个位置,守在一旁。他知道炼丹最忌讳半途打扰,绝不能对炼丹中的人施以攻击。在炼丹之时要在四周布下结界,否则方圆百里有灵气的生物,皆会闻风而至,神丹出世,就会抢夺争斗。到时候不但前功尽弃,还可能有生命危险。这也就是为何他入洞时,只能隐约感觉到玄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