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碎地上的尘埃远去,好久浑身僵硬的老人才回过神来,叹息:“好美,竟丝毫不逊于颜乐公子”
倘若这句话被凤悠然听到,他必然会鼻子翘到天上去,所幸他没有听到。
到达皇宫已经是五天以后的事情,途中的小插曲很快被忘记,任谁也不会想到,那个只是在途中听到的人名,会给他们带来之后的喜与
哀。
午后的皇宫弥散着一股慵懒的气息,连禁军总教头也忍不住在阳光底下打个哈欠,有凉意的午后真是惬意啊,他眯起眼睛看着天空。
车轮声由远而近,皇宫门的禁军们立刻挺胸抬头。
龙月寒骑马在最前头,头上顶着太阳,气宇轩昂地带着后面的人走近,皇宫门口立马齐刷刷跪成一片。
当初的凤国并不只有一个皇帝,从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就一直沿袭着双主制度,两个皇帝,一个天下。龙月寒曾经也是这个世界的统治
者,只不过之后退位,与凤悠然一干人等过起了另一种生活。
曾经的皇帝来到,怎能不让禁军们行礼。
畅通无阻进了皇宫,该下马车的下马车,该下马的下马,大家都该干嘛干嘛,小羽蜷在马车里面睡久了,腿有些酸,凤悠然把夜念然叫
过来,抱着小羽的上半身,小心翼翼递给夜念然,让他接过小羽下马车。然后是小黑,小白。最后是凤悠然。
周围的人立马倒吸一口气,惶恐跪下,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再看凤悠然,新来的人不明所以,却也被精通的老手给拉下。
罪魁祸首没有在意,带着其他人向皇宫里面走去,边走还边抱怨:“真是的,皇宫怎么越来越严了,去年来的时候分明可以坐马车到最
里面去”
篱玉城插嘴:“去年不是皇后来接的咱们吗”
凤悠然嘟起嘴:“这个徐千,今年怎么不来接我们了”
待到他们远去,禁军才敢起身,新来的拍拍惊魂未定的胸膛,问总教头:“头,那个白头发的是什么人啊,他怎敢直呼皇后娘娘的名讳
?”
总教头一拍他的头:“那是当年的神子九千岁”
“他不是失踪了吗?”
“混蛋小子,我怎么知道,再问我扣你一年的俸禄”
新手识相闭嘴。
穿过一道又一道长廊,厚重的红门一扇一扇被打开,御书房外,一个小太监正在细细地落叶。
毫不客气的踹门声,天子凤骅才抬头:“悠然来了啊,进来”
门被打开。
“哥,明年定个规矩,让马车可以入宫,好不……”声音戛然而止。
凤悠然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兄长一手执笔批阅奏折,一手抱着一个未满三月的婴儿,头上威严的皇冠被扯歪,头发披散了一肩。
龙烙羽在夜念然的怀里逐渐舒服了一点,看到此情此景,说:“舅娘又虐待舅舅?”
天子放下手中的笔,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笑了笑:“小羽,别这么说,千千只是想让我和浮儿多沟通一下感情”
说完又将头偏了偏,对离门最近的夜如晦说:“阿晦,把门关上,被别人看到不好”
夜如晦了然,关上门。
怀中的小娃娃突然闹腾起来,凤骅才脸上露出一种又痛苦又开心的表情,软着声音:“小祖宗诶,你让父皇消停一下好不好”
龙烙羽“诶”了一声,从夜念然怀中挣扎出来,跑过去,一脸天真无邪:“舅舅,给我抱一下好不好”
凤骅才迟疑了一下,见怀中的小祖宗又要施展魔音贯耳,忙不迭将她递给龙烙羽。龙烙羽脸上乐开了花,抱着怀中软软的孩子又闹又笑
,在他的眼中,怀中软绵绵的东西何尝不是家中凤悠然缝的那个“巨型面条”呢。
凤骅才腾出手来整理仪容,边整理边对已经毫不客气自己找位置坐下的一群人说:“千千过一会儿……”
“砰!!”门再次被踢开,凤骅才那句“过来”被尘埃淹没。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穿着便装,背上背一个包袱跑进来扑到凤悠然身上“
小游子,今年我和你们一起去”
徐千曾经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偷,人称“千手观音”,逍遥江湖,好不自在。不想千里姻缘一线牵,7年前偶遇出游的凤骅才,两人一见
钟情干柴烈火,于是她成了史上最逍遥的皇后。后宫当中没有太后,凤骅才的母后在生下他之后就过了世,其余娘娘在之后的争风吃醋
中全部死绝,所以徐千一进后宫就成了这里除了皇帝以外说话最有底气的人。凤骅才除了徐千以外未再纳妃,所以小两口的日子那叫一
个滋润。
凤悠然将嫂子扶起来,看着她耳发微卷,被发夹固定在两鬓,这正是时下女子们最流行的发式。他看着嫂子漂亮的脸,终于忍不住评论
:“真像狮子头”
……
……
“凤悠然!!!我要阉了你!!!!”
一群人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凤骅才抱着小祖宗,在高台上看着娇妻与亲弟的打打闹闹远去,突然叹口气,叫人拿来笔墨纸
砚,颁下密旨一道,特派人送到湘水镇官府。
马车在视线中远去,凤骅才抱着小公主心中说不出的寂寞与苦涩。
千千,快点回来啊,浮儿的奶娘还没找到合适的呢。
湘水镇,惬意居。
龙烙羽依旧被夜念然抱下了马,门口刚刚有人通报,里面就冲出来披头散发的楚云生。凤悠然刚刚一只脚落地,楚云生立马像磁铁一样
扑过来,鼻涕眼泪以极其悲壮的形式发射出来,凤悠然无奈对龙烙羽笑笑,轻抚云生的头,安慰他。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夜如晦双手叉腰,头歪着站在旁边说“我老是觉得不久的将来你们会叫云生叫‘楚爹’”
“为什么?”小羽问。
“你看着对奸夫淫夫……”夜如晦指着眼前抱得像麻花一样的两个人,半晌忿忿不平,转身走了进去。篱玉城吩咐管家安顿好马匹,看
了云生和悠然一眼,笑了笑,赶上夜如晦也进了去。
“小念”
“嗯?”
“什么是奸夫淫夫?”
“……”夜念然有一种想要谋杀亲爹的欲望。
这时正是夹在吃晚饭和睡午觉之间的那段时间,并不是很冷,凤悠然叫大家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裳,然后自己抱着哭哭啼啼孩子样的
云生躺在床上补眠,打发5个孩子自己出去玩。
夜思游折扇全开,潇洒的在街上招摇过市,后面是满脸阴沉夜念然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羽和小白。
这个五人组合实在震撼,街上有大部分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他们,剩下的小部分直接晕倒。夜念然很不高兴别人盯小羽的眼神,倒是
前面的夜思游扇扇子的弧度越来越大,满脸得意。
小羽和小白全然不觉,拉着沉默寡言的小黑,继续说。
小羽问:“‘老子怕你个球’是什么意思?”
小白反问:“哪听的?”
“上次爹爹,龙爹和夜爹斗地主,爹爹输了,夜爹说罚他晚上玩新花样,爹爹就说了这句话”
小白思索了一下:“‘老子’篱叔叔说过,好像是在春天和秋天卖豆浆”
小羽反驳:“不对,爹爹说是臭豆腐”
两人争执不下,最终以石头剪子布决了胜负,确定‘老子’是卖臭豆腐的。
“那‘怕你个球’又是什么意思?”
小白张口正要胡编乱造,旁边一直沉默皱眉的夜念然开口抢词:“就是怕他踢球”
小羽“哦”了一声,挠挠脑袋,又问:“那‘日你个老火药’又是什么意思?”
夜念然额上一根青筋骤然耸立:“又是从爹爹那里听来的?”
小羽点点头,夜念然招过旁边那个看似卖糖葫芦,其实是暗中保护他们的暗卫说:“回惬意居,到东园桃花树下正北方处往西走三步,
挖出下面的藏的爆炒板栗,然后吃掉它,记住,一定要留下一地的壳”
暗卫,莫名其妙点点头,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夜念然揉揉太阳穴,顺手买了一个唐人给小羽,拉着三个孩子追上前面笑得很淫 荡的夜思游。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涌进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此循环往复六次之后,他们来到了
今昔楼,夜思游目不斜视,迈脚走了进去,夜念然拖着三个孩子,正要进去,迎面扑过来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
他颤着声音,用一种很奇怪的语调说:“打发点咯”
夜念然让小羽们先进去,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乞丐,面无表情的叫了一声“爹爹”
乞丐一屁股坐在地上,很是挫败:“小思就算了,他学过易容的,现在小念都认得出我来了”
夜念然脸色没有半点缓和,小羽刚才那句“日你个老火药”还在他心中回荡,他蹲下来,优雅的拾起凤悠然脏兮兮的一角,用力搓了搓
,识货的人都会认得,被搓出来的那种光泽,也只有那种天下最贵的衣料才有,凤悠然撇撇嘴,站起身往客栈里面走,旁边小二见他一
身脏,刚要吆喝他出去,却又被他一瞪,直接噎住。
小羽要可以看到外面的位置,夜思游要可以让外面看到他的位置,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在楼下靠窗的地方坐下来,没有要雅间。
小羽用筷子敲着杯子,看着小念带过来不知道一坨什么东西。
凤悠然坐到小羽对面,小羽用筷子指着他:“这是什么?”
凤悠然说:“你老子”
小羽和小白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透露着同样的信息“哦,卖臭豆腐的”
夜思游眯起眼睛一眼便认出了凤悠然,转头以极为温柔的语调问小羽:“小羽,你要吃酸辣粉不?”标准的温柔大哥哥形象,旁边姑娘
红着脸偷瞅他,夜思游摇起扇子,对占了兄长一个便宜很高兴。
夜念然说:“不能吃,伤胃”
小羽说:“我要吃烧烤”
夜念然说:“伤肺”
凤悠然说:“我要吃板栗”
夜念然有了些笑意,流利的说:“东园桃花树下正北方处往西走三步……”凤悠然飞似的往回跑,他没想到小念会知道,心中有点不详
。
旁边的小二头上是豆大的汗珠,听着面前一个惊为天人的客人报出一串菜名,被另一个面无表情的客人一一否决,另一个和面无表情客
人长得一样的客人扇着扇子,时不时冲窗外扬起头,展现他的下颚线。
小白说:“我要吃豆腐”
夜念然默许了,小羽赶忙说:“不能吃豆腐,爹爹以前就对夜爹说‘你要敢在斗地主的时候吃我豆腐,我让你一个月不上床睡觉’”
小白愣了一下,又反应过来:“凤叔叔说的是吃他的豆腐,我们吃的这里厨子的豆腐,不算不算”
小羽拍掌笑起来:“好好好,我们吃厨子的豆腐”
小二僵硬地转过身,跑到厨房对正在对着锅抛黄瓜,撒盐巴的厨子说:“东哥,你遭调戏了”
而此时凤悠然站在已经枯败的桃花树下,望着地上一个坑出神,秋日的风凌厉地划过地面,那些零零散散的板栗壳子发出一种荒凉的声
音,凤悠然俯下身来怜爱地轻抚那些可怜的幼小的孤独无助的壳子,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悲伤与绝望:这是他最后的存货了
离着武林大会的日子越来越迫近了,这下家里几位管事的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再也没有闲工夫来管凤悠然,龙烙羽,小黑和小白。就连
楚云生,也万般不情愿被巫云拉去处理一些杂事,皇后徐千忙于与昔日的好友吃喝嫖赌,于是四个人彻底被落下了。
人在无聊的时候,就喜欢做一些荒唐的事,小羽身边没有了夜念然,便开始想着出门玩,凤悠然自然不可能让宝贝儿子一个人出去,于
是捎上小黑小白,一起上街当了游神。
小羽从小被宠惯了,在街上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便拿起来看好一会儿,凤悠然也不怕店家生气,因为他们就算不给钱,前脚走后脚也
会有龙月寒,夜如晦和篱玉城的人帮着付钱,有时候三方的人付钱时撞在一起了,也会小心翼翼不让前面的小羽发现。
小羽走着走着,看到前边临湖处有一大楼,楼上是一大群人在拿着手巾挥、
“爹爹?”
“嗯?”
“那是什么地方?”小羽右手笔直的指向大楼。
凤悠然顺着他的眼睛看去,自然而然的说:“那是青楼”
小羽放下手,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指着招牌:“不对,那里明明写着红楼”旁边的行人听到父子两个的对话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几声。
凤悠然眉头皱起来,心想这雪雪把妓院开在哪里不好,偏偏开在小羽看得到的地方。
“那里是干什么的?”小羽似乎对那里很感兴趣。
“吃饭……喝酒聊天……住宿,差不多就这样吧”凤悠然吞吞吐吐的回答。
“哦”小羽应了一声“那里东西好吃吗?”
“嗯”凤悠然声音越来越小。
小羽还是盯着人声鼎沸的红楼,看了一会儿,终于拉起小黑和小白冲那里走去,凤悠然早就知道会这样,于是退后一步,手往后一挥,
几个平民打扮的人凑过来。
“你”凤悠然指着一人说“快去告诉老鸨一声,说东家的少爷来了,让她好好把楼下楼上收敛一下”
那人头一低,作个揖,退身入暗巷,然后飞快向红楼掠去,赶在了小羽的前面。
“至于你”凤悠然看着另一个人,突然语气一边,神色间带着一些哀求,“大哥,求你了,别告诉小然今天的事”说完脸带无奈之色,
赶上前面的小羽,那人在原地站了好久,才将下巴收拢。
小羽到红楼的时候,老鸨已经早候在了门口,见他来,便兴冲冲的迎上去:“大公子万福,小的恭候多时了,大公子能来,小的不甚感
激”
小羽疑惑的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认识我?”
老鸨笑得像花儿一样红:“自然自然,大公子并非一般凡夫俗子,一下就能认出来”
小羽头歪了歪,想了一下,恍然大悟点头:“我差点忘了,这是夜爹开的店”说话间瞟到先前楼上些个人已经不见了,心里觉得奇怪。
“阿姨,楼上的人呢?”
老鸨对小羽突然的尊称激得全身抖擞了一下,小心翼翼看了一下小羽身后的凤悠然,并无愠色,松了一口气,身子又弯了一个档次,愈
加恭敬。
“回大公子的话,这正是吃饭的当,大家都回去了”
小羽看了一下天色,果然是吃饭的时候,殊不知先前楼上的人此刻全挤在临楼的房间里,大气不敢出,全都担心的看着楼下。
没了楼上的人,这和其他的客栈酒楼无区别,小羽觉得无趣,拉着小黑小白正要走,就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瞬间,一盆水从楼上泼
了下来,正中小羽,所谓一盆水,自然不单单指水,还有盆,那盆砸在小羽头上,又落在地上,打了好几个转,才停了下来。
气氛立刻紧张起来,老鸨真是欲哭无泪,凤悠然也张大了嘴巴,等着小羽被砸后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