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裘致远从怀里取了一个扳指出来。
“这个金扳指是相认的表记,千万别弄丢了,是一对的,半金半银的混合扳指,都镶了一颗带糖皮的羊脂白玉,两只一模一样,只是这只里面刻的是‘非宁静无以致远’,那只里面刻的是‘非淡泊无以明志’。
同一个匠人做的,硬度很高,你可以戴在手上。”
拉过叶非云的手,将扳指套在叶非云左手的大拇指上,正好。
“师座……”再冷静自持也无法接受这样的惊天消息,叶非云颤了声。
“不要叫我师座,再过几天,我就不是你的上司了。”叹口气,拉到自己怀里抱着,“是不是很奇怪?那个小孩刚刚满一周岁,和你遇难的小侄女一样大,你就当做是你的侄子照顾吧。”
说完,裘致远很认真地扳正叶非云做着,自己却给他行了一个大礼:“我这自从当兵就不肯有弱点,连我的整个家族都是脱离了关系的,可我还是先有了你,后来又有了这个小孩,你就当我是托孤了!念在我对你的情分上!”
叶非云听得呆若木鸡。
半晌才缓过来去拉半跪着的裘致远:“要是我也不幸了呢?”
“那这个小孩就是天命使然,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七十一章:战略中原
裘致远的托孤之举看在叶非云这里有很多疑点,一是时间上的问题,孩子怀孕的时间正好是叶非云和裘致远在陆军军官大学的时间,管制极严,从哪里来这么一个孩子?二是孩子从哪里来的问题,孩子的生母呢?为什么生下之后就不见了?可事关隐私,又不好追问,也无法和人商量,只得闷在肚子里想辙。
裘致远在托孤的第二天就消失了,薛天纵带着几个警卫和一个新上任的师长来了。
新师长姓姜,叫姜建良。
叶非云不关心,薛天纵对于裘致远的去向没有明说,只说是公国需要一支强有力的铁拳部队,因此派遣这位年轻的有着钢铁手腕的强硬军事指挥官去组建一支钢铁部队,作为公国最后的保障,发挥他在哲国留学的优势,取长补短,以期在不久的将来能将东氏军全面驱逐出至尚。
理由确实很充分,也确实是让裘致远去最好,可叶非云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说了下个月的,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刚刚的托孤仿佛还在眼前,还有许多想问的,就走了。
转念想想也对,不是立刻要走了,裘致远必然不敢告诉他,军纪在,这种机密事件不能外泄。
难怪昨夜一直无视叶非云的反对,坚持和衣抱着叶非云睡了一晚上,却一夜都没合眼,一直在那里摩挲、亲吻。
气息都还仿佛在耳旁。
“记得要按时吃药!”最后的叮嘱还飘在房中。
“我现在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我还没有真正地占有过你。”裘致远的话解了叶非云长久以来的困扰,却让叶非云更失落。
这个声称一定要忘了他的男人,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之前的坚决和强硬一夕之间变成了放弃,空留下叶非云在这里百思不得其解。
人却消失了。
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薛天纵的临阵换帅对于林亚来说是高兴到内伤的,最挂心的事解决了,自然可以全身心地投入战斗。
东氏军的这一拨进攻可谓实在必得,出动了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所谓“帝国第一师团”——土原飞行师团作为前导,对三山、赤遂、汇梁等战略要地进行全面轰炸,每日必然两次的地毯式轰炸,将中路大军的指挥部搅扰得没一刻安宁。
薛天纵倒淡定,跟着叶非云的先头部队前进,行军之余天天牵了叶非云出去拿个望远镜登高看地形,谈天气,说战略,总之就没一天清闲的,也不带警卫,就这两个人,换套棉布青衫蹬双布鞋就出去了。
薛天纵最喜欢爬到纵川山脉的临江峰那里,远望北面江山,一看就能看好久,一句话也不说。
看了两天,薛天纵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非云,今夜子时,你带着632团从东面绕开敌军兵锋,赶到火烧铺去进行阻击。”
“校长,你呢?”
“我在这里等他们来。”笑,就许得你冒风险,不许我承担一些吗?
“不行!”太危险了,跟着叶非云行军已经犯了大忌,还单独和警卫连留在这里,不是等着被端么!叶非云怎么可能同意?况且离裘致远这个狂人当初制定的作战计划已经向北又推进了三百公里,已经是深入敌腹的位置。
“放心,我这里有整个指挥部的电台和发报机,敌军很容易监测到我的位置,如果我跟着你走,你的行动就失去了意义,你放心,后续的突击部队很快就会到,我什么时候把战事拿来开玩笑过?
另外,知会一声林亚,让他从西边的青山铺进行阻击。我不信你们两看的大门,还能让苍蝇飞了进来,去准备吧!”只是笑,这个叶非云倒是越来越有人味了。
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叶非云领命出去。
指挥部藏在纵川山脉的延伸山峦之中,大规模集结了部队挺进是不大可能,轰炸也还不至于目标清晰,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杀手暗杀。
叫过几个警卫仔细地吩咐了一番,叶非云就集结了人马准备出发。
薛天纵给了叶非云无上的支持,调动了整个中路军的所有机械化军械,集结了作为长途奔袭的保障。
各兵种的配合作战,一向是作为炮兵出身的叶非云所纠结的问题,如何能将炮兵、步兵等兵种结合起来,发挥最大的效用,实在是个难题。
这一场仗虽然是防御性的战役,却是东氏军要打开至尚最后大门的关键,疏忽不得。
火烧铺和青山铺是两个东西相望的小镇,一左一右掐住了江山铁路末梢的东端,在林亚当年捣毁过一次江山铁路的修建之后,东氏军干脆屯以重兵,历时三年,终于修建完毕,代价就是三年之内放缓了整个侵略步伐,代价是大的,可效用也是非凡的。
江山铁路可以直接从中原腹地将军队快速机动调运,包括各种重型武器,甚至坦克、装甲车,当然,更重要的是各种物资给养能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
江山铁路已然打通,如果再让东氏军再深入纵川以东腹地,则公国将亡,至尚不保,全然的沦陷。
“此次抗战,是民族战争。
胜则国存,败则国亡。
所以,只许胜不许败!
人人都要抱定有我无敌,有敌无我的决心与敌拼杀。
军人的天职是保国卫民,现在民不聊生,国将不国,就是我辈军人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实感可耻!
欲置国家于磐石之上,欲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必须官兵用命,奋勇战斗!
我决心于大家同生死,共患难,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刻。
阵地在,我在,阵地亡,我亡!
务必要将敌军阻挡在这条狙击线之北十日,这是铁的命令!”
叶非云在严阵以待敌军的时候,和全体官兵立下了血书:寸土不让。
林亚的一个团和叶非云的一个团,轻轻地咬住了东氏军的先锋部队,激战。
东氏军在先头受阻的情况下确实如薛天纵所料,后续部队做了调整,大部向东绕行攻击叶非云的背部,小部向纵川山脉进发,试图干扰林亚所部。
每天都有上百架次的轰炸机光临林亚和叶非云的阵地。
燃烧弹、毒气弹……无所不用其极。
叶非云和林亚拦截到的是东氏军的川刚军团,全部的机械化装备,装备精良,有一句话形容:武装到牙齿。
从军靴到钢盔,川刚军团的装备是整个至尚战场上的东氏军最完备的主力之一,从大口径的火力,到单兵的配置,都是王牌中的顶级装备。
就是这支部队,曾经在中原、沙瀚、北洋三省横扫各个地方军阀以及起义军、革命军,所向无敌,那川刚军团的指挥官平田宣甚至曾在中原省的每一个被攻占城市持刀手屠十日,杀的都是百姓,纵兵劫掠,烧杀奸淫,无所不为。
平田宣曾经创造过三天下五城的辉煌记录和一日亲手刀杀一百四十三人的疯狂记录,被东氏帝国封为“天命之将”,手中的那把长刀更是被复制了无数,分发给各级立了功的指挥官以资鼓励,唤做“无敌刀”。
张狂的部队,有他张狂的资本。
林亚不惧。
叶非云也不惧。
平田宣甚至不敢相信,拦截自己的只是两个团,两个小小的团,两个没有空中支援的团,没有坦克和防空火力的团。
阻击的前两天,或者还可以说是平田宣轻敌了,意外的位置和意外强烈的阻击,让他稍稍乱了一下阵脚,料不到被全面侵略已经有三年多的至尚居然还有这样的钢铁部队。
平田宣的部依靠了江山铁路,直接到达前线整装前进,不费吹灰之力。
急于打通进军路线的东氏军不惜血本,在青山、火烧两个小镇上空一天之内就投放了数以吨计的炸弹,建筑都成了断垣残壁,所有地方都弥漫着硝烟的味道,每一天炸药都把镇子周围的土地翻上那么一遍,可惜是在冬天,要在春天,这开春的第一遍翻地都可以省了。
叶非云让人筑起了工事,麻袋装填土石垒高,打上粗大的木桩,绕镇一周,内外五道防线,最后一招,是巷战。
第七十二章:痛失望沙
叶非云做好了死在火烧铺的准备,连扳指都让贴身警卫带去交给了顾同,却在第八天亲自带领着最后一批战士冲锋的时候,接到了撤退的命令。
叶非云不是林亚,也不是裘致远,没有那种违抗命令也要个彻底的狂放,在一整个薛天纵派来的警卫连面前,不得不被架回了赤遂。
战略撤退。
薛天纵说的。
不得不撤退。
因为望沙告急!
东氏军和伪军的联军大部分兵东进之后没有去攻击叶非云的背部,却直接奔了望沙而去,后方空虚。
宋谦在调动向西进发之后,东氏军凭借空中的侦察优势从他的防线以南渗透过去,直逼望沙,公国危矣。
如果望沙不保,则继续在火烧、青山两镇纠缠就没有任何意义,薛天纵只能撤退。
全师回军已然晚了。
宗政呈只在首都望沙布置了一个加强团的兵力,不过是一万人,加上周边可以调动的军队,总共也就是十万,而东氏军急行而来,加上役使的伪军,总计二十三万。
在三天之内,宗政呈不得不弃城渡江,泪洒望沙。
薛天纵犯了一个错误。
天智之人,却栽在无法言说的情爱上。
望沙的兵力早就清晰明了,回师去救基本是没有希望,宗政呈如果命大,自然有一帮死士效命,力保出城,何苦去救?而回师就意味着腹背受敌,如果望沙已经失去,回师就是死路。
可让薛天纵如何放弃?于公,是首都,是总统,是公国的中心,于私……也是爱人!
急怒攻心,兵家大忌。
在得到望沙沦陷,总统生死不明的消息后,薛天纵再也无法维持那副总是儒雅似清修居士的模样,惨白了脸,大叫一声:“天要亡我!”
晕厥了。
等醒过来之后,薛天纵下令全力追击,要夺回望沙。
可望沙城里,已经开始了人类历史上最深重最惨烈的苦难——望沙之屠。
没有人能准确地说出这一次屠杀的具体遇难人数,只知道,屠杀过后的第六天,整个望沙城就开始了鼠疫,瘟疫的大爆发让留驻望沙的东氏军也折损了不少,最后不得不配发防化服,分发防疫药品才慢慢压制下来。
城内外堆积了大量的尸体,整个城市的下水道和所有沟壑浅滩低洼之处都积聚了鲜血,遍地哀鸿。
白天走在望沙城内,除了全副披挂穿着防化服的东氏兵,没有一丝人气。
妇女都被劫掠成了性奴,没有被轮奸致死,也必然在最后被虐杀,连七十多岁的老太太都无法幸免于难。
所有阴暗的角落、光明的角落、沟壑渠坑都堆积了无数的尸体,人,到了这里,变成了屠宰场里的猪,杀了之后就这样一个一个地堆着,不是人,只是曾经有过生命的一堆肉,不能食用的肉。
于是,焚烧,填埋……到了最后,只剩下一座空城。
薛天纵倒是带兵赶到了望沙,却因为瘟疫大爆发缺少基本防护,折损了许多兵力,薛天纵自己也感染了病症,卧床不起。
正在进退两难的境地之时,接到了已经安全撤离到东阴的宗政呈手令。
全线退往厉江之南。
除了兴农党人不愿意放弃江北多年的苦心经营,化整为零地潜伏了下来,所有军队不得不挥泪南渡,暂时战略转移,叶非云自然也跟着南迁。
林亚只得和叶非云再次面对分离,其实他们本来就没有聚过,一直都是分离,只是这一走,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林亚没来相送,不合时宜,也没有立场。
倒是顾同又遣了小兵将那枚扳指送还,还修书两封,一封是给叶非云的,另外一封却是给世居东阴的顾氏家族的,顺道还退回了叶非云连扳指一起送过去的绝命书,没有开封过。
信很厚。
却是送了叶非云一个天大的人情,顾同“请求”叶非云把这个叫做裘非宁的小孩作为自己的义子送到顾家收养,用顾氏全族的能耐来保他的平安。
裘非宁……非宁静无以致远……裘致远!
就连林亚那个家伙都从名字和扳指那里看出了一些门道,除了一个劲地追问这个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外,还肯定了一句:一定和裘致远那厮脱不了关系!人走了还阴魂不散!弄个小妖精来看着叶非云,简直就是个霸王。得到了顾同的肯定之后又在那里磨牙:为什么叶非云不告诉自己偏告诉了顾同呢!
裘致远将小孩藏匿在了东阴附近的一个小乡村,叶非云自从撤往江南以后派人寻找了无数次才按照裘致远留下的地址寻找到裘非宁,又趁着休假亲自带了扳指去相认带回东阴,准备送去顾同家中,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小非宁雪白可爱,瘦,且是不怎么爱说话,找到的时候已经两岁多,开始认得人,见了叶非云竟只抱住,不哭也不闹,乖巧的让人心疼。
身上穿了一件江阴省乡间随处可见的花布袄子,左耳朵上扎了一个耳环眼,却是按照了当地风俗怕养不大,做了半个闺女带的,眼睛很大,不像裘致远那双凛冽的凤目,估计是随娘的。
顾同也抽了时间,和林亚一起请了假回了趟东阴。
相别的这一年多,裘致远音信全无,在叶非云看来倒是好事,如果裘致远不幸遇难,那么他这个作为级别的应该能知道消息,没有消息,证明是还在执行着机密的任务,就算挂怀,也无计可施。
向薛天纵打探过一次,却惹来他一阵轻笑:三心两意?是打算琵琶别抱了,还是终于念想起裘致远的好了?
尴尬之余,又无处可诉,只得憋在心里。
薛天纵自从望沙沦陷后就一病不起,偶尔好些的时候,也只是能行走无碍,却上不得战马,成了个更正宗的病秧子,急得宗政呈日夜忧心,却无计可施。
愧对公国。薛天纵说的,心病无药可医,加上外感病症,以致病势更加沉重。
倒是叶非云,撤回江南以后领了一支部队东西征战,将东阴到三山的东西走廊全境肃清,使整个至尚倒成了个南北划江而治的模样。
陈铭依旧驻扎三山,宋谦改守东阴,薛天纵却一直没让叶非云空闲过,肃清完特务肃清土匪,接着又沿厉江沿岸带兵巡查,寻找合适的渡江口,时刻等待着时机北渡厉江收复失地。
林亚也没闲着。
以堂堂团长之尊改行当了狙击手。每一个兴农党军人都在无奈之下分散成了百人以下的小股部队,每股相去不远,没事的时候混在乡农之间一起劳作,充当“良民”,在东氏军不注意的时候又掏出藏匿的武器钻出来搞上一下子,用东氏军的话说:就是一群悍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