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非云回自己的驻地去了,一个人走的,要求立刻上战场,和裘致远对峙了一天一夜,还是裘致远认输,同意了,从来就没有敢强迫过他什么,更何况是现在这个时候?裘致远不会傻到将怀里本来就已经开始疏远的人推向另一个怀抱。
情感上的乱,化到了战场上,就是铁血的残忍,叶非云再一次昭示了他的魔性。
叶非云没有浪费哪怕是一点点的机会,从团长到师长,再到少将师长,叶非云只用了两年。
远离裘致远,是叶非云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办法,不能杀、不能违逆,并且还手握重恩心怀深情的长官,怎么相处都是错,无法两全的错。
林亚自从上次被裘致远气走之后只是在三个月之后捎来了一封信,写得很短,很真,也很让叶非云伤心。
只有三句话。
第一句是:无论你曾和他做过什么,不要忘了,我永远不可能放弃你。
第二句是:不要忘了我们曾经的盟誓,你曾经的诺言以及你和我有过的一切。
第三句是:不要忘了我一直在等你。
写的端端正正,看得叶非云心里一阵发酸,这个鲁直的林亚,用了多少决心才写下这封信?又用了多少时间来说服自己放下那些入骨的嫉妒?死也不分,是吗?这样的你,又如何让我来放弃?如何放弃的了?
信是顾同亲自捎来的,同时也捎来了苏然的消息。
苏然被解救了出来,是民主党方面营救的,受了重伤,有残疾的可能。直接送往了东阴,不过顾同却收到了裘致远的信,请求顾同将苏然一家送往望沙,言外之意是寻求顾家的保护,一个军警,一个不得不退役的军警,一个曾经获得过无数情报的女军警,无论如何不能留在江北,必须要找到可靠的安置和庇佑。
“小然现在怎么样了?”叶非云强自克制着情绪,平稳着声音,手指却握紧了,成拳。
“还好,情绪什么的都很稳定,受了一些刑。幸亏东氏方面不知道她的来路,没有上大刑,也没有关押到重犯的单独囚牢去。”所以才解救了出来,所以才留下命来。
“总座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为什么你们知道这么久了却不告诉我?怕我再来一次假降?不可能了,就算我下的了这个决心对方也没这个信任了。”说的很平淡。
“林亚上次来找你就是想说这事,怎么?他没说吗?从你这里回去以后他很少说话,一直都很沉默,都不像他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顾同的神色很有些惊诧,本来倒也确实不是特意过来找叶非云的,请假送苏然一家过江安顿好之后本来想通过消息站递出林亚的信,可一听说叶非云正在历江沿岸追击一股流窜的伪军,就再也按耐不住来见一面的诱惑。
沉吟了半天,叶非云才开口:“我病了。估计是他没敢告诉我,怕影响我病情。”
“哦。”原来如此,“现在好了?你戒毒耗了太多元气,还是要多注意保养身体,战事正在着紧的时刻,病倒可不好。你看薛司令,自从上次失东阴一病不起之后就再也没完全恢复过,不断地病。”
“恩,知道。”还是很淡。
“裘致远那里你说一声,让他不用担心,你的事我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尽力的,况且,抛开这一层,都是革命者,都需要互相扶持,不用说,也自然会去做。”还是很温和的声音,走近叶非云,轻轻地握了握手,却惹来叶非云全神戒备的微微一退。
尴尬地立在那里,顾同楞了一下,随即笑了:“追击很辛苦,不要绷得太紧了,我先走了,林亚还等我的消息呢。”
明白自己反应过度了,叶非云也笑了笑:“最近确实紧张了些,连警卫都不敢靠近我。”
送走顾同,叶非云又陷入了沉思,又欠下裘致远一个大人情,按他的处理方式,倒也并不想让自己知道,可这种人情,用什么才还的清?
一步一步走入这个困境,一处一处地封死退出的路,一个人,如何负担两份情意?三个人如何同享爱情?!
抛却所有的情爱和挣扎,叶非云投身了烈火一样的战场,也是,也许明天,一颗子弹就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林亚很痛苦。
却也没有办法。
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情敌不像顾同般只是吃吃醋就可以解决,太过强势,并且还是和叶非云同一个阵营的,有着太多的优势条件,对叶非云本身也无可挑剔,还拥有着让叶非云无所适从的大恩。
而自己,一直都只能依仗着叶非云对自己的那点情感。
从自己被捕非云假降到两党对敌再到现在,有没有把那点爱给磨光,林亚也拿不准。
心里清楚,如果叶非云想在民主党有所施展,必然要放弃自己这个外党派的情人,可自己又如何舍得放弃他?只能等,只能祈祷裘致远命不长远,非云的情义深重。
连续三个月的沉默,林亚仿佛成熟了不少,再也不成天嚷嚷着要去看叶非云,也不再吵吵着要上战场,很安静地等待着上级的命令,以及叶非云的召唤,很安静。
沉默得不像是同一个人。
再也不会对上级的安排有所嘀咕,也不会再一个人谁也不通知地趁着休整跑到自己驻地的边缘、叶非云驻地的方向去张望。
除了打起仗来还是以前那样的凶猛,林亚已经看不出当初那个粗糙的模样。
小心地守候着,小心地等待着,连吃醋也不敢,生怕哪里把叶非云给逼急了就干脆分手投向裘致远的怀抱,连责怪叶非云不该跟裘致远走的太近都不敢,只能小心翼翼地守候着。
两党一战势不可免,可在那之前,林亚已经不敢轻易去动这根易断的弦。不说国家大义,就算抛开统一抗战这个前提,有叶非云那份说不清楚道不分明的情感在,现在杀裘致远,就是要他永远和自己对立。
纠结的心思,让这个一直大大咧咧的人辗转反侧。所有痛苦都化在了战场上,势若奔雷。几次让顾同以为:这个家伙受了什么刺激,不想活了。
是啊,都升师长了,还在那里经常性地冲锋,玩吗?玩的是命!
叶非云不知道林亚的这番痛苦,没有一个人是好过的,包括裘致远。
于是,都很有默契地暂时不去提这段纠结了三个人的爱情,各自都去战场上找发泄。
裘致远例行的残酷虐杀更加令人胆寒,以至于东氏军最后闻风丧胆,不纠集到两倍数量的兵力绝不敢和裘致远对敌,没有一定赢的把握不敢开战,那种死亡,太残忍。
北洋省很快就被裘致远荡平,兵锋直透中原省。
一直追逐着边缘部队的叶非云也转战了中原、东川以及北洋三省的边界,从北打到南,再从南打到北,一路高歌,一路扫荡,一路血腥。
每每从战场上带下的那一身硝烟,多少平抚了不算安稳的心。
第八十九章:陈铭之死
连续的战争,让所有人都疲于应对,也让裘致远有了“活阎王”的外号。
王牌机械化第五军,从北向南,从没有寸土的敌区席卷南下。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裘致远变得越来越嗜战,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裘致远指挥着的部队越来越难缠。
渡浈河,破帝都,下东川……每一场仗都凶险异常,每一次都让人以为裘致远要带着他那支纵横沙漠三年整的王牌之师葬身沙场。
当裘致远再一次正面对阵上平田宣的川刚军团时,薛天纵却已经一病不起,彻底躺倒了。
圣元2957年夏,陈铭在沙瀚省狙击从羟国境内越境而来的东氏军的沙漠驻守中病逝,消息传到东阴,一直小病不断、终日饮药度日的薛天纵伤心过度,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病床。
宗政呈下令举国哀悼三天,为这个抗战期间牺牲的最高级别将军默哀,郑拯也等了四、五年了,该团聚了。
陈铭的死深深地触动了每一个人的神经。
不是死的太惨,而是死的太早。
四十来岁,正是壮年时期,却在国难中悲壮离去。
陈铭死的时候倒不难受,甚至是笑着的。
他带领着整个三山系的部队从三山一直到沙瀚,从山峦层叠的地方到了终年缺水的沙漠,从毒蛇出没的森林步入了蝎子繁多的平原。
满目的荒凉,却也是至尚的领土,哪一个军人能放任自己国家的领土里有他国的军队?即使是沙漠,也不可以。
裘致远苦战中原的时刻,叶非云频繁机动四处追击的时刻,正是陈铭煎熬在这一片至尚西部最偏远沙漠的时刻。
缺水、缺物资、缺兵源、缺补给……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源源不断从羟国境内输送过来的东氏军。
不把这一条东氏军的增援路线阻断,那么裘致远就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局面,至尚的抗战就陷入了群狼环伺的境地。
薛天纵制定的计划,一直是关门打狗,陈铭就是那扇门!必须关在这片浩瀚的沙漠中。
门永久地立在了这片长满芨芨草的固定沙漠,红柳、胡杨间或出现,像至尚永不肯做亡国奴的千万百姓和军人,挺立着,守卫着至尚西陲边境。
陈铭从未将郑拯安葬,而是将尸体做了防腐处理,一直带在身边,同寝同行,从不相离。哪怕是病到垂危时刻,也是共处一床,不肯片刻分离。
死后,按照遗愿,一起安葬在了沙漠的边缘。
都说在那沙漠边缘伫立着的白杨树和红松树就是陈铭和郑拯,白杨树上的那一颗颗酷似眼睛的结疤就是郑拯不愿情人忍受孤独煎熬的明证,一直在含着泪默默地注视着陈铭,一直在陈铭身边伫立,一起阻挡这无边的荒凉和寂寞,以及千万东氏军。
相互依伴的生长,相互靠近的距离,一起在风中婆娑,一起在阳光中微笑。一颗白杨必定伴生一颗红松,高大挺拔,树高数十米,相距却永远只有一米左右,相互独立却又是相互可以拥抱的距离,亲密而不依附,各自保有各自的生长空间。
相爱的最深处,是尊重,是相互的扶持,陈铭终于等来了这相守的一天,却是在阴间。
乱世,还是拆不散这对情人,无论他们坚守的有多苦,相守的有多少,还是一直坚持到了生命的终结。百万年不息的风一直见证着他们的爱情,两棵树的爱情。
生不能同寝,死,终于可以同棺。
真正触动裘致远的不是陈铭的死,而是他可以和爱人相守的幸福。这种至死不渝的情义让裘致远想起叶非云,这个一直不肯跟自己站在一起的人,难道人也和树一样,身边先有了另外一棵红松就永远也不可能有另外一棵来代替?
宗政呈将整个江正国率领的已经扩编成第一军的荣誉第一师抽调出去,并安插到了陈铭留下的第一战区,由江正国暂时任副总司令,协调配合裘致远第三战区的作战,裘致远也升任了第三战区的总司令,并兼任第一战区的总司令,李青闲任第二战区副总司令,代建文任第七军军长。
叶非云也被调回整个第三战区的核心作战位置,升任第十五师师长。
没有再单独见过裘致远,只有在开会的时候,偶尔扫过身上的目光才让叶非云感到,这个男人也一直没有放弃,那种眼神,即使肉身毁灭也可以感受得到里面的深情和坚持。
国难、情敌,让裘致远不得不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离叶非云远远的看着。
林亚没有再来信,战火纷飞,没有什么多余的通信兵可以帮他传递情书,只是小心地收集着每一次战役过后东氏军留下的报纸,找顾同翻译了,细细地看,寻找着第七军的踪迹。
每一张有关第七军消息的报纸碎片都小心地裱好,放着,包括顾同翻译出来的文字。
没有再向顾同打听过什么,打听也没用,第七军已经成了一个军事机密,民主党方面一直封锁消息,除非在战场上相遇,否则,谁也不知道这支王者之师去向何处,又将要面临什么。
第三战区一直在做着截断中原省和纵川以东相互支援、联系的事,场场都是阻击战,每一道阻击线都是血肉组建的钢铁长城。
宋谦在东川、山阴攻击着尚未收复的城池,都是堡垒战,艰苦卓绝。
薛天纵单独召见了叶非云,还是在宗政呈的陪同下。或者说是监视下。
“你总是问我,为什么不是裘致远而是叶非云。明明裘致远更富有经验,能力也更强一些,为什么我会看中叶非云,而不是正当年的裘致远作为接班人。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叶非云有他的弱点,但也有裘致远没有的优点。
民主党和兴农党两党将会开战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我在的一日,自然有我会来反对开战,可我不在的日子,战将会在裘致远的推动下给至尚带来另外一场浩劫。
叶非云重情重义,并且心怀慈悲,一定会竭力去寻找避免战争的方式。面冷而心热,战,他也可以凭他的冷静和睿智来为我党国争取最佳利益,和,他也可以以他的心怀容纳兴农党的存在。
裘致远做的到战,却做不到和。他的嫉妒会蒙蔽他的理智,他的狠辣会迷失他的宽容。战,或许他可以比叶非云做的好,可我要的是一个全面的人。
叶非云除了林亚那里是个硬伤,其他方面我还确实找不出缺点。不过调节的好,这层关系也未必不是两党的幸事。”
薛天纵的话悠远而悲伤,仿佛已经看到了抗战胜利后又将燃起的硝烟,身边的这个强硬派男人,决然不肯妥协,再给配上一个强硬派的辅佐者,岂不是要将至尚推向无底的战乱深渊?
“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养着,我谁都不需要,你活着,我就有一切。”按上薛天纵的肩,轻轻地拉好领子。难得薛天纵有精力坐起,穿上军装靠着床头。
“叶非云辅佐你,裘致远必然也会铁了心辅佐你,这虽然是我当初看中叶非云时没有料到的,但也算是一件意外的好事。不要再犹豫了,你就依我一次。”眼睛深深地望向宗政呈,不见底,全是忧虑。
“不要太劳神,我自然有安排。叶非云确实是个人才,不过需要历练,他太年轻,也不够沉稳。别老想他,多想想我,为我,坚持下去,陪我一起看到至尚的独立!”靠过去,抱住,轻轻地拿脸颊磨蹭,“你从来都没有说过爱我,虽然我知道你没有二心,可还是心里难过。这么多年了,后悔吗?”
“后悔?”低低地笑,“有用吗?”
“你真的后悔?”心里好象被揪走了一大块,搂紧了,“你后悔我也不会放手,天纵,我是不是很霸道?”
“恩。”一笑,“为什么会喜欢我?我记得那时侯你才二十来岁……”
“你不也是?”低头去吻薛天纵的额头,“为什么后悔?你说,我下半辈子一定改,好继续纠缠你,让你不再后悔。”
轻轻的笑,和着一个轻到几乎没有的吻落在宗政呈的嘴唇上。
后悔?为什么后悔?要后悔也只能后悔生在这个乱世。
叶非云见到薛天纵的时候,宗政呈就这样抱着,倍显亲昵。
“坐。”略略有些尴尬,却实在拗不过宗政呈。
“是!校长。”一直习惯叫校长,叶非云立正敬礼之后,端正地坐下。
一番询问、叮嘱之后,叶非云冷静沉稳的样子终于让宗政呈放了一点心。
“最近局势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你也不要多耽搁了,这里有一封信,是交给你们裘司令的,你回去之后转交给他。”薛天纵说着从床头取出一封厚厚的信,宗政呈赶紧接了递过去。
“是!”站起身,接过信,叶非云收在贴身的口袋里。
第九十章:爱还在吗
从东阴一路向西北,经赤遂,可回中原。
薛天纵临别时像是无意中说的那句“林亚最近在赤遂附近的狙击打的不错,为你们在中原的战役减少了许多压力”,让叶非云动了去看一看林亚的念头。
这个念头在经过赤遂得知林亚驻扎七里亭的时候就再也按压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