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咱们……」哪句什么来着?啊──管他的!「咱们不是亲兄弟,还是可以当手足呀!你
有难,我岂可坐视不管?」紧锁住面前的美目,他是跟定他了!
瞧他一脸坚定,莫晏微微侧开身子,不动声色甩离搭上的大掌,炽热的触戚却仍未散去。「风
兄,我说得很明白了。你是个好人,因此,我实不想累你。」
言下之意,就是不把他当兄弟看待了?风潇剑有些气恼,心底更不是滋味,睨了一眼,见他扬
起双唇,除了笑,也多了份冷然。
他耙耙头,盘起腿,粗声粗气的说:「莫晏,我知道你不当我是兄弟,从头到尾全是我一头热
,可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就是这样,要改也改不了,我师父以前常骂我不知人心险恶,就连鸡呀
鸭的都能称兄道弟……啊──不对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个!」
深深吸了口气,大力呼出,他像是再三斟酌,挑出最好启口的话来。「我晓得你性子淡,自然
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我也知道,你肯定想说今日你要是有什么万一,最多不过命一条,是生
是死,你绝不在意。」轻叹一声。「有时候我觉得……你还真无情。」也很悲哀。他到现在才
发现,那始终挂于唇畔的笑容,原来是对人世间的嘲讽。
听得这话,莫晏不怒反笑,笑容越扩越大,最后竟捂面大笑起来。
良久,似是笑够了,他放下掩面的十指,转头看向一脸愕然的风潇剑,嗤笑道:「有情也好,
无情也罢,你就当我是个无情人吧!」不悲、不喜,从不执着,天生性子始然,他改不了,也
不愿改。
面对他清冷俊美的脸庞,风潇剑盯了半晌,突然咧嘴笑道:「我不相信世间上真有无情人。拿
我师父来说,虽他老疯疯癫癫的,没个正经,是比常人清心寡欲了点,可我还记得有回不小心
在肚子上开了个大洞,血波波地流,师父见了只笑着要我自个儿处理,想一个孩子能做的多好
?我性子又懒,反正痛就让他痛去,只要睡着了什么痛都感觉不到了,于是便偷来师父的酒,
自个儿一人喝得大醉,躺在地上一觉到天亮,可当我一睁开,就瞧师父捧来一碗不知从哪儿变
来的药,硬逼我喝下,肚皮上也被缠了好几层布,待我睡下再睁开眼,见到师父仍嘻皮笑脸的
,可所有的活呢,全让师父一人扛了,那几日我清闲的很,巴不得再伤重点,多躺几日好多贪
些快活。」
他眨眨眼,侧过头去偷觑几回,身旁的俊容依捻平静无波,不喜不愠,目光直落在炙焰的火光
,仿是一人独自在思索些什么。
「兄弟,回神啦!」风潇剑挥挥手,见那双幽蓝的眸子往他这儿瞧来,不禁嘿嘿笑道:「像我
师父那样与世无争,凡事无执着的人,都能有情有义了,要说世间真有无情人,我可不信。」
沉默半晌,眼一稍,莫晏陡然问道:「风兄,你当真不走?」
耶,现在不是在说有情无情的,怎么又跳回这上头?微楞了下,风潇剑点头如捣蒜,挺起胸膛
大声嚷叫:「当然!大丈夫一言『十』鼎!」
好个一言「十」鼎呵。唇边泛起一抹笑花,莫晏默声不应。
「兄弟,你别光笑啊!咱们一块作伴好有个照应,你之前不也说了,处处是江湖,与其独身一
人,两人一同不是更好,大不了刀剑齐来,全由我来挡。」大脸直逼到他眼前,风潇剑难掩激
动的紧握双拳。
真亏得他把自个儿说过的话记得这般清楚。莫晏微微往后退却几步,浅笑道:「那……」他刻
意把音拉得老长,实吊足风潇剑的胃口。瞧他按捺不住,眼见就要扑上来,这才缓缓续道:「
这一路,有劳风兄了。」
闻言大喜,风潇剑乐的大叫一声,像只野猴子蹦来跳去,猛地一个回身,欣喜若狂地箝住莫晏
,在他不及反应,又一把将人给扛了起来,直接往外冲去。
【第四章】
天蒙蒙地亮了,朝阳晨露遍布青翠的叶沿,微风低拂,湖光山影,当真是处处好风光。
如此一番好景致,风潇剑却无心观看,心底只想着赶路,运足了气,不花半天的功夫便翻越了
一座山头。
自始至终,莫晏任由他扛着,也不抗拒,只管坐在他的肩头上欣赏沿路美景。
可这一路上,绝非安静无声,一张闲不下的嘴叨念不停,说的全是听来的闲言趣谈,就算他不
理不睬,风潇剑也径自一人说得快活。
蓦地,脚步一顿,莫晏心里纳闷,把头微昂,随即听得底下喃喃自问。
「真倒霉,怎碰上岔路了?东西两边,得走哪儿才对?」风潇剑嘴里咕哝着,探头往前一望,
东亮西暗,正想往东走,一道清朗的嗓音自顶上传来。
「往西走。此路下去,即进了府城,咱们既然已现了踪迹,何不索性现个彻底?」若仅他一人
,倒也无碍,可今偏又多添了这傻子,隐身山林对他们而言实属不利。
「往西?瞧那儿一点光也透不过,当真要走那儿?」
「风兄尽管放心,不利于咱们,同样不利于歹人。」莫晏自他肩头一跃而下,迈行几步,回身
瞧他仍是没有移动的意思,唇形微勾,抿嘴笑道:「还是说,你怕了?」
「笑话!有啥好怕的!」
向来粗野鲁莽的性子哪经得人激,秉着一股傲气,风潇剑也不啰嗦,大步一迈,抢先走在前头
,莫晏见状仅淡淡一笑,随同跟了上去。
踏进暗不见日的林子中,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厚重的湿气,四处浓雾弥漫,白蒙蒙的,眼里所见
也成了一片迷茫。
急啸冷寒的风自脸庞拂过,风潇剑浑不知身处何处,只觉身子轻飘虚浮,宛似坠入五里雾中,
眨眨眼,脑袋昏沉,眼皮顿时有如千斤重。
「定神!」
声音自远而近,仿佛从遥远的彼方传来,随即在耳畔响起,风潇剑呆了呆,略回过神,一只温
热的手掌立刻覆上他的口鼻。
「这林子满是沼气,吸多了易神智昏乱,若是底子差,便教人迷去心窍。」突闻他倒抽口气,
脸上憋得通红,莫晏放下手,轻呵笑道:「用不着憋气,只要注意些,稳住心神就会没事的。
」
风潇剑依言运气凝神,小心翼翼的吐纳调息,不假思索,反身拉住莫晏的手,便三步并两步地
飞快疾走,不一会儿功夫,即穿越了布满雾气的诡谲林子。
「呼,幸好咱们闯出来了,早知就不拣这条路走了。」
「哪里都一样,另条路,是要见血的。如此,你可愿意?」
这番回话,真令风潇剑哑口无言了。西边的路,满是能惑人心智的毒气不说,遍布的毒虫、蝎
子,若一个不注意,大抵葬生于此了,可东边的路虽平稳好走,就是过长了些,连转个三四圈
路才下得山来,就因易行平稳,来往的人也多,歹徒乔装成路人是件极易的事……但还有一点
,尽管脑子千回百转的,他仍想不通透。
「难道你就不怕他们也同咱们一样择了这条路走?」他回身问道,不觉加重了紧握的力道。
「他们仅是受人之托,犯不着赔上自个儿的命。」脸上的笑闪过一丝清冷。等同料定那一群歹
人们绝不会拣选这条路?瞧他说得如此坚定,似乎一切皆在他的掌控。风潇剑是憨直了点儿,
却不笨,自然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但也犯不着拿自个儿的命玩笑,既然连歹人们都有此顾虑
,这路肯定并非他先前所说的那般安全。
只为了躲避歹人,反教自个儿送了命,岂不死得冤枉?
「我倒宁可见血!」见他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样,风潇剑扭曲着一张脸,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
他咬着牙,恨恨地道:「你这不是诓我的?他们都不肯进来拚命,怎么你偏要走这条险路,非
把自个儿的命赔上?」
「赔了什么?」莫晏睨了他一眼,淡笑道:「风兄,我是诓了你不错,可你应当清楚,这条路
是你自个儿拣的。」
「胡说!当初我要走的是东边的路子……」忽地忆起先前自己信誓旦旦的要跟定他,风潇剑楞
了下,满腔气势顿时去了一半。
双肩垂垮,他烦燥地搔搔头,望着莫晏纱后艳丽的面容,一派轻松自在,仿佛是生是死全不放
在心上,世间的一切好似皆没能让他在意牵挂。
「可……你也别把自个儿的命当玩笑啊!」他虎着眼,气愤中更带着深切的忧心。
「不这么着,你倒说说,我还能怎么做?」莫晏瞅着他的怒颜反问回去,笑得有些无奈。
「哼!要是我,若真打起来,我肯定赏他们几个苦头吃吃,管他们是死是活,人不犯人,可他
们偏要犯我,那也没啥好客气的!」
「人本为私啊……」莫晏细声自喃,忽地发出一声轻笑,抬眼瞧他,「风兄,我瞧你不像是个
暴戾之人。」
「……我、我总不能见你拿自身的命当玩笑。」他担心的才不是自个儿的命!而是他啊……风
潇剑自鼻子哼了声气,语气酸楚地道:「再说了,你光护着要杀你的人作啥?就是有难,还有
……我……我也会在你面前挡着啊!」说到了后,粗大的嗓音越显细微,黝黑的脸颊透出薄晕
。
「风兄,寡不敌众的道理你可明白?」美丽的笑在薄纱下若隐若现,「你尽管放心,没七成把
握的事,我是绝不做。咱们现会儿不是好好的。」
其余的三成要是成真了,可怎么办?风潇剑张眼直瞪,气得想发语,可一瞧他又是那副随遇而
安的模样,满腔怒火只有压下,径自大步往前走,浑忘了他的手正紧拉着人。
「风兄……」
哼,没听见。风潇剑依然以飞快的速度走在前头。
「嗳,风兄啊……」
没听见,不论再怎么喊他就是没听见。
「风兄,可否请你歇歇脚步,或者……把手给放了?」
这话说得极轻,却清晰可闻,鼻头甚至嗅得到熟悉的幽香,疾驰的双腿忽地一顿,风潇剑旋过
身,印入眼帘的是一抹苦笑。
「风兄,你的手劲可真大,再不放手,我这手啊恐怕得废了。」莫晏抬起被紧紧握住的右手,
风潇剑一见,啊的一声像火烧似地甩开,惊愕的脸赧红一片,连耳根也红透了。
「对、对不住,我……」他拚命耙着发,本就散乱的发丝显得更为杂乱,偷偷觑向薄纱后的脸
,几句话在心里嚼着,却始终未能说出口,便改口道:「我……忘了。」
抬眼见风潇剑一脸自责,眼神一会儿飘东,一会儿飘西的,就是没敢瞧他。挑了挑眉,莫晏仅
笑而不语,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藏于袖中。
*****
这一折腾,等两人下山,进了都城,日头已然偏西。
昏亮的余晖映照纷扰热闹的市集,来往的人群众多,有赶集,有叫卖的,匆忙的步伐踏在青石
板地上,交错出响亮悦耳的声音。
不管是沿街小贩的叫卖、行色匆匆的赶路人,抑或是街头杂耍,一切的一切,皆让首次下山的
风潇剑大开眼界。
每一样东西都足以引起他的好奇,只见他东碰碰,西摸摸,见到吃的,便冲上去想尝几口,走
至杂耍表演旁,也跟着凑热闹硬往人潮挤,就为看个分明,直至日头暗下,市集散去,他这才
心甘情愿地踱回。
这段时间,莫晏也就依着他东逛西闯的,倒没出声阻拦。
拣了间位于城东的酒楼,两人一同走了进去。
「两位客倌,想要点什么?」
莫晏偏眼瞧身旁喊了半天渴的人,茶水也不喝,只顾着东张西望,一张嘴张得老大,便径自念
了几道菜名,小二直点头,随即赶忙跑去打点。
待他摘下帷帽,四周立刻响起此起彼落的抽气声。
风潇剑同样也让这奇怪的骚动给移回目光,投至已无遮蔽的容颜上,忽地察觉周遭纷纷投射而
来的视线和方才的奇怪声音全是因那人而起。
「嗤,他奶奶的!同是男人有啥好看的?」他刻意大声嚷嚷,心里不太是滋味的往四周瞪了几
眼,隔桌的年轻公子一触及那如恶虎般的虎眼,面上一白,赶忙垂下头只管吃着桌上的面食。
这景况,莫晏全看在眼里,唇勾起笑,啜了口温热的茶水。
风潇剑老大不爽用力地哼了几声,把腰间的破剑重重地摆上桌面,把杯里的茶水都给震了出来
,洒了满桌的茶渍。
瞧周遭的人全垂下头去,再也没人敢往这瞧,唇角高扬,他很是得意地将客栈都给瞧了一遍,
在视线落至二楼角落的同时,突见一双亮眼。
「别乱看。」朝他瞥了眼,莫晏依旧气定神闲的喝茶,浅浅一笑。
「为啥?」风潇剑面露疑惑,不听他的劝,挨不住好奇又转头往上看去。
上头坐着两个身穿皂色长衫的男子,左旁的人方面大耳,长相普通平凡,看上去就是一副老实
人模样;另一个则多添了几许的书卷味,配上手里的扇子确实和一般满街可见的读书学子无异
,可教人起疑的是,他们两人皆有双利锐如刀的鹰眼,那是内力极深的人才会有的精亮。
由此可见,此二人绝对大有来头!
难得见到内力这样深厚的人,身子的一股蛮劲开始蠢蠢欲动,自下山来,碰见的大多是三脚猫
功夫,宛如隔靴搔痒,说什么闯荡江湖,就是挤个名气来,光扳倒些地痞流氓,也不过是市井
小民口里瞎嚷的义士英雄。
如今教他遇上了这样的高人,岂能眼睁睁错失这般大好机会?
他是心痒,手更痒,巴不得冲上去和上头的两人好好地大力厮杀一番,要是错过了,那这江湖
也混得乱没意思。
就在他要提剑之际,一道沉重的气力硬生生连同手和剑一块抵在桌上,猛抬眼,却见莫晏覆住
他的手,笑得一脸灿烂,语气满是调侃。「菜来了。要打,也得吃饱喝足有了气力打。」
他扬眉想了会儿,似乎有些道理,现下正饿着,就是有十成功力最多也拿不出八成。将目光调
回送上来一盘盘的菜色,清香扑鼻,可……他惊叫出声:「怎么全是素的?」拿起筷子东挟西
搓,把每盘菜都尝了遍,嘴里满满菜香,一丝肉味全无。
「怎么,吃不惯?」莫晏斜睨了他一眼,
「不……」吃了十几年的素,好不容易下山来,才想肆无忌惮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怎么偏又
让他碰上吃素不食荤的人。
虽然眼前的素菜调理得十分精致,嚼一口,满嘴清甜四溢,比起以往在山中胡乱料理的野菜,
是好吃太多,可他现刻偏只想吃肉啊!
把筷子咬得卡滋卡滋响,风潇剑抬起眼,露出十足孩子气的眼神来,以几近哀求的口吻道:「
我能不能再叫几盘猪呀鸡的,只要是荤的便好。」
「行。」他莞尔一笑,「不过这额外的吃食,你得自付。」食者付帐,天经地义。
啥?风潇剑往自个儿身上摸索半天,良久,什么也没摸着,当初下山除了身旁一只防身用的破
剑,可说是两袖清风啊,连身上的衣裳,处处补丁,就是送人只怕还被嫌破嫌臭。
「唉,我真没东西可换。」他黯然地低头,只好挑起竹箸凑合着吃。
莫晏听得这话,怔忡片刻,随即想起他长年深居山林,大多回归以物易物的朴实,和这世道的
规矩,怕是有所出入。
他仅淡笑道:「风兄,就是有东西,我想……也不成。」
「啊?难不成这儿吃东西不用给点什么?」
「给。可这给的东西,大伙儿称它叫银子。」也怪道他不明白。淡然一笑,莫晏便自腰间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