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追祭 上——木之棉

第一章

001

"四哥哥！四哥哥......！"稚嫩而小心翼翼的呼唤声，轻轻地荡在祖庙供奉先祖灵位的祭堂外！而堂内，那泛着暗红阴晦色泽的灵牌，

自上而下，列满了整座殿堂！仿佛不经意的一阵风，都能叫那些牌位全数压下。窒闷与死亡的气息充斥着整个祭堂，压抑的叫人喘不过

气来。

那是一双孩子纤细白嫩的手，放在那暗红颜色的镂花殿门上，苍白的鲜明。孩子并不轻易地推开了那两扇厚重的殿门，门才小小的被打

开一道细缝，浓郁的香土气味已经扑面袭来，教孩子厌恶的皱起了眉头。这殿堂里从来都是一片黑暗，孩子害怕这地方，尽管每个人都

说，他的将来就是这里，不会多么的长久，那层层高叠而起的牌位座上，不久的将来，也会有他的名字。为什么......只有他是不同的

？

"哥哥......！四哥哥！你在哪里啊！ "孩子的声音微微带着点哭腔，在昏暗的殿堂里回荡，那是孩子最为讨厌的。他恨透了只能听到

自己声音的那种感受，也怕透了没有人回应自己的那种感觉！这个世界，仿佛只有他的四哥哥是可以看得到他一般，就好象除了四哥哥

，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但是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不满足的了。相比较从前那样可怕的日子，四哥哥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大的仁慈

了。如果连四哥哥也讨厌他的话，他该怎么办？孩子一想到这，就害怕的发抖。夜晚的低温，远不及他心中的寒冷与恐惧来的要大。

久久得不到回应，就在孩子几乎抑制不住要哭的时候，连接殿堂的侧道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是一团昏黄的烛光。素净的

衣袍在烛光微弱的照应下，看不出了原本的颜色，只认出了袖口和衣边那独特的菱角状花纹，那只有四哥哥才会拥有的花纹。因为，那

是他画给四哥哥的花饰，那是只有在他宫院里，才见得到的野长的花。

"四哥哥！"还未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容，孩子已经哭喊一声，拔腿奔向了来人！对方稍稍抬高了手中的烛台，刚想要看清那向他奔来的人

儿，孩子却已经先他的动作一步，扑入了他的怀中！手中的烛台没有抓稳当，脱离了掌握，掉在地上，让昏暗殿堂中原本唯一的一点光

芒，也消失殆尽！

"秀？你怎么来了？"对方淡淡温和的声音，同样有着孩童的清澈，在殿堂中却显得格外有穿透力。他温柔的双手轻轻的环住了身前那比

自己矮了将近一个头的孩子，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背！

"秀不是最怕这里了么？怎么还来？"

"哥哥会怕......！"

对方闻言，发出了轻细的笑声。"哥哥不怕！"

"可是秀怕......！"叫秀的孩子轻轻抽噎着，紧紧抓着对方的衣服不肯放松丝毫。

"秀怕什么呢？父皇罚的是哥哥，不是秀，秀不必担心！"

"秀害哥哥被罚，秀怕......哥哥讨厌秀！"

"傻瓜......！哥哥会帮秀，就不会讨厌你！"

抱着眼前的人，不管多么黑暗的夜晚，不管多么寒冷的夜晚，也已微不足道了！有四哥哥在他身边，就再没什么是值得害怕的了！

"哥哥不要讨厌秀！秀最听哥哥的话......！"秀抬起头，诚恳的望着他的四哥哥说道！黑暗中他看不见四哥哥的脸，却能想象，哥哥其

实在微微笑着。而四哥哥对他的话，也仅仅是轻轻笑着，没有拒绝，也没有回答。

"秀！哥哥只能答应你，不论什么时候，哥哥都不会讨厌你！"许久，对方似乎有所保留的回答道！对于这个弟弟，他能够做到的，也仅

仅是不讨厌了。

他那温柔善良的四哥哥啊！从第一次他对他微笑开始，就已经成为了他心目中，神一般存在的人物。是四哥哥，将他带入了现实之中！

他真的好喜欢他的四哥哥......！

他叫秀！姓乐！生为大乐皇朝的五皇子，他拥有着平常人家无可比拟的崇高身份与尊贵地位。生为大乐皇朝的五皇子，他同时生为这大

乐皇朝的祭品，他所拥有的，却是平常人家永远也不会羡慕的生活。在他之上，有四个哥哥，在他之下，有一个弟弟！他是有兄弟的，

可是他却是孤独的。然而，他并不羡慕他的哥哥们，因为，他从他们眼底，看到了同样的东西！那是一种难以启齿的冰冷，一种发自内

心的孤寂！就算是他最为崇敬的四哥哥，那温柔的目光中，也总藏着淡淡的无奈！

他的哥哥们与他素来不大亲近，因为父亲说不可以，也因为哥哥们说，他太听话，怜悯叫他们无法与他太过亲近！也许，还因为他的出

生，同时代表着不曾存在过！然而，他毕竟太孤独了，没有人与他说上一句话的日子，真的很让他害怕，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不存在

的，亦或是透明的，除了他自己，别人谁也看不见！

他的大哥，是个稳重的人，都说他年纪虽小，却颇有大将之风。平素人也算温和好脾性，大约是除了父亲外，不会有人不称赞他是个优

秀的皇长子吧！虽然是兄弟，本应该是平起平坐的皇子尊位，然而六个兄弟中，地位最为尊贵的，却是他的三哥哥与四哥哥！因为，未

来继承大位的人，必然会是他们其中之一。因为，只有他们，拥有的才是所谓正统的血统。只有他们，才是这皇朝中除了父皇外，最为

神圣不可侵犯的。像他这样，本就不该存在过的人，按说是没什么资格与他的任何一个哥哥太过亲近的，可是四哥哥却例外了！若说他

其他的哥哥们不接近他是因为不愿触犯父皇的威严的话，那么四哥哥的接近，也许是因为在众多兄弟中，他是最有资格触犯父皇，而不

必担心受罚的一个吧！亦或者是......他不在乎......？

初见他的四哥哥，是在去年，那时他刚刚过完他的五岁生辰，头一次在太傅的引领下，进入那神圣的皇子学堂！那是他初次离开他那座

明明许多人来往，却从来幽静的宫院！学堂内，在正中的案台前，摆了三排座椅，其中的前后两排，仅有一副桌椅，而中间，则并排了

三副桌椅，三副桌椅中，最前的那副应该就是大哥的，最后面，新增了的那副空着的桌椅，很显然是为了他而准备的！

当他走进学堂时，除了最后那为他而备的空桌椅外，每副桌椅前都分别站着了一个人。最前派那张桌子旁边站着的，也是四人当中最高

的，便是他的长兄，大乐皇朝的皇长子，乐君之。大哥那清雅俊秀的面容上，稳稳的含着一丝漠然的笑，看着他走进学堂，冲他轻轻点

了个头。

在大哥的身后，一个通身白袍，挽着半垂发髻，辩不清性别的漂亮人儿，就是他的二哥。从他那天见过二哥起，之后的日子，就极少见

到他的笑容。二哥哥是几个哥哥中长得最好看的，比他见过的宫里的任何一个宫女都漂亮，总是一副清冷冷的表情，叫他看着就禁不住

想起了祭堂里，那一尊高大的神像，神圣而尊贵，丝毫不容冒犯与亵渎。看到他的到来，二哥总是微微半合着的眸子闭了起来，缓缓放

低了他那总是半仰着的脸，再次睁开眼睛时，却是将目光放到了别处，冷艳艳的红唇至始至终，也没动过一动。

二哥哥的模样固然好看，而当最初进门时，最吸引他目光的，便是堂中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他的三哥与四哥。在大哥与二哥分别以

他们独有的方式与他打过招呼之后，三哥与四哥的招呼方式，该算是相对有人情味的了。他那两个双胞胎的哥哥们最初的表情，原都是

一样的，浑然一股隔绝于外的冷漠，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般。同样相似的冷漠与模样，乍看下的确叫人辩不出二人的区别。但在

彼此的目光相遇后，他感应到了其中一抹带着淡淡柔和笑意的独特的目光，那便是他的四哥哥。三哥哥朝四哥哥望了一眼，似乎是看见

了那笑，似乎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转而冲他扯开淡淡一笑，较之四哥哥的笑，更为明显些许。这便是三哥哥，不管在什么方面，都决

不肯输于四哥哥的一个人。之后，他便是靠着那一种特别于他人的温柔的

眼神，区别了旁人都难以辨清楚的他的两个双胞胎哥哥！

他的哥哥们都很出色，其中最叫人看着舒服干净的，就是二哥。二哥哥的美，介乎男女之间，美的令人总不由得一股敬意油然而生，仿

佛面对着天上的神人。而三哥哥与四哥哥却长的一副艳丽到让人心头发颤的竣冷面孔，他们的美，叫人打从骨子里透出了寒。三哥哥的

性情表里如一的透着一个狠字，而四哥哥若是不笑的话，他的可怕也许不会比三哥哥的少吧！可至少，他想象不出四哥哥不笑的时候。

他那温柔的四哥哥，从来都是最与世无争的那一个。温和的性情，远不似他外表的冷艳。

哥哥们各有特色，性情也各不相同，或者甚至可以说是怪异的，却总也没欺负过他，虽不亲近，竟也不疏远，哥哥们将与他相处时的尺

度把握的极好。至少，他们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是存在过的。离开自己的宫宇，那是他头一次有了被人看到的感觉......

002

如果说，他的生命仅仅能够维持十六年的话，那么，这十六年中，与他的兄弟们相处的十年时间，大概会是他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日子了

。原以为，哥哥们那样生疏的招呼之后，他那孤独的日子并不会有多么的起色，然而，谁也想不到，那表面的疏离下，藏着的竟会是那

么温柔的用心。进入皇子学堂那一天发生的一切，直到后来，每每想起，他几乎都感动的想要哭......

莫看他二哥哥年纪不大，却是这皇朝的第一祭师。所以学堂一下课，负责伺候和保护他的神官们就会早早的等候在学堂外，将他迎走。

相比较他的其他几位哥哥，二哥哥相对自由的空间和时间并不很多！走出学堂时，门外齐齐站了三路人马，是哥哥们各自宫里头来接他

们回宫的。看到这一景象，他不禁心头一凉，没有人来接他么？回宫的路是那么的长，要他一个人自己回去，实在......实在......！

正当他惊惧于要一个人回宫时，终于匆匆赶来了他所熟悉的脸孔。是他宫里的侍从，他这才呼的松了口气。他好坏还是个皇子，就算他

活不久，也还不至于被冷落至此吧！然而，就在他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想越过几个哥哥的身形，走向前来迎接的人时，身体却叫人一把

扯住。惊讶之下回头看去，竟是大哥！再下一刻发生的事情，他一时间完全无法理解。大哥冲着堂外的人一挥手，所有的人，包括三哥

哥与四哥哥的人，全都退了个干干净净......！

他张大了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的大哥。为什么......？一时间，他不禁含泪！难道下人不敢欺负他，哥哥们倒要与他过不去了么？原

说不是亲近的人，瞧不起他也就算了，如果是亲哥哥们欺负他，他哪里还忍的住不要伤心......

望着秀满目泪光，楚楚可怜的模样，九岁的皇长子乐君之几乎就要忍不住笑出来。这个弟弟，单纯的好可爱。整整表情，乐君之松开了

秀，半掩着脸转向了一旁的双胞胎兄弟。双胞兄弟的其中一个微微笑着站在柱子旁，另一个则悠闲的靠坐在扶廊之上。乐君之冲着微笑

的那一个弟弟压低了声音，淡淡的开口。

"娇啊！这个......你在行！你来处理......！"

秀于是眼睁睁的看着他那模样长得娇滴滴的四哥哥如娇，微微笑着向他走来。四哥哥走到了他的面前，轻轻牵起了他的手。

"是叫秀么？"四哥哥轻声问道，秀战战兢兢的点头。

"太傅在你来前，早与我们讲过你。前会儿是在太傅跟前，不便你我说聊什么，此刻既是不在学堂上了，也没有太傅严看着，你也不必

与哥哥们疏远便是。对了，今不是你生辰么？"

"哥哥......如何知道的？"秀闻言，微微有些惊讶！他的生辰，从来没怎么受人重视，他自己也并不十分欢迎这一日子的到来。除了侍

从们还会依着规矩为他准备华衣美食，就再没任何特别之处，甚至是一个诚心为他庆祝的人都没有。就更别说，这样的日子，没有任何

值得庆祝的意义。每过一年，他就离死亡更近一步。他虽然年幼，却也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有时候，他甚至害怕那日子的到来。

"这不用多做什么猜测，哥哥们都是在五岁生辰之日进入这皇子学堂，你又如何能例外。从前的生辰，你大约也没怎么好好过，今年的

生辰，与哥哥们一起过可好？"

娇哥哥其实叫如娇，只是兄弟间总习惯只喊他娇。娇哥哥仅长他一岁，人也常笑着，性情也表现的比任何一个哥哥来得温柔，因而不管

怎么说话，总也比其他几个哥哥有说服力。仅仅是冲着娇哥哥的微笑，他怎么也无法拒绝他的要求，更况他真的是孤单了太久！

"哥哥们，可以......和秀说话？"

"堂上自然不好说话，冲撞了圣人威严，到了堂外，圣人可没教哥哥们疏远弟弟！若是连照顾自己的胞弟也做不到，叫哥哥们将来如何

及人之幼？"秀觉得自己的眼睛开始泛起了湿气。可以么？有人愿意和他说话，有人愿意和他一同过生日。这样真的可以么？

那一天，感动得痛哭流涕的他，是边抹着眼泪，边让四哥哥娇给牵着走的。大哥君之，还有三哥哥如皇一同并肩走在了前头，四哥哥则

微笑着牵着他，走在了后面。那时的他，还听不明白娇哥哥那句"挤人之肉"是什么意思，也没仔细思考，为什么圣人会教他们去挤别人

的肉。但是他知道，哥哥不会欺负他，所以一定不会挤他的肉，他怕痛......！

003

直到自己五岁生日来临的这一天，秀才知道，哥哥们之间竟然存在着那样奇怪的约定。那就是，他们兄弟中任何一个人要过生辰时，兄

弟间必定要在宫外为过生辰的那一个接风。在宫中为他们设宴前一天，他们要偷溜出宫玩耍。至于是谁的提议，是谁起的头，兄弟们已

经记不清楚了。只听四哥哥说，当时不知是谁突然说了句想出宫见识见识，结果就诞生了这个建议。建议提出时，兄弟们都没有出声反

对，于是就当是都同意了。结果，三哥哥和四哥哥便成了这个约定的首批受害者。

兄弟几个，头一回在没有知会任何随从的情况下，私自出了宫。终于在他们五岁那年，见识了京城的繁华风情。之后接连的哥哥们的生

日，这项约定，也没被打破，到了他，这约定便成了规定了。因此，在连秀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他也成为了这规

定中的一员，莫名其妙的......出了宫！

此刻，秀是糊涂的，迷惘的。睁着水光泛滥的一双闪闪大眼，困惑的望着眼前，那从来没有见过的光景。他......他就快忍不住要哭了

。哥哥们......确定不是要带他出来欺负的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都没有他所熟悉的景象，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啦！哥哥们

到底要带他上哪里去过生日。

就在刚刚不久前，哥哥们说要同他一起过生日，于是倍受感动的他就那么傻傻的跟着走了。结果，他们既没送他回宫，也没将他带到他

们中任何一个人自己的宫里。然后，就在哥哥们的带领下，他被带离开了皇宫。他都不明白，他们何以能够这么顺利的，大大方方的就

通过了那道宫门，为什么会没有人拦住他们呢？私自出宫，那不是不被允许的么？他们是皇子，那就更不可能会被允许私自离宫的，不

是么？而他们居然连墙都不用爬，也没有密道可以钻，怎么就可以大摇大摆的从那些侍卫们眼皮子底下走了出去？他......可不可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