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追祭 下——木之棉

外放一年多的时间，大哥异加显得稳重成熟了起来，身上总仿佛带着一股子风般的味道。还有就是大哥从前那大多时候温顿迟疑的眼神，如今仿佛多了些什么游移浮动的，猜不透的东西，那让人不大明白的气息淡淡飘开，秀直觉得有些危险。

那是中秋佳节的前日的傍晚时候，大哥在他原本宫院的院落里备了些酒菜，是大哥亲自吩咐的。虽离了宫，但总还是宫里头的主子，御膳房没敢疏忽着。大哥回宫难得，给每位兄弟都带了礼物，尤其忘不了四哥哥的小松离。由于中秋佳节的到来，三哥哥真是成了宫里的大忙人，仿佛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免不得经过他的手一般。尤其城郊祭坛在中秋要举行祭天大典，父皇要出席主持，二哥哥要为典礼跳祭天舞，三哥哥的功夫在兄弟中算是最好的，远比大哥与四哥哥更好许多，因而负责领军护驾，四哥哥则负责大典期间宫中及京城的安全，因而必须留守皇城，之后便还剩下秀了。

秀原本是安排了三哥哥离宫期间暂管宫中内务的，可是由于他三哥哥平日里办事的细致谨慎，安排周全，基本上秀几乎闲呆着，并无多少事情必须他亲自经手的。虽说是兄弟聚会，可是四皇嫂和松离小侄子也都来了。平日里从来没在人前现过眼的传闻中的七弟，也让二哥哥抱在怀里出现了一回。据说是大哥要求的，说是难得一起聚着的日子，再怎么不该忽略了同胞兄弟。那一次，可算是他们兄弟有史以来聚会人最齐的一回，唯一的缺憾，便是子美......

四皇嫂是四哥哥牵着来的，大约是心疼嫂子身体弱，四哥哥还一手将松离抱在了胸前，模样看起来并不轻松，可四哥哥却是微微笑着的，全然幸福的模样。好一副和美温馨的画面，看得秀直叹道 "只羡鸳鸯不羡仙。"。也难怪，四哥哥是他们兄弟中，第一个做了父亲的人，首当其冲地为他们皇家开了枝散了叶。许是做了父亲的缘故，四哥哥笑的时候慈祥了好些，仿佛收敛了许多从前与三哥哥都还有些相似的唳气。从前的四哥哥，再怎么说与三哥哥毕竟是双胞，有时候也是相似的紧，多少还是会让人有些畏惧着，可如今，眉目间俱是温和与慈祥，连身形也仿佛一时间变得高大了起来。按四哥哥自己话说，对着松离这孩子，要保持绝对的微笑，他要让他的这个孩子，享受到他们兄弟从未享受过的爱，他想赋予这孩子与他们兄弟不同一般的命运......

"松离！我可爱的小松离！"看着四哥哥同时拖带着两个人那并不轻松的模样，秀颇懂得体贴地欢喜叫喊一声，便连忙扬起笑容迎了上前，从四哥哥手中将松离抢抱了去。小松离看见他，竟也仿佛熟识地发出了"咿呀！ "的兴奋叫声，边"咿呀呀！"地叫着，边扭动小小的身体向秀伸去了双手。四哥哥见状也都不禁笑了。"还真亏的你常逗着他，都快把你当成是爹了，哥哥抱着他的时候，也不见得他有多欢喜！"

"呵呵！来，松离叫叔叔好！"秀抱着松离，边逗弄道。

"猪......蛛蛛！咿呀......呀呀呀！"松离边喊，边奶声奶气地笑了起来，挥着小手扯住了秀胸前的发。"

"不是猪！松离，是叔叔！"秀皱眉纠正道。腾不出手从松离手中扯回自己已经开始打结的发。

"猪猪！噗噗噗！"松离这一笑，连着口水喷了秀一脸，秀顿感无力！

"我觉得你是故意的......"秀喃喃道。

"如娇！好久没有看见你了，过得好么？"看见四哥哥出现，大哥仿佛感动得连声音都抖了起来。尽管有三哥哥在一旁扫来冷冷的目光，大哥也没能控制地直看着四哥哥，眼睛都几乎湿润起来。已然是做了父亲的人了，四哥哥却风采依旧，外人看来，估计更像是个刚入世的大孩子罢了。他们兄弟五人感情虽不热切如普通人家，但在皇家也属难得的平和，相处多年后，却突遭外放封王，这么些日子来，大哥约是太想念他们兄弟了。

"谢哥哥关心了，如娇过的尚好！"四哥哥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着，如同这世界上最耀眼的宝石一般，散发着迷人夺目的光辉。

"叶儿！给你君之哥哥请安！"四哥哥微微俯身，温声劝诱道，仿佛引导孩子说话一般地对自己的妻子说话。按说是该叫声大伯的，可四哥哥知道嫂子明白不了太过迂回的关系。

叶妃眨巴了下美丽的大眼，甜甜地一笑，喊了声："君之哥哥好！"稚气的声音和那非凡的容貌，叶妃的轻灵秀丽很是惹人喜欢怜爱。秀看他四哥哥和叶妃倒是相配得紧，只是大哥颇古怪地看了看叶妃，浅浅打过招呼回应后，脸上浅浅的微笑里竟多了些须落寞。

"皇！弟妹怎么没一起来呢？"大哥看着四嫂子，仿佛才突然想起一般，发现三哥哥是一人独自赴会的。而此时，三哥哥的脸色似乎已经因为大哥的疏远，变得有些不大对劲了！

"中秋了！许她回娘家去了，短日子里不会回来！"三哥哥有些不冷不热地答应道。

"倒是哥哥您，出去的日子也不短了，就没遇上个合适的么？若是怕正室身份不般配的，凑合先纳几房妾也不是不可以啊！"三哥哥有些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有些半开玩笑的说话，让人琢磨不透他话里的意思，大哥神情瞬间有些僵硬。二哥哥趁这兄弟见面寒暄的当儿，拿起了酒壶，往桌上摆好的杯里一一倒上了酒，几位哥哥这才仿佛受了暗示一般各自就座了。

秀从很早起，就不再爱管他几个哥哥们之间的那些不明不白的事情，径自地逗弄着小侄子，不厌其烦地教他认人说话。"松离！乖乖，叫声叔叔好不好？叫好了叔叔赏你酒吃？"秀举着精致小巧的酒杯哄松离，松离见着了没见过的东西，好奇之下松了秀的头发，呀呀叫着把手伸向了秀举高的酒杯。

"秀！你逗他便好，可别真让他喝酒。"四哥哥见状，边笑着边劝道。

"哥哥，我明白的！来，小松离，叫叔叔，叔叔！哈哈哈！"秀看着松离可爱的模样不禁开怀大笑起来。"哥哥啊！四哥哥，我真是喜欢这孩子！你不如让给了我罢！"秀半开玩笑地说道，看了四哥哥一眼，哥哥只是淡淡笑着，没答应也没拒绝。

"秀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将来若有哥哥不方便的时候，秀你要代哥哥照顾好松离和你嫂嫂啊！"好一会之后，就听得他四哥哥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当时谁都没有在意的那句话，却不想后来竟真的应验了，而且来势如此之突然汹汹，叫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也不知是多少次后，秀才终于大功告成地让松离正确地喊出了"叔叔"两个字。"好耶！松离最聪明了！"秀开心的拍手叫好，然后掐住了小侄子胖嘟嘟的脸蛋，左右扯开。"来，松离。跟着你五叔叔认人好不好？"秀好不得意地想向几位哥哥展示自己的教育成果。

"比如说，松离有个大皇叔，呐！就是这个了。"秀说罢，还将侄子的脸掰向了大哥。

"来，松离，跟着叔叔叫，大皇叔！"秀道！可谁知松离听了不认得的生字，似乎考虑了下，吸起了小食指。好半会才突然喊了声："大饭猪！"

"啊？"秀登时傻眼，怎么又回去了。

"松离！不是猪，是叔！"

"叔！"松离跟着喊了起来。

"对了，这不就对了么！再来一次，皇叔！"

"饭猪！"

"......！"秀无言兼无力！兄弟们看着松离困惑的模样和秀的着急激动，都不禁宛尔。

"算了！来，松离。你叫声大叔叔看看？"

"大叔叔！"

"呀！这倒喊对了？好啊！松离你果然没叫叔叔失望！"秀紧紧地拥了下小侄子，笑得好不开心。

"叔叔猪叔出出出呲呲......！"松离仿佛一时间喊上了瘾，接连喊了好些，可越到后来越发就口齿不清了，到最后只剩下了些不知所谓的胡乱咿呀声。孩子毕竟还是孩子......

"松离好乖呢！大叔叔赏你点心吃！"大哥刚刚听得小侄子念叨他的称呼，扬起淡淡宽慰的笑容，随手给小松离递去了一块新上桌的点心。点心松软，入口即化，深得小侄子的喜欢，这一点和他母亲约是最相似之处了。叶妃和小侄子向来喜欢吃宫里的小点心的，为这，大哥每逢节庆日子，没少费心让人快马松些封地的特色点心入宫。

松离抓着点心，开心直笑，呵呵呵的笑声悦耳清脆。

"松离，五叔叔好象教过你数数的，知道大叔叔往下怎么喊么？"松离含着点心，满眼里困惑。

"是你二叔叔啦！跟五叔叔说，二叔叔......！"

"呢蛛蛛！"

"是二......松离，你先别吃了嘛！先陪陪你五叔叔说话。"

"二叔叔！"

"对了！真乖！接下去！"

"大叔叔，二叔叔......恩！三叔叔，四叔......"松离还没及得喊完，就叫秀给砸了一记小爆栗子！

"小傻瓜，这个是你爹爹，不能叫叔叔！"

"......！"松离无言，再度困惑地吸起了手指，叫人看着就不忍发笑。他的目光反复的在他的三叔叔与自己父亲之间徘徊，看着两人一模一样的脸，实在不大明白。为什么三叔叔长的和爹爹一个模样，叫法却不一样呢？三叔叔不可以叫爹爹，爹爹不可以叫四叔叔？好困惑哦......！

"来！松离小宝贝，接着往下叫！现在看看我，说看看我该叫什么？"

松离似乎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弯，眨着眼睛，看着秀，吸了半天的手指，才小心翼翼的开口："五......叔爹......！"

"噗！"四下一片喷酒声。秀听了那话，险些一头栽倒，抬起头来，一脸被你打败的表情！兄弟几个咳嗽着拭净嘴边的酒，齐齐向秀瞪去。过了一会，大哥笑了，脸都有些红了起来，二哥冷着脸什么话没说。

"秀！别教坏了松离。"四哥哥有些哭笑不得地轻斥。

"我哪有乱教嘛！"秀哭丧着脸，好不委屈！

三哥哥瞪着他道："有你这么教孩子的么？你这么教法会把小孩子脑子弄糊涂！"

"哦？三哥，你行，你倒教教我怎么个教法好！"

"你就不能指着人教他叫人么？蠢蛋！"

"哇！三哥！你这么懂的带孩子啊！"秀夸张的故做一副崇拜状，有些不知死活地消遣道，

惹的脾气并不太好的三哥哥当下就朝他扔去了一只杯子！只见三哥哥眉一挑，站了起来！

"乐秀！六第！你如今是长胆子了，连我也敢消遣，你这臭小子是不想活了还是活的不耐烦了么？"连他也敢取笑？简直找打！秀哇哇叫着要躲，是大哥笑着拦住了他！

"来！小松离宝贝儿！叫五叔叔！"秀依然没放弃地教着松离。这一次，他指着自己教松离，松离这一回果然弄了个明白。甜甜的叫了一声："五叔叔！"

"噢！叫的这么甜，可要甜死你五叔我了！"秀眉开眼笑的亲了松离一口，众兄弟都不禁宛尔。得了夸奖的松离登时也呵呵傻笑了起来！

"松离！"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松离转头一看，就见是他那和爹爹一个模样的三叔叔，一脸邪气的扬起了一个很恶质的笑容。

"接着往下叫！"三叔叔下令！

三哥哥从来没叫过松离的名字，看来似乎对松离这孩子存有反感一般。而如今头一回喊了松离的名字，却是没出于什么好意。

"好！"只听得松离呵呵笑着，大叫一声好！秀登时起了一身冷汗。

"六......！"

"啪！"一时间脸色大变的秀连忙捂住了松离的嘴！

"乖乖......别叫！"接着，秀瞪向了他三哥哥！这些日子以来，他可真是让子美缠得有些怕了，倒不是怕见鬼，只是每次见他，秀心里总是痛的难受。他受不了子美对他的痴缠，他更无法原谅他，无法原谅这个为了自己献出生命的弟弟，无法原谅他的任意妄为，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做出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来。他以为这就是爱他么？他以为他会感谢他么？他以为他这样做他就会一辈子记住他么？他凭什么这么以为......

"三哥！我不就是消遣了你一句，你犯得着这么害我么？"秀脸色沉了沉，闷声道。他三哥哥闻言，挑眉笑着抬高下巴！

"松离乖宝贝，听好了，千万别在五叔叔面前叫六字，懂么？"秀一脸郑重的对松离说道。

"恩？"松离又困惑的皱起了小脸！

"松离没有六叔叔么？"松离问道！秀差点没撞墙，一副欲哭无泪的跳了起来！

"有！有！你怎么会没有？原来没有，你现在一叫，这不就来了么？"秀气急败坏的嚷嚷着，匆忙间把松离把往离他最近的二哥哥身上一放，然后提起衣摆，被人追杀似的不顾风度地跃上了房梁。紧随其后，伴起了他三哥哥不可抑制的大笑声！

二皇子乐玄天，怀里抱着他们那仿佛幽灵一般存在的七弟，匆忙中又接下

了松离，不禁有些措手不及。还是七弟突然间出手扶住了松离的身形！七弟那人不常与兄弟见面，感情也生疏得紧，从见面起就没怎么与兄弟们说话儿联络感情。虽然年纪小，也总是乖巧的笑着，可那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总是让人感到非常不自在。至少秀就似乎不怎么喜欢他那七弟，因为从老七出现到他离开，连声招呼也没见着。

那天，秀前脚刚上了房顶，子美的魂就飘忽忽地从他们兄弟的面前闪了过去，叫所有人都沉默了好一会。虽知道是自家兄弟，可总毕竟有种阴阳相隔的诡异感觉。兄弟几个一时间脸色都有些不大对劲，说不上来是尴尬还是无奈，或者是常人见了鬼后毛毛然的心情？也许也说不定......

抱稳当了松离，二皇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松离有那么一会，才渐渐地收敛了表情。"松离......！"向来不多话的他也许不知道，自己淡淡说话时所散发出的魅力。那淡淡的平和与安详，总能让人不自禁地在他面前放松下来。

"松离！来......"他将松离移了移，抱到自己腿上坐好，正好与他七弟面对面坐着。松离看着眼前那纤细美丽的男孩想了想，咧嘴呀呀笑了起来，伸出手指着孩子便叫："七......七姑姑......！"二皇子怔了怔，忍不住轻笑了起来。"你是想说哥哥吧！"

"七哥哥，是七哥哥......！"松离顺着他的声接着叫了起来。他笑了，拉下松离的手。"松离，你叫错了！这是你七叔叔，来，叫七叔叔！"松离没得到称赞，困惑的又吸起了手指。他抚了抚松离的头。

"再长大些，你就明白了！小宝贝。"

......

秀原是没什么去向目标，只是一味地朝前奔跑，直到招引了大批禁军的围追，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站在了出宫城门的高墙之上。看着子美逼近自己的飘忽的身影，秀脑子嗡的一下，人就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纵身便跃出了宫墙......

仰望天空，月是圆的，是呵！明日就该是团圆佳节了啊！月和该是圆的。风在耳边呼啸拂过，宫外的街景，在撞入秀眼睛的瞬间，将他深深触动了。多么美丽的景象啊！流动的点点烛火连成一片，充斥在大街小巷之中，蜿蜒着直向远方。

原来，宫外的世界，是那么的广阔啊！只是一道宫墙而已，他可以走出去的不是么？可是，如今他要走出的，却还是心中的那道墙啊！子美，乐子美......！你的死，就是我心中那无可翻越的高墙啊！无法原谅自己的懦弱，无法原谅你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