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随风飞

第 1 章

三月里，天气极好。
我独自一个趴在窗台上晒太阳，微微眯著眼睛，昏然欲睡。
正迷迷糊糊间，忽听身後传来些怪异的声响，接著是一道低低哑哑的嗓音：“茶茶。”
我心里一惊，顿时困意全无，犹豫许久，方才慢吞吞的转过头去，轻轻叫一声：“喵。”
“亲爱的，你在午睡？”面容清秀的少年端坐在轮椅上，一边问一边伸出手来，抚了抚我背上的毛发。
阵阵恶寒。
我眨了眨双眸，恨不得一口咬掉那人的手指，然而四肢早已僵硬，就连脖子也不听使唤，没那个本事阻止他的恶行。
如此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了片刻之後，面前的小恶魔终於收回了手，然而一张俊脸却渐渐朝我逼近。
“茶茶，难得今天阳光这麽好，不如我们一起睡吧？”温热的唇就贴在耳边，略嫌低沈的声音中带了无尽诱惑。
一时间毛骨悚然。
我几乎忘了先前的害怕，直接扬起前脚，狠狠朝那家夥抓了过去。
转瞬间，少年苍白的面孔上立时多出了几道血痕，触目惊心。
他却丝毫也不在意，一双黑眸幽幽的望住我，笑眯眯的说：“茶茶，你答应跟我一起睡了？真乖。”
语毕，一把将我从窗台上抱了起来，强行压进他自己的怀里，然後推动轮椅。就这样不急不缓的穿过客厅，一路行进了左手边的那间卧房。
见状，我自然是挣扎不断，又踢又抓又咬的，使尽了浑身力气进行反抗，却偏偏一点效果都没有，很快就被那个小恶魔摁倒在了床上。
“亲爱的茶茶，来，快点睡吧。”说著，随手扯过一床薄毯，轻轻盖在了我身上。
“喵！”我磨了磨牙，狠狠瞪他。
他却仍旧只是笑，将下巴抵在了柔软的床铺上，直直望著我，神色温柔得似能滴出水来。
“茶茶，你真可爱。”
“茶茶，你身上的毛摸起来好舒服。”
“茶茶，你的眼睛这麽漂亮，你其实是有波斯猫血统的吧？”
“茶茶，我喜欢。”
“茶茶……”
低柔的呢喃一遍遍在耳旁回荡著，翻来覆去就只这麽几句老话，真他妈没创意！
我翻了翻白眼，心知逃不过这家夥的魔掌，於是干脆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乖乖睡觉。
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这天的傍晚了。
夕阳的霞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温温暖暖的，一眼望去，小恶魔就趴在我的身旁，睡得正熟。
我便趁机跳下他的床，飞快地奔出卧室，重新获得了自由。才在客厅里来回绕过两圈，还未来得及踱进厨房，就听见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我心头一跳，立刻精神大振，轻快的跃至门口，喵喵叫唤几声。
没隔多久，房门就被人推了开来，一身咖啡色西装的年轻男子缓步而入。
“喵～”
我急忙凑到他的脚跟处，一个劲的磨蹭了起来。
男人轻轻笑一下，弯腰拍拍我的头，柔声道：“茶茶，我回来了。”
“喵……喵……”晚饭，晚饭。
“肚子饿了吗？我这就去准备晚餐。”说罢，将西装外套脱了下来，卷起衬衫袖子，大步走进了厨房。
我理所当然的跟了过去，半眯起眼睛，继续在他脚边乱转。
这男子名叫陈雨，今年二十六岁，是一所普通高中的历史老师，同时也是……我的主人。他不但脸长得好看，而且性格温和、学识渊博，又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以人类的眼光来看，就是标准的新好男人。
然而，喜欢陈雨的女孩子虽然不少，却从来没有一个能够成为他的女朋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自然就是那个恶魔少年陈风。他自己心理变态，喜欢对著一只猫说情话也就罢了，还总乐衷於破坏自家哥哥的姻缘。
实在可恶！
如此想著的时候，恰巧瞥见陈风推著轮椅进了厨房。
“哥，你回来了？”他微微歪著头，凌乱的发几乎遮住了眼睛，懒洋洋的问一句。
“是啊。”陈雨停下了切菜的动作，回头浅笑，“再稍微等一等，晚餐马上就好了。”
陈风轻应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开口问道：“今天学校里有发生什麽事麽？”
“没，一切正常。”
“这样啊……”陈风咬了咬嘴唇，悠悠的盯著陈雨看，眼里似有什麽东西在燃烧，瞧来甚是诡异。
这小恶魔又在打坏主意了？
我若是够勇敢的话，此刻应该马上跳出来英勇护主才对，可惜，我仅是挪了挪身子，拼命往主人脚边躲。
认真说起来，这兄弟俩其实长得非常相似，然而气质却偏偏天差地远。一个总是浅浅笑著，温柔至极；另一个则是病恹恹的，死气沈沈。
因而，我只要一见了陈风就会觉得害怕，根本没那个胆子同他作对。
“小风，你的脸怎麽受伤了？”炒菜炒到一半的时候，陈雨忽然发现了小恶魔脸上的爪痕。
“喔，没什麽，”陈风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细长的眼眸往上挑了挑，笑嘻嘻的说，“这是茶茶对我爱的证明。”
“……”
我当时就靠在陈雨的腿边，因而明显感觉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紧接著是一声轻叹。
“小风，你跟茶茶的感情可真好。”
“那当然，它可是我的老婆。”
我闻言一惊，狠狠朝他瞪了过去，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哝。
什麽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明明是公的好不好？
然而小恶魔并不理会我的愤怒，依旧很欠扁的笑著，问：“哥，什麽时候开饭？”
“快好了，你先去外头等著吧。”
“喔。”
陈风听话的摇动轮椅，离开之前，特意回头望我一眼，咧嘴笑了笑，白牙森森。
“喵……”我顿时感觉全身的毛发都立了起来，心惊肉跳。

第 2 章

小恶魔一离开厨房，陈雨脸上的笑容便隐了下去。
他对著墙壁发了一会儿呆，然後抬手关掉煤气，蹲下身来摸摸我的头，轻声问：“茶茶，你今天又被小风欺负了？”
“喵。”我很配合的叫一声，万分委屈的蹭蹭他的手指。
陈雨双眼平视著前方，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慢慢开口说道：“那家夥一天到晚闷在家里，肯定寂寞得很。你稍微将就一下，偶尔陪他玩玩，好不好？”
“……”就算我不想陪他，也一定会被追著跑，根本没得选择！
“再过几天，小风就满十九岁了，可心智却偏偏还停留在七岁那一年。”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眼里多了几分无奈，“究竟要到什麽时候……他才愿意真正长大？”
“喵呜～”我晃晃脑袋，心想小恶魔就算长大成人了，也只会变成超级大恶魔，继续为害人间而已。
可惜陈雨听不懂我的话，依旧低垂著眼眸，蹲在厨房的角落里伤春悲秋。
我於是眨一眨眼睛，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
“茶茶，你是在安慰我吗？”陈雨望我一眼，脸上又有了笑意，“谢谢。”
白痴！
我是在提醒他差不多该吃晚饭了！
兄弟俩都一个毛病，动不动就喜欢自作多情。
所幸那天晚上的红烧鱼相当好吃，因此我暂时忘记了陈雨的愚蠢之处，专心享用美食。唔，唔，能够把鱼煮得这样美味，我家主人果然还是英明神武的。
吃过晚饭之後，陈雨像往常那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一下跳到他腿边，找了个舒适的地方躺下来，微微蜷起身子，半眯著眼睛打瞌睡。
陈风则是从房里搬了套积木出来，趴在地板上搭房子。他自己一个人玩得起劲，时不时嘿嘿笑几声，意义不明。
长夜漫漫，好不容易熬到了九点半，陈雨和陈风开始昏昏欲睡，我的精神却渐渐转好。等他们兄弟两个回房之後，我就可以溜出去玩了，昨天才跟隔壁的白色小母猫约好了一起看星星。
如此想著的时候，陈风突然抬头望我一眼，嘴角弯了弯，轻笑。
我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全身发冷。
小恶魔的这副表情相当眼熟，根据我的经验，他只要这麽笑一笑，立刻就会有人倒大霉。
此刻屋里只有二人一猫，所以，将要惨遭横祸的究竟是我，还是我那个可怜的主人？
隔了一会儿，陈风果然开口轻唤一声：“哥。”
“怎麽？”陈雨把视线从电视屏幕上移开，温和浅笑。
“你知道的，”陈风清了清嗓子，表情异常严肃，“茶茶一直是我最心爱的那个人。”
“小风，其实我早就想提醒你了，茶茶是一只猫，不是人。”
闻言，小恶魔稍稍愣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如常，正色道：“喔，我的意思是说，茶茶从来都是我最爱的那只猫。”
“然後呢？”
“所以，我认为它今晚有必要跟我一起睡。”说罢，双手托住下巴，朝我眨眨眼睛，笑得天真无邪。
陈雨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随你高兴。”
我心头一跳，差点从沙发上滚下去。
中午睡了不够，连夜里也要和这家夥同床共枕？
妈的！我才不要。
思及此，立刻直起腰来，纵身一跃，打算趁乱逃出屋子。然而，才往前跑出几步，就被人一把揪住了後颈。
“亲爱的，我的房间在左边，你搞错方向了。”
说著，紧紧将我搂在怀中，推动轮椅朝房间行去。
“喵……”不要！
我一边挣扎，一边哀哀叫著，把小恶魔的手背抓得鲜血淋漓。他却似毫无知觉，手上的力道完全不减，眼里更是笑意盈盈。
呜呜，又落入这家夥的魔掌了。事到如今，我的约会怎麽办？隔壁那只小白猫又该怎麽办？
陈风却忽然将嘴凑至我的耳边，低低喃一句：“茶茶，今晚的夜色这麽好，一定很适合看星星吧？”
我呆了呆，气得差点吐出血来，抬头，正对上一双黑眸。
面前那人眼波流转间，风声水起，尽是得意之色。
他他他……绝对是故意的！
第二天早上，我的心情实在是恶劣到了极点。
陈风那个大混蛋！
他硬是要抱著我睡觉也就罢了，结果半夜里竟然还翻了个身，差点把我活活压死，真他妈可恶！
为了报复某人昨夜的恶行，我趁著他熟睡之际，又在那张俊脸上留下了几道血痕。然後跳下床，快步走进了客厅里。
此时，陈雨早已准备好了早餐，正端坐在桌旁看报纸。
“早啊，茶茶。”他朝我招了招手，笑容温柔至极，“过来吃东西吧。”
“喵～”我软软的应一声，先前的愤怒情绪缓和了不少。
陈雨和陈风的早饭是火腿煎蛋，而我的则是鱼汤拌粥。吃过早餐後，我舔了舔前脚，一边洗脸一边想，自己最近好像又胖了许多。
紧接著，耳边忽然传来几声怪响。
我一转头，就看见陈风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轮椅上，碎发，细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一双眸子幽幽暗暗的，带了几分鬼气。
我立即弓起身来，进入一级警戒状态。
那人却并不看我，只摇动轮椅，径直朝客厅正中央行去，然後扬了扬手，把一堆花花绿绿的纸牌扔在了桌子上。
“小风，你今天……”
“嘘！”陈风伸出手指来摇了摇，神神秘秘的笑一笑，随即低下头，两只手飞快地动作了起来。
理牌、洗牌、发牌……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熟练非常。
这场景我虽然已经见识过许多回，但每次都会看得目瞪口呆、心折不已。
唔，简直比变魔术还要神奇。
片刻之後，陈风终於表演完毕，慢慢从桌上翻起一张牌，眼直直的望住陈雨，一字一顿的说：“哥，与你红线相连的那个人……今天就会出现。”

第 3 章

“啊？”陈雨呆了呆，一下就瞪大了眼睛，“小风……”
“怎麽？不相信？”陈风将那一张纸牌抵在唇上，低低笑了笑，挑著眉说，“哥，我可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占卜师，说出口的话绝对不会有错。”
“是、是吗？”陈雨的嘴角抽了抽，表情微微扭曲著。
陈风无比坚定的点点头，黑眸里全是笑意，又加一句：“哥你若是遇上了那个人，记得要带她回家来坐坐。”
“啊，一定。”陈雨慢慢苦笑了一下，脸部肌肉持续抽筋中。
“那麽，你也差不多该去上班了。”
陈风一边说，一边将西装外套递进陈雨手里，推著他出了房门。
“咦？可是我桌子还没收拾，碗筷还没有洗！”
“路上小心。”
“……”
在小恶魔的微笑攻势下，我可怜的主人就这麽被赶了出去。
房门一关，陈风就立刻朝我望了过来，笑容灿烂，甜腻腻的喊：“茶茶～”
我忽然觉得有些反胃，连忙背过身去舔自己的尾巴，心中暗骂，神经病！但随即想起那家夥本来就精神不正常，骂了也是白骂。
“茶茶，等吃过早饭之後，我就陪你玩好不好？”
“喵！”开玩笑，我才不要！
“什麽？你今天要陪我一起看动画片？”小恶魔大睁著眼睛，一脸惊喜的表情，“太好了，你稍微等一等，我马上就开始吃东西。”
“喵呜～”那混蛋！又随便曲解我的意思。
小恶魔却并不理我，只倾身向前，有些笨拙的拿起筷子，将盘中的火腿煎蛋送进嘴里，狼吞虎咽了起来。吃东西的时候，还时不时朝我这边望望，微扬起眉毛，暧昧浅笑。
我心头一凛，莫名的发起冷来，於是悄无声息的转过身，打算趁这个机会偷溜出去。
然而，才刚往前迈出步子，那一道低低哑哑的嗓音就从背後传了过来：“茶茶，你去哪里？”
我没有回头，仅是强压下心中的巨大恐惧，继续往前走。
“茶茶，你明明答应了跟我一起看动画片的，怎麽可以说话不算话？”那暗哑的声音再一次飘进耳里。
“喵……”谁答应了？根本就是他在自作多情吧？
我微微抖了抖，加快速度，一头冲进了陈雨的卧房。
只要出了那扇房门，就可以看见一方小小的天井，然後我便自由了……咦？门是关著的？不过没关系，还可以跳窗。
我飞快地仰起头，刚准备往上跳，就听见後头传来一声巨响。
“砰！”仿佛是什麽东西轰然倒地的声音。
我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终於还是敌不过好奇心，慢慢转回了身。
一眼望去，却是吃惊不小。
只见陈风直挺挺的趴在地上，正瞬也不瞬的盯著我看，他的轮椅则是斜斜的歪在了一旁。
这家夥急著来追我，所以不小心摔倒了？刚才的声音那麽响，他应该跌得很重吧？
然而，小恶魔竟好像完全没有痛觉，依旧微微笑著，一点一点的……朝我爬了过来！他的脚不能动，因而只靠双手艰难的前行著，姿势怪异至极，眼里却笑意不断。
好可怕！
我咽了咽口水，只觉背脊阵阵发凉，一时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茶茶……茶茶……”小恶魔断断续续的念出我的名字，眼神温温柔柔的，笑容却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