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那时不明白外头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只知道他的同学与导师全都不在了。重伤的他大难不死,却也治疗了相当久的时间。之後为了躲避媒体的骚扰,青木的家人用保险理赔金,将青木送往住宿制的学校就读。
那是个很古老的贵族学校,不乏有许多的校园传说;虽然青木自己都没遇到,但他身边的同学们都说有遇到。
他们遇到的东西可多了,什麽游泳池里的大张人脸,厕所隔板缝隙里伸出的长发,还有深夜在教室中自顾自讲课的数学老师等等……。
但有天青木的室友告诉他,他说自己看到了小孩子。
他知道青木的意外,所以不太敢说,怕被误会;但後来还是决定要告诉他。
两人真的因为这件事而吵翻了,青木只觉得一阵恼火,摔了门就离开;而他的室友哭了出来、一直哭,哭个不停,直到青木回来和他道歉。
到了要升高中的那年,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隔壁班的教室中突然闯进了一个人。
一个惨白的男人,摇摇晃晃的闯进教室里,身上全是血。他割了腕,但割的不深,血一直滴滴答答的落著。
拖著脚冲进来的他,好像在寻找谁;大家都吓傻了;他随意的找了一个学生,就往他脖子上掐去。
老师尖叫了起来,另一名反应比较快的学生,拿起椅子往男人的头上砸。
那个男人,是当年和青木一起生还的司机。当年的案子让他被判刑,一假释,他就跑来找青木。
不知道为什麽他这麽恨青木,恨到想掐死他;又或是他疯了──他的确是疯了。那个被掐的同学後来和朋友说,他看到那个男人的背後,跟著好多小孩子。
像排路队那样的一个一个接著站好,走在他身後,好长一串。最末尾都已经折到教室外了,数不完有几个人。
他觉得很怪,才会一直看著那排奇怪的孩子;这时那个男人突然伸出手来掐自己。
於是青木又转学了,这次转到另一所直升高中的学校,学风自由开放,他在那里和社团的老师拜师学起魔术。
老师自称是超能力者,当然百分之百是假的;为了让自己的魔术更有真实感,又或许是自己的背景使然,他选择了魔魅系的主题。
当青木买下第一个灵占板,想要研究如何装设机关之时,他发现自己不用在里面装设机关。
灵占板自己会动。
玻璃杯也是如此,自己会响。
他拿灵占板贴上五十音,沉默的在夜晚问起问题。
「你叫什麽名字?」很紧张,青木非常痛苦的发问。
灵占板无声的动了起来,指向了无法理解的方向。
『─我─是,裕─三。』
『竹─野─,─惠。』
『……,小序』
停不下来的指针,疯狂旋转著,简直像被一群人互抢那样。而敲出来的名字,全是青木死去的同学。
『哈罗,──青、木─,』
板子上缓缓的指出了自己的名字。
但也仅仅如此,没什麽更奇怪的现象发生。指出来的全是认识的名字,青木想起那天车子在国道上翻覆之前,大家还在车上喧闹、打牌。
他们是我的朋友。
青木将灵占板放著,却不知道还有什麽能说。
後来青木拿著这套去赶了一场临时的表演秀比赛,在场连评审都吓呆了。
随便唬说是不能外传的独门绝活,开始了青木的表演者生涯;他听不见观众的掌声,他想听的是另一种声音。
也许能碰见他想找的人,能解释这些事情的人,於是青木开始了巡回表演。但几年过去了,一点突破都没有。
这两三年他学了点算命,决定安静一阵子。把那些事情都忘掉,那小鬼带来的剪报,究竟是怎麽发现的……当年他改过了名字,就算小报偷偷公布他的姓名,姓青木的人也多的是,没理由知道是自己。
而且二十年前,那小鬼根本还没出生,凭他的脑袋,不可能联想的到。
他想起千季对著窗外,喃喃自语的模样。
还有那笔记上的对话。
上头的名字,是自己的同学。和千季的对话。
四十九谈+悬音(絮语)(下)
写了很多封信过去给千季,几个月後,回音的却是千季的父亲西海先生。
担任乐团指挥的他,目前仍在国外准备下一次的演奏会。青木的信似乎被经纪人拿去和乐迷的信给混在一起了,才会那麽晚回信。
信写的很长,那是有关於千季的事情。
西海一家三代都是音乐人,音乐人再与闻名的音乐家族结婚……千季的血缘这麽算下来,算是音乐界百年少有的纯种马。
先不说他对音乐上的创造性,千季的母亲与爷爷都是非常追求完美的人,他们从小就对千季施以精英教育,就像他们当年被家人施以精英教育一样;千季镇日就是关在琴房里,用最顶级的音响,一遍一遍的在脑中分析解构那些乐音,他有天赋上的绝对音感,还有一颗由五线谱繁复构成的小脑袋。
然後某天他在练琴的时候,随口哼了几句奇怪的曲子。
他说这是角落的一个姐姐唱的。
那间琴房的确有过一个练唱的女孩,大概三十几年前,後来她在保送出国的名额中落败,在学校中跳楼自杀。
千季的耳朵不断的听、不断的渴望听到更纯粹的声音,当他的听觉彷佛超越正常的五感之後,他开始听见常人听不到东西。
有时是像幽灵的话语,有时是别人心底的呐喊。
千季的父亲见过许多极度天才型的艺术家,所以他不觉得千季应该接受治疗,或是觉得他疯了。他要千季好好的认清现实的界线,学习怎麽和自己多馀的天赋相处。
只是他没预料到,千季该学的事情远远超越了他的年龄。
「爹地、他们骗我。」
有天千季伤痕累累的回到家里,吓坏了管家和佣人们。
他说有个声音和他做了好朋友,他们在一起玩好久了。但这天他被那个声音骗了,声音哄他去一个小山的谷底,他差点跌死。
还有许许多多的案例,慈祥的伯母死後,悲恨的纠缠著她生前所宽恕的人;死去的父亲间离妻子与儿子,……这是实话、还是说谎,分不清楚。
是死後得以解放,吐露真言,亦或是生死两相隔,已不再是当日之人。
「不是这样的,因为人都会说谎,但这不见得是坏事,你知道吗。」
千季摇摇头,说他不懂。那时他才快满十岁,还不应该懂得这些事。
後来他说他不想学音乐了,虽然可惜他的才华,千季的父亲还是将他转往一般的学校就读,後来他听说了一个学长的事情。
那个学长很会变魔术,虽然他以前没参加过这里的魔术社,高中部也不在此就读,魔术社的成员们在私底下仍旧很崇拜他。有次社员兴冲冲的弄到了一卷带子,那是从网拍上花大钱标下来的,学长最後一场公开表演的偷拍带。
千季闭上双眼,听过那卷带子一次又一次,将声音在脑中具现化、抽掉所有的杂音之後,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他好像花了很多时间,调查了那个学长的过去,甚至还不惜自己的存款,聘用效率很高的私家侦探。然後接下来的事情,青木都晓得了。
小鬼头一个人背著行李,跑来找自己。
因为千季说,他没听过这麽好的声音。
就像从未改变过那样,那不是经过了二十年的游离後,望著当年还活著的友人,还能开口说出的声音。
特别是死的如此无辜的他们。
信末附上了千季的手机号码,还有寄信时能收到的地址、及邮件信箱。
愣在电脑面前,青木一度不知如何开头,原本写了『给小鬼』,後来又划掉,改成『给千季』、给『亲爱的千季』……觉得实在太过肉麻,於是通通删掉。
终於明白千季的父亲为什麽不用电话,而很是传统的提笔回信给自己。因为即使用写的,也不见得敲的出话来。
他想起游览车从国道上翻入山谷的那刻,所有人都在尖叫,画面像定了格那样,烙在他的脑海中。
再下一个画面,就是手术中,医师模糊的脸。
那是一种对自我的保障,也许可以说是种慈悲,受到重伤的人,绝大部份会完全忘掉事发的瞬间。
所以对於这件意外,那时的青木仅觉得自己置身事外。
好像该有什麽剧烈的改变,让这样的悲剧冲垮自己的人生,但家人的关怀架成一个完整绵密的保护罩,让他完全不受到外界的损伤。
但他有时会以为,那些同学们只是毕业了,而自己只是去了新的学校,所以和他们断了联络。
他会想回学校去看以前的导师,导师很喜欢陪他们踢足球,他有双很厚的手,以前在大学时担任守门员。
再反复回想那些报纸上所写的细节,青木开始不自觉的掉泪。
当他开始发育的时候,他梦见那些仍然是孩子模样的同学们,站在床边好奇的望著他。其中一个总是沉默的同学走近他的身边,双手摸过他的喉结,然後那个男生哭了。
青木记得他有个哥哥,长的很高很壮,非常的有男子气概,和他是相反的类型。
永远都还会是孩子的同学们,会恨他吗?回想不起来,以前看的鬼话专辑节目,总说意外生还的人,会招致死者的嫉妒。
大难不死这句话变成了反例。
那天闯入校园的司机,是来找青木的;但後来青木大概猜到,为何司机会变成那样。不光是良心的谴责,还担负了那些孩子们的怨恨。
他们那时是很恨他的;应该也同样的怨恨著自己吧。不过没有说出来,也听不见。
只是随著时间的过去,在降灵板上刻出的字里行间,再看不到怒意。
『我们没有讨厌你。』
『以前有,我们也讨厌那个司机,可是──』
可是看著你一个人走下去的模样,觉得很难过。
希望你能够像以前那样开心,就算是为了我们的份。
因为我们是朋友。
在车祸发生时,耳边那些哄著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害怕的细语,隐隐回到记忆之中。
那天青木哭了,哭的很惨很惨,这辈子没有那样激动的哭过。那感觉他一直没有忘掉,不断提醒自己不可以忘。
以前走过的路,走了好久好久才发现,那段路并不长;他想告诉千季的事情就是如此,可能是拙於言词吧,写不清楚。
可以的话,他想见千季一面,现在有很多话可以和他说。小鬼在床上卷著棉被,一脸皮皮的样子,在青木的眼中浮现起;十三岁,好像是自己当年复学时的年纪。
再把他接回来住一阵子也无妨,这麽想著,青木发出的电子邮件里,只简单的写上了自己有空的时间。
还有最後的注记:多带点行李。
四十九谈 夏色 极短七篇
每个学校都一定要有的七不思议事件。
Stage no.1
不甘心的拆开大袋的洋芋片、狂啃。再一口吞下巧克力、灌光可乐……眼睛微微的发酸,连阿裕自己也不知道,究竟靠食欲能发泄些什麽。
B班的小惠被追走了;和某个热舞社的花心男子在一起;就连失恋也只能在心底默默的宣告,这种时候──居然发现自己是孤独一人。
躺在红的不像样的扶桑花架下,空气有一种稀薄的流动感,阳光却热的让人昏昏欲睡;阿裕想起了校门口的溪水,透明的淡绿色,看起来像凝固的洋菜冻那样沁凉。
回想著那麽平静的景象,更显得自己的心骚乱无比。
「喂,阿裕,这可以吃吗?」
「随便你啊。全部吃光都好。」
不知从那冒出的同学,往阿裕的身边一屁股的坐了下来,大口的嚼起了剩下的巧克力;同学吃完後擦擦嘴,才很够义气的安慰起阿裕。
「别这种脸嘛,男人失恋个一二次算什麽?不然我和你说件好事吧……。」
同学自顾自的讲起五楼天梯的校园传说。
阿裕早就听过了。在综合大楼四楼的平台上,有个接续五楼空桥,有点装饰意味的天梯,上面种满了花,望过左手边就是山,很漂亮。
传说手里拿著二个十元、一个五元,诚心的祈祷好的姻缘後走上去,──要闭著眼睛走上去,第一个撞上的人,就是你命定中的情人。
这麽愚蠢的传说,还是很多人觉得它浪漫。记得自己的损友某可鲁男,便在学校BBS版友的催促下,决定亲身前去体验。可鲁先生挑了一个人来人往的早上十点下课时间,以疯狂冲刺的方式,希望能多少撞倒任何一个人,不过半个人也没让他撞倒。
『一定是因为我命中注定的人不在我们学校!』
可鲁先生非常正经的仰天呐喊,怎麽看都像在自我解释。想起可鲁先生当年的模样,阿裕不禁深叹一口气。
「唉,别闹了。你几岁了啊?那种事怎麽可能发生……。」
「拜托,这是大学生的浪漫好不好?你才没有童年哩。来啦,我赞助你二十五元,你就去玩一趟看看啊。」
同学哈哈大笑,在阿裕的手中塞进三个铜板後,扬长而去。
继续躺著,手里捏著的三个铜板懒得丢掉,握到都变热了。午後的阳光越来越令阿裕不耐,爬起身来,好像也没有什麽事情要做,迷迷糊糊的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天桥正在路的前方。
「……我可能真的是蠢透了吧。」
打开手心,望著那手中的二十五元;倘若能在此刻逃离失恋的痛楚,阿裕什麽都愿意了。
给自己的愿望,一个新的开始。这样也好。
确定四下无人之後,阿裕用力的闭紧双眼,扶著栏杆往天桥的阶梯上爬。不过数秒,不可能突然跑出了谁吧?
这麽想著、缓缓的走了上去;磅的一声,走上第五个阶梯时,阿裕的额头撞上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什麽……哇啊!」
「啊?」
睁开眼睛,是研究所的橘学长。手里拿著几本书,满脸悠哉。阿裕赶紧把手中的二十五元收进口袋。
「学长──,你跑出来干麻!」
「我要回家了啊,你这是什麽问题?」
「没……有……学长你慢走,……呀啊!」
仰望著眼前比自己高上二个头的学长,阿裕不自觉的往後退了一步。
不巧的踩空,被学长的大手一捞,正好抱进怀里。
关於真实版本的情报,传说的重点不在於遇见了谁,而是那位递上二十五元的同学。
任凭你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
第七个的不思议来自於内容只有六则。
迷迷糊糊的从桌子上爬起,阿裕睡的满身疼痛;课堂上的老师滔滔不绝的讲著听不懂的话,完全不是阿裕正在修的任何课。
前面一个同学都没有,老师迳自的写起黑板,磨出喀嚓喀嚓的尖锐声响。
一转头,橘学长居然坐在自己身旁。
「你终於醒啦?」
整间空盪盪的大教室中,只有阿裕与学长两名学生。
学长低著头,继续振笔疾书。
望著完全脱离日常处境的场景,阿裕突然有种和现实隔绝的空洞感。
想起在自己睡下之前,损友可鲁男瞪著眼睛望著自己,认真非常的问道:
「听说你和某个烟酒所学长有暧昧喔。」
「什麽,你在说什麽傻话!」阿裕差点从他的头上巴下去。
「你不要骗我了,可鲁的眼睛是雪亮的;我是拯救世人脱离情侣闪光的救星呐!」说毕,可鲁男仰头张开双手,俨然救世主貌。
「好了好了……西沙你拿去吃,别闹了。」
阿裕哭丧著脸假睡起来,结果真的睡著了。
「所以我向可鲁问路,他说你在这里睡昏了。」学长平板的回道。
仔细一看,原来学长不是在抄笔记,而是用信纸在写信。不知道在写些什麽,课堂前继续讲课的老师,才是阿裕关注的焦点。
「你不知道这一个校园传说吗?」学长答道。阿裕忽然有种在做梦的感觉,而且是那种逻辑错置,失去重力的梦。
Stage no.3
『独自讲课的男人。』
在放学後的校园中,有名貌似教授的中年男子,会去无人的教室自己上起课来。讲到最後会呈现歇斯底里状态,或是用血涂在黑板之上。
只要乖乖的上完课就没事,或是用请假单或任何藉口开溜,也可以。但千万不能拆穿他的幻觉,会遭遇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