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声音压的低低柔柔的深怕再激怒眼前的男友,但役谷的表情却像是恨的咬牙切齿那般,将手中的字条给撕的粉碎、扔进垃圾桶中。
那天晚上女友早早就溜了,只留下狂怒不止的役谷一个人在房间里转开耳机,用最大音量来震翻自己的思考。
如果是恶作剧的话也未免太扯了,至少自己现在身边的人都完全不会知道这个名字。国中的生活要不是因为有这家伙在,一切都应该很顺利。现在想起来还是愤怒的要命,恨不得再痛打他一次。
知贺行央,那个害惨自己的家伙。
国中的时候才和知贺同校,役谷记得很清楚,自己在刚进国中时还蛮单纯的;只是这样的单纯没能撑过多久,父母的离婚和继母的大小眼,很快的让役谷投向校园帮派的怀抱中,从此不再回家。
打从那时起就和家里断了关系,除非是为了自己的弟弟,役谷绝对不会和父亲说话。每天就在逃课和打架之中渡过,若不是要躲警察和勒索,根本不会在学校里面出现。
知贺就是他们那群人眼中的肥羊,但知贺不是被勒索的那方,仅管他看起来就是一副胆小的要死的可笑样子;但实际上,知贺可是这附近什麽名门的少爷,他根本就不用被『勒索』,他家里的人每个月都会到帮派里头发『保护费』,谢谢大家这麽的照顾他们家的知贺少爷。
完全就是宣告他们家的钱有多少、势力有多大,要每个人都认得他们家的少爷;甜头给的多了,底下的小弟们就知道谁才是大哥。役谷能这麽逍遥的过著翘家的生活,很大一部份的原因也是因为有知贺家给的零用钱;但就算是如此,每每看见那个大少爷上下学时护送到校门口的加长型轿车,不快的感觉还是难以压抑。
原本除了拿他们家的一点钱外,和那位大少爷完全没有任何的瓜葛。但那位大少爷就是不知道那根神经跳掉了,学校里这麽多的辣妹倒追著他跑,他却都不要,叫了几个学长过来和役谷传话,说要找役谷出去玩。
他根本是个胆小鬼,包在钱堆与防弹玻璃下长大的懦夫。知贺什麽都不敢做,包括走到游戏机前面去投硬币;一整个莫名其妙的大少爷,却惨白著脸,发著抖说喜欢他。
役谷只记得当时自己挥了他一拳,觉得恶心透顶了!
如果是别人也许还会考虑一下喔,如果是那个佐藤的话搞不好还会冷静的拒绝他喔,但就是这家伙不行,绝对不行。
在打完那一拳後,役谷还记得自己──至今也还是这麽的认为,这一拳一点错都没有,错的是那个白痴,居然讲出这种开玩笑的话。
想到就烦,当年幸好那家伙没有回去多说些什麽,不然自己可能早被灌水泥沉海底了。而在那次令人火大的告白之後,知贺似乎也被吓到再也不敢来找自己了。
後来毕了业、连高中都没有再念,役谷原本到某间帮派里学长开的机车行当学徒,做了大半年才发现自己被当白工敲诈了。愤而离开之後也没有一技之长或学历,只好勉强的在闹区找店员的差事糊口。
几年之後也和过去那段荒唐日子做了道别,以前的朋友们也完全不在了。怎麽可能现在这个名字又被翻出来?这一定是天大的玩笑。
那个占卜的老太婆,在递上这张字条的时候还笑咪咪的说著,情人们都是有红线在小指上牵著的。摆脱不掉、也一定会再相遇。
少唬烂了。c
越想越是气愤,就连音乐也无法将脑中的不快感扫去;役谷翻来覆去的根本无法入睡,最後想想乾脆去超商买两罐啤酒来灌,看能不能睡下去。
但答案是不能。有一就有二,巧合就是接连发生的东西,从便利超商的冰柜里拖出半打瓶装啤酒的役谷,见到了他无法相信的景象。
方才让他气的半死的过去、知贺行央......,虽然已经过了数年,但那个脸孔的轮廓和人的感觉,是不会变的。
穿的西装笔挺、身後还带著保镖的他,似乎只是路过而下车买包烟罢了;就是这麽夸张的巧合,硬是在收银台前撞见。
就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这肯定是种孽障,从那日在便利超商又巧遇之後,那个知贺行央开始不断的打电话过来骚扰,虽然他总是没讲两句话,就结结巴巴的又挂断电话,和他国中时一模一样;贵重的礼品不断的寄来,什麽哈密瓜或是洋酒之类昂贵的东西好像信箱里的广告单那样不用钱似的猛塞,只差没在门口丢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
役谷非常火大的将女友赶了出去,他不想让那女人见到这些山似的礼品。怒吼著叫那个知贺不准再送,但已经来不及了。
不甘於自己被役谷甩掉,那个要命的女人在各处散布起谣言,说什麽知贺是役谷的情夫之类胡说八道,还讲说役谷欠了人家多少钱什麽的。乱讲的话传的到处都是,就连役谷的同事及老板全都知道了。
真他妈的异样的眼光,当天役谷的更衣柜就被丢满了垃圾。没人承认是自己做的,原本很有义气的老板突然变的不想管事情。
这工作丢定了。不、可能就连在附近找工作都不可能了!
房子的租约还有多久?怎麽搬家、怎麽能没有工作!为什麽这麽衰小的事情偏偏就是给自己遇到?把知贺继续寄送过来的礼品往窗外丢出,乾脆冲进知贺家里、和他同归於尽的念头不止一次浮起。
恍恍惚惚的,役谷却走回了闹区,脚步在占卜摊前停下。
为什麽总是大排长龙的占卜摊,今天没有客人?
直接拉开布帘走了进去,占卜师的老婆婆正如那天役谷所见到的坐在桌前,满是皱纹的脸堆满了慈祥的笑容,令他作呕。
「小兄弟,我知道你的烦恼。来,到婆婆这边来坐下。」
役谷没有奶奶,母亲的记忆也快要淡忘光了,但她是个不负责任的女人,不值得去回想。但如果有奶奶的话,应该是这的感觉吗?
「你为你的缘份所困扰吧?」
婆婆慈祥且缓慢的声音,在役谷的脑海中回盪了起来。
※※※※※※※※※※
我与寺东拿著从名片上抄下来的地址,前去那个菖蒲婆婆占卜小铺之时,占卜小店已经挂上了歇业的牌子。但寺东一脚踹开了锁上的小门,那位占卜师的婆婆果然还待在里头收拾东西。
「您是......,」婆婆抬头望著寺东,之後又看了看我。但她却没有露出什麽特别激动的表情,彷佛早已知道我们会来,只是在见到本人之时,感觉还是略有不同。
寺东只是对她点了点头;我们所要讲的话、问的问题,恐怕她也早已经都知晓了。遥目的巫女,寺东是如此的称呼她。
婆婆为我与寺东端上了茶,静静的在我俩的对面坐下。她没有半点恐惧的神色。
我们之所以会来,是因为之前过来做笔录的刑警先生也找她算了一次;纸条里写的名字,是他高中时死去的女友。
刑警询问为何要切断小指之时,婆婆却只是笑著说,那都是年轻人的误会。刑警说,婆婆笑起来的感觉很冷,冷的让人心寒。
「你想知道我为什麽这麽做的理由对吧,只是这答案不是你想知道的,就连问题也不是你问的;让你过来找我的,只是你的正义感呐年轻人。你是个不错的人......,至少你管的住他。」
最後一句听来,意外的让我感到相当不愉快。
「我就告诉你吧,我一直都知道的,知道他们两个碰面以後会出什麽事情;但我可没说谎,他们两个真的是命定的情人呐,只是时机还没到而已,我让他们早一点点遇见了。」
「这都是为了我的曾孙女,她还没有出世但也快了,......你们知道嘛?如果那位先生没死的话,他在十年後会当上外科医生,很好很好的外科医生,用很贵的药救活很多人......,他的情人,噢、对那位少年真是不好意思,他原本在明年会继承他母亲的遗产,重返校园去念书,成为一位工程师呢。」
讲到这里,老婆婆笑了。
「只是真的很令人难过呐,他们相遇的话,我的曾孙女在二岁那年会因为他的医疗疏失而死掉。如果那时我这老太婆还活著就好了,可惜那时我早就已经作古了......,我这老太婆的苦处,就是太贪了些......。」
「你们要是看得见和我一样的东西,呵呵,谁又能不贪那一点呢?我就已经要是作古的人了,就让我再为两位倒上茶罢。」
老婆婆每一句讲的话,都像镶进我脑海中那样不断的回盪;最後我和寺东都没有喝下那杯老婆婆最後所倒的茶。而这个小小的占卜摊,也随著老婆婆的离开而完全消失。
「看呐,他们最後还是会在一起的。」
婆婆最後的话,也在役谷声称「每晚梦见知贺」,最後精神崩溃自杀,这样的小小篇幅的报导中,得到了最後的结束。
纯酿
「所以说你爸是个笨蛋。」
末夏记得,奶奶总是喜欢这样调侃著老爸。奶奶在前几年已经去世了,但穿著朴素和服、慢慢走在乡间的身影,彷佛还时常会有见到的错觉。
每到暑假都一定得回去的老家;末夏的老家位在某个偏僻至极的山区中,秋季是满山的红枫,冬季下大雪。记得小时候还没离家去山下上学的时候,每年的冬季都过的很像冬眠;父母在冰箱里放满了食物和酒,之後末夏便窝在暖炉桌里沉沉睡去,直到春天雪融之时才下山去。
末夏,即是近秋;在夏季的最後出生,除了自己的生日以外,夏末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事件,便是当地山中的水神祭。
这水源现在是末夏家的命脉,祭典当然也得全家一起全力参与。为了参加这样的祭典,末夏每年暑假之後都会再多请二星期的假,留在老家里头帮忙。
今年也是一样,才刚进高中的第一个暑假就要错过开学典礼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比起高中的开学典礼来说,回到这个山里是重要多了。
骑脚踏车载著一篮的烤栗子,末夏绕过满是枫叶的道路。风景很美很美,山中的壮丽,那些满山坡上斑落的橘黄枫叶......,不是城市里的公园里、那几排行道树的模样可以比美的。才嗅到一点微凉的湿气,风便吹抚过整片枫林。
不是那种细支末微,流动後便消失的风;而是整个山中的空气合而为一的气息,沉甸的覆盖在山的每个角落,沉稳的振动著。
老一辈的都说,这是山神的呼吸。隐隐透露著秋霜将近的冰冷香气,最後累积堆积,变成像棉被那样包覆整个山中世界的冬雪。
「好凉快啊。」吹过迎面而来的凉风,末夏加快了脚踏车的速度,直接溜进了神社的後院。
早和末夏约好的人,已经待在神社後山的瀑布旁等著他了。
※※※※※※※※※※
末夏的爸爸被称做笨蛋,严格来说并不是个贬抑。
末夏的父亲叫做光央,因为很晚婚的关系,年纪已经快可以当末夏的爷爷了。在他年轻的前半生里,每天都沉溺在酒中。
家里世代开的都是酒厂,生产的虽然只是平价的小酒,但生意相当的好。光央本身对酒类也相当的有兴趣,但在品嚐了许许多多的酒之後,一直都无法做出让自己满意的味道。
不知道是那里出了问题,光央甚至还前去有名的酒厂学习,但他对於酿酒的知识早已经很充足,其他的的地方也不能够再教导他什麽;最後他在不断的研究之下,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点醒他的,是这个神社里的酿来祭祀泉水之神的神酒。据说泉水之神就住在神社後的涌泉之中,守护著这个山区的水脉;神社的神官们每年都要酿酒来祭祀,那个神社後的泉水,除了酿神酒或其他的祭祀用途以外,全部都不可以使用。
参加了祭祀而分到神酒的光央,在喝下酒之後大为震撼──他终於找到自己所追求的缺角了、就是这麽纯净的好水,就连神官们拙劣的酿酒技术都无法将这水的温醇给遮掩掉。再也无法找到足以替代的良质山泉,光央陷入了重重的苦恼当中。
当时身边的人都劝说光央不要再搞下去了;虽然他是酒厂未来的继承人,但毕竟这只是间专产廉价酒的小酒厂,要重新起步转型去做光央所追求的高级吟酿,几乎在资本上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再来就是最关键的,神社的水是不可能任你拿去酿酒贩卖的。
尽管周围的反对之声不断,几乎就连光央都开始觉得自己这麽坚持是不是错了;但他还是顽固的不肯放弃最後的希望。在动用自己存款买下上好的材料之後,光央一个人跑到神社里去参拜;拜完之後,他带著自己之前酿的成品,跑到泉水旁就地扎营。
「我一定要神明答应我的请求!他绝对不会後悔的!」
不顾神官们的反对在泉边一住就是一整个月,整天就是坐在泉边喝酒;就在村子里的人开始谣传光央可能是压力太大而发疯的时候,神社里的神官一家人、就连来打工的巫女和打扫的阿婆,忽然都在那个夜晚做了一模一样的梦。
梦境很简短但非常的清晰,一位剪著短发、穿著白色净衣的少年站在他们的面前讲话。好啦、我答应啦,......,除此之外还吩咐了一些规矩,随後梦便结束了。
大家都知道,一定是泉水之神终於答应这个古怪的年轻人了。
於是光央取得了神社泉水的独家使用权,可以尽情的使用神社里所供奉的泉水酿酒。不过光央对於泉水的取用相当的节制,也一手包下了神社所要用的神酒。虽然一开始做的并不是很顺利,但酒厂原本就已经建有相当良好的信誉,数年之後也得到不错的成果。
一直泡在酿酒与品酒之中的光央,到了五十来岁那年才结婚,老来得子、生了唯一的儿子末夏。
现在的光央,仅管已经一大把年纪了,还是每天很愉快的酿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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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爸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我罗,他一直问我会不会留下来帮他工作......,可是每次讲一讲,又说我还小所以算了。」
「他老了嘛!」坐在脚踏车後座上的少年大笑。
终於载著身後少年来到目的地的末夏停下了车,这里是泉水更上游的一段小溪;在坡度较平缓的地方有建一个狩猎小屋,方便那些上山打飞鼠的猎人们休息。
很小的狩猎小木屋,末夏牵过少年的手打开门走了进去,将已经拨好的一袋栗子放在桌上给少年先吃,少年喜滋滋的嚼起了烤香的栗子。
「别急,这边还有没烤的,等等可以边烤边吃喔。」
少年嚼著香喷喷的栗子,愉快的点了点头,「现在真是方便,还没到秋天就有栗子吃呢。以前都要等秋天过了才有得吃......。」
「改天带你去超级市场,你会吓一跳的。」
「我不能下山啦,你忘记我是山神了啊?」
「才没有,」末夏认真的回应道,「不过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嘛。」
补上了一个纯真的微笑,末夏拿起小屋里的铲子,开始敲起小屋的木头地板。
对於末夏总是不知从那而来的乐观,说是对於这样的他总有些不安;但每当他这麽说著,却又有种甜蜜的感觉。
和父亲不一样的末夏,自怀在娘胎就受到了山神的眷顾、喝著神酒长大,理所当然的变成看的见这些精怪之物。就连光央和神官们都见不到的山神的身影,只有末夏看的见。
最初是有些惊讶,山神的模样就像是和自己同年的孩子。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末夏总以为山神是那种留著胡子的老爷爷,而不是这麽瘦弱的少年。
但是贪吃与贪杯这点,倒是和想像中没什麽差别。
「那你要留在这里吗,以後?」
「......,我还不确定,不过,」
停下了敲打木板的末夏,若有所思的盘腿坐了下来。
「我很喜欢这里,大家都是好人、而且我也喜欢酒呀,......。」
最近的日子,光央总是问著自己的儿子,是否想过要继承自己的事业。这个工厂很棒,末夏也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对於酒的热爱,他自认为不会输给自己的父亲。
但有时会想──,常常都会想,末夏毕竟还是个孩子。「我知道这里很好,可是,总觉得有什麽事还是我可以做的。」
「如果我留在这里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想像出我未来五十年的生活了吧?嗯,就像我爸那样;真的没什麽不好,他很开心,只不过──总有点缺憾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