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色 极短七篇至六
如果信任是选边站的动作。
Stage06
雨中的漫游者。
淡黄色的灯光,餐盘碰撞的轻响,窃窃私语......学校里唯一像样的西餐厅,在狂风暴雨中客满。
外头正下著属於盛夏的雷雨,山岚晕成了雾似的墨绿色;并不是为了躲避这场豪雨,於是大家走入餐厅中休息,而是因为校门口淹了大水。及膝的深水,想要离开,可能得具备一点勇气。
原本想要硬牵小绵羊、杀出水路的阿裕,小绵羊却在半路上溺水了。在心里大喊著小绵羊你不能死啊、但小绵羊还是咽下了最後一口气──阿裕无语的望起天上降下的顷盆大雨。
这时,要命的手机铃声响起,来者非善类,是橘学长。
於是阿裕被橘学长拎到餐厅前、稳稳的放好;点完餐之後,橘学长便出发前去打捞小绵羊的尸体了。
看著眼前的餐厅名产牛肉饭,香喷喷的牛肉饭,大概是全校唯一像食物的东西吧。被一场大雨搞的也饿了,阿裕拿起汤匙,大口嚼起了牛肉饭。
後方传来了二位女生交谈的声音,讲话的声音不大,但也许是口齿清晰的关系,阿裕非常清楚的听见了她们二人的对谈内容。虽然对别人的讲话内容没有兴趣,但耳朵也遮不起来,只能默默的听著。
「嗳,听说那个学长抛弃她了耶。」
「她说是他先把学长甩了的;不过,我听说的也和你一样耶,那男的真的很贱,搞不清楚她干麻和那种男人在一起。」
「要是我是她爸妈,早就把她打死了。不过还好啦,我觉得那学长很帅呀,她八成没吃亏吧。」
「她不是把那学长的孩子拿掉了吗......,」
这话题也未免太八卦了。阿裕不禁用眼角的馀光偷瞄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斜後方的四人桌坐的是两个穿的很短的辣妹,除此之外,周围的其他桌坐的都是男生、或是只有一女。
虽然阿裕只偷描了她们二秒钟,便不敢再多看;可是那二个女生都在翻书,看起来不像在热烈交谈的模样。
另一边又传来了声音,但这次是一男一女在交谈。两边清楚的交谈声,在阿裕的耳边叽哩呱啦的混杂著,像是窗外轰然的雨声那般焦噪,却又无处可躲。
「我听说,最近有个学弟好像缠上男人......,」
「那个学弟?喔,原来是他呀,长的还蛮帅的呀,原来是个GAY呀。可是我听说他之前不是有女朋友,还蛮花心的?」
「唉呦,肯定是腻了嘛,听说还要人家拿小孩呢,就为了那个男的。而且那个男的还对他爱理不理的。」
「好可怕呦,不过我看那男的迟早也会被他吃掉。」
「就是说嘛。这麽无往不利,还真让人羡慕。」
「嘻嘻......那天指那个男生给我看?」
「喔,好呀。」
两方的话语咕哝个没完。
气氛完全被周围的閒言閒语给搞砸,阿裕闷闷的继续吃起牛肉饭。牛肉饭都快吃光了,橘学长还是没有回来;他忽然有点想念橘学长了。
感觉有点奇怪,平常想起橘学长,好像不是这样的感觉。不过今天涉水前来营救自己的橘学长,看起来很可靠。
还有一点......小小的感动?叫做体贴嘛?搞不懂。可能是太累了吧,但在那种情况下,淋著全身的雨过来帮忙自己的他,真的很好。
想起那两对不名人士口中所讲的男子,橘学长的确也长的蛮帅的。如果说女朋友的话,瞥开个性不谈,倒追他的说不定有一打吧?先不谈那张脸,光是身高就压死一堆人了。
唔嗯,不过那麽差劲的事情,橘学长是不会做的。
餐厅的女服务生端来了红茶。原来橘学长还加点了套餐,女服务生请阿裕去柜台挑饭後的蛋糕。
「嗯,我要这一块......,」c
选了黄澄澄的乳酪蛋糕,阿裕折回自己的坐位,四周突然的回复了安静。
奇怪的,方才讲话的男女、女子们,都不见人影了。周围的餐桌全收的好好的,好像没有动过。
自己的隔壁桌,只剩下一张桌子有人,是一个穿著相当时髦的男子,有种明星似的架势;男子独自按著手机,看起来百般无聊。
显而易见的百般无聊,他的身上有种浓浓的寂寞感。像是朵要枯萎的花。
经过他身边之时,阿裕不小心的看见,他的手机桌布是一个眼熟的男人。好像是之前修选修时,别系的同学。
男子接起电话,声音模糊的从对桌传来;大概是吼些『不要再来找我了!』、『滚!』,但之後越讲声音越小。
「我在那张桌子你不会自己找......。」
似乎是吵架吵的心软了,紧握住手机,沮丧似的垂下了头。
吃一餐饭,却全都在听情侣吵架和八卦,真不知道今天是怎麽了。阿裕将蛋糕迅速的吃光,决定去外头等橘学长。
餐厅比起方才的客满,人几乎已经走的一个不剩了。但嘈杂声仍不断。
到底是谁在说话......,
推开玻璃门的那刻,一只手的影子映在上头,阿裕不禁顺著影子的方向往回看。
桌子,天花板上有好多的人。倒影似的浮在那男子的顶上周围。
他们同样也在用餐。天花板上的人微微转头、向阿裕轻笑。
「什......,什麽?」
磅的一声,玻璃门被从外推开,一只大手将阿裕抓出了餐厅内,冰冷的手全是湿的。
「啧。」是全身湿的像掉进水里的橘学长。
「才吃个饭,不要被奇怪的家伙搭讪。」
橘学长抓著阿裕的手臂,好像在考虑是否要将他拥入怀中。但想起全身湿的自己,又做罢了。
「原本以为这里会比地餐少的。」
「什麽东西比较少?」
「挑拨离间的东西比较少。」
橘学长喃喃的抱怨著,告诉阿裕他的机车已经拖到路口的机车行去了。水不住的顺著头发流下,阿裕想起什麽似的,往餐厅的方向折返而去。
「我去帮你借一条毛巾。」
「不用了──。」
虽然橘学长这麽说,阿裕还是拉开了餐厅的门。在拉开门的瞬间,几声轻掩在雨中的脚步声,从餐厅里飘出。
喀嚓、喀嚓。
不远处的积水上,溅起了一排微弱的水花,在大雨的包围之下,几乎看不出来那是踩过水时的脚步。
虽然那整队的脚步,至少有十来双脚,但没有任何一个脚步之上,有看的见的人。
连结著阴阳两界的水源,在过渡的骤雨之时,地上与水里的界线会变的模糊不清。此时受到大雨所掩护的幽灵们,能够轻易的在受水环绕的校园中游荡;在雨停之後,也会自然的归回该去的地方。
若想发现他们的踪迹,仔细观察雨。如果迹象太过显著,那仅是因为数目太多的关系。
夏色 极短七篇至七
虽然雨还没有减小的趋势,橘学长仍牵出他的机车,说要载阿裕回家。
「因为可以和你搭讪的人、只有我。」
有些恼火的橘学长,催促著阿裕赶快离开学校。橘学长的车不是125也不是小绵羊,是更重量级的玩意儿。阿裕不怎麽懂车,但橘学长似乎很爱玩车。
骑这辆要涉水而过应该是没有问题,......应该说从这里以直线骑到山上去都没问题。但橘学长却说:
「当然不走前门,我们走後门。」
「啊?」
讲不出不要,但阿裕讨厌走後门。要不是因为不喜欢走那里,也不会冒著积水牵车、企图从前门离开。
阿裕讨厌後门是有理由的,因为要经过後山隧道。
那条路常常有人出车祸,还传闻有招车的红衣女子。上次有个学长不知道和谁打了赌,赌了很多张小朋友,说要看那个招车的女子,身上穿的究竟是白衣、还是红衣。
於是阿裕在半夜里,被学长拖去「游街」,骑著小绵羊在隧道附近绕了十几圈,就为了亲眼目击那位招车女子;学长原本说要请阿裕吃宵夜当酬劳,但因为赌输的关系,连阿裕的油钱都化为泡影。
那日的招车女子,阿裕到现在都搞不清楚她究竟是人是鬼。只记得她像发了疯似的朝自己的小绵羊追来,时速已经飙过60,却还是甩不掉她。
橘学长拿了雨衣、从阿裕的头上套下去,阿裕有种被当成小孩子在被人照顾的感觉。弄好雨衣的帽子,橘学长搓了搓阿裕的头发,然後把安全帽塞下去;似乎是很贵的全罩式安全帽,至少阿裕觉得这顶帽子的价钱,可以让他修好几次小绵羊。
「走罗。」
如果不是下雨,这会是场完美的旅途吧。至少这样的车,飙过後山隧道之时,是一点都不用客气的;就算遇见了奇怪的招车女子,光是隧道里引擎引爆的声音,就足以把她震跑。
不过、现在穿著雨衣,又戴著一顶大帽子,活像是萤光火星人的自己,说不定也能把她吓跑。
橘学长骑的很慢,抱住橘学长、靠在他肩膀上的阿裕,突然听见前方闷闷的说话声。
「阿裕,不要乱摸我,回家再摸。」
「谁乱摸你了啊!」c
很想用力的往安全帽撞上去,头槌这个要命的色狼,可是为了行车安全,也只好默默的忍下来。
机车直线的往山的方向冲去,阿裕想起了方才在餐厅里听见的耳语。
「喂、学长......,」
「啊?」
「不、没有。」
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要问什麽;只觉得自己好像有什麽想要知道、某些关於橘学长的事情,不耐的悬在心头。
继续抱紧橘学长,虽然风雨很大,雨衣里还是热的湿答答的。不舒服的索性闭起双眼,没隔多久,橘学长突然来了一个紧急煞车。阿裕的头猛的往橘学长的背上撞去。
「怎麽了──!」被撞的有点头晕,阿裕晃啊晃的下了车,拿下头上沉重的安全帽。
两人站在隧道口的边缘,前方是出口,不知怎的,橘学长把车停下。
「过不去。」
拔下钥匙,橘学长丢下雨衣;车子的引擎发出轰的一声,并没有熄火。
「我还以为熄火了。」
「我的车不可能会熄火。」
讲的好有自信,阿裕识趣的乖乖闭嘴。
只差一步就能离开隧道内了,头顶上的是昏红色的灯光,黑漆漆的水渍;格外显得明亮的隧道口,映著树叶绿色的光,雨折射出浅浅的蓝雾。
风哗的吹入,在瞬间的凉爽之後,身体又迅速的恢复燥热。橘学长将车拉到人行道旁,点了根烟放在地上,任烟燃烧著,第二根烟才含入口中。白烟袅袅的在空气中上升,稀薄的扭曲著,微酸的烟味吹散後又吹来。
很安静,像是整个世界都沉默了,完全没有其他人车的隧道,只听的见暴雨的声音。
「被困住了。」
「我不懂,被什麽困住了?」
橘学长没有回答。
撇下不说话的橘学长,阿裕感到一整个莫名其妙。但在脚步接近隧道外时,又诡异的收了回去。
把自己载来讨厌的地方,然後就不动了,怎麽会有这样的人呀?就算自己要走,也不能丢下怪里怪气的学长......。阿裕在隧道边缘往外望,模糊的看见,一个穿著白衬衫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丛中,静静的往两人的方向看。
几乎是四目相交的方式,年轻男子就这麽呆立在那儿,男子手边扶著一棵奇怪的树,很粗大的古树,从中分成两边生长。在草丛的遮掩下,阿裕很不容易的才看的清楚。
橘学长坐著的位置不对,所以八成看不见那男人吧。
树干上绑著红绳,阿裕记得自己家附近的土地公庙里,也有绑著红绳的树;但不清楚绑红绳是什麽意思。
男子惨白的模样,有些骇人。方才的燥热渐渐散去之後,阿裕也渐渐觉得有些冷了。难怪橘学长抽起了烟,他的衣服原本就是湿的,他不停的抽烟,八成是在取暖。
凑近满是烟味的学长身边,果然,他的手整个是冰的。
没有外套给橘学长盖著,只能叫他意思的把上衣脱掉、不要把湿衣服穿在身上;靠著橘学长的手臂,阿裕发现自己的身体比他的温暖多了。
电视上演的脱衣取暖,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吧?虽然看起来很蠢,但对方实在是太冷了,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真的很像小动物。」
「不要乱说啦。」
橘学长伸出手,长手绕过阿裕的肩膀,将他稳稳的靠在自己胸前。他的表情看起来放松多了。
阿裕只能在心里嘀咕著,幸好没有人看到。
没有人看到,学长低下头来,在自己的额上轻吻了一下。
拿出烟盒,橘学长再点了一根烟、放在地上。连烧了三根烟後,雨也暂时的停歇了。
把散在地上的东西收拾好,橘学长望著雨停的户外,催促起阿裕赶快上车。
「学长、你的衣服还没乾......,」
「无所谓,快走吧。」
催下引擎,方才在隧道口附近的白衣男子,已经消失无踪了。也许是车开的太快的关系,阿裕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看见方才的那棵树。
没再多问什麽,阿裕只是把脸埋在安全帽里,也埋在橘学长的背上。
Stage07
不可通过的隧道。平日虽然无害,却在某些无法预知的时刻,某些地点会呈现封闭的状况;後山的隧道发生的情形尤其严重。有人说这叫做鬼挡墙,却又和一般的鬼挡墙不太相同;虽然硬闯也是能够离开,但随後招致的恶运却会跟随左右。
如果赠送一些礼品来表示自己的礼貌,可以顺利离开的机率是一半。
另一半则要端看你的运气。
「喂、不是这里,这里是那里啊?」
望著正在停车的学长,阿裕不满的说道。
「不是要载我回家?」
「我不知道你家在那里,所以,这是我家。」
「那你载我回车站啊!」
「没关系,当自己家,不用客气。」
「不必了!」
生气的抱著安全帽,阿裕气的大叫。而眼前的橘学长,一副像是完成了什麽了不起的阴谋似的,愉快的笑了。
四十九谈
七夕 四至一
那晚从神社返回的途中,他将多买来的七夕签纸送给了我。
「里绪,你要回家了吗?」
「嗯,掰罗。」他笑道。
一如往常的挥挥手,他消失在路口的转角。我往我家的方向转身而去。
我没想过我们会就此别离。
※※※※※※※※※※
最後一次见到我的朋友里绪,是在七夕的前三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我们相约一同去神社里参拜许愿,两个好友一起在七夕的节日前跑去神社许愿,看起来像是女孩子才会做的事情;但我和里绪不然,每年的七夕前去神社许愿,是我们的固定行程。
当年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暗恋上一个隔壁班的女孩子。因为觉得七夕跑到神社去祈求恋爱成功根本就不是个男子汉该做的事情,所以我只好硬是找里绪陪我一起去。如果被同学看见也有个藉口可以解释,因为神社的神主是里绪的远亲,神主的儿子勉强算的上是里绪的表哥。
後来我们每年都去许愿,一面笑著回顾一年来所发生的蠢事,祈求著彼此的平安,将诗签挂上竹叶。
我和里绪的感情一直都很好,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就算他自那日失踪之後,我仍然这麽认为著。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已经三年了。里绪消失的时候,我们是国中三年级;而现在的我已经是高三的学生。
我失去了里绪,却和里绪住在神社中的表哥阿槻成了好友。在里绪刚失踪的那几个月里,警察及里绪的父亲不断的找上我与阿槻问话;他们似乎认定是我们其中之一将里绪给藏了起来。我也曾怀疑过阿槻,但随著时间的过去,我们的清白都得到了证明。
因为这样的事件,我和阿槻之间架起了紧密的连结。虽然阿槻现在正在外地就读大学,但每到七夕,他都会请假回来家里来帮忙。
一方面也是我们难得能够相聚的时间。
※※※※※※※※※※
「呜哇!这乌鸦也太凶了......。」
拉著挂满绘马的木架,来帮忙打工的工读生惊呼了出来。今年神社里的乌鸦特别的凶恶,其实就连我也觉得有些恐怖。
当我和工读生──他叫做扬羽,当我们数度尝试著想要移动木架之时,在屋顶及庭院中栖息著的大群乌鸦,便会突然的对著我们展翅尖叫。
为了迎接七夕前来参拜的人潮,阿槻的父亲决定把挂绘马的架子重新整理。虽然名义上一年要清理一次悬挂绘马的架子,但因为这里只是间乡下的小小神社的关系,贪图绘马挂的满满比较好看这一点,所以架上累积的绘马都已经悬挂了许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