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繁盛后宫的建立 第二卷 涛生——燕回

作者:燕回  录入:03-04

我微一沉思,插口道,“或者,他这是在保护你。他不想和你对立,不想你做出他无法原谅的事,所以才要避开你行事。”

他轻笑一下,道,“我知道,我明白,可是,我注定让他失望,我没法像他那样冷血无情。所以,当我从江南回来后,就和他大吵了一架,或许,从那时起,他就在考虑放弃我了。”

我不由插口道,“你是说从那时候起?不会吧,连你母亲下毒的事都没牵连到你,父皇对你,应该是一直寄予厚望的啊。”

他轻声道,“那是我最后一次机会。”

我奇道,“什么最后一次机会?”

他低低道,“母后被定罪后,父皇给了我最后一次机会,是我自己放弃了……”

“啊?”我一下张大了嘴,“为什么?”

只听他淡淡道,“母后被囚之后,他曾经召见过我。那时,他对我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你记得你是慕容氏的子孙,记得你是未来的天子,这个太子之位总是你的……’我明白,父皇是让我在母亲和天下之间选一个,当时,不是没有犹豫的。我有我的理想,我的抱负,我也一直在为成为一名合格的君主努力着,可是,为了这些,是不是什么都可以放弃呢?”

他停了好一会,仿佛回到了那一刻,不得不面对那种犹豫挣扎,一瞬间,连我似乎都感到了那时他心中的矛盾与痛苦。

半晌,他才继续道,“我犹豫了很久,最后,我对父皇说‘是,父皇,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记住您说的这些,可是,还有一点,也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我也是母亲的儿子。’”

“或许,绝情断意,可以让我成为一个帝王。但我怀疑,在抛弃了生我养我爱护我的母亲,抛弃了陪我帮我信赖我的亲人之后,我,慕容澹,是否还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人?所以,我终于做出了我的选择。”

“那一刻我看到了父皇眼中的失望,我想从那时起,父皇就真的放弃我了。所以,从那一刻起,结果就注定了,我始终无法成为父皇心目中,合格的帝王。我做不到,也不愿做到……”

他终于停了口,外面乌云渐散,借着隐约的月光,我已能看到他朦胧的面庞。他绝美的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痛苦,却也有着无悔的坚定。

原来是这样,我不由长叹一声,二哥,二哥,原来,你也是个痴儿,却不知你的心中,是否一直像你此刻表现出来的这样无悔无怨?

终于,我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不后悔吗?”

他看我一眼,一笑道,“后悔?我从未对我的选择后悔过……”然后,转过头,半晌,淡淡道,“不过,我为用的方式后悔……那时年轻,做事激烈不留余地,后来想想,如果我能用其他更和缓的方式,或许结果不会那么糟糕。”

我接道,“没错,其实父皇也没说要杀你母亲,你敷衍一下,等登基后再把她放出来就好了。”

他奇怪地看我一眼,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如果我还是太子,母后就必须要死,这你都不懂吗?”

“为什么?”

“懒得理你,自己想。”

“……”郁闷,我发现他和我说话越来越放肆了,原来他可不是这样的啊。

只听他自顾自道,“所以,从这点上来说,虽然我没得到皇位,总是保住了母亲的性命,也算值得……”

沉思很久,我突然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父皇并没想过放弃你……你对他说不会放弃母亲的时候,按理说这已是摆明了要与父皇对抗到底,可是父皇都没对你如何。甚至在你起兵之后,很长时间,父皇一直没有公布那日的真相,对你也只是软禁起来。或许,父皇只是在等,等你认错,等你回头……”

他沉默半晌,冷笑一下,道,“或许吧,我当时也这么猜过……可是,那又怎样?即使让我想再久,答案也不会变。至于认错,我为什么要认错?错的明明是他,是他……”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些不稳。

“你,你和父皇较什么劲儿啊,你……”我已经不知说什么了,我这二哥还真是倔强得可以。

好一会儿,他似乎才平静下来,“那时,很多人都说我和汉人走得太近,其实,我对汉文化的兴趣,全是来自父皇。我记得,他常跟我说,汉人虽然羸弱,若论骑射不及我们鲜卑诸部,可文化却是博大精深,自有其可取之处。我们能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取他人所长以为我用,才是兴邦之道。”

“他还说,我们鲜卑虽然统一了天下,但汉人远多于鲜卑人,若要四海升平,汉人的支持必不可少。鲜卑铁骑再厉害,也打不垮一个民族的意志。如今,大燕在各方面都有意压制汉人,这不是长久之道。汉人会因为这样,更加仇视我们,而鲜卑人会因条件优渥,逐渐失去向上之心,最后变成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所以,变法势在必行。”

“我还记得他说这些时,脸上那种忧急之色,记得我听到这些时,心中涌起的责任感。从那时起,我开始一心一意支持几位舅父的改制,虽然阻力重重,也不曾想过后退……谁知最后……”他的声音一下子哽住了,半晌,喃喃两声,“父皇,父皇……”声音越来越低,终不可闻。

难怪二哥心寒,这样看来,王家当政时,诸多汉化举措,和提升汉人地位的政令,真的都是父皇的意思了。父皇在位时,给人的感觉似乎对诸事都不太经心,一般事务都是任由下臣处理,在二哥大些后,很多政务干脆交给了他。原来,实际控制全局的人,仍然是他。二哥亲汉的态度,也是因他而生。可发生事情后,他却又像没事人一样,说放手就放手,绝情一至于斯。

何况,二哥和父皇的感情与我不同,众兄弟之中,就数他和父皇最近。从小由父皇亲自教养,年纪大些,又日日和父皇一起处理政务。对我们来说,父皇主要还是皇帝,而对他来说,父皇主要就是父亲了。他之前说的,背弃他的他最信任敬重的人,应该就是指父皇了

想到这儿,我不禁心下恻然,偷眼看看他,见他靠在床沿,紧紧闭着眼,抿着唇,似乎在强抑着什么。看来,即使过了这么久,当年的事对他的伤害仍未平复,那种痛,是否也如我感到的一般鲜明呢?我忍不住心中一酸,也不知是为他,还是为我。

54.和解(下)

外面已是月至中天,夜阑人静,唯闻虫鸣。殿中两人各怀心事,倚床并坐,寂然无声。

半晌,只听他长出一口气,我才恍然惊觉,见他睁开眼,低声道,“我想,母亲恐怕早已看出父皇的用意了,所以,当年父皇要任命我大舅父为右相时,她才会固辞不受,不惜长跪,甚至为此和父皇发生了第一次争执。”这时,他突然看看我,迟疑片刻,才又道,“就是,我去冷宫闹事那天。”

我一下愣住了,他母后和父皇吵架,和他到我家闹事,难道还有什么联系?

他的目光和我一触,就低下了头,轻声道,“当时还小,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看到平日相敬如宾的父皇母后,竟然在争吵。父皇走后,母后还在含泪跪着。我当时简直难以置信,心中又是惊骇,又是恐惧。问别人,谁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就更加慌张。然后,就有人说,父皇昨日去了冷宫,见了你母亲,应该是你母亲说了什么。所以……”

说到这儿,他抬起头,终于不再躲避我的目光,望着我,诚恳道,“对不起,是我意气用事,听信了一面之词。当时无论如何不愿相信,神仙眷侣般的父皇和母后,竟也会有矛盾,宁可相信是有人挑拨,所以,才做出了那种事,对不起……”

我这才明白,原来他当初那样气势汹汹来闹事,竟是因为这个,看来我和母亲真是糟了池鱼之殃了,不过,应该还有小人挑拨的关系。

没想到,他今天会对我说这些,那会儿我折磨他的时候,他可是半句也没解释过,更不用说道歉了。

我看他半晌,终于摇了摇头。他已经付出了代价,整整三年……我已无法再恨他了,就让当初那一切,到今天为止吧。于是,我淡淡一笑道,“算了,我也做了很多过分的事,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吧。”

他看着我,眉头慢慢舒展,终于也是一笑,点了点头。然后,犹豫一下,垂下眼,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其实,我当初那一鞭,并不是故意的……”

“什么?”我大吃一惊,记得当初他一鞭下去,娘血流满面,他却一脸傲然地道,“抽花了你的脸,看你以后还凭什么到处耍狐媚,挑拨生事。”那样冰冷无情的样子,浸得我当时从头凉到脚。后来,他落到我手里,有时看他那么惨,也想放手,可立刻就会想到,那一刻,他持鞭而立,傲慢冷酷的样子,心就又硬了起来,没想到……

只听他微不可闻的声音道,“那会儿我耍鞭子,本来只想吓吓你,没想到你娘一下扑过来,我劲道没拿好,就抽到了她脸上……小孩子见闯了祸,心中害怕,嘴上却更硬,其实我真不是有意的。”说完,他只是低着头,看都不看我了。

我呆了半晌,才皱眉问道,“你怎么一直不说?你若早告诉我,我那时也不至于那么折腾你……”

“那会儿我说了,你会信吗?”

“这……不一定。”

“那就是了,我又何必自取其辱……而且,我,我也实在说不出口……”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我,苦笑了一下。

我无语了,这才是主要原因吧,我看他就是一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我们俩面面相觑半天,终于同时一笑,摇了摇头。

多年心结解开,我一下轻松了许多,料想他也是如此。

转过头,靠上床沿,深吸一口气,只觉空气似乎也格外芬芳。

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又响起,“父皇的做法,我至今无法认同。利用完毕,转手就把人给卖了,这样的事情,我永远做不到。不过,好在现在,不会再有这种选择折磨我了。”说到这儿,他侧头看了看我,脸上也不知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

一句话让我回到现实,心情瞬间落入谷底,想想先生,想想安信,我头都快要炸了。先生还是安信,我不想有一天面对这样的选择,这也是我不肯说出真相的原因之一吧。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恐怕那一天,终于还是逃不过啊。

他看到我蔫头耷脑的样子,轻笑道,“有时候,我真不明白父皇最后怎么会选择了你?在某些方面,你比我还糟。”

真是糟糕啊,二哥至少是在大局和私情之间摇摆,而我从头到尾就连私情也摆不平,大局更连想也没想过,我真是没用啊。厚脸皮如我,都感到了羞愧,于是心情更差,我无精打采道,“父皇那时病重,你又执意不肯低头,他也没的选择了。”

他却没回答,半晌才道,“或许父皇知道,我已是成人,有些东西已经深烙骨血之中,无法再改变,而你还是孩子,思想并未定型。虽然你不成熟,虽然有些东西你不会,但总有人能逼你学会,有事能逼你长大……”

我身上一寒,结结巴巴道,“我不想学,也不想长大,好不好……”

他笑了,“好啊,只要你不怕死。在这个位置上,在这种形势下,长大和死掉,你总要选一样。”

我呆了,半晌才道,“都不选,好不好?”

他笑容更大,“你说呢?”

我想说我不要,可也知道这没用。

我呆呆半晌,心如煮沸。近日种种纷至叠来,心知他说得没错。不管我愿不愿意,以我现在的身份,有些东西永远也躲不开。如果我总是这样,又要如何应付,看来,改变终是难以避免。心中涌上一阵难言的凄惶与委屈,不觉喃喃道,“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复杂,每个人也这么复杂?为什么总有这么多选择,一个比一个糟糕?……我不喜欢,不喜欢……”越说越难受,这些天承受的压力,面对的矛盾,还有各种伤痛一起涌了出来,我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见状一呆,半晌,摇头笑道,“慕容家怎会养出你这么个爱哭鬼……”说着,他托起了我的下巴,用拇指抹去了我脸上的泪水。

可是,他手掌温暖的触感,反让我心中酸楚更深,泪流得更急了,大约他是发现我的泪水越擦越多,终于不耐烦,放手不干了。

骤然失去的温暖,让我更加委屈不安,索性大声哭起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双手扶住我的肩,似乎是要推开我,但终于没有,犹豫片刻之后,他合拢双臂,把我环在了怀里。

温暖的怀抱,让我彻底放松下来,情绪也完全失控,原来不愿想,不敢想的东西,一古脑钻了出来。

那一次,先生放弃的是我,那下次呢,下次他是不是还会这么做?

那次小金的事,先生是不是真的不再介意?

我帮二哥,先生又会怎么想?

我和先生的隔阂,是不是再也无法消除了?

我和安信真的就这样完了?

安信会不会相信我不是同谋,会不会原谅我的隐瞒?

安信已经知道了真相,他又会做什么?

会不会有一天,我必须要选择,先生,还是安信?

到时我又该如何选择?

……

越想越乱,越想越慌,越乱越慌哭得越大声,到后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而二哥就那样一直环着我,一只手还不时轻拍我的背。后来,见我哭得太凶,他叹了口气,柔声道,“没事了,别想了,总会有办法,一切总会有办法……没有过不去的山,到时候你就会发现,原来没有那么难……没事的,总会没事的……”

他的声音,奇迹般地让我渐渐放松下来。他的安慰,虽然没什么实质内容,却仍是让我心中的慌乱委屈慢慢平复。我的哭声终于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疲倦却随之涌了上来。终于,不知何时,我缩在他怀中,抽咽着,睡着了。

梦中,依然能感到那份温暖,所以,无梦,只有心安。

我是被一个声音惊醒的。

“你们两个睡得倒踏实!”熟悉到再不能熟悉的声音,让我一下睁开眼来。

懵懂之中,看到了一张熟悉到再不能熟悉的脸,是安信。

“哦,早啊,安信,可以吃早饭了吗?”傻呆呆打过招呼,我才突然明白过来,昨夜一切飞速闪过,我一下精神了。

安信,安信不是和我割袍断义了吗,怎么会?

我傻傻看安信,他就站在我面前,笑微微地,一如平日。

见我的呆样,安信一笑,道,“怎么?睡傻了?”又看看我旁边,道,“他傻你也傻?门都没锁,就这么睡了一夜?你倒不怕死,你不怕死,也别带累我们啊。”

他在跟谁说话,我一侧头,却看到一个胸膛,抬眼,是一个漂亮下巴。我晕了,这是一个什么状况?回想,回想……好像我昨夜缩在二哥怀里,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我一下涨红了脸,猛地坐起来,果然对上了近在咫尺的一张绝美脸庞,是二哥。完了,我昨天那么丢人的样子,都让他看了去,这下要被他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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