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自己」仍然是存在的。
只要是人皆有生死,万物皆有盛衰。只要能察得最真实的那个
『我』,不管年纪多大,精神都能维新。而所谓的那个「真」又是
什麽呢?说他没有,却又是有,说他存在,却也不是实体。
所谓最高「情」的境界,便是至性,最美的「音」,便是无声
,最好的「善」,就是不要有分别,最大的「爱」,就是无私无待。
这样至情至性,是减去了什麽也不谓为损,来了什麽也不会嫌
多。当敞开自我的主观,打开自我的心门,就能返朴归真。
一瞬间,侯雪城忽然领悟到冰心诀的真谛,便是『大情至性,
至爱无私』。所以冰心诀第一层开宗明义便写著,需要至情至性,
纯朴乾净的人练习。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领悟如此的真谛。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冰心诀,不在前八重,而是最後一重,才
能与天地同道,万物协调为一啊。要懂得真正感情,知道自身所要
,勇於追求,不计荣辱,不念自身,心心念念只在对方喜乐之人,
才能练到第九重。
竟然在最後一刻才领悟到这样的奥义,他有点想苦笑,又觉得
不枉了。即使如此,在最後一刻,他心中所想念的,竟然不是大静
神功的完成,而是朱靖。
朱靖你和韩晚楼成亲,我真的很担心,那个带霉的女人会把霉
运带给你,以後我不在了,谁为你抵挡呢?我没法子保护你了。朱
靖你以後和韩晚楼玩游戏後,千万要记得净身擦牙…………,吃猪
脚面线………。
不过那游戏一开始真是很痛的,韩晚楼今晚会哭死吧,朱靖那
个真是很大的,韩晚楼最喜欢发脾气,虚火容易上升,我看隔日韩
晚楼必然无法坐下…………,那时候我屁股痛了三天………,韩晚
楼的屁股我看至少要痛上十天………。
这个念头还未结束,侯雪城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跳骤然停止。
冰雪孤城 第三部第九章 双飞(前篇) 作者:白蛋
侯雪城被冰封的身躯渐渐隐没於沈重的暮色中,就像没入漆黑
的大海。那被夕阳辉映,闪著七彩的冰面,像是在黑暗来临之前最
後一道彩霞。
惜惜静静守著侯雪城的屋子,在他凝结的冰面前蹲了下来。长
长的裙摆曳地,发出轻微的悉索声。
她俯视著冰层,在微光中,侯雪城雪白的衣襟前仍有著鲜红的
血痕,那是他呕血时喷洒出来的。鲜红的刺眼。
在那样死一样寂静的空气中,渐渐响起一曲沧茫的歌声。
『夫承天之气运,何仓皇其短促?
或青年而早夭,或孕子而逢灾。
悲前哀之未泯,复新忧之继来。
候朝阳之难遇,先晨露而佚散。
感韶光之无回,心憺憺而失欢,
晴空高而难企,怀此恨与谁知? 』
悲凉的嗓音划破了寂静的暮色。然後由低而高昂起来,向上盘
旋,直至暗哑无声,只剩下嘶哑的馀音。
那是范芦所唱的哀歌。惜惜默默的垂下泪来。
夕阳西下,而断肠人在哪里呢?她抬起头,看著窗外树梢上的
范芦,范芦神色木然,凝视著远方天边。天空静谧,偶尔有几只昏
鸦发出凄鸣,但范芦却视而不见。
侯雪城离开人世,也带走他的一切。
暮色渐渐深沈下来,房内不知何时,已是一片黑漆。窗内与窗
外,一男一女默然静立著。即使前庄的喝采鞭炮声不绝於耳,在这
个空间中却似乎完全无法传入。在那样绝对寂静中,一点声响都可
听闻出来,惜惜忽然听见了身後传来一种龟裂的声响。
她回过头去,并无异状,那层厚冰仍然凝结,在其中的白衣男
子,也依旧紧闭双目,清绝天下的脸孔静谧而冰冷,就如同以往般
,但是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惜惜无法想像,当王爷前来看到侯雪城已冰冷的尸首,将会如
何的疯狂。她低垂下头。
脚下传来湿意,原来在不知不觉中,绣花鞋已被地上的清水所
浸湿。惜惜觉得不对劲,抬起头来,只见冰面之上凝结著水气,正
缓缓朝地面低落。
冰面融化的速度越来越快,其中竟夹杂著些许的龟裂之声,惜
惜向後退,被其中的诡奇之处吓得发不了声,忽然之间,她後退的
身躯撞到一个人体,她惊叫出声,回过头来,竟是范芦。
范芦没有看她一眼,一把将她推向後去,眼睛直盯著凝结的巨
冰。他走向前,眼中现出异色,伸出手轻抚冰面。才触及时,便听
见一阵密集的『劈哩啪拉』的轻微碎裂之声,那声响越来越大,最
後竟隐含著『轰隆隆』的风雷之声。
范芦疾向後退,刚退开几步,便见那冰面震动起来,原本清澈
可直看到内部的冰层,因为龟裂,已变成白茫茫的一大块冰石。随
著剧烈的震动,巨冰射出极为强烈的白光。范芦侧过了头,无法直
视,知道异兆即将出现,一把将惜惜护入怀内,运功抵挡那开始四
射的气劲。
房内的空气如针般狂飙起来,盘起一阵一阵的狂风,风声呼啸
越来越盛,惜惜忍受不住,只能不断狂叫。范芦压低她的身躯,『
噤声!』
便在此时,空中传来一阵炸裂的巨响,一声又一声的传出,那
巨大的冰面竟然爆开,碎块不断砸出,连屋顶都被砸出一道又一道
的缝隙。范芦紧紧按住惜惜,用身躯护住她。巨冰炸出的石块越来
越巨大,竟穿透了范芦护身罡气,重重的砸在范芦背部。
正在范芦即将挺受不住时,一切的声响忽然静止,空气急剧的
流旋也无影无踪。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你们两个太失礼了,在我房中抱在一
起,成什麽体统?』
范芦狼狈的抬起头来,与那双冰冷的眼睛对视,忽然间他泪流
满面。『宫主!』狂喜之下,声音也忍不住呜咽。
范芦眼前这人,的确是侯雪城。只见他那双原本如薄冰般的眸
子,正冷冷的看著两人。但虽然与从前般冰冷,却已无那种死寂而
毫无人气之感。而那本就已是丰神秀绝的容貌,此时更多了一种说
不出的温润之意。有如上好的美玉,已是毫无瑕疵。
范芦几乎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只是痴痴的盯视著他的脸孔。
他知道,侯雪城的大静神功已趋功德圆满。
大静神功是一种武功,冰心诀却是一种心经。即使武功被禁制
了,心经仍能继续修炼。当冰心诀从『不惊不瞋,无情无欲』迈入
第九层『大情至性,至爱无私』後,便已算脱胎换骨,大静神功也
已登峰造极,任何禁制都将对侯雪城无效了。
前庄鞭炮不绝,这里的异变显然并未曾影响喜庆。但婚礼时龙
蛇混杂,朱靖怕後庄被有心人侵入,因此布满护卫。此时这些守卫
惊闻巨响,俱都赶来探看,范芦紧守屋门,挥退众人後,才热泪盈
眶的看著自己的主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侯雪城一脚屈膝,一脚盘坐,姿态随意,脸上的神情也很淡漠
。他拨开凌乱的头发,『此时,朱靖正要拜堂了吧?』
范芦才如大梦初醒,急道:『不错,宫主您既然已大功告成,
就快去阻止王爷成亲。』
『急什麽。』侯雪城只盯著自己衣上的污迹,那是之前身上脓
疮流出来的污血。他露出恶心的神情,微一振衣,瞬间已将身上的
衣上剥的一丝不挂,那污衣已被他抛到窗外。
只见他赤条条的走下床铺,面对面红耳赤的两人,奇道:『你
们干什麽?我要沐浴,惜惜你下去准备。………范芦你急著出去做
什麽?海无极司马俦已死,既然你来了,难道要我自己洗浴吗?』
惜惜已经逃出房间,去替他准备沐浴事宜。但范芦却避无可避
,只见他窘红了脸,眼睛不知该看到哪里,侯雪城完美无暇,修长
均匀的身躯就正在他眼前四处走动。
那小麦色般漂亮的身躯简直让他喷鼻血,但是眼前之人是最尊
贵的宫主啊,他连一丝邪念都不敢有。
侯雪城活动著筋骨,『……这些日子每天躺著,都快变成猪了
。说到猪,等一下又要见到韩晚楼了,你要惜惜稍後去煮猪脚面线
,这种霉气,就算功力再强,也是抵挡不住的。』
范芦只好乾笑,转过身去。侯雪城却绕过他,又走到他正面,
他不懂为何范芦要这样别扭。『范芦你上前来,我和你过个招,我
要看看我大静神功精进到什麽程度。』
范芦苦著脸,用眼角瞄了一下侯雪城的赤裸。『…………现在
吗?不会吧?』
侯雪城沈下脸来。 『废话少说,亮你的兵器。』
当与范芦过完招,活动了筋骨,痛快的沐了浴後,侯雪城好整
以暇的吃著惜惜端上来的点心。当然,远远的,在桌面最角落之处
,摆著一碗侯雪城最痛恨的猪脚面线。
侯雪城武功精进到何处,从他吃点心的方式犹可窥见,只见他
随手一挥,只见那特地从宁波运来的汤团便被他凌空对半剖开,里
头的馅料极有顺序的飞舞出来,在另一个盘中一颗接一颗叠起。
由於那手法妙绝巅峰,惜惜偷偷算了一下,整个馅料塔竟然高
达三十五颗,也不曾轻轻晃动一下。最奇怪的是,那些个软软的馅
料竟然没有丝毫变形。那必须眨眼间将所有方位角度和力道拿捏的
恰到好处,才有这样的可能性。
侯雪城不吃汤团馅,只吃汤团皮,他慢慢吃著,神色凝重。范
芦以为他想著朱靖的亲事,便试探道:『宫主,您既然已经没事,
便请您去阻止王爷的婚事吧。』
惜惜也道:『是啊,公子,花轿早已到府,吉时也只差半盏茶
时辰就到了,马上就要开始拜天地了,您得快点去阻止啊。』
侯雪城闭目沈思半晌,『武学一途最高境界,许多人都说,莫
过於人神合一,信手拈来,草木皆兵。其实不然。该是心中已无胜
负,心无挂碍,无胜败之念,自然天下无敌。其实武学一门,随手
都是武学。』
他微微一招手,一整个豆沙馅的高塔已然散开,有如舞蹈般,
每一颗都在空中交互飞舞起来。
『大静神功,算是道家的绝顶武学。在道家练气的最高境界,
一般来说,该是「神系玄境,晴雨由意,幻化元婴,瞬息千里。观
体有成,化身万亿,无存无灭,永寿天地。」』
随著他的语声,那些馅料竟然发出亮光,随著侯雪城双手的劲
气明灭不定。
两人愣愣的看著,只见在侯雪城的内力吸引下,所有馅料合而
为一,带著吞吐不定的光焰,成为一个碗大的球体慢慢落下。
侯雪城带著手套的手轻轻接住,慢慢将它柔捏成形,自语似的
道:『天下武功,练到极致,总以无招之招为最高。处处为剑,谓
之神、谓之尊、谓之圣,此乃练武人的最高境界。』
两人听了半天,终於明白在此时此刻,侯雪城还浸淫在武学的
境界,大概根本没把朱靖成婚的事情放在心上。
范芦急道:『宫主你还在想这个?王爷要成亲啦,您还不阻止
吗?』
侯雪城终於抬起头来,奇道:『他成亲我为何要阻止?我现在
武功大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可以保护朱靖。也不必怕韩晚楼
带霉给我。』他停了一下,语气有点不确定。『………再怎样,也
有猪脚面线可以去霉气………吧……?』
范芦截口道:『不是说这个啊,宫主。』他知道侯雪城根本不
把世俗之事看在眼里,朱靖不管是否成亲,对他而言都没有差别。
事实也的确如此。侯雪城只求自己能有机会对朱靖好就可以,
朱靖不管对他好也罢,不好也罢,成亲也罢,不成亲也罢,他都不
放在心上,也丝毫不关心。并不求朱靖对他忠实什麽的,他也没有
那种观念。
朱靖就算成一百次婚,也还是朱靖,不是吗?
他继续凌空揉捏著手中的馅团。
惜惜看范芦急得抓头挠腮,不禁嫣然一笑。柔声帮腔。『公
子,王爷成亲,您当然不必放在心上。不过王爷为了这门亲事,
可是烦恼的紧哪。』
侯雪城不以为然,『朱靖一直都很喜欢韩晚楼,当初还要我替
他去救人,若不喜欢,救她做什麽?朱靖最谨守那些劳什子礼教规
条了,韩晚楼是他的未婚妻,自小就要娶的,他有何好烦恼,该很
快活吧?』
范芦大声道:『宫主,成亲代表以後王爷要和韩姑娘生儿育女
啊。您到底明不明白?』
侯雪城的眼睛没离开过手中的馅料。语气仍是漫不经心。『那
也很好啊,我和朱靖两个都生不出孩儿,最好韩晚楼替我们一人生
一个,这样朱靖有後,我傲神宫也有下一任宫主,不是皆大欢喜吗
?』
范芦愕然道:『什麽一人生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