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可的阴影,因为我仍然在乎他,我爱他。 看着不远处山顶的灯塔,听着小年夜零星响起鞭炮声,我从已经淹到膝盖的海水中往回
走。 那时候晚上快十一点了,已经过了就寝时间。其实批评处分什么的对那个时候的自己来说,真的无所了。只是觉得文书一直在
关心我,怕说的和他跟副长讲的不一样,不想连带他为难。所以我没直接回住舱,而是先去了文书那儿。 文书的房间亮着灯,他还
电脑前忙着什么似的。 或许是看到了我湿漉的裤管,还有因为湿了踩上去咯吱作响的舰艇皮鞋,文书很吃惊地看着我,问: “
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也没有说话的欲望。 “你没什么事吧?”文书又问。 “没事”我说。
“我和副长说下午咱们一起去市里,因为留你给舰上开个发票,时间弄晚了,回来路上车又坏了,你从半道上走回来的。记住了?”
文书说。 “哦。” “真的没事吧?那你回去吧。” 我走出文书的房间,听到身后文书传来的一声叹息,接着是很清晰的键
盘敲打与鼠标点击的声音。
(67)
大年三十的时候,仅有的几个知道我手机号的人发来祝福短信。 丁宁的那条短信应该是群发的,只是纯粹意义上的拜年而已,对领
导,对战友,对亲人似乎都可以用的词句。我没有回复。我只是从内心祝福他能真的忘掉自己的另一面,和严栩栩,能够像每一个恋爱
的男女一样亲昵,争吵,走进婚姻。 解伟的短信我也没回。我知道,他一直拿我当作一个朋友,一个曾经写过歌他曾经演唱过的朋
友。我一直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也知道这种刻意的保持距离或许是有些可笑的,或许他根本和我们不是一类人。是或不是对于此
刻的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在那样的一个人生阶段,似乎周围所有人,所有人对我而言,都没有了任何意义。 在手机一次次的震
动中我仍然希望那个熟悉的号码出现,哪怕只是作为平平常常的战友,几个与春节相关的字眼从他的那个号码当中传递过来,然而却在
一次次的在希望中直至失望。 文书还是隔三岔五的找我干一些零零散散的事情。毕竟他帮过我很多,我没有理由拒绝。 春
节假期快结束的时候,文书叫我一起去帮他处理一些材料和节日期间要总结的事。 进屋的时候,文书从电脑面前起身,让我接着他
前面的继续输入一份政委写的总结。他说舰长又找他不知道有什么事,他得过去一下。我坐下来,文书就急匆匆地出去找舰长了。
政委的总结很简短,好像就是简单说了一下舰上春节期间的文化活动和教育情况,很快便输入完毕。我保存了一下。看看文书还没回来
,我就漫无目的点着鼠标,点开了“我的文档”,里面是层层叠叠,全是文书分好类的文件夹。 看到有一个文件夹名是“我的照片
”。或许好奇心驱使,我打开了,都是他拍的舰上的黑板报、舰领导开会之类的图片。里面有一个子文件夹,我打开,里面是空的,仍
然是文件夹,一直到打开五六层,最后文件夹名写的是“丛彬”。 我的心紧了一下。我点开,文件夹里面全部是我的照片,大约二
三十张。那些照片有的是丁宁第一次出海时给我拍的让文书捎回来给我的,还有一些是我在舰上吃饭,行走的样子,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是什么拍的。 我正认真看着的时候,文书推门进来了,问我:“总结打完了吗?” 见我没有回答,他走到电脑前,看到我在看
我自己的照片。他夺过鼠标,要关掉窗口,似乎是想了想,转而又打开,说,“你都知道了么?” 知道什么?我没有缓过神来。
看着文书有些窘迫的表情,我才渐渐明白。 就像一个隐藏了很久的秘密被人发现一样,文书在失望的同时似乎又有一种解脱。
文书的叙述让我知道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他。他说从第一次让我帮他出板报时的怜爱,到他每一次看到我安静独处的时候,他的那种想
要照顾我、关心我的冲动。他说这种感觉慢慢地发展成一种复杂的情感,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说他知道同性恋这种事情,但他说他
不是,因为他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把我当作他的弟弟,当作他最亲的弟弟。他说他从南沙巡逻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和大可的事,因为他从
那个作为贮藏室的图书室中发现了烟头,发现了我们不小心留下的痕迹。他说他也是慢慢观察才发现的,因为那一段时间我有一些反常
的快乐,他通过观察发现了我快乐的原由。他说他暗示过大可远离我,但大可并没有听出来,也并没当回事。最后他不得不直接和大可
说你们俩的那种行为我知道了,如果不停止就会告诉政委。他说大可当时很紧张,他说大可离开舰上有他舅舅给他找人考军校的原因,
也有怕将那种行为公布而影响到他,也怕我因此再受挫折的顾虑。他说后来知道我和大可仍然在一起,他又打过电话给大可说,如果再
找丛彬,他就不给你们机会。他说他并不是妒忌大可,只是觉得我和大可那样会对我不好,他觉得大可不会照顾好我…… “你可以
恨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真的!不过你不能再去找余大可,至少有一点我是对的,他离开舰上,可以更安心的复习,这对
他的前途有好处。”文书最后说。 我木然地听完。 就像突然走进一个陌生的地方,每一个熟悉的面孔突然变得陌生,每一个曾
经的场景突然有另一种可能。文书看着我,眼神空洞而幽深。我从来没有发现,在我的生活当中一直有着这样一种眼神无处不在的笼罩
着我。 我走出文书的房间,发现我并没有恨,也许我根本就没有了任何与情感相关的感觉了吧。我只是在想着文书的最后说的话。
我不得不承认,他最后的一句话,让我放弃了尝试重新去获取或许并没有远去的爱情,去和大可一起感受拨开云雾的悸动,一起释
放压抑了许久的激情。 有的时候我很迷信自己,因为在某些时刻我的理性超乎寻常。 尽管我不知道这种理性正确与否,合适与
否,但只要我认定了,决定了要去做了的,我就会坚持。生活在这种理性与坚持中恢复常态。文书也不再来找我。我更加决绝地将自己
与周围隔离开来,我从人群中再次回到孤独,和大可的琐碎幸福与欢快有的时候会探进头来,但很快就会淹没我内心巨大的空白之中。
对,是空白,就像舰艇上空的风,像从前我常常坐在前甲板上看那若有若无的风,在舰桅间以空白的状态,毫无痕迹地穿过。
(68)
等到快退伍的时候,我已经能够平静如初地对待自己,对待生活。 因为是大学生入伍,并且因为家庭状况等等一些特殊原因,我相
对部队正常的补兵退时间要早一些离开。走的时候,住舱的几个战友将我送上舰上的那辆面包车。文书是一直到车子启动的时候才出现
在舰桥边上的。我想下车,去和他打个招呼,至少我曾经将他当作自己的哥哥一样,而且他说也只是将我当作弟弟。从他告诉我真相的
那一刻,我就发现自己没有恨他。之后尽管一直远离他,我想,那并不是恨,也许只是我惧怕感情。 这个时候车子却启动了。
我推开窗户,微笑地向着文书挥手。他在我的脸上发现了或许消失了很久的微笑,他看到我向他挥手,像是很意外,他也举起手臂,但
终于放下了,像是鼓起勇气,大步地走到车子面上。将他手中的一个档案袋内的大信封递给我,说:“路上小心,舰上有什么事给我打
电话。” 车子离开了。 我的舰舰,我的军港,那儿的一切渐渐地淡出了视线。 在车上,我打开文书的档案袋。 那
里面是一个制作精美的影集,全是上一次我在文书电脑里发现的那些照片,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都制成了书页似的。 里面夹着一
张纸条。 “丛彬,其实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叫我文书,从来没有称呼过我的名字。那就忘了有这么个名字,这么个人存在过吧。忘掉
我所做过的一切,忘掉所有的不愉快,属于你的,失去了的,一定会回来。真诚的希望你能快乐起来。” 快乐,似乎是一个久违的
词了。 看着远处的海面,阳光中的舰艇的剪影像定格在我的心中。我两年的舰上时光,以这样一个阳光的图画作封底。尽管仍旧迷
茫,我却莫名地觉得一丝温暖。 回到了大学校园,校团委让我为新生作一场部队生活的报告。我没有拒绝,尽管我没有想好要
去说什么,或者说根本没什么值得我去说的,但我还是想尝试着去说。因为我突然有了那种走进人群,走出孤独的欲望。 文书是在
我安顿下来差不多一个月的时候给我来的信。他告诉我说,并没有考上军校的大可,落榜后调到了另外一个部队,也是今年退伍了。他
说找到了大可,请大可原谅他。大可说他并不怪文书,因为当初他的选择中也有他自己的彷徨。文书在信的最后说,大可告诉他,说等
到退伍,他要到丛彬大学所在的那个城市找工作。 我的那个和大可一起买的手机一起没有换,只是新换了一个号,我又重新存上了
大可的名字与号码,我没有拨出去过,但我却期待着那个名字与号码重新震我。 那是我的一个钢琴练习课。 很久没有震动
的手机在突然在我的衣服里面震动起来,短信的震动。 我没有去看是谁,而是专注于我手中的琴键。 有阳光从学校的木质花窗
中照射进来,琴键上的我的手指,在阳光中轻快地跳动,我的微笑浮动在阳光之中。脑海里有一些即兴的音符在跳跃着,我由着那种跳
跃的牵引,一段段如阳光一般的旋律,缓缓从琴弦间流出,在那个练习室里流淌开来。 我沉迷在这旋律之中。 那旋律像是在微
风的海面上轻轻摇漾,仿佛是我的那艘舰艇正划过阳光的海面,仿佛在那样斑斓的午后阳光中,有一个青春的身影站在舰艇的高处正挥
舞着鲜艳的信号旗。 他在向我微笑着,手中信号旗挥舞的含义,已经深深地刻进了我的心底。 一生的爱情,如果只比作一天,
那么午后的,应该更绚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