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老韩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我,用他那比刷子还硬的胡茬脸在我脸上蹭着,蹭着。他的手是那样地用力,紧紧搂着我的脊背,每一根手指都贯了全力,手臂就像榕树上的青藤缠绕着我的躯体,好像他稍微一松劲,我就会随风而逝,不复再现。他的眼泪出来了,他的鼻涕出来了,他只是颤抖着呜咽。
“疼,哥!”我说。脸上生疼呢。然而,老韩好像没有听见,兀自在我脸上不停地蹭着。
“哥,我脸很疼呢!”我重复。老韩好像才意识到,我还在他的怀里,还在真真切切在把他叫哥呢。
“起来吧,小辉!”老韩收拢了腿,双手使劲,把我搀扶起来。
“小辉,你这是弄啥呢?啊?你不是在要你哥的命么?可能在一开始,我真的是很喜欢你的长相,你的长相先入为主,叫我没有办法忘掉。可是,在和你接触的这么多天来,我能看得出你不是一个虚有其表的人。你待人很实在,脑子也很够用,我知道你不是不会给人耍心眼,只是你不屑一顾那样做。我就在自己心里说,这样的好弟弟我再不留住他,我还要找个啥样的人呢?”
我没有说话,我不想打断老韩,我要听他说出来在他心里,我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往往,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说的话是不掺一点水分的。
“一直以来,我也有种感觉,就是见过你,要说具体在哪见过,我说不出来,可能是在上辈子吧,所以好像这辈子就在等你。我都四十多岁了,小辉,我还有多少时间去等一个人呢?我要牢牢抓住你,或许,你会认为我很草率,为什么那天就急着把你介绍给亲戚,介绍给相邻。你想啊,我的婚姻本身就是个错误的选择,尽管和老婆是一家人,但是,心就贴不到一起,现在,我就剩下两个孩子了,能指望跟孩子们说些啥呢?”说着,紧紧拉住我的手。
吧嗒,老韩的泪珠滴在我的手背上,又象一片片无色的碎玉,溅飞开去,手背上片刻的温暖后,那片泪迹就象一张氢气球的图片一样汪汪地躺着,我看着手背出神。
“其实,我心里一直在想,象你这样的年轻人现在不多了。社会上有多少人,都在千方百计骗取别人的东西,而你呢,老是很自尊地在活人,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那么,除了你,还有谁是我最值得寄托感情的人?我没有对你有什么不敬,至于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你喜欢一个人了,怎么用都高兴。你要是真的在乎哥,你就忍心让哥一个人再去过那种进门一把火,出门一把锁的日子吗?还有,梅梅在那天给你怎么说的,我不知道,但是,她的意思你明白,就是她也很喜欢这个他四叔。”
说完,他就瞪大眼睛看着我,他等我说话,等我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可是我真的不能答应他,尽管老韩说的话没有一句假话,我相信他的话都是掏心掏肺的非常坦诚的话,我还是不能答应他。老左昨天晚上说的小心张文清的话可不是随随便便说出口的。对了,我总要找个机会,问问老左。如果说现在我最相信谁,除了老韩,就是老左。
另外,梅梅和皓皓一个都不能小觑,我得观察他们的意向,如果时机成熟,我还要犹豫什么?他们左邻右舍,尽管管不着我们,也不能让人说闲话,等我慢慢跟他们打成一片,那时候,住过去就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至于老韩说的房子,处理了我这套,加上我手头的钱,可能也就够了。我可不想占他天大的便宜,亲是亲,财是财。亲兄弟不也明算账吗?万一,我说万一,你老韩那天不高兴了,要收房,我小辉岂不是要变成失宠的流浪狗吗?
“哥啊,我答应你了。我知道你是为咱们两个好,但是,房子我自己来解决,我手上还有点钱。不过,也不用很着急,等你身体好了,咱们再具体商量这个事情,好不?”
听了这话,老韩就露出宽慰的脸颜,还是嘟哝了一句:“为什么要等?为什么要等以后?”
在他脸上用手掌轻轻抹了一圈,看他泪痕在脸上成了花,我就笑了-----这个人,对我都实在成这个样子,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呢。我敢打包票,他在处理村上的事情时绝对不会象现在这样糊涂,爱,怎么会把一个充满智慧的人变得这样憨呢?看来,老韩对我,还确确实实是一生的第一次爱恋啊。
“哥啊,洗脸吧,我可不想对一个唱花脸的人谈情说爱。对了,张文清多长时间没有给你打过电话了?”我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以免他对我刨根问底。
“一两天了,不过,也是很正常的。”老韩说:“现在,别的事情也不是很要紧,田真真那边可能有些麻烦,我真得把他问问,他要真是个愣头青也到好了,问题却出在他根本不是!这两天事情多,把这件事情给撇下了。唉”老韩叹了一口气。我这一说,老韩还真有些急,谁好惹啊?做什么都要有个度,过了,兔子也咬人呢。
老韩现在可听话了,我给他脸上抹了剃须膏,用吉列剃须刀给他细细地刮脸。这个老韩,胡子硬得跟钢针一样,还那么密,也不知道整天都吃啥,就这样疯长胡子,性感得要死呢。我说:“哥呀,我可真的很爱你这胡子呢,真不舍得给你挂掉呢!”老韩就笑了:“不刮的话,感觉很脏,给村人开会的时候一上台,可别让人以为跳上来一个大马猴啊!呵呵,你要是真喜欢,哥以后就在唇上蓄一点,就当给你留的吧!”
后来,老韩还真的就去了一剪美发阁,修了很漂亮的胡子,不粗不细安逸地卧在他本来就很红润的唇上,是那么成熟,那么性感,呵呵,以后给他修胡须都几乎成了我每一天的早课。
拉开窗帘,给屋子里透透气。
昨夜竟然下了一夜雨!法桐枯黄的叶子落了一地。凉凉的粘着冷雨的风还在街上打着旋转,路上绿化带里的女贞在风中瑟瑟发抖,那间或在其中的小枫树那一点点猩红也止不住秋寒的袭击,在风中摇摇晃晃,一层秋雨一层寒啊。
打开cd,林俊杰的《江南》,就随冷风,开始在屋子里飘散:
风到这里就是粘
粘住过客的思念
雨到了这里缠成线
缠着我们留恋人世间
你在身边就是缘
缘分写在三生石上面
爱有万分之一天
宁愿我就葬在这一天
.....
都以为相爱就像风云的善变
不懂爱恨情仇煎熬的我们
相信那一天
抵过永远
在这一刹那冻结了时间
不懂怎么表现温柔的我们
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离愁能有多痛
痛有多浓
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
心碎了才懂
......
江南的秋被融化在西安的秋风秋雨里,一样的委婉缠绵,远离了如兰的江水,胜火的江花,远离了吴娃双舞,远离了寻桂子的山寺月,远离了郡亭枕上的浪潮,也就被埋没在一片凄楚的寂寥里。
本来说好和老韩一起去开元和世纪金花去转转,刚跟他抱了抱亲吻一下正准备出门,张文清的电话却响了。原来,张文清果然这两天没有在我对面住,他在张家堡的自己买的一套房子了。老韩说,张文清在太华路还有一套房子呢。我暗暗吃惊,这个张文清,人家说狡兔三窟,你到底有几个窝啊。老韩亲了我一下说:“小辉,那你就在屋里搁着吧,哥去一下,说说建筑队的事,顺便把田真真的事情问一下,看看现在到底是啥情况,也不能太出格了。中午哥给你打电话。”
看见老韩走了,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像个空心大白菜,百无聊赖。转身去看我客厅里的大鱼缸。
我刚开始养金鱼不久,前一段时间买了个一个15升的鱼缸,过滤器、加热棒、底砂都有,还有一两株水草。里面有四条体长4厘米左右的小金鱼:两条鹤顶红、一条墨龙睛、一条草金鱼。没有事情的时候,我就老看它们,人们都说,金鱼是游动的繁花,看着他们在水草和假山空隙处游来游去,真是能消除不少的寂寞。最初只有一条鹤顶红,前段时间发现那条鹤顶红老是追着草金鱼的尾巴咬,但并不碰墨龙睛。我不清楚鹤顶红是不是不能独养,必须有同类(有些热带鱼有这种情况),就又买了一条鹤顶红,大小差不多,但放进缸里之后仍然被原先那条追着咬尾巴。我只好把那条好斗的鱼移到一个小缸里单独放了24小时,之后再把它移回原缸里,它就变得老实了。但过了几天它的老毛病又犯了,现在它专门盯墨龙睛。这条麻烦的鱼除了体侧有点掉鳞外没有异样,胃口也很好。看着他我行我素地在鱼缸中称霸,我真不知道怎样才好。也许,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连金鱼都知道这个道理?
在我纷繁的这段感情中,谁又真的能在最后全身而退?谁又遍体鳞伤呢,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打开电脑,空当接龙了一会,没有意思,打开QQ准备斗地主,游戏还没开始,红企鹅就在右下角疯狂地蹦达,我犹豫了一下,点击,是老左!老左给我留言:
小辉,不知道这些天你过得怎么样?老韩对你还好吗?
小辉,哥的心里很酸悲,不认识你的时候,尽管给一个人留了位置,尽管有空隙,那日子也算能过,你的出现,就把那个沟壑给抹平了,可是现在只留下我一个人......
小辉,没有你的日子,你叫我一个人面对漫漫长夜?
小辉,菊花落了,看见满地落英堆积,我就想到我这不被人眷顾的爱情。
小辉,我过生日那天你送我的一大堆植物,现在就只剩下富贵竹了,我把它们插在透明的瓶子里,须根已经把瓶子交缠满了,这多半年,它长高了,叶子还郁郁葱葱呢,看见它,每一次我都想起我们曾经度过的每一个甜蜜的日子。
小辉,知道你喜欢茶花,尤其喜欢白色的可娜,我明天就再买一盆,我要好好地养它,就像对你一样,也许,等到它芬芳馥郁盛开的时候,我就能看见你的笑脸。
小辉......
看见老左的留言,我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感觉。老天爷,我求你了,你就找一个和我一样的人送给老左吧,让这个人也深深地爱上老左吧,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郁郁而死的!
不行,我得去见他,我有必要开导他,我更有必要问他说的张文清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再等,给老左拨了电话过去,好久,才听见里面人说:“是小辉吗?真是小辉吗?是不是老韩欺负你了,你在哪里?他在哪里?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我去找他去!”
我没有说话,眼泪就顺着脸唰唰地落下来,打湿了面前的键盘。
“小辉,说话啊,千万别委屈自个!有话,你只管说,老韩是不是骂你了,还是打你了,这个土包子!我跟他没完......”
“你在哪?我想见你!”半天,我只蹦出这几个字。
老左肯定以为他听错了,跟着就呜咽了:“......你在真爱酒吧等我,我马上就来!”
我起身,洗脸,下楼,打车,连雨伞也没有拿,直奔真爱。
第四十九章★
真爱酒吧,轻轻地飘着张柏芝的《星语心愿》,那浓浓的哀伤在空气里漫延,我要了热果汁,点燃一支烟,空洞的眼神打量着窗外面萧萧秋景。街上行人匆匆,车流如织。
“睁睁的看着你,却无能为力,任你消失在世界的尽头。找不到坚强的理由,再也感觉不到你的温柔,告诉我星空在那头,那里是否有尽头?心痛得无法呼吸,找不到你留下的痕迹,眼睁睁的看着你,却无能为力,任你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我一定要告诉老左,我已经走远,不要再等我了。
感觉身后有人,转过身去看,老左悄无声息的已经站在我身后。他原本黑色的脸膛带着灰色,尽管装束依然整齐,无法掩饰的失意显露无遗。他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一件咖啡色的休闲装。突然的悲喜交加使他的眼神里闪烁着光芒,关切,焦虑,期盼在一瞬间反复轮回。给他点点头,他伸出手想拉我手,我把手缩了回来,他张口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眼神黯淡下去,过去,坐在我对面。
我们都没有说话,我无声地打量这个曾经陪过我一年,我却从未给过他任何感情的人。也许,对他的身体我很熟悉,熟悉到身上有几颗痣,都长在什么地方,但是,除了交会时那瞬间的一点点激情,我的感情从未在他身上有过片刻的停留。而他,却为我做了那么多,小到家务,大到衣食住行,没有一件不放在心上。他曾用心地爱过我,现在还痴迷留恋其间无法自拔,我顿时感到自己是那么地可耻。
酒吧的曲子换成了《lonely》:onlonely,lonely,lonely.onlonelyloneyinmylife......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这样的爱恋几时才能在老左的心中得以了断。只有放下了对我的牵挂,他也才能重新找回他自己,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他的心里肯定有一个强大又顽固的魔障,我必须想办法打败它。
“小辉,是不是老韩欺负你了?”还没有等我开口,老左问。
服务生送来了两瓶百威,两瓶汉斯小木屋,一个果盘,一盘甜点。
服务生要启酒,我挡住了,摆摆手,服务生走了。我站起来给老左斟酒,在我的印象中,这好像是认识他一来,第一次给他倒酒。老左显然很吃惊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忙站了起来,谦卑地笑着过来抢我手上的瓶子,两只手就被我看到,两只手的手背上都贴着创可贴。在他抬身的霎那,越过他的高领毛衣,看见他脖子上有四条伤痕,从毛衣领向下不知道延伸到哪里。从伤痕的距离看,明显是被人用手抓过的指甲痕迹,是田真真?
我没有再跟老左争,他要倒酒倒去吧。我说:“昨晚,和老婆打架了吗?”
老左凄然一笑说:“别说我了。你还没有说,是不是老韩欺负你了,他是怎么欺负你的。真欺负你的话,我就去找他理论,这个土包子!”
“他没有欺负我。”我直截了当。老韩为什么要欺负我,我不欺负他就不错了!可他怎么舍得欺负我,我又怎么忍心欺负他呢。
“那......”显然,老左一开始接到我的电话,就抱着侥幸心理,他盼着我和老韩马上分崩离析,但是,又怕我受委屈,真的受委屈他又是多么的心疼!
“我想知道,昨天晚上,你说的张文清这个人得小心,是怎么一回事?你身上的伤是你老婆还是张文清干的?”我直奔主题。
一听这话,老左的神色黯淡下来。看着吧台,声音也低了下去,好像是在给那张桌子说话:“昨晚,老婆和我吵架了,为咱们的事情。”
我能想象到田真真会气疯到什么程度。田真真那种好强的女人,岂能咽下这样的恶气?我看不见老左身上有没有别的伤痕,依照老左的心性,肯定没有动手,任由女人在他身上撒泼。那么,田真真又会跟老左谈怎么样的条约呢我不得而知,尽管从来没有对老左有过真正的同志感情,此时此刻,我也不由的痛惜起老左来。
“左哥!你好好跟嫂子过日子吧!”我看着他那副萎靡的样子,劝他。然而,我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话对老左来说,就象洪水泛滥时候我只抓了一把土来堵,是那样的苍白无力。既然田真真已经明了了老左的性取向,也不打算离婚,老左现在想再想找个喜欢的朋友就非常艰难了。除非,老左真的离婚,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难不成我去劝老左离婚?再说,孩子都那么大了,夫妻两个都有那么体面的工作,要想过安宁日子,必须是老左你让步!可是,老左能甘心让步吗?
老左没有说话,抬起头来看着我。
“左哥,现在,你也应该多替自己打算了。”我诚心诚意地说这句话。老左依然眼神飘忽,他看见我,依然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那副眼神,我的心里颤抖了一下,我很担心,我说出去的话跟没有说一样。“左哥,人这一辈子,图个啥呀?从最初的温饱到后来的精神追求,不都得实际出发吗?我得承认,我小辉做事情很不够意思,说白了,就是连最起码的感恩戴德,在你跟前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