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真真呢,一开始是抱着兴师问罪的大闹天宫的心态的,不知道为何,却令人惊异地和老左达成了最荒唐的共识,还提出匪夷所思滑天下之大稽的建议!
老韩呢,知道老左在这里,为了老左死心,不惜冒着最大风险,不惜使我难堪,最不合时宜地带什么回门宴。尽管他的回门宴再怎么变通,毫无疑问,已经被田真真牢牢地盯上了!
我不明白,这样的闹剧是对谁最有力的讽刺,是亮出一柄怎样的利刃,闪着寒光,向谁的心房一次又一次地猛刺!
此刻,虚弱的我,不知道应该去抱着谁大哭一场!
今天的结局会怎样,我真的不知道。
是象以前那样,谁想干啥就干啥?
还是有人会离开?
或者是大家都被田真真剥得一丝不挂,我首当其冲羞死在街头?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二嫂笑吟吟地端上她备好的午饭:一碟青椒炒鸡蛋,一碟醋溜白菜,还有一碟自己做的腊肉。尽管菜很简单,但是,不管色泽,还是味道确实没得挑,二嫂在村里可是拔了尖的能干女人呢。
田真真假意殷勤,要帮二嫂。二嫂还是满脸堆笑地把她推回到座位上:“哎呀嫂子,你,左哥和韩哥今天可是咱们家的贵客呢。要是跑来跑去给我帮忙,那成了啥了?乡里人真的就是连礼数都不知道了啊!”
田真真也不再客气,说:“二嫂,那我就好好尝尝你的手艺。”说罢,看了老韩一眼:“老韩今天还带了好菜,我今天真是有口福了!”
老韩笑着说:“饭店的菜再好,还是家里饭可口!”
老左看一眼田真真:“你啊,好像没有吃过饭店的菜一样,老韩就随便带几个菜来,我看你还能从里面吃出个花样来!”
“那不一样哦,我可从来没有给人送过菜呢,我就要看看,学学老韩,以后也知道给什么人送什么菜呢!”田真真咯咯笑起来,瞥一眼老韩再瞥一眼我。
老韩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只要你想学,改天我去找你,我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田真真不以为意,二嫂正好端了一碟子红烧肉过来,就说:“这红烧肉就是做得好,你看这颜色,闻这味道,还没有吃,我都咽口水呢。”
我心里发紧,要是嫂子把老韩送的菜一道道端上来,那甜米饭,粉蒸肉,三秦大烩菜等等都端上来,被田真真一一点拨评论,要是老韩耐不住性子,唇枪舌战不说,弄不好矛盾再一升级,再要是大家撕破脸皮,今天,二嫂家真的就是我洪小军的葬身之地了!
“哎呀,红烧肉!”田真真有些作态起来,“好像那个什么礼里面就有红烧肉呢!老韩,你说是吧?”
田真真斜了我一眼,眼皮忽闪着,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又“哎呀”了一声。
我正惶恐地低着头,听见田真真这声不同寻常地哎呀声,尽管胆怕,还是抬头看了一眼田真真。
只见她脸色有些发红,却瞪着眼看老左:“我就是对这肉感兴趣,说说也不行么?”
肯定是老左不出声地在桌子底下捏了田真真一下,
老左说:“‘食不言寝不语’,你经常在家念叨这句话呢,今天你的嘴不能在饭桌上消停些么?难得大家在一起吃个饭,菜的味道还没有尝呢,都快被你念叨没有了。”
田真真张张嘴,想说什么,终究也没有再说。
不知道为啥,二嫂再没有上别的菜,这才使我的心稍微整顿下来。
二嫂给大家一一端完了大刀面,才在田真真跟前的空位子坐下来。
“嫂子,乡下人手艺差,你别嫌弃啊,多吃点,饿了半天呢!”二嫂笑着对田真真说。
田真真的情绪显然受到刚才老左的影响,音调低低地说道:“二嫂客气了,你的手艺真是没得说。”
我不明白田真真现在心里怎么想,我只是期盼她两口子快点走,快点离开华县,最好今生今世再不相见。
饭菜很香,大家各自怀着心事,谁都没有吃多少。老韩和老左出于礼貌,还是把一碗面条吃完了,我和田真真,简直很少动筷子,不管哥嫂们怎么劝。
刚撂下碗,田真真就站起来对老左说:“你出来一下,我给你说个事。”
老左就跟着起身出去了。
二嫂看一眼老韩和我,抿嘴笑笑,和大嫂收拾桌子。
老韩和我回到老屋,岚岚和东东在炕边玩。
老韩从皮夹里摸出来两张票子,一人分一张说:“过来过来,一人一个见面礼。”
老爸在炕上闭目养神,听见老韩说话就插言道:“甭给甭给,不过年过节的。”
老韩就笑着说:“大叔,我第一次见小孩,这是老人留下的规矩啊。要不,孩子以后就记不住我啊。”
老爸就不出声地笑了。
等哥嫂都过来了,老韩跟大家闲聊两句后对我说:“小军啊,带哥在外面转转,地方生的很啊。”
二嫂就笑着说:“小军,现在也没有啥事,去吧。”
出了家门,不紧不慢地向村外走去。
老韩东瞅瞅西望望,那种新奇感让他有点小兴奋。
“小辉!哥到你村子感到很亲切呢!”
没有人的时候,老韩就改口叫我小辉。
“是吗?”我不知道怎么说,好像老左也曾不止一次地说过这样的话吧。
也许,像老韩这个年龄的人,因为曾经是农民出身,在记忆深处,依然储存着昔日的农村旧貌吧。尽管现在世界变化很大,而在我的家乡,大多数人住的还是那种一砖到顶的红瓦房,都有个宽敞的大院子,院子里跑着咕咕叫的老母鸡,院墙上的铁丝上,院子里一根根竖起的檩条上都挂满了长长的金黄的玉米棒,红红的辣椒辫和白生生的大蒜辫。
“你今天害苦我了!”我转脸对老韩说:“就是你今天拿的那些东西!”
老韩说:“我不知道那个婆娘也来了,要是她不专找茬,谁也不会在意的!不过,农村人在这方面意识淡薄些,可能不朝这事情上想。”
我倒是很希望老韩说的就是大家现在的想法。可是做贼心虚和田真真的纯心挤兑,我心怎么能踏实?
我看一眼老韩,刚要问老韩打算怎么办,老韩就碰了一下我胳膊说:“你看,那两口子在那呢,好像在吵架呢!”
顺着老韩的手指望去,只见老左和田真真正从村外的大斜坡下迎面走上来,田真真一边走还向老左甩了一下手,她扭着脸。因为有点远,看不清表情。
我不好再说什么,慢慢等他们走过来。
田真真走得很急,小皮鞋在路面上风风火火地刚当刚当地响。
看见我和老韩,田真真鄙夷地哼了一声,一句话也不说,就仰着脸风一样过去了。
老韩只是笑笑不说话。
再看老左,他竟然也是黑红着脸。
我给老左说:“好好的吵什么架呢?乡邻看见了要笑话的,这里不是你家是我家呢。”
老左望我一眼,叹了声气:“我也不想吵,我现在很后悔,当初就不该让她来,应该在半道上挡住她。她的心思,我现在也琢磨不透了。”
老韩不和老左说话,只是睁大眼睛看我这时候的表情。
老左转脸对老韩说:“老韩,你就多呆一呆,我得回去了。”
“你走吧!”老韩跟老左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对着空气一样。
老左就摇摇头,不等我们,前面走了。
还没有到家门口,就看见田真真直接钻进了她的车里,连我家门也没有进,车轮胎在地上颤了颤,吱----一声,径直窜远了。
老左却象贼在后面撵一样,先是回了一趟我家,接着哥嫂就送出来。看见我和老韩到门口了,二嫂就急急地喊道:“小军,左哥有急事,要走呢!”
听见屋里老爸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他哥,以后要常来呢!”
我赶紧走过去,老左已经上车了,我把住车门说:“你真走呀?”
“走了!”老左咬咬牙,却也不再看我。
我放开车门:“那你,多保重!路上小心。”
排气筒冒出一股子淡蓝色的尾气,老左的车就发动了。
走了有两三米,车又停了,好像熄火了。
他把头伸出窗外,向大家挥挥手,对我和老韩点点头,抿了嘴,腮帮子的肌肉就鼓了起来。
他想说什么,却终归没有再说。
车再次启动,慢慢地,慢慢地开出去。
看着黑色的桑坦钠在拐弯处连尾巴也不见了,我的心里好像有点空,有什么东西马上堵塞了我的眼。
第九十四章★
回了屋,老爸问我:“你干哥说是有急事。你干嫂子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看来事情很急呢。不过,好像再急也不是急成这样,该不会是嫌弃咱们礼数不周吧?小军,你干嫂子不会计较咱们乡里人吧?”
可怜的老爸,竟然已经不拿老左当外人看了。田真真这唯一的一次华县华丽的亮相,已经让他老人家和很多人一样耿耿于怀呢。
“爸,你别操心,人家不拘小节呢。”
老韩道:“她也不是小孩子,你就不用管了!大叔,你现在觉得身体怎么样?”
老爸就说:“别的也没有啥,就是头有点晕,右腿没有知觉,浑身没劲。”
哥哥嫂嫂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起他来。
我去翻带回来的药品,记住名字,拽了老韩一下,出了家门。
村里有个小小的诊所,常见的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也能医治。在我的印象里,这诊所除了能给人包几片药,给人挂点滴外,就再不会啥了。人家县医院也说了,除了按时给老爸吃药打针,现在好像也没有其它办法。毕竟脑梗在现在的老年人里,是常见病了。
我得给诊所打个招呼,从明天开始,每天上午给老爸准时挂吊瓶。
见了医生,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他询问了我记下的药单外,还给建议了一种叫做“灯草花素片”的药,说是治疗脑梗很有效果。
从诊所出来,老韩就说:“小辉,这样吧,哥得回去了,一来,把大叔的病例拿上,在西安的老中医那里问问,除了这个灯草花素片,再看看别的药。听说象步长脑心通之类的药也比较有效呢。”
回就回吧,剩我一个人!
“二来,老人有病,哥不适宜呆的时间过长,二嫂是个精明人,怕是会看出门道呢。”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像有一种收拾残局的感觉,让我心里有些悲凉起来。
这一段时间,尽管和老韩打打闹闹,可是,天天黏糊在一起,心里倒也非常的踏实。可如今,老爸这一病,我不知道要一个人在家呆多长时间呢,总不能撇下老爸,自己跑去西安守着老韩吧?
老韩这样说,就有一大堆蚂蚁来来回回地在我心上爬来爬去,心跟着痒起来,有些莫名的焦躁。
见我不说话,老韩笑着说:“你以为哥舍得你呀,一个人守着个一张大床,啥滋味啊?”
我心跟着酸起来,却也无可奈何。
“为了以后,咱们都忍一忍吧。还有,你记着-----老人,只有跟前的,没有来世的。我们能尽多大心就尽多大心吧,不要让以后回想起来良心不安。”
眼泪在我眼眶里盘旋许久,最终却没有落下来。
我问他:“你说,那个田真真回去后会不会再找咱们的茬?”
“她怎么找?你又不在她锅里吃饭,也不靠她发工资,她上哪里找?只要你不再和老左纠缠不清,她是没有办法的。”老韩笑呵呵地说。
“你知道不知道,今天你吓死我了!”
“你是说我给你家拿的那些东西吧?”
“恩”
“呵呵,都啥年代了,现在谁还往‘回门’上想?再说,你我都是男人,你越大气越没事!”老韩不以为然。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再说,那个姓田的不断地把话题往上面引,言语是那样刻薄,别人不说,你可别当我二嫂很傻。再说,田真真那样负气而去,是有悖常理的事情,我担心这事情不会就这样轻易算了的。”
“二嫂这个人一看就很精明。她是不是观念很老旧呢?”
“不是,相反,很多问题,她比男人看的还开呢。”
老韩听了,也就不再言语。
回了家跟大家说了几句话,问我要了老爸的病历就给大家告辞。
老韩钻进车里,给大家挥挥手,走了。
多半天下来,我就像读了一本悬念小说的一部分章节一样备受煎熬。
老韩的离去,让我长出一口气。
我现在无法猜测,当时田真真把我堵在小河边,要是老韩没有及时赶到,那么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呢?她吃饭时候把话题不停地引向回门宴,难道大家都会一笑了之?
我的心还是悬了起来。
当田真真把老韩挡在门口的时,是谁让两个孩子给解围的?在二嫂家吃饭的时候,田真真伸长了脖子等八大碗的时候,二嫂却只端出来一碗红烧肉,在田真真生气地把老左叫出去的当口,二嫂看我和老韩的眼神,尽管柔和,尽管有着笑意,我却一样地惊慌失措。
还有,老韩拿来的酒到底是不是女儿红?
想到这里,我心慌了。
回到屋来,我看了一眼放在八仙桌上的一大堆礼品。
等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打开那个红布包头的小酒坛。
谢天谢地,那酒根本就不是什么女儿红,而是一小坛-----------杜康!
我暗自庆幸,舒了一口气。
在院子的仡佬里,我打电话问老韩:“到哪儿啦?”
“过临潼了,小辉,是不是有啥事了?”老韩听到我的电话,还是有些紧张。
我笑起来:“没有,吓死我了。哥呀,今天我一直以为你拿的酒是女儿红呢,还好,真不是呢!”
“不会吧?哥今天拿的酒就是女儿红啊!”老韩有些诧异。
真的是女儿红?我吃惊地张大嘴巴。
真是怪事,现在女儿红变成杜康了!
“你没有看错吧!小辉?”老韩反问我。
白底红图腾的杜康,我怎么会看错?我就是看错了,不会连“杜康”两个字也不认识吧!
第九十五章★
挂掉电话,在脸上一抹,原来我的脸上竟然满是汗水。
隐隐听见老爸在屋里喊我。
跑过去,老爸已经从被窝里用左手递出了一个有半瓶淡橙色液体的夜壶。
接过来在茅厕里倒掉,再给里面灌了清水,摇荡几遍,涮干净了,回屋递给他。
老爸听见我的声音,伸出手来,却没有接住我递给他的夜壶!
我喊一声:“爸,在这儿呢!”
终于,在空中连着碰了几下,老爸用手“看见”了夜壶。
泪腺,顿时好像布满了我身体的角角落落。顷刻间,我浑身颤抖,有透明的液体覆盖了我的眼帘。
老爸看不见东西了!
“小军,天怎么这么快就黑了?”老爸睁大眼睛问。
尽管说天慢慢短了,夜长昼短,但是现在也才五点多,离天黑还有一个多小时呢。屋外,还有冬日的残阳正亮堂堂地照耀着院落。
“天阴了,肯定是快下雨了!”我哽咽着,尽量克制着自己。
老爸不再说话,侧过身阖上眼皮,昏沉沉睡了。
到二嫂家,给二嫂说了情况,我赶忙跑向村卫生所。
大夫说,脑压过高,也许会导致中风,会压迫脑神经,病人会暂时的失明失语失聪。
大夫赶过来,量血压测体温翻眼皮,忙乎一阵,给开了一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