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如蝶(三)——七夕到底有多远

作者:七夕到底有多远  录入:02-28

等到老爸吃了药再次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严实了。
吃过饭,二嫂对我说:“小军,让你二哥在这儿照应着吧,嫂子跟你说说话。”
二嫂跟我说话?不能在这里说?跟酒有关系吗?跟老左田真真老韩有关系么?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二嫂,她,只是淡淡地笑着。
到二哥家后,二嫂就说:“小军啊,你看,咱爸这病,尽管说是老年人的常见病,咱们也马虎不得呢!”
我点点头。
“知道嫂子叫你来给你说啥不?”
我摇头。
“这几年,嫂子知道,你也很不容易。在外面一个人闯天下,肯定不容易。”
二嫂突然说这个干啥呢?我紧张起来。
“在外面,肯定会有交往。嫂子知道,凭你的心气,交朋友肯定不会找那些没来头的人。”
我低下头去。
“你看,今天左家嫂子,城里人吧,给大家就弄了个不欢而散。”
这个田真真!想起她,我就恨得牙痒痒。
“嫂子今天看出来了,左家嫂子和韩哥很是过不去,肯定是以前就有矛盾呢。今天这个局面,嫂子也看得出来,你没有啥办法。平时,在待人时,你不是这样的。你有啥把柄攥在人家手心里吧?”
见我一直不言语,二嫂轻声询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二嫂就笑了。
“亏着咱爸没有看见,他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老人要气成啥样呢。”
知道?知道啥?是不是你已经知道了?
我望着二嫂,手心开始出汗,也预感到我那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包藏不住了。我越是这样想,越坐不住了,浑身开始燥热,脑袋有些大了。
“你岁数也不小了,自己的事情咋就这样不小心呀?也不知道韩哥今天拿的这些东西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这些东西,分明就是给新媳妇送的‘回门’啊!那瓶酒,是我换了,要是叫人看见,真不知道说咋样的闲话呢!”
我的脸腾地就红了。很明显,二嫂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情了!尽管我今天一直想欺骗自己,想着大家都不会向实质上想问题,如此看来,我是多么地幼稚可笑!
我觉得浑身越来越热,恨不得钻进炕洞里去。
多亏现在给我说这话的是自己的二嫂,要是别人,我只有咬舌自尽的份了!
“左哥,人是不错,但是,你和他年岁相差比较大。一不同事,二不同伴的,好像你和他没有啥过命的交情吧?他对咱们家真的是太好的,好得都叫别人眼红呢,有些亲兄热弟都做不到他这样的好法。男人和女人的关系要是好成这样子,不知道闲话会说成啥样子呢,好在,你们还只是男人,能避些流言蜚语。不过,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要注意一下,要当心别人都往那三个字上想。”
毫无疑问,嫂子已经确定了是怎么回事。我真不知道田真真私下里跟二嫂说了什么,我也想象不出从什么时候二嫂就是这样看待我和老左的关系。毫无疑问,老韩的这次回门宴,被田真真反复地强调,更加验证了二嫂的推断。
“嫂子!”
我叫了一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快起来,别这样,小心惊了别人!”二嫂赶忙拉我起来。
这一下,连二嫂也有些惊慌。
多年来,二嫂一直关心我的婚事。从大二,她就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毕业后,她不时地问啥时候带个漂亮姑娘回来给家里人看看。等我从学校辞职,一直到我在西安工作几年,她却迟迟不见我的女朋友,也从未从我嘴里得到过任何亲密的女同学和异性朋友的消息。她也曾托人给我介绍过女朋友,但是,我总是连一次约会都不曾答应过她去赴。慢慢地,她也就不再催问了。
可是,今天,当她验证了她的判断后,还是有些惊慌。
我心里的惊涛骇浪在几番咆哮后,终于归于平息。
“老韩家有嫂子吧?”
二嫂问。
我摇摇头。
“他的孩子多大了?”
“一个快大学毕业了,一个念初三。”
“他们对你怎么样?”
“还好。”
二嫂停了半晌,皱皱眉,继续说:
“以前老韩和左哥来找你的时候,我见过一次。说实话,嫂子觉得老韩这个人城府很深。要是拿老韩和左哥两个人相比,左哥这个人明显很好打交道。左哥待人很实诚。但是,左家嫂子,却不容人。你的事情,到现在这个份上了,嫂子也不好说什么。问题是,你不能再让他们这样折腾了!”
“二嫂,那你觉得咱爸他知道这事情不?”
嚅喏半晌,我战战兢兢。
“咱爸他毕竟年纪大了,想问题不会想得太深。嫂子也是怕他知道,才把酒给换了。你可别当嫂子想喝好酒呢”
二嫂还顺便跟我开了一句玩笑。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别忘了,小军,我可是你多少年的嫂子啊。不是农村里的人都是傻子,都啥年月了,这种事,电视上说的演的还少吗?只是,可惜你了。”
二嫂摇摇头,叹口气。
“嫂子,我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
对于今天的发生的这些事情,我从来都担惊受怕,怕这一天突然来临。当事实如铁摆在眼前的时候,我发现,我是真的一筹莫展。对于老韩,二嫂一搭眼就说他城府很深。今天,他始终面带微笑,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站在老左夫妇面前,却把我推向这样尴尬的处境。
“你就没有认识的女孩子么?也许你结婚了,会把这两个人都关在门外。”
二嫂对我和女孩子结婚还抱有希望。
“嫂子,我的好嫂子呢,你可能不知道,我对女孩子是很排斥的。”
“难道,真的不想找个女娃结婚了?”
“嫂子啊,要是真找个女娃结婚,害人家一辈子呢。”
我的眼泪流出来了,现在,也无需再伪装。
二嫂不再说话,夜色如水,淡淡的月光,被屋内的灯光挡在门口,夜风吹进来,我隔在内衣上的汗水开始有些冰凉。
“有一句话,嫂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二嫂有些犹豫。
“你只管说好了。”
“你是因为钱的原因,才和他们在一起的吗?”
我脑袋又大了。
“小军,做人,咱们就要做得清清白白堂堂正正。感情上的事情,像你那样的感情上的事情,嫂子不好再说。但是,有一点,那就是,不能为了钱去和人交往。咱们洪家人,不能为了钱啥都不顾了!”
别人说;老嫂赛母。我妈在世的时候,嫂子从来没有跟我妈红过一次脸。就是有时候和二哥拌个嘴,都是我二哥无理取闹的多。几年来伺候有病的我妈,直到我妈倒头,一直就没有一句怨言。我爸的饭,我爸的衣服浆洗,也伺候的非常周到。尽管她大我只有六岁,但是,很多时候,她却自觉地挑起了我家的大梁。她对外一团和气,对内尊上礼下,她今天给我说这一番话,就不当我是外人!
“没有,真的没有,你应该相信我!”
“那就好。还有,人不能脚踏两只船,就是剩下一只船,也要踩稳。人,不分贵贱,要辨真假,更不能稀里糊涂,对自己不负责。”
二嫂的话,让我再次明白何以这么多年来,村子里的人总是很敬重她。
“那,二哥大哥他们现在知道这事情么?”我惴惴地问。
“男人家毕竟心粗些,大嫂好像不是很注意这些事。以后要是有个风吹草动的,嫂子会替你包藏的。毕竟农村不比城里开化,算不得光彩。你得注意一下,把咱爸瞒好。人老了,能再活几年?别让他带着遗憾上路。这种事情,他不知道总比知道好吧。”
从二嫂家出来,我一个人独自出了村子。
我的脑子里现在乱极了。
天上镰刀一样的上弦月冷冷地在天上悬着,乱糟糟的云彩象被谁遗弃的破絮一样堆积在月亮周围。少华山的影子朦胧一片,水墨画一样在秦岭的臂膀里绵延。回头,能望见星星点点的渐去渐远的村里的灯火,忽然就想起和老左在村边吵架的那个晚上的情景,也想起最初和老韩认识时候的他的笑脸。
脚下的路是一条水泥路,笔直地通往华县县城。
村子离我慢慢远了,慢慢听不见老婆婆给受了惊吓的小孙孙的收魂声和引起的狗吠声了。
我抽了一支又一支烟,直到舌头发麻。
不知不觉到了白天的那片小树林了。
在树林边有一个水库。
这个水库,灌溉了我村里的百顷良田,是夏日很多农家汉子夜间洗澡的好所在,也不知道曾淹死过多少不谙水性的莽撞少年。
在水库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来,打了半天火,终于又点着了一支烟。
夜风吹来,寒意不断地撕咬着我的肌肤。
摸一下脸,不知不觉间,泪已成行。
说实在的,现在,我心如死灰。
我真的想到了死。
万一我真的死了,老韩会伤心吗?会!但是,我肯定,最伤心的,除了我的家人,就是老左!
可是,我死了,肯定有一个人很高兴,那就是田真真。
水面上有东西慢慢凫过来。一开始,不是很清楚,待慢慢近前了,在朦胧的月光下仔细看,却是一对野鸭。
我觉得,尽管人都是那么地渴望爱情,而同志之间的爱,就只能像这寒夜里,在这深寒的水面上偷偷凫游的野鸭一样,不管你怎样地你痴我侬,却怎么也比不得那绣在锦帕上的鸳鸯,能登大雅之堂。
四张机,
鸳鸯织就欲双飞,
可怜未老头先白;
春波碧草,
晓寒深处,
相对浴红衣。
这一对野鸭,可能因为我一动不动,就当我是一块石头,等慢慢游了过来,忽然却因为我脱口而出的句子,惊扰了它们的恋情,扑拉了一下翅膀,倏地振翅,贴着水面,飞远了。
第九十六章★
一愣神,电话就响了。
是二嫂打来的。
二嫂担心我出事。
挂掉电话,我心里跟乱麻一样。
我拨通了老韩的电话。
“睡了吗?”我不想喊他哥了,这一刻,我懒得再喊。
“小辉啊,哥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从一个刚退休的著名老中医那里才出来。”老韩声音很兴奋。
沉寝在爱情里的人都是幸福的,那种踏实的着落感让老韩跟所有热恋的小青年一样亢奋。能为自己喜欢的人做点什么,那种心情实在像失业的人得到了一份终生的用工合同。
“你别忙乎了!”
我声音涩涩地,象是从眼前的水库里刚钻出来一样冰冷。
“为啥?出啥事啦?”
老韩很紧张,他肯定以为我爸怎么啦。
“我想跟你分手!”
“你说啥??”
老韩肯定呆住了。
“我要和你分手!”
我重复一遍。
“说个理由!”
老韩喊起来。
“没有理由!”
不等老韩再说什么,我挂掉电话。
还要什么理由?你还要什么理由?!到底是谁自私?并不是因为今天被二嫂揭穿我心事使我恼羞成怒。也不是说老左和田真真抽身走掉了,我会去担心他两口子吵得不可开交。老爸都病成那个样子,就当田真真肆意报复,你老韩存的啥心?固然,老人有病,有瓜葛的人都要去探视,这是礼节。但是你即就是不拿东西,谁也不会说你贫气。你拿什么不好,拿什么八大碗,拿什么肉!尽管熏肉和红肉有区别,但那一吊子肉,还不是一个意思吗?田真真看都不看,就知道你拿的酒是女儿红。今天要不是二嫂,你被田真真当着那么多乡邻堵在门口,让田真真这个妒火中烧的失心疯当众戳穿个中曲委,我家里人以后还有脸出门吗?我爸还不被我活活羞死,活活气死!
你老韩拿这些东西,你跟我商量过吗?就算当时买的时候不知道田真真在我家,你看见了田真真在场的时候,你完全可以不拿出来啊,你显摆啥啊?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你故意拿给人看的!
你现在的心思,无非就是两点:第一,让我不费任何心思给我装修好房子,只等我洗净前尘往事,轻轻松松钻进你的安乐窝。第二,存心把这回门宴给田真真和老左看,明明白白给他们一个警告:小辉现在是我的人了,你们站一边去!你是不是还在想,一旦事情败露,你也正好堵了我的后路,让我死心塌地地跟你,要不要这个老家也无所谓!
我除了这样想,怎么能想通你今天走的这一步棋啊?
不管你的动机是多么为了我,你有这样自作主张的处事方式,总有一天,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老韩不把我逼死,你于心何甘!
你们一个个都看上我啥呀?不就是我的一副臭皮囊么?当初要是我当着你老韩的面自己割破自己的脸,也许就没有今天了。要是田真真那天在大唐芙蓉园真的给我破了腐蚀液,可能我这一生就安安稳稳了。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号啕痛哭。
爱,对我来说,为什么是这样的沉重?那些曾经的欢乐和春梦,真的犹如春天水面上的柳絮一样,轻轻地漂浮在水面上,慢慢地被侵润后,就消沉了。
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
我们就这样抱着笑着还流着泪。
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
痴迷流连人间
我为你而狂野
老韩开始疯了一样给我打电话。
打就打吧,我不会去接的。
我哭,哭不净心里的委屈。
我哭,哭不来谁真正的怜惜,给我轻轻松松地彻底解脱,就是今天以后,我依然会在这一场爱恋里憔悴致死。
尊严,自立,这些条条框框已经像铁架子一样,把我规端矩正了。让我放弃一样都不舍得,这,是不是正是我在这场爱恋中真正的痛苦根源?
起风了。天上,云朵被吹散了,那一轮上弦月银勾一样闪着亮光,少华山像莽汉一样匍匐着。风儿在林梢盘旋,水面上波光粼粼。
夜晚的风,在这个季节,在这样的野外,开始有了透骨的寒意。我不由得双手抱紧身子。
我不想回去,干脆冻死算了。要是今晚我横尸野外,这个世界就少了一个害祸!
隐隐隐约听见有脚步声,回头看,二嫂抱着一件黄棉军大衣。
“是小军吗?”二嫂大声喊。
我收住哭声。
“外面这么冷,你穿这么淡,冻坏了,怎么办呀?”
二嫂急着三两步过来,把大衣给我披上。
“小军,别干傻事。”二嫂说:“太冷了,咱们回吧!”
“嫂子,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再呆一会,我觉得心里很闷。”
电话声又响起来。
二嫂朝我电话看一眼,又看着我说:“谁的电话?”
“是老韩的!”
“那你怎么不接呢?”
“我再也不想接了!”说完这句话,我感到更冷了。
二嫂说:“如果你觉得自己心里还很疼的话,你如果觉得自己以后会后悔的话,还是接吧。”
我望一眼二嫂,二嫂的话让我吃惊。我实在想不到,只有高中文化的二嫂能说出来这样发人深省的话来。我的心里怎么能不疼呢?那种剃须刀片从心口上割过的感觉,在我说出要和老韩分手的时候,就已经让我绞痛不已。后悔吗?以后会后悔吗?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自己是那么地喜欢老韩,而老韩为了一次显摆,这样不顾及我的感受,这样让我怎能接受?
我没有说话,却在心里嘀咕,从现在开始,要是老韩再拨五次电话,我就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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