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双传 上——昔年柳

作者:昔年柳  录入:02-28

谁家年少足风流(修)
三月十五,杂花生树,草长莺飞,杭州城中正是风光旖旎。
苏云非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惬意地饮着酒。楼是杭州最精致的锦绣楼,酒是最香软绵长的醉靥娇,坐的是这锦绣楼最佳的位置——这位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给苏大公子留着的。
满楼莺莺燕燕的吴侬软语他并未听在耳里,只是自在地看着窗外迎风飘拂的垂柳,湖中轻轻摆动着的小舟。
春日的下午,坐在这里喝上几杯小酒,岂不是比神仙还悠闲惬意?
临窗的几个歌女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娇声道:“下面是哪家公子呢?”甚至有人伸出头去喊道:“小公子,上来啊!”手中的帕子便甩了下去。
苏云非已坐了半日,等的人还没来。无聊至极,未免好奇起来,也探头向下看去。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水色桥上立着一匹神骏的玉骢马,马上自然是一个丰神如玉的少年。
少年身着白衣,虽浆洗的旧了,却更显出一种雍容来,而风尘扑扑,神色倦怠,另有一种无言的意味。
那少年蹙着眉,看着锦绣楼,似乎有些迟疑,抬手轻轻抚了抚发梢。似是看到了苏云非,少年朝他笑了笑,挥鞭就要离去。
苏云非回过头来,回味着少年那一笑,竟如一泓湖水,清冽而又柔软,在这三月的阳光下闪着粼粼的光彩。可是,那水影又有些恍惚,闪着闪着,那少年的面容便模糊起来。这第一眼,不是惊艳,而是一种明艳的诱惑。
看到少年离去,竟有些怅惘起来。苏云非使了个眼色,那些女子们又呼喊起来,个个都挤在窗口。那少年露出了极迷茫的神情,已有小厮上前帮他牵了马,又有人引他往楼上走来。
歌女们顿时欢喜起来,一起张望着门口,苏云非微微一笑,抿了口酒,也眯眼看着。
恍惚间,少年已移步到了楼上,有意无意地瞟了苏云非一眼,又忙低下头,避过几个歌女,寻了位子坐了。
苏大少风流之名扬州皆知,见了这外乡少年焉能放过,那些歌女早已会意,眼见这清秀少年上来,一个个拥在他跟前调笑起来。少年羞红了脸,又往旁边坐了坐,低低道:“众位姐姐好……”他嘴角微微上翘,眼睛弯的如同月牙儿,长长的睫毛扑扇着,正是初初涉世。
几个女子笑成一团:“小公子看着风流样貌,怎生如此腼腆——莫不是我姐妹几个姿容浅陋,当不得小公子青眼?”那少年脸居然红了,连称不是,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几个女子又为他斟酒倒茶,七嘴八舌地同他搭话。
他倒也耐心,一一地答了,始终带着柔和而羞涩的微笑。
原来这少年叫做卫双,从扬州来此寻亲,今年不过才十六岁。
苏云非听了,更仔细地瞧了他几眼,看他就像没来过风月之地的,果然是刚出家门。
有女子调笑道:“可曾娶亲?”
卫双道:“先父曾为我在杭州订下了一门亲事,不过如今我们家道中落,怕是委屈了人家小姐,不如就此作罢。”原来是订了亲,这等小事苏云非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就算成了亲那又何妨?
一位女子叹道:“我们倒有几位品貌出众的姐妹,可惜身份卑下,不配为公子执帚身前。”几位女子跟着叹气称是。
卫双仰起头,正色道:“风尘自古多奇女,姐姐们又何必自轻?”他面色微红,这番话说的却坚定无比。
女子们稍稍露出欢喜的神色。
卫双张了张口,又低了头,迟迟疑疑道:“我来了杭州几日,却不知如何寻亲……”他脸上羞意更胜,慢慢低下头去。
有女子笑道:“我说你这样脸皮薄的小公子怎生来了锦绣楼,原是问路来了——”
苏云非听的不耐,摇了摇杯子,朗声道:“锦绣楼醇酒美人,公子只见其一,不如与在下共饮这醉靥娇?”
卫双看了看他,就听旁边一个女子悄声道:“这杭州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没几个苏大少不知道的。”
他向几个歌女歉意地笑了笑,起身便走了过去。
苏云非朝他点了点头,斟了一杯酒递给他,笑道:“不知卫公子到杭州来是要找谁?”
卫双忙道:“我是来投靠姑母的,姑母家中姓迟,有个表兄叫做迟瑞。”
苏云非心中惊诧,却是不露声色道:“原来你是小迟的表弟,我竟没听说过——那也该喊我一声大哥,你姑母那儿,恰巧便是我的舅家。”
卫双看了看他,便被女子暗中碰了两下,终于迟迟疑疑地喊了一声:“大哥。”
苏云非沉吟片刻,只觉此事太巧,问道:“卫公子何以不直接到迟府中去,却还流落在外?”
卫双眼圈一红,四下看了看众人,却说不出话来。
苏云非见状,将他带到楼上雅阁,卫双感激一笑,嗫嚅道:“姑母与先父多年……那个嫌隙,父亲在世时甚少提及姑母,是以卫双只知姑父家里姓迟,有个表哥叫迟瑞,只是四处打听,却无人识得,实在是茫然无措。”
他双颊微红,眼神无助,苏云非看的失了神,直到卫双迟疑地唤起,才微微一笑道:“你先前说迟瑞,我也楞了一楞——小迟字雪湘,外面的人只知迟家大公子、雪湘公子,又哪能得知他本名?我带你回去,再怎么说也是至亲,舅母见到你不知道会有多欢喜。”
卫双向众女子道了别,就这么跟着苏云非一起下了楼。
玉骢马系在店门口,见卫双出来,兴奋地厮吼,苏云非漫不经心地笑道:“卫公子千里迢迢,这匹马倒还精神,不愧是千金难买的宝马。”
卫双牵了马,神色有些怅然:“家门不幸……这是唯一财物了。”
苏云非再看那玉骢马,虽然神骏,却焦躁不安,分明是平日没有油水,这才放下心来,轻轻道:“卫公子这一路上,就这么一个人走过来的么?”
卫双点了点头,忙又摇了摇头,小声道:“本来是有个小厮的,从小与我一起长大,一路上全仗他安排……”他声音越来越小:“三日前我将他甩在一个小镇了,哪想我当真是不如他,真如一只无头苍蝇……”
苏云非失笑,仆大欺主,何况这卫双又这等柔性,当下更觉怜惜,不由得拍了拍他肩膀,安慰了几句。
卫双别过脸,似是黯然神伤,眼中却透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当时年少春衫薄
杭州城的阳光温暖轻柔,身边的人,笑容也是那么平静温和。卫双偷眼看了看温文尔雅的苏云非,恍惚间想起了另一个人。
正月,立春。
卫双恹恹地寻梦谷中走出,师傅命他去寻找一把剑。
师傅只说这把湛泸是仁者之剑,定是在最仁善的人手中,胡乱画了个图形塞给他,便赶了他出谷。
师傅说,这件事完成了,便有资格接掌风梦楼了。
卫双唉声叹气,只觉师傅太过古怪,明明是个富贵闲人,什么事都不管不问的,此次却一本正经,厉声正色要他一定要完成才行。自己这三年可一直都在谷中度过,谁知道外面情形呢?
寻了几家消息组织,却都不敢接下这笔生意。原来这湛泸竟是当年魔教护法的配剑,魔教随着云梦山与正道那一役虽然渐渐没落,但依然无人敢去惹祸上身。
当真奇怪,若是仁善之剑,又怎会是魔教之物?卫双摇了摇头,也不再多想,只觉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却不知他这些日子到处追寻,已落进了有心人的眼里。
酒楼茶肆是江湖中消息最密集的地方。
卫双一阵气馁,突然想破罐子破摔,便去买了纸笔,挥毫写道:悬赏白银二十两求江湖中最富盛名的善人。
拿着那张大大的纸,四处张望着,终于发现了个人声鼎沸的茶馆,灵岩茶馆。
小二正在擦着桌子,见有贵客在门口张望,忙迎了出来,殷勤道:“公子有什么吩咐?”看着卫双装束不俗,小二不禁傻笑——这番赏钱看来不会少。
卫双皱眉道:“我想把这张纸贴在你们茶楼外……”
任谁看到这翩翩美少年蹙眉的样子,都会生出疼惜之意,何况一个茶馆的小二?
小二痴迷地看着他,眼里不知是钱还是人,忙道:“公子里面坐,这种事让小的来做就可以了。”
卫双犹豫道:“这样不大好罢。”手却已经递到了小二面前。
卫双舒舒服服坐着品茶的时候,客人们已经开始议论起门口的公告。
“若说这江湖中最大的善人哪,我看还就是扬州城中的李老爷子了!他广开粮仓救济难民……”
“我看是身为武当掌门的白老真人,他为了天下苍生而与魔教对敌,那可真是舍身饲虎哪!”
“我看是……”
卫双听的不耐烦起来。
一个青衣翩翩的年轻男子走到他面前坐下。
卫双警惕地道:“旁边有空位。”
那人轻轻一笑,柔声道:“你想找的,我会帮你。”
卫双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人,只见他面容细致,凤眼斜飞,倒是个风流俊俏的人儿。就是这种看起来轻浮的人,其实才是心思难测——于是他堆出一个客气的微笑道:“多谢,不过我想会有人帮我的,就不劳烦您了。”说着他往四周看了看,下巴点向那些讨论的热火朝天的茶客。
年轻男子痴迷地盯着他的酒窝,轻轻道:“这帮子俗人能有什么用?我叫韦思青,你叫什么名字?”
他脸上依然浮着一个淡淡的笑容,卫双却觉出他眼神中的怅惘,想了想还是不忍拒绝,道:“叫我卫双就好,你知道湛卢剑在哪么?”
韦思青望了那帮茶客一眼,道:“你这法子倒也新鲜,可惜大善之人往往无名,这些人又怎能知道是谁?”
卫双叹道:“天底下最仁善的人……这可真是难办,我也知是问不出来的,不过是病急乱投医。”
韦思青点头道:“我带你去取,真是巧了,我追查这把剑的下落,已经有些日子了。”
卫双心中生疑,道:“不知韦大侠找这把剑,所为何事?”湛卢剑,不是许多人都不敢去沾惹的么,毕竟魔教之物。
韦思青凝视着卫双,叹道:“什么大侠,不过是个落拓之人——你又为何要找它?”
卫双笑道:“在下是奉了师命,不得不来。”
韦思青点头道:“师命?你不是云梦山的,便是寻梦谷的罢。”他长叹一声,怃然道:“剑啊剑,销声匿迹这么多年,这个江湖,也需要它回来了。”
卫双疑道:“我是寻梦谷之人,你又是何人?”
韦思青笑道:“那就是梦溪的弟子了,我勉强也算得上是你长辈,你如此大张旗鼓,我自然要过来找你的。你师傅也是糊涂,自己不出来却派了你。”说着掏了茶钱放在桌上,拉着卫双便往外走。
卫双也就任他拉着,听此人言语,和自己师门想来很是熟稔,就算不是同门,也应大有渊源。
几个豪客调笑着喊:“俊俏公子哥儿!你还没给银子哪!”
小二依然在激动:“公子何时再来,我给您留个位子!”
卫双回头轻轻一笑,有礼地道:“在下改日再来赔罪。”
仁善之剑湛泸竟然是在大盗楚飞宇手中。
卫双愕然,韦思青却满不在乎地道:“善善恶恶,我们又哪能分的清。”
观察了一天的地形,制定了逃跑路线,韦思青解释道:“做事要事先观察好,而且要做好失败的准备,就是我,也不可能万无一失。”
韦思青又道:“当然,这次你省了第一步,我已经潜在他家中一个多月了。”
师傅也是月前才提到此剑的,卫双赞了他一句敬业,此时更加确定韦思青与师傅定然是旧相识了。
是夜,韦思青带着卫双悄悄行至内室。
韦思青示意卫双躲好,加重了脚步,走到楚飞宇房门前,已经变了个声音:“大庄主睡下了没?”
楚飞宇带着睡意的声音响起:“小安啊,碧小姐那边有什么事吗?”
韦思青恭恭敬敬地道:“回大庄主,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一直闹着不肯吃药,您要不要去看看?”
接着就是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楚飞宇推门走了出来,沉声道:“到她那儿去看看吧。”
韦思青跟在他身后,悄悄向卫双作了个手势,卫双会意,点了点头。
待他们走的远了,卫双轻轻跃了出来,闪电般擒下了两个换班的侍卫,将他们打昏了拖到树影后。
一个闪身进了楚飞宇的房间,箭步跃到他床头,快速地搜寻。
绝世名剑,放的自然是小心万分。卫双找了半天,才发现开启的机关,却怎么试都打不开。
想起现代间谍传统的最后三秒原则,卫双心中并不气馁,只是耐心地寻找着窍门。
门外隐隐有喧哗声传来,卫双知道韦思青不可能拖住楚飞宇太长时间,心中终于焦急起来。
手一甩,只听“啪塔”一声,柜子打开了。卫双喜不自胜,摸出湛泸便飘身向外。
已经有人追过来大喊道:“有贼,快抓贼啊!”
卫双身形如仙,顺着预先订下的路线,倏忽穿过树林、围墙,翩然而去。
与韦思青在约好的地方见了面,卫双捧着剑连声向他道“佩服”。
韦思青一笑,道:“你道凡事都是如此简单?楚飞宇迷恋的那位碧小姐也是咱们的人,若不是她,我又怎能进得了庄?”
卫双张了张口:“咱们?”
见卫双瞪大眼睛看他,他笑道:“还不知么?我是凤教主昔年的属下,你师傅是邵梦溪罢,我们曾共事许久,已是多年不见了,他还是那么爱桃花么?”
凤教主,便是师傅的情人,卫双愣愣地点了头,韦思青又是一笑,笑容中却是无尽的沧桑与惆怅。
将湛卢送回了谷中,禀明了师傅,卫双便跟着韦思青行走江湖。
韦思青这时才知道邵梦溪竟是立誓一生都不出谷的,叹息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带着卫双各处去长见识,更加用心地指点他江湖上的是是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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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尘净扫待郎来
卫双什么都有了,却开心不起来。
问他想要什么,他闷闷地道,想要一本修炼最快的武功秘笈,他觉得自己内力不够俊
韦思青左思右想,终于想到杭州苏家有本《日月菩提经》,是速成的武功心法,而且又极是厉害。
卫双给他留了个条,就溜到了杭州。
他已经观察了苏家十余日,苏家门户森严,直接进去偷实在是有难度,还是先混入苏家再说。苏家如今是由大公子掌权,《日月菩提经》应当是由他保管,排行第二、第三的都是小姐,苏四公子苏韶容是庶出,又耽于书画,不足为意。
他易了容,天天在苏大公子苏云非爱去的地方守着,观察他的品性。这位大公子手段狠辣,办事凌厉,爱好也不多,想要投其所好并不容易,不过倒有风闻,说他喜爱男色。
卫双本想装做是扬州贵公子前来游历,不过如今风梦楼已交到他手中,派人查了苏家上下,得到了一条有用的消息:苏家有个远亲,也就是舅夫人的内侄生在扬州,叫做卫如玉,几年前父母双亡,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花尽了家里的银子,便饥寒交迫流落破庙,恰巧是楼里的人见他可怜,帮他料理了父母的后事,又送了他一些盘缠,前去南疆投奔他姨母去了。他自道杭州虽有姑母和未婚妻,只是姑母不为家中所容,早已不相来往,他是决不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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