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对於夏天,我一直有著相当复杂的情感。所谓最坏的物事之中也有好的部份,反之亦然。我渐渐发现,埋藏在我所经历过那些腥风血雨的夏季里,都有著我这辈子最珍贵最珍贵的回忆。
坐在你床边陪你走过最後那段路的日子,我终日被热浪与蝉鸣弄得头脑昏沉,总不由得想起那些我以前老是回避著的有关夏天的回忆。那年在烈日下,你用冰凉的溪水泼我。那种感觉真实得彷佛故境重临,我这才发现湿了我手背的不是溪水,是我的泪。
你一天睡了一大半,却睡得不沉。每每容易惊醒,一惊醒,就会像受惊的动物一样左顾右盼。你不再意气风发,堂堂皇帝,居然会出现这样失态的神色,恐怕也只有这点时候。
「……无忌……」你认清了我,马上捉住我的手:「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个月来,你病情反反覆覆,一张眼见到我,就是问那样的问题。其实答案你我都知道,也知道,我怎也不会亲口告诉你。
「说什麽傻话。」
「无忌,我不想死……」
你病入膏肓,却仍摆脱不了任性。明知道我宠你,在这种时候,我更是没有办法不宠。我轻轻抚拍你的脑袋,像哄小孩那样哄你。
「不要再说那种话。好好休息一下,病好了,秋天的时候还要去打猎呢。」
「……我总觉得……今次………」你合了合眼,没再说下去了。我轻易就猜到你想说些什麽,只求是天气太热,让你胡言乱语。你失神片刻,像在想东西,然後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好好说了一句话:「如果……老天爷能让我再活一个秋天,我不会再愿意浪费时间了……就让我陪著你,把酒赏红叶……」
假若老天爷也能听到我的话,你可知否我渴望的不只是能跟你在秋天赏叶,还想跟你在冬天赏雪,到了明年的夏天,我们要一起回到当年那道让我们挥洒过青春的河溪,怀缅那些只属於我和你的过去。都什麽年纪了,亏我还像个少年郎般想这种梦幻的事儿。我想笑,但眼眶热了,只好连忙哄你睡,不想你看见我哭。你却像小孩一样,把眼睁得大大,与睡意抗衡。一脸笑意的,虽然喘息得难受,还要喋喋不休说下去:「嘿,从前你想我欣赏的景色,我都从没静下来好好欣赏过呢……现在想起来……真是多浪费………」
「你会好起来的……」
这样的谎言,一拆就破,我却不惜一次又一次的撒了。你听了,像在笑我太过仁慈。卒之合上了双眼,我这才知原来光是张开眼,已经为你带来很多负担,但你还是要继续说话:「无忌,我不奢求更多,就一个秋天好了……只是那麽一个短短的季节也好,我好想……跟你在一起……」
听著你这样死心塌地的说,冥冥中我也确定到些什麽了。相当早就知道这天很快会来,但这一天真的要来了,我却禁不住惶恐。我连忙捉住你的手,不想你逝去。你可不知,我比任何人更想跟你在一起。比任何人都想,包括你。
「傻东西……」
量我平日口才了得,但在这一刻,除了叫你那让人心疼的腻称外,我什麽都不会说了。我只晓得紧紧握住你,只知你好冷,好冷,但你脸上,却出现了夏日般温暖洋溢的笑容。
「无忌,再那样唤我一次吧。」
「……傻东西……」
那年夏天,你才十四岁。我第一次见你,第一次,唤你那小名儿。
(待续)
後记:
1.没有错、这是新坑(爆)二至三万字内不完都会当它完了。
2.光是写序偶就差不多要哭了!这样的情节真是梗到不行不过偶喜欢...
3.我真的很讨厌夏天...以下会不停写夏天,但不要以为我很喜欢...
4.本来,偶在考虑的篇名有”夏连环”、”苦夏年华”、甚至”东风惯是吹红去”(爆)
大家有想到更好的篇名请告诉偶!!!(当年想出”朔月独殇”这种好名儿的人到底去了哪?!)
千重苦夏(1)长孙无忌x李世民
(朽木诺与迪迪合写作品)
初夏
在我成年後身居高位之时,人们对我的少年时代是这样形容的:「长孙无忌,幼年丧父,为庶兄所嫉,逐出家门,与妹寄居舅父高氏家中。少爱读书,才思俊逸。」
这样的个性,其实是别人强加於我的。一个父母双亡、还被庶出的哥哥们逐出家门的少年,不这样又能怎样?父亲的死,一下子就结束了我无懮无虑的童年。寄人篱下,最要紧的是低眉顺眼,好好生存,保护自己和妹妹,莫要辱没了长孙家的高贵名头。
这样的日子对一个幼小的孩子来说有多悲惨?除了双亲新故时我有过伤心外,尔後我就什麽都不再想了。黯然神伤都只是徒然。我顶著贵戚之後的名头,每天却衹是如履薄冰地度过。在这个时代,平民有平民的悲哀,贵族也有贵族的惶恐。
大业中期,天下渐渐显现不稳之势。
但那时属於我的天下还比较小,就只是我和妹妹的存亡,以及长孙家的荣辱。
大业八年,仲夏。窗外吹进的风渗著被阳光晒透了的草味。但我素来不喜欢夏天,夏天那酷热让我无端的感到烦躁。这种情绪,在父亲亡故後就更甚了。
父亲就是死在夏天的,接著是母亲因哀伤过度而逝。对我来说,夏天除了燥热得让人心烦,更是个大凶的季节。
於是我终日躲在书房里,足不出户,埋首书海,但求从书中求得一丝清凉。
要不是舅舅唤我出去见客人,我大概整个夏天都不会踏足书房之外一步,就在来来回回地念诵那些早就滚瓜烂熟的书经里,耗尽了那一季。
甫出房门,便见妹妹碎步走来。她举止娴雅,脸上却仍掩不住小女孩的稚气。说到底,那时的她还衹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家夥呢。她一见我,就兴奋地拉著我的衣袖。
「哥,是李家的叔叔来了!他的家仆还背来了一头幼鹿呢!」
「你一个女孩儿干嘛那样窥看人家?太不懂礼数了,快给我回房里去。」
从来,我对无垢的管教就特别严厉。但我是不得不这样,因为我们不是住在自己家里,可以像同龄的孩子那样自由的放纵啊……我看著她黯然失落的小脸蛋,不由得心软了下来,摸摸她的脑袋,说:「乖乖回去待著,等一下哥给无垢带些好吃的点心,好不?」
「哥,李叔叔带了个小哥哥……背著一把好大的弓……无垢……想起爹爹………」
「住嘴!无垢忘了哥怎麽跟你说了?在舅舅家,不能再提起爹爹。」
无垢嘴巴一扁,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但终於还是忍著了,微微一鞠:「无垢知错了。」
她还年幼,虽然已被我强行教得知书识礼,但总归还是个孩子,不擅掩饰自己的情绪。爹娘去後,无垢还会老是想起他们,忍不住低声向我倾诉,却每次都被我喝止。可是她到底有什麽错呢?只叹是天意弄人。我向无垢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往客厅而去。
厅中已坐满了閒聊著的人。舅舅与皇亲国戚的唐国公李渊打著客气的腔调,一个男仆向他们展示著一头刚被射杀的幼鹿。
「这头幼鹿毛色纯美,当真难得。二公子果然是英雄出在少年啊!」
「哪里哪里,高兄过奖了,是小儿侥幸罢了,还望高兄不要嫌弃!」
「唐公太客气了!……啊,无忌,怎麽这样慢吞吞的?快来见过唐国公。」
我连忙上去恭敬地鞠了一躬,与唐国公寒喧了几句,坐在他身旁的少年得体地站了起来,向我打招呼。少年才十三四岁的模样,身材高挑,衹比长了他五岁的我矮上一点点,一脸的稚气未脱,但看那锐利的眼神,却显见是个性情刚烈的孩子。但见他双臂强健有力,显然继承了李家善於骑射的家族传统。他,就是无垢口中的「小哥哥」,李家二公子。
「世民见过长孙公子。」
虽然还是个小小的孩子,却是举止温文。日常大概多在户外骑射,皮肤却光洁白皙,显露出李氏的鲜卑血统。我打量著他,他也打量著我,一双凤眼在我身上好奇地游走,大概是想在我身上寻找我父亲箭神的影子吧。我略感尴尬,忙点头回应:「素闻李二公子射术了得,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当日唐公雀屏中选,已是一时佳话。」
李渊笑道:「说到射术,令尊才是出类拔萃……」
客套话一来一往。这样的说话方式,这几年下来,我已渐渐变得很习惯了。我也坐了下来,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著大人的问话,无意中发现无垢口中的大弓就搁在厅中一角。此弓比平常的大上好多,也不知李世民这小小的男孩怎能将它拉开满弓,还能打下一头小鹿。
「你看这些孩子们,外面阳光灿烂却窝在这里跟我们这些老头子聊天,都闷著了吧?出去玩吧。」
我机敏地意识到,大人们有密事要谈了,才会用这样的藉口把我们打发出去。
我体会舅舅的用心,是要我代他尽地主之宜,跟李家搞好关系,於是我问世民想去什麽地方玩。却听到他说:「一直听说长孙公子喜爱读书,世民很想去看看你的书房,行吗?」
书房?
自家书房,哪能这样随便就让才是第一次来的外人参观?但那孩子的语气却是那麽的自然恳切,不像是刚才的那种客套话,我竟是不由得就应承了。走向书房的路上,我暗暗思忖,自己是不是也跟无垢一样,因为那把巨弓而想起了父亲,不禁就对世民产生了亲近之感?这样的“爱屋及乌”实在是幼稚,但人就是会这样的吧,又哪能全凭理智控制自己?我跟他并排而行时瞄到了他的双手,那双修长的手就是随意垂放在身旁也似乎能感受到一股隐而不发的力量。我不禁幻想起他拉著那把差点比他还大的巨弓时,脸上会是什麽样的表情。
书房中,桌上还放著刚才写了一半的文章。我正想收起来,世民却好奇的问:「是你写的文章?」
「无忌只是写来消遣。不敢向李公子献丑。」
世民却已低著头自顾自的看起来。我从上面看他,刚好看到他发稍下细嫩白皙的颈脖。真不知道为什麽我会留意到那里去了。我连忙撇过眼去,却见世民仍在专心致志地看著桌上的文章,看了半天,一言未发。
那是一篇有关《左氏春秋》的感言。虽然写的是古史,但如果传入当朝皇帝杨广那暴君耳里,我或会以借古讽今之名而被赐死。通常这些东西我写过就会烧掉,从没想到会被外人看见。虽然大家对朝政之糜烂都心知肚明,但我俩身为皇亲贵戚之後,如此侃侃而谈实属大为不敬。
见他看得那麽入神,我越发不安,虽然这文章写得隐晦,但万一这孩子看出弦外之音,那就糟了!才想著应否把文章收回来,世民却说话了。
「好美的字……运笔苍劲流丽,特别是这个钩法,气势逼人………但、我……」世民仍低著头,口中沉吟,好像在搜肠括肚地想著该说什麽。一抬头,见我正目光炯炯地看著,刹时涨红了一张俊脸,困窘地道起歉来:「世民真是太失礼了,还是我自己说要来书房看的,但……世民愚钝,文章……我……看不明白……」
我听著,绷紧的心弦一下子松了下来,脸上自然而然地笑逐颜开。还好,刚才的担心是多馀的。
想必是他父亲教他要投其所好,才会说想来看书房。听说李家二公子喜好的尽是武艺骑射,文学方面大概就被忽略了吧。没看懂我在写什麽,那也很正常啊。
「你还年少,再过几年就会懂的了。倒是你会看书法,以你这般年纪,可是相当难得啊。」
「是世民胡言乱语了,请长孙公子多多包涵!家母酷爱书法,世民学艺不精,只是略懂皮毛……」客套的道歉说得乱七八糟,突然却像想起了什麽,猛地抬起头朝我看:「那个……我可否请求你……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我爹爹?」
看著他这刻意装作老成却又掩饰不住天真烂漫的模样,我不禁想起了无垢,不知不觉间嘴角溢满了笑意。
「傻孩子,你都在想些什麽?我怎麽会告诉你爹爹。」我忽然想起往事,便煞有介事的说:「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不过你也不准跟别人说哦。先答应我吧。」
见他连连点头,我才道:「我小的时候,哪像你这样懂事乖巧,愿意跟著爹爹去拜访长辈?我最讨厌就是跟著我爹去见那些叔叔伯伯了。我可不想去见那些连名字都不会唤的大人们,还要正襟危坐的坐那里听他们说些我搞不懂的话,所以我就故意装病!爹娘都以为我体弱多病,其实啊,嘿嘿……。咦,现在你都知道我的秘密了,要是你敢说出去的话,我就要把刚才的事告诉你爹爹罗。」
果然还是小孩子,听我把这麽“重大”的秘密都告诉他了,世民马上就宽下心来,窃笑不已。我也被他逗得跟著笑了起来。他望著我半晌,又低头看了看我的文章,忽然说:「如果世民有你这样的哥哥就好了。」
「你不是有个大哥的吗?他不会告诉你他的小秘密吗?」
「大哥比我年长十岁,住在河东的老家。我一直都跟在父亲身边游宦,就很少见到他了。」
我:「那你以後尽管当我是哥哥好了。我有个小妹,但可不能跟她说我们男子汉之间的秘密哦。告诉我,你想不想跟我说你的小秘密?」
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居然摇了摇头。
「不想吗?」
只见他双眼精灵地转溜了几圈,忽然笑了起来:「嘻嘻,我才不要说我的。我只要听无忌哥哥说他的秘密。」
世民童稚的笑声像银铃一样荡漾在狭小的书房里。窗外忽然卷进一阵微风,把窗纸吹得沙沙作响。我从来不喜欢夏天,但那年夏天的这一阵偶然吹进我心房的夏风,却彷佛把我的心都吹动了。一晃一晃的,也随著那种微弱温和的律动而摇曳。
似远还近的腻称,在我耳畔低低重复了几遍。也不知是世民唤我,还是我自个儿在回味。
恐怕是後者吧。
没过多少年,他就不再那样唤我了,却是坦荡荡的,把他这辈子最大的秘密都交在我手上。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待续)
即时感觉:
1.从未试过合作得如此愉快!迪迪!你是我命中注定的人吧!!
2.因为有迪迪的存在所以写得奇快。每天也很勤力的我...
3.长孙无忌是我从未写过的类型。太好了。
4.世民当然也是另一个类型的。大家把淫唐传忘了吧!
5.虽然是清水,也要继续支持诺诺和迪迪啊~~!!我们爱你们~~~!!
千重苦夏(2)长孙无忌x李世民
(朽木诺与迪迪合写)
晾夏
那年夏天很快就过去了。不,不仅仅是夏天,甚至是那一整年的时间,都快得像离弦的箭矢一样飞逝。那段日子无疑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快速的日子。那一年里,世民时常来访,由起初跟著父亲李渊来,到後来自己一人过来,只为找我玩儿。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去策马,可是我体力不佳,往往才奔跑了一会儿就只能坐在树荫下歇息,放眼眺望世民这好像永远都精力旺盛、不知疲倦为何物的孩子继续驰马奔腾,绕著我转了大圈转小圈,转了小圈又再转大圈。天气不好的时候,他呆在我书房里跟我习文,我教他诗书字画。这时就是我占尽上风的时候了。我喜欢看他被我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然後鼓著腮子说我欺负他,恼羞成怒作势拿毛笔来画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