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出书版） BY 宇真

“真是的，认真起来不是很好嘛。现在的孩子啊，对工作就是这么随便。”

“刚才真是对不起。”佳住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好又道歉。

“你多大了？”

“二十一岁了。”

“跟我儿子一样大了啊。”这下子客人的脸上居然奇迹般的露出了微笑。

“是吗？”佳住小心的把边上的碎发固定到发髻边缘，用黑色的小夹子制造出略微凌乱但是又很有整体感的效果。

“我真是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女客人像普通母亲会做的那样唠叨起来。“每天很晚回家，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上次还染成橘红色，又不是鹦鹉！”

隔壁的武田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另一边的小林则狠狠瞪了武田一眼，因为小林就染着橘红色的头发。

“整天听吵得要死的音乐，还说什么hi-不hi-的……”

“是hip-hop吗？”

“就是那个！我跟他说总是塞着耳机会影响听力的，他回头教训我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是电子时代的新新生物，不是我们这种老古董所能理解的。你听听看，居然说自己的妈妈是老古董哎！你有这么说过你妈妈吗？”

从来没有见过自己母亲的佳住根本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只能微笑。

“裤子肥得要命，本来个很高的人，腿却因为那种裤子而显得好短，难道现在的女孩子都改成喜欢短脚的男人了吗？”

唠叨的女客人让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有些上了年纪的客人也点头称是。

“整天无所事事，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还好我老公跟我都比较开明……”

“可以了，您还满意吗？”

“咦？这么快？”一直在唠叨的客人根本没注意到佳住已经迅速盘好了发髻，这会儿才看着镜子端详起来。“可以搭配一字领的连身礼服吗？”

“当然可以，夫人您的身材保持得非常好，脸型又很漂亮，随便梳个简单的抓髻再配上设计简单的连衣裙就会很出色了。我为您设计的这个发髻是为了衬托您的高贵气质，因为我想今天晚上的派对可能对夫人很重要。”

这样的恭维，再挑剔的人也会满意。女客人不但给出了应付的费用，还额外的给出了小费。

“以后工作时可不能走神哦。”加藤去给洗完头的客人剪发时，轻声提醒着佳住。

“对不起……”佳住低头连连道歉。

依田瞥了佳住一眼，倒没有像往常一般狠狠的责备。“小子，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哎？？”佳住下意识的摸摸脸。

“而且没什么精神。”依田一边熟练的帮客人理发，一边问着。“是不是病了？”

“啊啊，没有。”佳住摇头。“可能是没睡好的缘故。”因为想不出好的说辞，只好随口说了个理由。

“是吗。那晚饭就让小林去买吧！”依田说。

“哎？？是……谢谢前辈。”佳住倒没想到依田也会略微体恤小弟。

店门被猛的推开，外面的冷风刮了进来，冻得站在门边的菊内哇的大叫。

“啊啊，抱歉抱歉~~”笑嘻嘻的英雄出现在大家面前。“佳住！”

因为暂时没有要洗头的客人，佳住跑过去责怪起来。“怎么突然进来！有什么事吗？今天晚上不是要补课吗？？”

“补课的老师临时有事，改到后天晚上啦！”英雄把手里抱着的大纸袋放在一旁的镜台上。“我买了烤红薯和橘子给大家吃哦！”

“啊，白痴！你不会把装橘子的口袋跟装红薯的放在一起了吧？？”佳住打开纸袋看，“果然……白痴啦！这样橘子会被烤热的哎！”

“有什么关系嘛！”

“会变酸的！”

“有什么关系嘛！又不是丢到锅里煮，不会变酸的。”

“英雄是笨蛋！”佳住把橘子和红薯分开放好。

加藤和依田他们都忍不住因为两人的对话而笑起来。

“我还以为你下班了。”英雄坐在空着的理发椅上剥着橘子。香香的柑橘味道让艺之剪里的空气格外美妙。“今天不是六点下班吗？已经六点三十了耶。”

“恩，因为南临时有事，让我顶一会儿班。等他回来就可以下班了。”

正说着，小个子的南走了进来。“佳住，我回来了，你下班吧。”

“啊，好的。”佳住答应着，去把身上的制服换了下来。

“那我们走了哦！这些请务必吃光哦！”英雄笑眯眯的对大家挥手。

“啊，谢谢啦！”依田笑着点头。

“依田前辈，不要对佳住太凶哦！”

依田瞪了一眼在旁边偷笑的小林他们，“我对他可不凶！是吧？佳住？”

“恩恩。”佳住把绑在头发上的发带解下来收好。

“英雄，头发该剪了。”加藤边点烟边说。

“是吗？”英雄捉起一缕头发来看。“还好啦，只到肩膀而已嘛。加藤兄的头发还不是一样很长~”

“我的有修剪啊。而且读书的时候我可没留长头发。”

“读书就不能留长头发哦？没想到加藤兄这么保守~”英雄依然笑嘻嘻的。

“既然来了，就让我试验一下刚才新调的染发水吧！”加藤想起什么似的从摆放染发剂的架子上拿出一小碗颜色奇怪的东西来。

“啊啊不行！”英雄连连摇手。“我们要赶回去吃饭呐！”

“没关系的，用机器蒸一下头发的话，着色只要二十分钟而已。”加藤说干就干，把英雄按在椅子上，围上防污衣。

结果直到七点十分，佳住和英雄才离开艺之剪。

“啊啊，这下别人要认不出我了。”英雄摸着被剪短的头发感叹。

“明天再过来烫一下。”佳住说。刚才加藤还想试验新的烫发药水，但因为他们急着要回去吃饭，于是约好明天再来。

“这个颜色好奇怪哟。”

“怎么会！！很漂亮啊！！”佳住停下来仔细看着英雄新染的头发。这是一种纯粹的耀眼的金色，而且看起来头发显得轻轻的，有会飘起来的感觉，跟佳住头发那种醇厚的铜金色不一样。“怎么说呢……有飞的感觉哦！”

“会飞的感觉啊……”英雄耸耸肩。“快走吧！螃蟹一定已经等了好久了。”

“咦？？”

“高月慎吾啊！他从北海道回来了啊，给我们带来了大螃蟹哦！”英雄高兴的比画着螃蟹的大小。

“啊啊，你怎么不早说！”佳住啪的打了英雄一下。

“看你们兴致很高，我不忍心扫你们的兴嘛。他说六点四十左右过来的。”

“他说？”

“对啊，今天中午在外面吃饭时碰到的，原来他也经常去‘初’吃拉面来着。他说给我们带了大螃蟹，所以今天晚上一起吃火锅。”

佳住和英雄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慎吾已经在门外站了半小时。

“你们可真慢。”

“啊，临时耽搁了。”英雄指指自己的头发，“会不会很奇怪？”

“唔……”慎吾端详英雄一会儿。

“恩？？”

“不会啊。感觉突然时髦起来了。”慎吾把提着的大纸盒塞给佳住。

“哇！好冰！！”

“废话，里面有冰块。”

“有两只啊？”

“恩。我还买了芽菜和萝卜。还有牛肉。”

“螃蟹跟牛肉一起煮吗？可以吗？”

“可以的。”

三个人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时，佳住询问起参赛作品的情况。

慎吾沉默了一会。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慎吾从口袋里拿出一簇橙色的缎带，上面镶嵌着漂亮的卵圆形浅蓝色黄玉、方形酒红色石榴石以及细长的深色橄榄石。缎带被细心折叠成极小的花朵形状，衔接的地方被拼成抽象图形的宝石遮盖住。

“啊……”佳住惊喜的接过来看着，“怎么说呢……”

“感觉……就像是一条两边开满合欢花的宝石小径……”佳住对这款可爱的发饰爱不释手。“颜色的搭配很大胆，但是又不会突兀。而且橙色是今年的流行色。恩……好喜欢！”

“被退回了。”慎吾说。

“哎？？”佳住吃惊的瞪大眼睛。

“交了这个去比赛的。虽然被筛选出来参加展览，但是展览结束后被退回了。”慎吾略微有点沮丧。

“我虽然没看过其他参赛的作品，可是我觉得这个非常完美。”佳住看着慎吾低落的样子，不免也难过起来。

“也没什么，辞职的计划必须推迟而已。”慎吾笑了笑，相当乐观。

“要是真的送了佳住的设计去参赛，肯定在进展览之前就被淘汰了啦！”英雄笑嘻嘻的说。

“闭嘴啦！白痴！”

“我在吃东西哎，不可能闭嘴的啦！”

“讨厌！不要在嘴里塞满东西的时候说话啦！”

“有什么关系嘛，又不会掉出来……”英雄这么说的时候，一颗豆子从嘴里滚落。

“还说不会掉出来！”

“我捡回去就好了嘛……”

也只是辞职的计划必须推迟而已嘛。慎吾看着吵吵闹闹的两人，心情开朗起来。

而慎吾之所以会跟佳住他们一起吃饭，原因是雅子又被浩一约了出去。

这次的用餐地点是著名的小早川怀石料理店，食物精致而美味，但是分量都相当的少。雅子吃完之后只觉得半饱，但是不愿意再点菜，因为价格实在贵得离谱。于是呼噜呼噜的喝起热麦茶来。

“还想吃点儿什么？”浩一问道。

“不用了不用了。”雅子堆起笑容回答，一边在心里哀叹说好想吃“初”的拉面哦。

“雅子小姐不喜欢吃寿司吗？”

“挺喜欢的。”

“这家店的手艺很不错，我经常过来。你吃饱了吗？”

“是的。”

“那么接下来去喝咖啡好吗？”

“呃……”雅子犹豫了一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哎？”

三十分钟的车程后，两人站在了某大学附近的名叫“初”的食肆门口。浩一跟着雅子一起推门进去，门帘被忽的掀开，吓了浩一一跳。

“欢迎光临！！”梳着包包头、穿着粗布和服的少女大声说着。“啊！雅子姐姐！好久没来了啊！”

“恩。去了一趟北海道。”雅子是初的常客，里面的员工都认识她。

“慎吾君没来吗？？”里面又冲出一名绑着两根小辫子的女孩。“哎呀，真失望呢……”

“昨天你休息的时候，慎吾君已经来过了~”包包头的彩笑话一脸花痴的步。

“现在有位置吗？”

“有的有的！请到这边来！”柜台后面的老板热情的招着手，“坐到柜台来吧！”

晚上八九点是拉面店最忙碌的时候，整间店弥漫着拉面的香味，以及“牛肉拉面两碗”、“什锦拉面一碗”之类的叫声。浩一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平民化的食肆，觉得非常不自在。

“还是猪骨头拉面吗？”老板问雅子。

“恩！还是这个最好吃了！”

“猪骨头拉面一碗！汤要多，用最大碗装！多放些香菇和笋干！”彩对柜台后的大师傅喊着。

“谢谢啦！”雅子开心的笑了。“北原君呢？要吃什么？我推荐这边的猪骨头拉面，味道非常棒哦。”

“恩。跟你一样吧。”浩一不大明白为什么吃完怀石料理后还要来拉面店吃拉面，更何况雅子刚才已经说吃饱了。

迟钝的浩一在雅子大口大口吃着拉面的时候才渐渐明白过来。

“刚才……是没吃饱吗？”浩一问。

雅子没有回答这个。“快吃吃看，冷了就不好吃了。”

浩一也开始吃拉面。“啊……”

“恩？”

“很好吃……”浩一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拉面。

“对吧！”雅子笑。

“雅子小姐……”

“我呀，刚才根本就没吃饱。”雅子用力嚼着干笋。“这倒是其次，主要是那样的环境让我不自在。”

浩一呆呆看着雅子。

“经过这么多次的约会，我发现我们根本不处在同一个世界。”雅子夹起一块香菇给浩一看。“简单说来，就是香菇跟松露的区别。也可以说是猪骨头和鹅肝酱的区别吧。”

“雅子小姐……”

“怎么说呢。我不喜欢看歌剧，最讨厌保龄球，对吃蜗牛也很不拿手。”雅子捧起大碗来喝了一口汤。“我是在拉面店这种环境里才会觉得舒服的女人。而且我很讨厌被强迫到不喜欢的地方去。所以，浩一君。”

雅子转过脸来看着浩一。“我们不合适。你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你是说你不喜欢怀石料理吗？那么下次我们可以到这里来啊。”浩一困惑的眨眼。

“你怎么不明白呢。是性格和兴趣爱好，我们都不一样。如果没有共同话题，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啊。”雅子皱着眉头。

“是……拒绝的意思吗？”浩一有些难以接受。

雅子点头。

“对不起，我其实应该一开始就说清楚的。但是那时候，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雅子歉然。

浩一沉默。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雅子一下子觉得非常轻松，甚至觉得拉面也比平时好吃了一百倍。虽然觉得伤害了浩一很抱歉，但像慎吾所说的，一直拖拉下去伤害会累积得更大。

“我们相处时间还不长，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浩一说。

“怎么说呢……对浩一君，没有那样的感觉。我是说恋人的感觉。”雅子对浩一微笑。“我呀，从前喜欢过一个人，后来那个人去世了。所以我很难再喜欢上一个人。”

“不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吗？？”浩一看着雅子掠过伤心的眼睛，觉得心渐渐揪了起来。

“浩一君为什么会想追求我呢？因为外表吗？还是第一次见面时你觉得我可爱？啊，这些都是表象。”雅子依然微笑。“是不是用缘分来解释更好些呢……有的人相处再久，也无法碰触到互相的内心。有的人虽然只是见面一两次，但却可以深入对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