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出书版） BY 宇真

“梦想啊……”加藤眯起眼睛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这么说你有把自己的作品送去甄选啊？”佳住啃着热狗，含糊不清的问着慎吾。在午餐时间，佳住莫名其妙的被慎吾拉了出来，说要一起吃饭。本来佳住还想大大敲诈慎吾一顿，到附近的意大利餐厅点最贵的菜，结果在路上看到热狗后就怎么也不肯走了。

“恩。”慎吾看着不怎么耀眼的太阳点头。

“这么说你想当设计师啊？你不是上班族吗？”自从知道慎吾就在对面大厦上班后，佳住就对于慎吾对设计发饰的执著很是惊讶。

“是从小的梦想。”慎吾买了跟佳住一样热狗，现在在吃第二个。

“你吃得真多……”佳住斜了慎吾一眼，开始吃第二个热狗。

“喂喂，拜托，我不过是吃得比较快，没有吃得比你多吧？”慎吾抽了一张纸巾，好笑的把佳住嘴角边的番茄酱擦掉。“你自己还不是在吃第二个。”

“梦想啊……”佳住感叹着，完全不觉得慎吾的动作有什么暧昧。“我的梦想是成为日本第一的发型师~~”

“真没志气。我的梦想可是成为‘世界’第一的设计师呢。”慎吾把包热狗的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箱。

“恩，我的志向没那么高远~”佳住说着，番茄酱又滴了下来。慎吾及时帮他擦掉了漏到下巴处的酱汁。“以前啊，院长总说我是丑小鸭来着，还叫我不要着急，说丑小鸭总有一天会变成天鹅的。不过，对不起他老人家的是，我至今依然是丑小鸭。好羡慕加藤前辈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完最漂亮、最适合客人的头发。我呢，就总是笨手笨脚的，换了那么多家美发店，还是只能当当小弟。”

“你真的有在认真学吗？有努力吧？”慎吾看了看手表，离休息时间结束还有十分钟。

“有啊，每天回去都编头发编得累死了……”佳住舔着手指，根本不用纸巾。“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剪头发，比较喜欢给女孩子梳头来着。编辫子或者梳包包头都很喜欢！”

说这些的时候，佳住的眼睛亮闪闪的。

“你很喜欢女孩子啊？”慎吾挑了挑眉毛。

“对啊，女孩子总是香喷喷的，还会撒娇，很可爱啊。”佳住从坐着的栏杆上跳下来。“下次一定要吃意大利菜，你就快去存钱吧！”

“我该回去上班了。”慎吾摸摸佳住的头。“还有，其实我也比较喜欢女孩子来着……”

佳住因为慎吾的动作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去吧~~”佳住不耐烦的挥挥手。

“真是无情，就不会装出舍不得的样子吗？”慎吾跟佳住大眼瞪小眼了一会。“不然你哪来的意大利菜吃啊！”

佳住用食指扯着下眼睑，吐出舌头“咿”的做了个鬼脸。

“真是不招人喜欢的家伙。”慎吾叹气。“要把十字花纹的发带还给我吗？”

“绝对——不行~~”佳住交叉着双手比出坚决的否定姿势。“已经用围巾交换了！”

慎吾哈哈大笑。

“好啦，你不是该去上班了吗？我也要回去当我的小弟了~~”佳住打了个呵欠。“恩，再见咯，高月……慎吾？”

第一次说出慎吾的名字，佳住因为觉得别扭而笑了起来。

围巾还真贵。除了送修费用外，还抵了制作费很高的发带。慎吾直到坐到办公桌前，还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而当想起佳住喊着自己名字的样子，他嘴角就一直挂着微笑。

“为什么说起梦想就那么感慨呢？”雅子试探的问着加藤。

加藤突然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羞涩的微笑着摸摸头发。

“小时候想当出色的摄影师来着。结果却当了理发师。”

“可是，也很棒吧？”

“啊，看起来是这样。”加藤举了举手里的相机。“可是不是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做起来总不那么起劲。这种状况也让我对自己很不满意。”

“难道对美发就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也不会啊。很喜欢时尚的东西。做出好看的发型来也很有成就感。”

“那么不是很好吗？”雅子羡慕的叹气。“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之一也很幸福啊！不像我，从事的工作只是为了谋生。弟弟好多次都说干脆别工作了，反正钱也够花。可是，不工作的话，除了时间难打发，还会觉得自己是没用的人。”

“女人啊！就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等男人把自己娶回去，然后当少奶奶，每天最多只做饭和放洗澡水。”幸子插嘴。

加藤和雅子都笑了起来。

“不过，再怎么样难以实现的梦想，都会在心里一直一直，偷偷想着。”雅子想起自己的梦想来，咬着嘴唇笑得甜丝丝的。

幸子显出“真是受不了”的表情。“雅子！我拜托你没事别笑得那么花痴~”

雅子啊了一声。

“怎么了？”幸子奇怪的看她。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雅子不知怎么红了脸，“我叫做高月雅子。你呢？”

“啊，我还以为你知道我的名字啊。”加藤记得那天听到雅子直呼自己为“孝”。

“不知道啊……”

“我叫做加藤孝也，好朋友会叫我孝。那天你喊着孝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加藤回答。“这么说我们在贩售机事件之前真的不认识吧？”

“你说你叫什么？”雅子脸上的血色渐渐消退。

“加藤孝也。”

“朋友会叫你……孝？”

加藤点点头。

雅子的脸一下子苍白起来。

幸子接起了突然响起的店里的电话。

“雅子，是慎吾。他说已经联系好了，也买好了机票。他就要我跟你说一声，是上班时间的电话。”幸子没看到雅子变白的脸色，笑得很开心。“那小子，还说什么快升副科长了，居然在上班时间摸鱼。对了，怎么你们要去北海道吗？外婆不是去塞班玩了吗？”

雅子呆呆的望着莫名其妙的加藤，桐原孝一的脸和眼前加藤孝也的脸慢慢重叠。

莫非上天听到了我偷偷说的愿望吗？雅子的眼泪再次滑落。

七

“我周末会去北海道。”慎吾在请佳住吃法国菜的时候说到了这个。

“咦？”佳住本来还起劲的跟蜗牛奋斗着，这会儿停了下来。“去那里做什么？”

“去拜访从前的朋友，主要是去那里的残障福利院。”

“福利院？去那里做什么啊？！”佳住皱着眉头盯着蜗牛，决定放弃这个美味。

慎吾笑了笑，把那只被佳住放弃的蜗牛拿过来，轻易的用小钳子取出了壳里的肉。“恩，小时候经常去的福利院。我们家附近没什么邻居，所以常常跑去那儿玩，认识了很多朋友。上高中的时候还做义工来着。”慎吾把蜗牛肉放到佳住的盘子里，然后拿起第二只。

“原来你也有人性的一面啊~~”佳住做着鬼脸说。“啊，蜗牛肉很好吃。”

慎吾露出怀念的神情。

“是很有人情味儿的福利院。院长很好，就是她教我和姐姐打手语的。你知道那种残障福利院吧？里面的孩子都是因为有生理缺陷而被抛弃了的，有的看不见，有的听不见，有的不能说话。有一个小女孩，长得非常可爱，但是失语者，只会冲着你甜甜的笑，那样灿烂的笑脸，反而让人觉得心酸呐。”

“我和英雄在孤儿院的时候还满开心的。”佳住的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嘴里全是蜗牛肉。

“也是去做义工？”

“不，我和英雄都是孤儿院长大的。”佳住说起这个的时候满不在乎的。“那时候英雄特别小，一出去就会被外面的小孩欺负，都是我去帮他打架哦！”

“啊，你还挺自豪的嘛~”

“当然！”佳住想了想，有些垂头丧气，“不过，那小子现在可比我高多了。”

“这是后来居上啊。”慎吾说。“本来还以为你们俩是兄弟来着。”

“恩，也差不多啦，我就像哥哥一样。啊，本来想吃意大利面来着，结果居然带我来法国餐厅！”佳住抱怨起来，一边轻轻打了个嗝。

“你还不是吃得很开心。”慎吾一说完，佳住就又做起鬼脸来。“恩……你们有想过自己的父母吗？”

服务生送上了餐后甜点，佳住拿起叉子来，等服务生走了后才回答慎吾。

“没什么好想的啊。既然被抛弃了，忘记过去、向前看才是最重要的吧。”佳住用叉子在奶油表面划来划去，然后突然笑了。“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个游戏，叫做轿子战斗的，你玩过吗？”

轿子战斗，就是由两个人手拉手搭成轿子的形状，另一个人坐在这样的“轿子”上，同时另一方也依法照做。接下来就由这坐在轿子上的两方对决，谁先从轿子上被打下，谁就是游戏的失败者。

“英雄啊，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的。不过他啊，一旦决定了一件事就会毫不妥协的进行下去。从小时候的游戏里可以看出来。每次只要跟他搭档，就一定不会输。作为搭轿子的人之一，即使在大家都快支撑不住的情况下，他还是会坚持下去。他说，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输。然后，就算坐轿子的我再怎么烂，也会拼死坚持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靠近什么的就什么什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bingo！”佳住很高兴的点头，“哇，你还满有学问的耶。”

“当然，我可是快要升职的人啊。”

“既然这样，你怎么还想改行呢？收入不是还不错吗？”佳住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慎吾毫不犹豫掏出大面额钞票的情景。会这么大手大脚，表示对方有不错的经济实力吧。

“不是说了吗，是梦想来着。”慎吾想了一下。“也许过一阵子我就会突然辞职也说不定。”

“然后呢？”佳住有点吃惊。

“或者去当设计师，或者去进修吧。这要看这次的作品能不能得奖啊。”

“你交的就是那个十字花纹的作品吧？我觉得应该没问题耶！我很喜欢。”佳住吃着蛋糕，不小心把奶油擦到了嘴角。慎吾点点自己的嘴角，佳住不大情愿的随便用手背一抹。

慎吾笑了笑。“不是你想象的那一份哦。”

“哎？”

“猜猜我交的是什么。”

佳住张大嘴巴。

“不、不会吧？？”

慎吾招手让服务生过来结帐。

“这么说……不会是我画的天鹅吧？”佳住眨着眼睛不敢相信。

“你说呢？”

“喂！那样只能算是你制作的作品吧！不过我也是依照你图上的痕迹才画出来的没错……”佳住有些不满。

“啊，真是对不起啊。因为想让十字花纹的发带只属于吉野佳住一个人，不得已才把那个交上去的。”慎吾不是很真心的道着歉。

“你这么说我也……”佳住想了想。“如果得奖了，要把奖金分给我呀！！”

“当然当然。”

“比赛结果会在下周三公布。”慎吾对正收拾东西的雅子说。

“是吗？”

“这次参加比赛的作品好像没有特别展出一下。”magic.D的向来都会展出参赛作品，然后才在最后公布结果。

“是吗。”

“姐姐。”

“恩？”

“怎么最近没什么精神？”

雅子停下动作，抿着嘴摇了摇头。

“可能是低潮期吧。”

慎吾当然知道姐姐并不是什么低潮期，但既然姐姐并不想让自己知道，他也不该多问。

冬天的北海道相当寒冷，下了飞机，慎吾和雅子就加上了厚厚的羽绒服。虽然每家室内都有暖气，但路上的严寒还是令人无法忍受。

赶来接慎吾和雅子的汽车在两人熟悉的雪道上行驶着，阔别许久的北海道依然那么美丽而安详。刚刚因为晕车而吐过的慎吾有些虚弱。

“外婆说是去塞班热乎热乎呐。”开车的是舅舅家的小儿子健次，“她身子骨实在是比我们这些小辈还硬朗啊，说干就干，真是行动派。”

“是吗？有精神就好啊。”慎吾印象中的外婆总是那么精神抖擞，嗓门也很大。

“先回家把东西放下吧，顺便吃点东西暖和暖和。慎吾也是，回去先喝点茶就好了。”

“健次，我想先去福利院，就麻烦你先把东西带回去了。”雅子说。

“哎？不用这么着急吧……”健次为难的挠挠头。

“没什么，姐姐太想念院长了。”慎吾抢先回答。“我还能忍耐的，没关系。”

“这样啊……”健次点点头。“那么，我赶在晚饭前来接你们吧！今天晚上有好吃的大螃蟹哦！妈妈她从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张罗了，边唠叨着说好久没看到姐姐和慎吾呢。”

“好的，我们会赶回去吃螃蟹的。请告诉舅舅和舅妈，我和姐姐也非常挂念他们呐。”

车子在福利院门口停了下来。

“晚饭前来接你们。”健次对他们挥了挥手，把车开走了。

福利院的院子里，一群年龄不一的孩子不怕冷的堆着雪人，没有像普通孩子一样吱吱喳喳，只是用简单的手势和表情交流着。

“雅子！”头发花白的桐原院长裹着围巾出现在两人面前。“慎吾！还以为你们明天才会过来看我呢。”

“姐姐太想您了。”慎吾微笑着把从东京带来的礼物奉上。“院长最近身体好吗？”

雅子像是没听见慎吾和院长的对话般，痴痴看着院子里挂满冰雪的秋千。因为寒冷和湿滑，福利院的秋千在冬天是不许孩子们玩的。雅子透过冰封的秋千，看到了最喜欢坐在冰冷秋千板上的孝一。在最寒冷的冬天，雅子曾经和孝一一起坐在那里，两人裹着同一件大衣，听着北风呼呼刮过的声音。

“雅子？雅子？”院长连续的呼唤，才让雅子从过去的梦中惊醒。“在发什么呆啊，快进屋去吧。”院长慈祥的笑了笑，然后对着孩子们挥手。“小心着凉，别太贪玩。”院长边说边对开心的孩子们比着手语。

孩子们露出可爱的笑脸，一起对院长点头挥手。

雅子闭上眼睛向前走去，一边轻轻数着步子。

“一、二、三……”

院长和慎吾停下脚步看着雅子。

“十六、十七……”

雅子渐渐走到了屋门口。

院长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这孩子，还是忘不了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