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仔说道:「看内容就知道,不管这个人是谁,头壳已经坏得差不多了。其实只要不予理会,他应该就会自取灭亡……这一点老先觉应
该看得出来吧?他应该不会那么……跑去信上的地点见对方吧?」
「问题就是臭老头有着比别人多一倍的鸡婆和好管闲事!你以为我算冲动的吗?我血液里面的冲动还没有臭老头一半多!那家伙不要以为
他上了年纪就会节制,他是越老越没救!」
夏寰诅咒了两声,闭眼仰头做了个深呼吸。
再一睁眼,仿佛一觉醒来的猛狮般犀利、锁定猎物的双瞳,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与方向,他果断明快地迅速对他们下达指令。
「把所有能调动的人力全都调来吧。要搜索废工厂,需要人手。眼镜仔,你叫电脑组的把那个地点的资料全调一调,如果有详细的内部构
造图,多印几份,分发给他们。」
他们自己则走进了书房,再度出来时,肩下的位置,明显鼓起了一处。
「夏哥,有必要携带喷子吗?」
土豆仔的言下之意是——他并不认为寄这种威胁信来的人,能做出什么时候轰轰烈烈的事。通常会吠的狗不会咬人,真正的敌人是不会寄
信告知你他的意图的。
他想提醒夏寰的是,带着喷子,就像带着刀出门一样,出鞘必见血,将呼唤更多的不详之事。
「我知道。但是有时候看到它,也可以有喝止的效果。要是那家伙打算对谁不利,我想送他的手脚一、两颗子弹,可以让他被毒品泡成福
马林标本的脑子,稍微清醒一点。」
「你已经知道这家伙是谁了吗?」上头又没有署名。
「哼,我夏某敌人虽多,但像这种疯狗似的到处咬人、走投无路的家伙,不是早就解决了,就是还住在别墅(牢)里面……只有一只被放
出来没多久,我想八九不离十是他了。你看看那种潦草发抖的字体,像是正常人吗?想跟他讲道理,除非先帮他换脑袋再说。」
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土豆仔也不强求。「还是请夏哥你多小心。」
「走了!」
点个头,夏寰一呼百应,从旗下几间公司里召集来的兄弟们,纷纷坐上各自的车子,紧跟在夏寰的黑头轿车后,朝着堤防道路前进。
在不熟的复杂道路中摸索着,夏彪看见了工厂招牌的时候,他的手机已经响了不知几百声了,来电显示这二、三十通电话都是同一个人拨
打的。
「喂,我夏彪。」
下车前,他终于把电话接起来,电话的另一头停顿数秒后,像是转接到扩音器中,发出了带有回音的怒骂——
「老头,你跑哪里去了?!」
「这年头还真是变了,我以为儿子应该给老子管,想不到活到这么老,老子居然反被儿子管制行动了啊?」
「你是不是去逞英雄了?告诉你,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本来也不打算去理那种废物,你就放着他不要去理会就是了!」
哼,所以说这些毛头小子就是不懂。小灾放着不管是会酿成大祸的,像这种威胁的东西,趁它没变本加厉之前,先摘掉灾厄的根芽,比事
后去收拾要容易多了。
这种躲起来寄信威胁的家伙,他看太多了。不敢露脸,代表没种,通常都是那些没什么骨气的家伙。
这种人,只要狠狠地教训一顿——像是断他几根手指,或鼻子、眼睛,身体的哪一部分都行,只要让他吓破胆,马上他就会痛彻心徘地悔
悟,胜过任何神丹妙药。
要夏彪来说,用几根手指就能救一个废物的命,那个废物还该感激他呢!因为要是让夏寰来做,那绝对不会比他这个老爸手下留情多少的
。
「我不知道你在讲啥,我去哪里做什么事是我的自由。等我代志解决,自然会回去。叫你手底下的那个煮饭的,帮我把面热好就对了。」
「阿爸——」
喀地切断通话。夏彪想了想,索性将手机关掉——迈出一在和人谈判的时候,手机一直嗡嗡响的,吵都吵死了。
下了车,看着面前庞大的废弃工厂。过去似乎是个机器模具的铁工厂,但是一场大火过后,剩下的就是破破烂烂的铁皮、焦黑的墙与废弃
的各种工厂模具零件。可能是太大、太重,所以小偷还没把脑筋动到这里吧?
夏彪跨过了一条禁止进入的黄色胶带,踏在满是铁屑与泥灰的地面,一步步地深入工厂内。
「喂,谁要找夏寰的?给我出来吧!」
越是往内,越是漆黑。
渐渐地,到达了阳光无法探入的地方,夏彪的身体跟着隐没在工厂的黑暗角落中……
策划了那么久,设计了那么久,如今一下子就要结束,真是令人舍不得呀!体内有股难以宣泄的惆怅感。
但是,还没有、还没有,真正高潮还没有到来呢!
从现在开始,才是他们夏家父子的地狱阶段,也是他最为享受的一刻──呵呵,哈哈哈哈……有比这更具娱乐效果的精彩好戏吗?
来了,来了。
他身子前屈地望着车内的小型监视器画面,架设在场地中的隐形镜头捕捉到了大批人马──七、八台车子掀起阵阵烟尘,将狭的废弃工厂
入口给包围起来的样子。
此起彼落的车门开阖声中,主角终于堂而皇之的登场了。
瞧瞧,不过是个角头老大=流氓的儿子,却摆出一副世界踩在我脚下的嚣张姿态,多可笑。
杀气腾腾的脸色,不就是个逞凶作恶之徒,到底有什么好畅秋(嚣张)的?
噢?真是意外,这家伙竟在西装底下藏机关啊!那个皮套袋里装的,不会是玩具枪吧?
咂了咂舌,自言自语着。「我是不是太看得起你了?你是那种没有枪的保护,就怕会被暗算的胆小鬼啊?夏寰。」
或者,有另一个可能性。
「也许我误判了你的性格,你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冲,不是一头看到红布就只会往前冲,不知后退的蛮牛,你还是有谨慎、智慧的一面……
吗?」
呵呵呵,无论是哪一个答案,这让这场游戏更有趣了。
毕竟整场游戏的赢家已定,不会改变,什么好期待的了,但是能让他感觉到愉快和享受的时机,就是像现在这一刻。看着每个人按照他撰
写的剧本在移动,走在他画好的棋盘上,任他指挥、操纵与玩弄。
──这给他无上的快威,彷佛是至高无一上的神一样。
看着画面中的男人,威风凛凛地朝手下们下令、指引那些弟兄们四散开来寻人的模样,他不禁伸出一指,在男人的脸颊上画着。
「哭吧、叫吧、痛苦吧,这是我为你和你父亲献上的骊歌,好好地聆听啊!呵呵……」
男人接近了那辆静止不动的车子。
他父亲的车子。
闭甘双眼,他依稀可以听到男人坠入地狱的声响,唇角扬起了一丝静谧、模仿神佛的慈悲微笑。
「夏哥,那辆车!」
张望的眼,立即随着那一指,往斜前方看去。
脚,不需要任何命令,飞奔了过去。
那辆车,没错,是阿爸的。
还没有奔跑到车门旁,已经可以看到了。静静地,车子里面一动也不动的人影,直挺挺地坐靠在驾驶座的位子。
心脏,停下弓。
前一秒扑通扑通扑通急促跳动的心脏,恐惧、紧缩了起来;前一秒还耳吗得头痛的暴跳血管,不再乱窜了。
前一秒,跳到了下一秒。
逆流的冷汗,自鼻管冲向泪管。沸腾的热血,从头顶冲下了脚底,啪哒啪哒的脚步,在眼睛见着那不动的身躯后,越来越放慢。
终于,其他人抢过了他,先抵达了那辆车子。
七嘴八舌地喊着「老先觉!」、「夏老!」的手下们,急忙地将门打开。
──滴答、滴答的血随着开启的车门,坠落地面,形成一朵朵的红花。僵坐在位子上的老人,一手无力地垂下,晃了晃。
完全停下了脚步,双膝一软,跪下。
「阿……爸──」
凄厉地、发自内心的嘶吼声,在空中久久、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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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从眼镜仔口中听到噩耗时,英治一时还无法接受,频频地说道:「不可能,早上他还要我帮他买『麦当当』早餐,说这样下次孙
女从美国回来的时候,他这个阿公才不会和孙女有文化水沟……他那么开心地啃着薯条、咬着汉堡,怎么会……」
不,世事无常,他这一天到晚在为病人与天拔河的医生,又怎会不知道?但是知道并下意谓着它发生的时候,冲击会减低多少。
「等一会儿夏哥他们就会从警察那边回来了,可是……不知道老先觉的……会不会一起回来?因为警察那边……」
死于枪吗的话,不可能跳过检调那一关。或多或少都得延误个几日,等蒐证及确认死因的程序结束之后,才有办法迎回老人家的遗体了。
「老家那边的,有人通知了吗?」
「夏哥说他自己来。」
想到接下来夏寰还得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问题,英治的眉头不由得深皱。
这和过去送走挚友阿超的时候截然不同,一个个庞大而严峻的挑战,随着老人家的突然辞世,将接踵而至,他们可能还未有充分的时间为
老人家悲伤,就得先处理这一个又一个迫切的问题了。
其中最大,也是老人家骤逝的消息一传出去之后,便得马上应付多方揣测的问题便是──谁将接下老人家的位置?谁能填补在道上举足轻
重的老人家走后,产生的莫大空洞?
一场茶壶里的风暴于焉形成。
处理好了,大事化小,一切无恙;处理得不好,很有可能会造成台面下的权力斗争,势力的崛起与倾圮。
至亲的长者永恒地离开,已经是难以承受之痛,再加上这些问题的压力都得由夏寰一肩扛起不会错,让英治既是悲,亦是忧。他不担心夏
寰处理不了这些事,他忧心的是……
「啊,回来了!」
听到外头陆陆续续传来的许多车子熄火停下的声音,眼镜仔赶紧走向门口,给夏寰等人开门。
率先走进门内的夏寰,脸庞、发梢沾着尘土与鲜血,衣服也处处是乾掉之后的血块与泥巴。
「治丧委员会暂时先设在这里,告知重要干部一个小时后集合。」
进门后,他依然低声吩咐着身旁的陆禾琛需要处理的事项,看也没有看英治一眼。
「夏哥,可以改成三小时吗?」
「为什么?」
「呃……现在是上下班时间,有些干部很可能会受到影响,无法那么快赶过来。」陆禾琛也少见地面露紧张。
夏寰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不行的话,那就照夏哥的意思,我会请他们全速赶过来。」忍受不了被凝视的压力,禾琛几十秒钟后便放弃,道。
「……你说三小时,那就三小时吧。」夏寰挥了下手,说:「我上去盥洗一下,一个人静一静,没什么事不要来打扰我。」
甚至连经过英治身畔,也默默无语,视若无睹般地走过去。
──这意思……是要我别管他?
英治眼神追着他的背影。按照夏寰的意思,让他一个人独处是正确的吗?还是不顾夏寰的意愿,听从自己的直觉,陪着他度过这一关才是
对的?
「欧阳医师……」
陆禾琛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地说道:「夏哥就拜托你了。当他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时候,谁都不敢捋他的虎须,但我知道你不一样,
请你给夏哥……依靠。」
不是安慰,而是依靠吗?
英治微一颔首,斩断心中的迟疑,追着夏寰的步伐上楼。
上一次阿超走的时候,夏寰的力量支撑着他度过,这次他怎能默默地束手旁观,放任他独自在痛苦中煎熬?生不能同时,死不见得同日,
起码快乐与痛苦可以在一起分享、共同承担吧?假如连这点都做不到,两人的同居生活意义又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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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进来!」
看到了浴室外头晃动的人影,站在花洒下方任由强力水柱不停地冲激在脑门上的夏寰,立刻嗄声叱道。
「现在的我,没把握能给你好脸色,所以……不要进来。」
没出息的模样,留给!自己欣赏就够了。
自以为早已经脱离父亲的羽翼,十几岁起挂在口头上的就是「我不稀罕你」、「我不需要你」、「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既然从来不在乎,又怎会有「失去」?
咒骂着「老不死的家伙」,什么样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口,最好罗唆的老头、爱管闲事的老家伙能从他眼中永远消失──不只一次、两
次,在争吵动怒中,他真心这么想过。
就算臭老头他死了,自己也不可能会为他掉一滴眼泪。绝对。
结果,阿爸真的走了!
就在他的面前,他的体温还有一丝残存,他的手还未冰冷发硬,也许自己再早五分钟到,就能拯救他的性命!
阿爸──!!
'伸出去的手,捉到的只剩下昔日回忆中的阿爸身影。渴望被斥责的时候,以后听到的也只是徒增心酸的风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自己的父亲都救不了?你这个无能的家伙、无用的笨蛋、无力的大混帐!
不曾有过这样自我厌恶的一刻。
无论遭遇何种挑战与困难,他都有挺过来的自信。可是老头留给他的这股痛、这从来未有过的莫大失落感──可恶!!畜生!!该死!!
你给我活回来呀,阿爸!
就连嘶吼都梗在喉咙口,回想不起该怎样痛哭,双脚下岌岌可危的地面更像是随时会崩溃,现在的他只要踏错一步,似乎就会跌入无止尽
的悔恨中,再也脱离不了。
喀嚓!
无视夏寰的警告,跨入浴室的男人,清澈无垢的双瞳不知畏惧为何物地看着他。
「我也不是为了要看你的好脸色才待在这里的。」
「那你又是来做什么的呢?」快出去!眼神如此说。
「我来帮你洗吧。」不要!态度如此说。
「英治!」
拜托仔,出去吧!凝聚四周的热气,模糊了一切。
但是男人默默拿起浴室里的小板凳,放在夏寰面前。告诉你,我不走。
「坐下,我帮你洗头。」
愤怒──为什么不听话?无奈──为什么非插手不可?放弃──夏寰咬一咬牙,心力交瘁的时候,实在没办法和英治进行什么唇枪舌剑的
禅问答,放是任凭他摆布地坐在矮凳上,做出「要洗快洗,洗完快滚」的无言态度。
过了一拍,男人卷起了衣袖,先在手心上压了些洗发乳搓一搓,再转移到他潮湿的发上,轻轻地揉开泡沫。专间操作先端科技的精密仪器
来拯救他人生命的这双手,仔细地在他的头发中做着最原始而简单的工作。
无言的动作之中,抗拒的心也彷佛那些冰冷的洗发乳,渐渐地被手指揉搓开来,他为泡沫消失。
种种激荡的情绪、纠结的思考所占据的脑部,短暂地被这些手指吸走了注意力,揉得他无法再思考、不去多想。
「……猴子。」无意识地,将放空的脑袋中,唯一冒出的画面说了出来。
单膝跪在他身边的男人,双手动作一度停下。「嗯?你说什么?」
「理毛的猴子,忽然想到的。这次带着一点恶意,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