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贺靖早就忍不住抱着肚子,靠着神案笑到东倒西歪。"哈哈哈......好,喊得好!哈哈哈......"
月色渐沉,夜也更深,但破旧的山神庙里仍不时传来贺靖愉悦至及的笑声。
一直到隔日,龙观澜将此事拿出来问,加靖一听,又开始大笑;如此反复数次,最终只得作罢。至于贺靖会这么笑的原因,一直到三年后
才揭晓答案,在得知答案的那一刻,龙观澜除了叹气,还是只能叹气了。
一大清早,三人便动身来到洛阳城外,将那只大蛇的头到城门前后,随即便离去。
春风微微,花香淡淡,洛阳郊外一片大好春光;山花怒绽、黄莺啾啼,就连昨晚那场恶战的记忆也淡了。
"大哥,你接下来要往哪里去?"龙观澜与贺靖并肩走着,见对方只是一径哼着小曲往前走,遂问道。
贺靖一纵肩。"不知道,哪里有好玩就往哪里去,怎么,你有别的建议吗?"
"不。"龙观澜摇摇头,"我这一趟出来,也是漫无目的的乱走,不过到是听说一件事,想邀大哥一起看看。"
贺靖眼一转,立时想到。"洞庭湖畔,岳阳楼中,武林群豪,一决雌雄。你说的是这事儿吧?"
"嗯。"那将是窥探江湖各大门派虚实的大好时机,非去不可。
贺靖笑道:"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去瞧瞧,不过时间还早,不如咱们先到长安看看。"既然要游历江湖,国都是切不可错过。
三人说说笑笑地转过一处山坳,山道旁尽是粉色迷人的野花沾着晨露开绽。
贺靖忽然停下脚步。"有哭声。"
龙观澜闻言也顿住步子,侧耳一听。
"似乎是女子的哭声。"
两人互看一眼,立时施展轻功奔至声音来处,只见一块石头上,一年轻女子坐在上头,抽抽噎噎地哭得好不伤心。
"你去。"贺靖示意龙观澜过去。
龙观澜走上前,放柔声音问:"姑娘,一个人待在这里不大妥当,劝你还是在天黑前赶紧找个地方落脚。"
女子吓了一跳,慌张起身后退了好几步,但在一抬头看见龙观澜温柔亲切的笑脸后,却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呜......奴家、奴家──"
"姑娘?"
见对方只是哭也不说话,龙观澜面露难色,在原处踟蹰半晌,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姑娘才抬起梨花带泪的精致容颜,一把鼻涕一把
眼泪地将事情始末给说出来。
原来她是百花居里的姑娘,和姊妹一同到城郊白马寺上香,回程时路经一处小镇,传闻那镇上闹鬼,两人不敢停留,加紧赶路;孰料此时
突然刮起一阵怪风,等她睁眼,身旁的姊妹已经不见了,她心里害怕又无法可想,只能在这里哭泣;而那名被掳走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
上回误将龙观澜当成登徒子的小青。
龙观澜与阿圆听完缘由,眉头早已皱起;想不到世上真存有怪力乱神这事。
然而贺靖却颇感兴趣地扬起笑,"有这种事啊......"
鬼狐妖怪他也曾见过,莫说师父本身便是狐妖,山里人烟稀少,半夜听见几声鬼哭,也是常有之事。
龙观澜沉吟半晌,转过头问:"大哥,你的意思如何?"
"你呢?"贺靖不答反问。
"此事攸关人命,既然遇上了,观澜认为应该尽些力才是。"
"那不就得了。"贺靖扬扬眉,"便何况在江湖上,有条守则是定要遵守的。"
"是什么?"
"那便是--"贺靖微倾身,在龙观澜专注的目光里,笑得像只眯眼的狐狸。"好戏切不可错过,切不可错过好戏哪!"
他到要看看那些妖魔鬼怪,和他家师父有啥不同!
第三章
荷亭镇,一座每到夏日便会开满半湖嫩粉菡萏的美丽小镇。然而就算荷花开得再美,也无法吸引游人驻足观赏,更何况在这不合时宜的二
月春日。
贺靖一行三人甫踏入荷亭镇,便觉一股寒风扑面而来,阴沉浓重的氛围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更遑论笼罩在这座死寂小镇上头的黑云有多
诡谲骇人。
阿圆只觉寒毛根根竖起,心生怯意,搓搓手臂。"好可怕的感觉啊,少主,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龙观澜虽也感受到这股异样,但只是摇摇头,温和地道:"阿圆,救人要紧,若你害怕,不如先回洛阳城等我。"
阿圆正要点头,一旁的贺靖挑高眉笑道:"嘿,究竟是仆人保护少主,还是少主保护仆人?多有趣的尊卑关系,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听出他话中讽意,阿圆脸一红,大声道:"我、我又没真的要回去!"
"那么,我可有指名道姓地在说你吗?"贺靖好笑地一扬唇,径自踏上荷亭镇中央的主要道路。
一阵风过,卷起一地尘沙,脚步踩在蒙上尘灰的石板路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带着空洞且骇人的死寂。
贺靖停在一栋小屋前,透过窗纸已朽的破旧窗棂往里瞧去,只见蛛网尘灰密布,屋内散落着几张瘸腿歪脚的桌椅,大部分的家具也都还在
,显示主人离去时是极为匆忙的。
回过头,见龙家主仆二人也正看着自己,贺靖看看天色,朝阿圆一招手。"阿圆,你过来一下。"
刚才被嘲讽一番的阿圆老大不愿意,但想起贺靖是自家少主的结拜大哥,只得嘟着嘴踏上前。"怎么了?"
贺靖笑咪咪的,"还生着气吗?为了让你消消气,不如我和你分享一下刚才的有趣发现,如何?"
他那狡诈慵懒的笑与古怪的模样让阿圆有些害怕,退了一步。"我......我才没兴趣呢!"
"害怕了吗?"
"才、才、才、才、才没有!"一句话硬是因为胆怯而给断成好几截。
贺靖弯起唇,探出手按住阿圆肩膀不让他退缩,并压低声音,笑容一敛。
"你知道吗?刚才我透过那扇窗,竟看见一个头发长及地、脸色透着青光的女鬼,她的舌头好长好长,眼睛整个暴凸出来,还真盯着你看
,一咧嘴巴......"
"哇啊啊啊啊--"
伴随阿圆一声惨叫,贺靖手一松,小小的身影便飞也似地往巷子里边窜去,那副模样让贺靖开怀地大笑出声。
一旁的龙观澜摇摇头,无奈地道:"大哥,你莫要捉弄阿圆了。"
贺靖止住笑,猫似地一伸懒腰。"鬼怪只在夜晚活动,离开黑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做些什么我可是会闲到发慌的。"他凑近龙观澜,一扬
眉。"还是观澜你要让我取乐?"
"大哥......"龙观澜又是一叹。
贺靖鼻子忽然抽动几下,眉间透出一丝疑惑,竟整个人埋到龙观澜颈侧,边嗅边问:"怪了,观澜你身上好香哪!"
"什么?"
贺靖的动作让龙观澜很不习惯,脖子发痒的他忙往后一退,瞥见贺靖的侧脸,却忍不住一呆。
他知晓这位结拜大哥长得好看,如今近看,更觉那五官比起一般男子要来得精细,衬上那张似笑非笑的薄唇,极为魅惑人心。
没注意到龙观澜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贺靖抬起脸。"先前还没在意,怎么你竟学那些姑娘家在身上抹香粉?"似乎还是杏花的香味。
"我没有啊。"调侃的语气令龙观澜回过神,大窘地辩驳。
才要再问,忽又听见一声惨叫破空响起,两人忙回过头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抹瘦小身影卷着滚滚尘沙,向他俩迅速逼近--
"轻功不错嘛。"贺靖扬扬眉。
同时,阿圆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冲回他俩跟前。"主、主主少主......有、有有有有鬼!"
"什么?"龙观澜一愣。
阿圆一把揪住贺靖的衣袖,惊恐道:"贺公子,真的有鬼,就跟你形容的一模一样!"
"啊?"贺靖也给弄胡涂了。
要知那不过是他编排出来捉弄阿圆的谎话罢了,还没入夜,鬼怪怎么可能出现?
才这么想着,便见不远处人影一闪,一抹白影倏地落入他俩眼帘,缓缓接近。
但见那白影披散着一头长发,一根猩红色的舌头露在外头,十指头尖尖下垂在白色衣袖下,身影随风摆了摆,瞬间已飘到三人面前。
龙观澜和阿圆的身子顿时一僵,贺靖也瞪大了眼。
白衣女鬼又晃了晃。"搞......"说话的同时,那截舌头应声掉在地面,"搞什么鬼嘛!没头没脑地闯进来,将本大仙的七星阵踩坏了不说
,竟还做贼心虚地跑了!"
贺靖一定睛,却见女鬼后头拖着条淡淡的影子,唇角微扬的同时,女鬼一撩头发--散垂的黑发下,赫然是个气色红润的清秀小姑娘。
"因为荷亭镇闹鬼,前村长花了一笔钱请我来捉鬼,正好我想试试这个七星阵的威力,便答应了。"岳紫烟顺顺头发,"但是出门在外,凡
事都得小心嘛!我想说倘使有个万一,扮成冤鬼的模样会比较容易鱼目混珠,想不到我才刚摆好七星阵,便闯进一个冒失鬼,把我的灯都
给打翻,还坏了阵型。"
说着,往畏缩在龙观澜身边的阿圆一瞪,手一伸。"一盏七星灯要价二十两,加上本大仙亲自加持,价钱要再翻四倍,你踢坏两盏,要一
百六十两;再来,画阵需要耗费大量力气法力,你又浪费本大仙的时间,再加上那几声惨叫吓到我了,所以总共索赔五百两。"
阿圆一听,瞪大眼怒叫:"你、你坑人啊!"
"这句话严重伤害我的专业与自尊,再加一百两。"岳紫烟嘻嘻一笑,"嗯,还有辱我峨嵋派誉,再加二百两,总共八百两。"
贺靖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这小姑娘可真有趣。"
听见他赞美,岳紫烟只是一耸肩,指指位于巷末的七星阵,咕哝道:"若不赶快修复七星阵,等天黑就不有趣了。我是来赚钱,可不是来
送命的。"
龙观澜道:"岳姑娘,阿圆弄坏七星阵的费用,龙某定会赔偿。但时间已经不早,应以修复七星阵为要,不知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岳紫烟搔搔头,"坏了两盏七星灯,得要找个替代的才行。我来的时候在镇西的武王庙里似乎看见几盏香油灯,你们过去替我取来吧。"
龙观澜点点头,偕同阿圆一起去了。
岳紫烟指地上,对留下来的贺靖说道:"我内力不到家,你替我将这地弄平一下。"
贺靖也不啰唆,掌风一扫,地上痕迹顿时不见,重归一片平坦;随即他翻身坐在墙头上,看着岳紫烟一手拿起柳枝,一手捏着法印,重新
画起七星阵。
"对了,你来收鬼之前,可有听说些什么?"贺靖坐在墙头问。
"还能有什么?不就被鬼闹到受不了,前村长又爱惜这镇子,攒了些钱让我来收鬼,就这样。"
"这里的鬼是怎样的闹法?"
"不就是鬼吼鬼叫的,将人活活吓死、吓疯,还能怎样?"
贺靖扬高眉头,"可会将过路人掳回?"
"鬼也有鬼的地盘,荷亭镇的鬼再怎么闹,也就在这镇上,不会跑到外边去。"岳紫烟说着,突然停下动作。"对了,都还没问你们作啥来
这鬼镇?"
"路上遇见有姑娘哭诉,说是朋友被一阵阴风掳到荷亭镇,便来瞧个究竟。"眺着远方阴云,贺靖摸摸下巴,沉吟了下。"不过,听你这么
说,事情似乎有些奇怪了。"
"确实是怪极了。"岳紫烟听贺靖这么说,咧嘴一笑,走到一旁,打开搁置的布包并自里头翻出一柄木剑。"既然是来救人的,那可得要有
东西防身,鬼怪之类的不怕一般刀剑,这柄桃木剑可是鬼王钟馗斩鬼专用,今日我们算有缘,我岳紫烟半买半送,算你一百五十两便好。
"
市侩的口气让贺靖失笑出声,见远处龙观澜与阿圆已取了灯座回来,便翻身落地,一把拿过岳紫烟手上木剑。
"我买了,至于钱嘛......"他指指前头。"找我小弟付吧。"反正龙观澜都要赔给小道姑八百两了,自然不差这一百五十两。
然而,就在龙观澜与阿圆奔回时,缀于天边的暗红夕阳也已隐没在棱线处,所有的虫鸣鸟叫全在瞬间消失,就连阵阵寒风也止息了。
见状,岳紫烟一面加快手上速度,一面哇哇大叫:"惨了惨了,还没画好。喂,那啥圆的扁的,快替我点火折。"
阿圆连忙点上,但持着火折子的手却因这诡异的转变而开始发抖,惹得岳紫烟边画边骂:"喂,你这样抖啊抖的,抖得我眼都花了,要怎
么画阵?"
"我、我我我也是千、千千千百个不愿意啊!"
将取来的香油灯重新点亮,置于瑶光、玉衡二处,龙观澜抬起头。"岳姑娘还没画好阵型,这该怎么办?"
贺靖道:"也不能怎么办,干脆咱们出去拖延一下时间,将鬼全引到别处,如何?"
"好极了。"岳紫烟点点头,掏出几张黄符。"这个你们拿去防身,二十两先记在刚才那笔帐上。"
龙观澜与贺靖收下黄符,立时施展轻功向外奔去。
当二人奔至镇中心,却见原先破旧的小镇在一瞬间变得干净起来。地上不再积着黄沙,摇摇欲坠的门窗都稳当地掩上,远处竟还有唢呐之
声传来。
贺靖停下脚步。"这是在搞什么鬼?"
"不对劲。"龙观澜皱起眉。"听那声音好像在迎亲似的。"
正当两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前方忽然起了一阵大雾,顷刻,大雾弥漫他俩周身,雾里还可听见马蹄声;锣鼓唢呐之声也越来越近、越近越
响,还隐隐有杏花香飘来。
浓雾里,远方的红灯笼一盏接着一盏亮起,像一条往他俩迅速吞噬而来的火龙。
"糟!"站错方向了。
贺靖甫唤了声糟糕,身后民宅的灯火便瞬间点亮,前方雾里冲出一批队伍,乐队、白马、喜娘、花轿,正用着摇摇晃晃却又迅捷无比的速
度朝他俩接近。
杏花的味道在转瞬间变得更为浓郁,贺靖顿感脑袋发晕,只来得及将龙观澜往旁一推,那迎亲队便往他俩中间穿越而过。
贺靖看清那群人,皆有着一张死白并透着青光的脸,尤其那个喜娘,腮畔还抹着大红胭脂,看起来诡异又好笑。
那些人像没看见他俩一般,在不远处歇下脚步,又停了一会儿,轿子复又被抬起,转入另一条巷弄。
"怪了,怎么没看见我们?"贺靖暗暗嘀咕着。
孰料,身旁的龙观澜"啊"了声,竟拔腿朝那队人追去。
"呆子,你干嘛?"
贺靖大惊,连忙追上去,却见追上花轿的龙观澜手才抓上布帘,人便像穿墙似地穿过花轿轿面,瞬间不见。
"搞什么啊?"
贺靖想也没想,便如法炮制地要冲进去,但他只穿过了花轿,人却好端端站在花轿的另一边。
"岂有此理?怎么观澜不见了我却还在这里?"聪明的脑袋一转,贺靖立时掏出那张黄符,将它随手贴在墙边,又回头一纵,这回可就顺利
进入花轿里边。
只见轿子前头挂着盏小油灯,昏暗中但见一人身穿大红嫁衣,头戴凤冠,凤冠上覆着张喜帕,端坐在轿子里。
贺靖想也没想,顺手一掀:喜帕掉落的瞬间,他"噗"地一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