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之一爱情——肖红袖

作者:肖红袖  录入:02-20

(一)
1993年9月10日。教师节。
胖子推开寝室的门,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忙不迭地叫:“听说,今天晚会上有人表演舞蹈哦!”
“是吗?谁呀?”哥们儿们立即来了精神,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哪个班级的?叫什么名字?长得漂亮吗?”
胖子喘了一会儿,擦了把汗水,说:“那倒是没听说。”
“嘿!你吊人家胃口不是?!”哥们儿散开了。
我从床上爬了起来,放下手里的日记本,叫:“都猴急什么呀?男的女的还不知道呢!”
“肯定是女的啦!”胖子说:“男的还起什么哄呀?真是!”说着他去洗脸了。
我望向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操场上影影绰绰的有人了。“嘿!露天晚会要开始啦!”
大家的兴致又来了。顿时寝室里“乒乒乓乓”一片洗脸刷牙的声音。然后抢着一面破镜子照来照去的,借西装的借西装,打领带的打领带

,我爬到床底下时,才发觉自己新买的皮鞋找不到了。
准是小六子穿走了!八个人里只有他的脚跟我是一样尺寸的,这臭小子!
也难得大家这么兴奋,这内蒙古穷乡僻壤的中专校园晚会上,很少有一个精彩叫好的节目出现。那个跳舞的女孩子是谁呢?
7点钟的时候,天开始黑了。串串彩灯一挂,中间的篝火点燃,操场里唯一的水泥篮球场立即变成了露天的表演台。
学生会文体部长郭小文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儿。平常垂下的乱发现在蘸了发胶往后面一背,黑衬衣上衬上了白色领带,拿起了话筒就变成

了主持人。现在他正拿腔拿调地说:
“各位老师、同学们:庆祝教师节、迎接新同学篝火晚会现开始!”
他身边那个有点儿腼腆有点儿温柔长发飘飘的女孩子是校团委宣传部的部长郝丽娟,背后我们都叫她“埃塞俄比亚”,因为她长得黑。
合唱完了独唱,独唱完了合唱,尽管操场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场内的气氛可一点儿也不热烈。我习挤着站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身旁踮着脚的胖子突然伸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他骂:“妈的,蚊子真多!”
来了,来了!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响过,一大帮一年级的女生簇拥着一个“盛装少女”出场了。然后“呼啦啦”散去,把她一个人丢

在场中心。这时郭小文扯着公鸭嗓说:“下一个节目:计算机应用专业九三级一班的许海萍同学表演……”
他话音未落,四下里已经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生了锈的广播喇叭里放出的是电视剧《西游记》中的插曲《天竺少女》,随着“呜,沙里哇;呜,沙里哇——”的伴唱,场内的她开始起

舞了。她可真能转,腰肢是那么灵活,挥动的手指象两朵兰花上下翻飞,灵动的眼睛左顾右盼。然后风一般卷走了似的,她下场了。乐曲

怎么那么短?
“许海萍,来一个!许海萍,来一个!”啦啦队在喊。
她人影都不见了,被她的同学们簇拥着回自己的班级去了。
可惜,都不知道她的模样。
天知道是谁发明的印度舞,带着华盖又遮着面纱,只看见一双大眼睛在飞来转去的。
她通身的红色纱衣就象是校园里迟迟不落的晚霞。
回头我问胖子,“看清了吗?”
胖子说:“看清了!”
我问:“什么样儿?”
他说:“眼睛大大的,挺漂亮。”
我说:“不是说眼睛。”
他说:“别的都遮住了啊!”
废话!这不是废话吗?!
“寝室卧谈会”定时召开,今晚的主要议题只有三个字“许”、“海”、“萍”。
睡觉不喜欢穿睡衣的舍长老大主持本次会议。他也最有发言权,因为他当时坐在离舞场最近的篮球架子上,俯视的结果是这女孩子的个头

儿不高。
睡前从不刷牙的胖子说了一大堆大概诸如“美丽”、“性感”之类的词儿,最后的结论是:没看清楚
小豆子人小鬼大,他蹲在别人膝盖底下仰视的结果是:她的胸部不够挺拔。
最喜欢自做多情的小六子最惨,他因为偷穿了我的皮鞋怕被我抓到,躲在人群最深处,结果只瞄了一眼人头攒动中的她的背影。当然,他

最主要的视觉目标是埃塞俄比亚。
最后结论一致对我:你是校团委的积极分子,应该近水楼台……
我连忙说:“胡说,胡说!我没那闲工夫!”
他们学着《智取威虎山》的腔调:“哟,你脸红什么呀?咦?脸怎么又绿啦?”
真拿他们没办法。
闹腾了半夜。结果夜班值勤的老师敲了三回门,第二天一早307寝室被扣了5分纪律分。
早自习后,教室广播里通知下午三点半各班通讯员到校团委会议市开会。
我知道就是为了办校报交稿子的事儿。幸好我早写了几篇通讯准备着,够抵挡一时了。其中还有一篇写的是我们班主任的“名人专访”呢

,这马屁拍得正好,所以请假迟到的事情他特照顾我。
进了会议室刚坐好,“噼里啪啦”地进来一大群新人,都是一年级各班新入学的通讯员。看着他们庄严肃穆的样子,我忍不住想笑。
埃塞俄比亚主持的会议,总结了一番,教导了一番。天知道小六子干吗喜欢她?黑得象煤球似的。不过我发现人群中有个一个丫头比她还

黑些,就是坐在窗户边上停地往本子上记东西的那个。不知哪个班的。难不成是学习煤炭开采的吧?
结果点名时我大吃一惊,当点到我盼望已久的“许海萍”的名字的时候,这煤炭开采的竟然站起来大声回答:“到!”
天。有没有搞错?我晕了!
失望,失望,这真是个失败的会议。
怪不得她捂了个头巾又裹了面纱,原来黑成这样!就象孙悟空损黑熊怪的时候所谈,您是烧窑的,还是卖炭的,怎么黑得那么英俊!
黑就黑吧,还要穿一身黑衣,从上到下,黑衬衣黑裙子黑皮鞋,竟然连袜子也是黑的。
就这样黑晕了。幸好,不算太黑了的埃塞俄比亚及时地夸奖了我一句:
“大家要多向钳工九二二班的肖君陶同学学习。他写的稿子速度快,质量好!”
“稀里哗啦”的掌声象黑海明灯,挽救了我的心情。
(二)
一周后我到各班级去发报纸。敲开了计算机九三一班的门。
正在上自习的他们顿时齐刷刷地把目光盯向门口。我叫了一声:“通讯员来拿校报!”
然后,许海萍快速地走了出来,接过报纸,对我笑了一下。
我发现,人长得黑些牙齿会显得格外的白。
她的声音也很动听。她问:“你就是钳工九二二班的肖君陶吧!”
我漫不经心地说:“是啊。”
她说:“早听说你的名字了。每期黑板报都是你画的?真棒!哎,你怎么取了个这么奇怪的名字啊?”
“奇怪吗?我爸爸姓肖妈妈姓陶。……对不起,我要发报纸去了。”
“好了。以后多跟你学习啊!”
“客气。”
她回去了,并回手把门轻轻地关上。
这女孩子挺怪的,好象黑得一点都不自卑。
胆子也不小,要知道,我们学校基本上没有人敢跳独舞。
其实她的文笔也不错,这期报纸的头篇本来是上我的《校园晨曲》的,结果还是上了她的《我爱同桌的你》。
瞧这名字,同桌的你是随便爱的吗?
当初我以为是主编埃塞俄比亚与她因黑成盟惺惺相惜,所以才照顾她的呢!后来细细读过才发觉她挺会写的嘛!
哼!小丫头,走着瞧!
下周的校报上,我抢先发了一篇文章《透过流行歌曲看校园》。由于观察仔细分析独到,一时间好评如潮。里面的话如“纤绳荡悠悠,今

天没泡妞。”“爱江山更爱美人,爱书包更爱饭盆。”等竟然成了同学的口头禅。
如此流行,哈哈,怕了吧?!
许海萍没有写稿子,原来她生病了。消息又是胖子传来的。我有点儿幸灾乐祸的心理,但暗暗的又有一种隐隐的内疚感。为什么会内疚呢

?我奇怪。她生病又跟我没关系。
稍后的一天我去食堂打饭,在路上碰到了她。可能是大病初愈的原因吧,瘦小的她有点儿弱不禁风的样子,竟然白了许多。
我打招呼。“听说你生病了?”
她笑笑说:“是啊。每年都有这么一次。”
我奇怪,“每年?”
她说:“从十三岁起,每年腰都痛那么一回,不是夏天就是秋天。”
我说:“什么病啊?这么奇怪。”
她说:“不知道。”
她又说:“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说:“什么事?”
她乌溜溜的眼睛灵巧地转了一下,说:“我家住在本市,不用上晚自习。最近我家里有事儿,特别闹,连功课都复习不了,所以我想让你

带我到你们班级里上晚自习。”
我犹豫:“这……不太好吧?你们自己班级里不行么?”
她说:“自己班级里多没意思啊!再说,我也特别想感受一下钳工班晚自习的气氛,怎么样?”
我说:“从来没有人这么干过。”
她说:“你不是叫肖君陶吗?”
我反问:“怎么了?”
她“咯咯”地笑,笑了一串,仰起脸来说:“也是从来都没有人叫过的吧?!”
晚7点半,许海萍悄悄地跟在我身后进了我们的教室。
我叫我的同桌坐到后面的空座位上去了,然后安排她坐在我的身边。
她的出现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在瞩目中我感觉自己的脸发烫了。
她却没事儿人一样的从容自若,掏出书本来放在桌子上,然后环顾四周。
突然,她语惊四座:“窈窕淑男,女子好逑啊!”
顿时,四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烈的、持久的哄笑声和口哨声。
上帝啊!我又晕了!她胆子已经大得超乎想象了。
我喜欢大方的女孩子,但是她……未免太疯了。
上课铃声响了,笑声也停止了,我如芒在背。这一仗我又输了。
晚上9点30分,我们随着下课的人流挤出教学楼。我送她到了单车棚,天下起了雨。
初冬里的第一场雨。
我犹豫不决地脱下身上的牛仔衣递给她。
她把衣服披在身上,骑着单车鬼魅般地风驰电掣消失在街头了。
一进门,我就知道,我已经成了“焦点人物”了!
果不其然,还没坐稳,哥们儿的“炮弹”就砸了过来。
他们的“炮弹”如下:
“不错啊!速度一流!怎么泡到的?”
“怎么样?嘿嘿。你和她……”
“去哪儿啦?哟?!你的衣服呢?”
“佩服!佩服!她可真疯啊!肖,你被人家泡啦!”
我没参与他们热火朝天的讨论,爬到床上,写完日记,熄灯了。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呢?言行大胆,性格张扬,这真是我前所未见的。在这个学校的男男女女中,她的独特得让人无法模仿。
看她一身素黑,我行我素的样子,形成了难以描述的吸引。
第二天她还我衣服的时候,衣服还有一点潮温。
然后我说:“有没有兴趣进团委?”
她毫不犹豫地摇头。
糟糕!这一招本来是对那些初入校门的小女生百试不爽的法宝,她竟然没反应!
“那学生会呢?”我又问。
她笑:“免啦!”
“为什么呢?”我仍然不放弃:“可以锻炼自己啊!”
“我还用得着到那里锻炼吗?”她说:“从小到大我都是班长,小学三年级就代表学校师生到处参加演讲了!初中到高中我一直是广播站

的站长,十二岁的时候参加全林业局举办的演讲比赛,台下面坐着三千多人呢!”说着,她开始用演讲的语气抑扬顿挫起来:
“我是谁?我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我是永远追求着希望的执着!我是风雨来临前的休憩,我是清晨沐浴着朝阳的旗!我是等待,我是真

诚。我是渴望!——我是龙!!”
“哇!”我说:“这是你的演讲?”
她说:“是啊。呵呵,我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闻龙。”
“是吗?这是个男孩子的名字啊!怎么姓闻?你不是叫许海萍吗?”
她笑着走开了,回头说:“下次再告诉你啊!”
“哎……”我叫。
她回头:“什么事?”
“哦,没事。”
她一蹦一跳地跑回自己的班级去了。
(三)
许海萍本来姓闻,那是个我们这里很少见的姓。据说她的祖父是国民党部队的将领,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大展雄姿的,而后逃去了台湾,丢

下了她的祖母和父亲。祖母改嫁到了许家,然后一家人都改了姓许了。
她是这样说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总之我看到的是一个黑黑的她,一个想做龙的女孩子。
星期六下午教学楼里空荡荡的。我一个人在班级里出黑板报,她来了。
“哎!没出去玩儿?”
“没有。”我一边用粉笔涂涂抹抹,一边说:“还没忙完。”
“好啊!我等你吧!”她说。然后坐在我身后看我画画。
我奇怪。“周末了你不回家?”
她说:“家里没有人,还不如找你玩。”
我说:“你喜欢做什么?”
她说:“看电影。”
我说:“看电影?什么电影?”
她说:“什么电影都看。”
我说:“那你挺有闲工夫的!”
她说:“小时候我妈妈是电影院卖票的!”
“是吗?”我笑了:“哈哈,方便哦!”
她说:“当然啦!所以什么片子我都抢先看一遍。”
我问:“都有什么呢?印象深刻的。”
她说:“《父与子》看过吗?里面有段对白特别好!”说着她开始模仿了。
“爸爸。”她模仿小男孩的声音。
“恩。有事儿吗?”她模仿父亲的声音。
“您一夜没睡?”
“是啊,正在准备材料。”
“那个案子的材料?”
“恩。”
“我正想跟您谈谈这件事儿。”
“法庭上的事到法庭上说吧。”
“我不是来跟您谈法庭上的事儿。爸爸,我想跟您谈谈人的道德规范。”
“你什么意思?”
“请原谅。爸爸……”
我问:“怎么不说了?”
她皱着眉毛不说话。
我看见她的头慢慢垂了下去,神色很阴郁的样子。“呵呵,入戏啦?!”我说。
她抬起头来,勉强地笑了一下。
我说:“那个电影我好象看过,很精彩的,后来儿子给父亲跪下了,是吧?巴基斯坦的还是印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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