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一看傻眼了,普通农家几个铜钱都少,更不要说这一大袋子银子了,结巴起来:“陈陈……陈少爷这……”
陆宇辰又和汉子拍着肩膀道:“种这些东西的方法,你们也知道了,这片土地真挺合适,将来必定还要再扩大种植面积。不瞒你说,上次种下的那批东西,再过不久就有军队来挖了,这些都是军队给的,你们可一定要收下,将来村子里的兄弟们娶、姑娘们嫁、盖房子添砖瓦,都得花银钱不是?”
汉子一听这么一说,也不好再拒绝了,感激地说:“陈少爷您就是我们的福星!种地这事我们祖祖辈辈干,肯定不差!您挖走这一批,我们立马再种!保准一次比一次好!”
陆宇辰连连点头,然后指着江怜砂说:“我带人过去看看,你们继续吃饭吧,大家随意,不打扰了啊。”
汉子笑着跟他道别:“哪里是打扰,陈少爷有空随便来坐坐,别客气!”
江怜砂看了半天,知道这里就是自己曾经路过的一处极度贫穷的小村,不过现在看来已经完全变了样子,而且他从刚才的对话已经听出来了,陆宇辰必定是让这些村民帮他种了某种粮食,听起来不像是地面上的作物,那么到底是什么?
陆宇辰很快为他解了惑,两人一路行至村子另一头外面的大片田边,只见满眼都是不到膝盖的绿色植物。陆宇辰松开缰绳,拍了拍坐骑示意它原地待着,自己走到田间。江怜砂随后,两人都走进了田里。
越看这些植物就越眼熟,江怜砂四处环顾一下,发现这种植物种植面积非常大,放眼望去这一片原本贫瘠的平原几乎都是这样的田。看样子,不止这个村子,附近还有几个村子,肯定也有参与种植这一大片几乎望不到边的农作物。
他转头看陆宇辰,后者也不多话,蹲下来从土里几下挖出一个沾满泥的不规则球体来,吹了吹外面的泥灰,江怜砂渐渐睁大了眼睛——
这……这不是……土豆?!
“在我们那个时代,这种东西很常见吧,可是我观察过,这个世界,还没人有拿土豆当成主食,甚至你们湛海都没有这种农作物。”陆宇辰用力一掰,土豆分成两块,外面灰黄灰黄的,里头颜色新鲜,嫩嫩的淡黄色看得让人嘴馋。
自己留下一半,把另一半塞到呆住的江怜砂手里,陆宇辰有点儿邀功似的揽住他,看着他的眼睛说:“现在正是土豆成熟的季节,南方气候跟北方不一样,我推测可以种两次,早先我来湛海路上就让他们种过一批,成熟之后也是我派人全部收下,就储藏在附近,现在这一批也成熟了,正好咱们人手多,收起来也快,有了这些,怎么也能撑上下一批军粮运到吧。”
江怜砂握着手里还带着泥土的熟悉农作物,渐渐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和狂喜,有点微微的颤抖。这仿佛天上掉下来的金饼子,将他砸了个头晕目眩!
再次将爱人揽近了些,陆宇辰左右瞄了瞄没人,终于吻了上去。一吻完毕,发现怀里喜到完全忘了回应他的爱人还没回魂,陆宇辰居然吃起这一地土豆的醋来,手上力度大了点,提醒某人功臣在面前,不要对着土豆含情脉脉看那么半天。
江怜砂从狂喜中找回清醒,用力回抱住了陆宇辰。双手在陆宇辰背后交握在一起,手心里是那半个成熟的土豆。
“湛海……宇辰……我们……我们……”人一高兴到某种程度,语言已然成为表达的障碍了,江怜砂长长地换了一次呼吸,终于压住了心底那喷薄而出的喜悦,“解困了!”
陆宇辰也看着视野里满满的土豆田,忍不住笑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站在土豆田里面谈情说爱的,恐怕就是我们两个了……小砂,我爱你。”
第六十四章别路
有了这批土豆作军粮,湛海军总算度过了这一段困难时期。行军打仗中危机重重,不必细谈,江怜砂指挥的湛海军这边有了骁勇善战的“陈副将”帮忙,又有足够的粮食支撑,再加上持续动员百姓和江湖人士等多方帮助,在三块战场中,居然是局势最艰难的江怜砂这边首先斩了空岚军三大将军之一风云。
群龙无首之下,风云这一边的军队很快瓦解撤退,江怜砂布下防御,决定率领自己这边的湛海军去支援萧合。萧何将军防守不错,可是雷鸣也不是吃素的,反攻一事有些勉强,不过如果有江怜砂这边的军队帮忙,那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转眼又到冬季,天气渐渐寒冷,打了胜仗的江怜砂这支军队里,将士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行装,细细一看,人们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情,反而每个人的眼里都混着悲伤和更强烈的斗志。
究其原因,便是在湛海军与风云的决战中,负责诱敌深入的陈副将阵亡于战场之上,大家只找回来了他被战马踩踏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当然,凡是知道那“陈副将”就是陆宇辰的人都明白这只是某翘班半年的不负责任储君的金蝉脱壳计。
寒风萧萧,江水滔滔,灰蒙蒙的天预示着一场秋末冬初的雨即将洒落。下令全军准备之后,江怜砂暂时离开驻军地,来这镇子的渡口,送别即将离去的爱人。
他骑马行至江边时,远远便看见熟悉的背影。驱马过去,在陆宇辰身后几步处下马,江怜砂慢慢走到陆宇辰身旁。
“我和翩鸿约定过,半年一定要回去,所以……”
江怜砂打断他的话:“辛苦你了,路上小心。”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两个人忽然同时叹气。陆宇辰扭头看着江怜砂,见对方也偏着头看自己,笑笑无奈道:“我们这是干嘛……生分得跟多少年没见似的……”
江怜砂索性转身,给了陆宇辰一个拥抱:“怜砂只是觉得……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陆宇辰不想在这里说话,一手揽了他,也不急着上渡船,便沿着江岸慢慢散起了步。
清晨的江畔,江上吹来的风格外寒冷。两人一路悠悠而行,不知不觉走出一里多,已来到镇子外围。岸上遍布枯草碎石,青黄的树叶打着旋落进奔流的江水中,很快消失。陆宇辰看着江水出神,反而是江怜砂站住,一把拉住了他。
两个人都清楚,有些话、有些事情,现在不说,将来什么时候才能说才能做,真的是个未知数。
“宇辰……怜砂无愧于湛海、无愧于百姓、无愧于父母,却有愧于你们。”陆宇辰的目光还落在江面上,不过江怜砂知道他在听,“这些日子里,怜砂一直在想这些事情。
“上次怜砂回去,并未见到姐姐,那时她在休养,怜砂也在休养,只是传过几句话,”江怜砂没有放开和陆宇辰相握的手,但是手上的力度不自觉的有点加强,“姐姐说,她没事,让怜砂安心。”
陆宇辰没说话,只有江水的浪涛声回应着江怜砂的话。
“瑾儿的诞生……是一次……”这个词江怜砂有些难以出口,“……意外。但是无论如何,她的的确确是怜砂的亲生骨肉,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手又握紧了些,江怜砂的手早已被江风和心事冻得冰冷,远不如陆宇辰的掌心那么热。手这样紧紧相握,不知是他太怯懦还是他在寻求温暖,或者皆是。
“怜砂不能抛弃瑾儿,怜砂已经欠了她应有的期待……姐姐是被母皇陛下强留下来的,若是将来姐姐离去,怜砂决不会挽留,可是瑾儿一定会被母皇陛下留在身边,她可能会失去母亲,所以怜砂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她失去父亲。”
陆宇辰望着江水,嗓子苦得有些疼痛:“不说这些……不行吗。明明只要道别就可以了。”
江怜砂看着他,慢慢摇头:“你知道,怜砂一贯很现实。”
表面上不动如山,可陆宇辰心里在翻腾:他不想听有关那个孩子的一切,他不想听到江怜砂说那个孩子!可是……可是……不说,就不是事实吗……
江怜砂沉默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和陆宇辰交握的手渐渐冷下去,心底的苦涩泛滥开来。江怜瑾的出生已经是一个无法逃避的现实,不管将来眠瑾会去哪里,江怜瑾都是他的爱,却是陆宇辰的伤。
心情在沉默中低落。很久以后,陆宇辰叹息一般,和着水声幽幽道:“小砂……我,总是被你放弃的那一个。”
江怜砂一震,这句话已经不能算是委屈之言,这是陆宇辰的控诉!
“怜砂……对不起你……”
“我不想听这句话。”陆宇辰一点点放开江怜砂的手,后者也并没有纠缠,而是顺着他的动作,慢慢放开,两只手终于是在寒风中失去了来自对方的温度。
江怜砂定定地看着依然注视江水的陆宇辰,一字一句道:“怜砂,爱你!”
陆宇辰又是一声长叹,迈开脚步,往渡船的方向走。江怜砂没有动。
“小砂,我们都给对方一些时间吧,一切等安定下来再做决定,保重。”陆宇辰留下的话,随风消逝,烙印在江怜砂心中。
遥遥看着渡船离岸,江怜砂才抬起自己刚才与陆宇辰交握的手,用自己另一只手握住:“对不起……”
江怜砂这支军队与萧合的军队汇合时,已经到了新年。江怜砂原本想见一见那位给萧合出了不少主意、改良发明过许多新武器的“于先生”,不过那位于先生早在他来的前几日便离去,说是赶回去过年,萧合便也没有强留。
不过等江怜砂正式见到那些武器装备时,瞬间就明白了那个“于先生”究竟是谁——不就是在外游历的怀雨吗?!这一批改良的军备中很明显蕴含着现代物理学的原理,再加上萧合形容的那个于先生和他的随从的情况,以及那个于先生时不时冒出的“弹力、压力、浮力”等等谜语一样的词汇……没想到那个失魂落魄离开王宫在外散心学习的孩子,居然在这么短时间内成长了这么多。
江怜砂很欣慰,怀雨是在履行着临别的誓言,他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对湛海有用的人。只不过这别扭的小孩估计是觉得自己还没有达到一个指定的目标,所以坚持不见兄长还提前跑路了……不过今年怀雨会回宫,看到怀雨的成长,父圣和母皇陛下也会很开心的。
而且能够站出来为自己国家出力对抗曾经爱的人的国家,足以证明怀雨在一步步走出过去的阴影吧,如此想着,江怜砂更是希望早些结束战争,回去与家人团聚了。
湛海与空岚这边战争激烈,苍炎的内战却在慢慢地落幕。按理说,四大国之一的苍炎是火属国家中国力最强的一个,可是内战拖得太久太长,何况是亲兄弟相争,两败俱伤,百姓们根本不想再看到这样的场面,两派的军人都是苍炎的儿郎,落得自家人打自家人,何必如此?渐渐的,反战之声越来越盛。
可是百姓的声音左右不了杀红了眼的二皇子跟三皇子,为了获胜,两个皇子从周边几个国家搬来不少救兵,甚至不惜以手头掌握的运河税、盐税等等国家经济命脉秘密与别国交换战争物资,这样一来二去,渐渐的整个苍炎国大半的国有资产,已经落到了别国的囊中,这场仗,打到最后已然毫无意义。
这水面下的一切,普通百姓自然是完全不知道,他们惶恐于战乱,对北方晓光国组织运进来的大批救援物资和由晓光御医端木琉影率领的医护队伍,万分感谢。晓光人表现出的豪放和热心,让饱受战乱之苦的苍炎百姓新生敬佩。点滴的渗透慢慢消除了两国人民之间的隔阂,甚至在苍炎内战即将落幕之时,不少前来支援苍炎的晓光人和苍炎人共结连理。
新一年的四月,历时近两年的苍炎内战终于散去最后一缕硝烟。二皇子凭借手头从周边几个国家搬来的救兵获得惨胜,三皇子死于孤注一掷的最后一场战役中,二皇子的皇子妃和一双儿女死在了三皇子派来的刺客手里,连二皇子本人也受了不轻的伤。可是让二皇子最终黯然退场的并非是家中的变故,而是来自周边几个国家的压力。
两个皇子都想夺得王位,可是无休止的战争开始之后,局势并非他们可以控制住的,越来越多的投入像是滚雪球,不知多少苍炎的国家命脉被他们私下许给别的国家,到了最后,还未坐上王位的二皇子惶恐发现,自己国家财产已经被掏空,这个曾经富饶的国度,已经成为一座华丽的空壳。
不知晓光私底下做了多少工作,那些从苍炎流出的盖着苍炎官印的契约十有八九到了晓光国那边,晓光皇帝陆玄冥一纸密函递到苍炎二皇子手上,二皇子闭门在苍炎国大殿宝座上独坐了一夜,终于是大笑三声走下王座,以苍炎国国君身份向晓光俯首称臣。
对于两国的合并,苍炎国内反对之声一度高到几乎再起战乱,可是晓光在苍炎内战中的表现让大多数苍炎百姓对两国合并之事并非极度排斥。在陆玄冥恩威并施之下,三个月之后,晓光与苍炎合并的新生晓光国已经安定下来。
此时,两年已经匆匆过去。
新生晓光国彻底安定下来时,湛海国军队和百姓也终于打退了侵略者。湛海获得了战争的胜利,却也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几乎有三分之一湛海军在这场战争中伤亡,被空岚骑兵铁蹄踏过的土地也生灵涂炭,非数十年无法恢复。
留下萧合为边疆守将,江怜砂和在战争中屡次立功的北辰落日回到湛海首都熙荷城。世界局势似乎稳定下来,摆在湛海人民面前的,还有艰难的重建之路。
第六十五章无言心事
转眼又到北地的秋季,天气凉爽下来,丰饶的田野里麦浪翻滚,枝头果实累累,在收获的季节里,人们脸上都带着获得成绩的喜悦。
跟着陆宇辰办了不少事情的苍炎全商盟盟主秦烽已经回到原来属于苍炎的土地上。陆宇辰守诺,极力劝说陆玄冥降低赋税,广开商路,为秦烽铺平了道路。秦盟主回去以后继续从商,因为新政策的支持,他的事业发展很是顺利。
陆宇辰回到晓光之后,还是和以前一样整日忙碌,明面上他总是被派到外地游历办事,虽说成果有几件,却都不是那么大。然而朝中老臣都知道,此次晓光能够与苍炎合并,其中最大的功臣就是这个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储君殿下。
两国合并之后不久,陆宇辰在朝堂上提出了两个帮新生晓光国整顿吏治的建议,第一是科举取士,第二是——任用女官!
这封奏折被陆玄冥在朝堂上念出来时,整个朝堂之上一片哗然,逼得陆玄冥发了脾气才安静下来。科举取士就暂时不说了,这一构想陆宇辰不是第一次提出来,只不过上次提出是两三年前他大病初愈时,内容并不完善,而这次他把其中的细节也一一列出,可行性大大增加。两国合并时大批苍炎官员暂时留任,科举取士可以帮新生晓光国筛选苍炎官员,又可以吸收民间新血,如果陆玄冥有意,借此连晓光原有的吏治也整一整,那也不是不行。
前一个建议尚需要讨论,后一个提议就简直是存心给晓光老臣们找气受了。全世界这么多国家中,男尊一直是主流,像湛海那样从建国起就是女尊的国度非常少。苍炎国说是男女平等,可女官制度弊端多多,原本老臣们想上书陆玄冥废除苍炎女官制度,没想到这个陆宇辰收到风声了还硬是要跟老臣们对着干!
陆玄冥揉着眉心让陆宇辰解释他的想法,陆宇辰老早准备好了,在朝堂之上长篇大论一番,除了观念坚定的一批老臣,其余官员居然被他说动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