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本来这个时代教育资源就稀缺,女性受到的教育就更是有限。陆宇辰列举了湛海的数位著名女官,她们全都是世家大族出身,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在湛海这个国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由此证明只要教育普及开,女性官员未必就比男性官员差。第一批女性官员不妨从苍炎女官中启用,剩下的可以再和男性官员一起经过选拔上任,只凭实力说话。
老臣们还想再说,陆玄冥却阻止他们,宣布此事不妨一试,细节再作商议,今日退朝。这批在朝堂上打滚多年的老臣立刻明白陆玄冥是有意支持他这立了功的儿子,无奈只有闭嘴退到一旁。
下了朝,陆宇辰谢绝了其余官员的邀请,想回寝宫休息一下。明日是例行官员休假,他为了今天朝堂之上的这个场面准备了很久,能够有惊无险度过还只是费了点口舌,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走运了。
在他后面,沈翩鸿打着哈欠把想追过去的路克捞回来:“你又想做什么,他现在累着呢,你不想休息总得让他休息休息……”
现在每天上朝时,路克都会使用幻术,将自己的头发变成黑色,他的五官本来就带了东方的感觉,所以现在他在朝为官,外表上也并不是很引人注意。追了两步发现走不动了,他只好停下,转身看着沈翩鸿:“出差半年我连怜砂一面都没见上,老大真小气。而且我有事情要……”
沈翩鸿白天特别困,晚上才精神奕奕,但是他毕竟是国师,白天的朝还是必须上的。又打了个哈欠,沈翩鸿心说你不知道别人好几个月不见面了你一个电灯泡过去他心里能舒服吗,让你去打岔除非他脑子烧坏了。趁着没人注意又拍拍路克,沈翩鸿安慰道:“以后想见面有的是机会,再说你没看他今天心事重重的样子,你过去肯定又是被他使得团团转。”
路克看看陆宇辰的背影,心里想到什么,一把拉住沈翩鸿:“老大还和怜砂……有矛盾吗?”
沈翩鸿顺着路克的目光看过去,陆宇辰的背影在偏斜的阳光下显得无比孤独。想了想,他转头对侍从吩咐道:“去请大殿下留步,我有点事情要和大殿下说。”侍从得令跑开了。
“圣子殿下是无奈,他也委屈得很,剪不断理还乱……”沈翩鸿扭头说,“不忙就先回去休息吧,这两天不是急事就别打扰他,我去劝大殿下开导开导,在这么郁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得憋出病来。”说罢转向大殿下那边,快步走去。
陆宇辰回寝宫还不能马上休息,而是先批了一大堆公文才得空。为了明天可以出去散散心,他发了狠伏案连续工作到夕阳西下,总算捧上饭碗时,他批公文的手都快软了。
正在吃饭,宫人来报:“大殿下到!”
陆宇辰一愣,放下碗站起来:“请皇兄进来。”
大皇子陆琰晓一进门就看到陆宇辰的碗筷还在桌上,有点不好意思:“哎……你看我,尽捡着你忙的时候来。”
陆宇辰笑着陪他走进来:“皇兄说什么呢,吃饭也算忙吗,来人,给皇兄添副碗筷。”
陆琰晓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我已经吃过了,今日婉儿她亲自下厨给我做了几样刚从大厨那里学来的菜,我都撑着了,你看我直接走来的,实在是太饱。”
陆宇辰便也不强求,示意宫人不必再加碗筷,改端茶来。
陆琰晓喝着茶,看陆宇辰很快把简单的晚饭解决了。兄弟俩心意相通,陆宇辰知道兄长此时跑来找自己定不是公事,既然是私事,那便换个轻松自在的地方闲闲聊几句。饭毕,陆宇辰命人把茶水点心摆到院子里,然后只留下自己和兄长两人。
今夜月色明媚动人,风过影动,小池里波光粼粼,满池月影的碎片像是铺了一层碎金,闪闪晃晃迷了人眼。茶香伴着花香柔柔弥漫,气氛很是令人安心。
陆宇辰盯着池中的月影,抿了一口茶:“皇兄今日来……应该是为了给我解心结吧……劳累皇兄跑一趟了。”
转头看着弟弟,陆琰晓轻叹一声:“是沈国师拜托我来看看你的,这些日子你好吃好睡,总比在湛海军营里过得舒服吧,为何还瘦了?”
陆琰晓的眼睛非常利,他自幼研习绘画,号称天下第一画手。陆宇辰回来时他见过,跟现在的体型一对比,普通人察觉不出的一点点变化,他轻易就能捕捉到。
自知瞒不过兄长,陆宇辰苦笑:“相思病呗……”
弟弟跟湛海圣子的恋情,陆琰晓这个做兄长的从头看在眼里。江怜砂作为使者来晓光访问时,他与江怜砂互相赏识,称得上君子之交。这世界上第一个支持弟弟和江怜砂的恋情的,恐怕就是他了。陆琰晓虽对政事关注不多,可江怜砂这么有名的人的事情,他自然听过不少,对于这百十年间两人的坎坷恋情,他唏嘘不已。
“是因为圣子殿下的家室吧……”
一针见血……陆宇辰低下头,连叹气都不想了。陆琰晓沉默一会儿,低声问:“你觉得,圣子殿下同意结婚,就愿意与女子留下后代吗?
陆宇辰慢慢摇头:“不愿意……我知道他没说谎,孩子是个意外……但也是事实。季家姐姐自然也不愿与她当成弟弟的小砂结婚,恐怕是……有人从中捣鬼吧。”在这些问题上,陆宇辰很清醒,可是越清醒,他的心就越疼。若当时江怜砂不肯结婚,努力跟他一起安置眠瑾,不要给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机会,这个意外怎么会发生……
陆琰晓接上:“这之中的种种,既然你已经想明白,那我只想问你一点,你真的那么厌恶孩子吗?”
陆宇辰怔了怔,反问道:“我什么时候厌恶孩子了?我只是……无法接受……”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将来怕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应该会与圣子殿下收养一个孩子来做继承人。”陆琰晓打断弟弟的话,“当这个孩子是你亲生、或是他亲生的时候,你便接受不了吗?”
“我亲生?”陆宇辰几乎想笑,“我怎么可能会要孩子?这样小砂会怎么想?”
“是,那么他怎么会想要孩子,这样你会怎么想?”陆琰晓紧紧跟上问道。
“重点是我受不了他会背叛我!”陆宇辰心里的火焰终于爆发了,他猛地站起来,“他也知道我会很难受,那为什么他一开始不拒绝!”
陆琰晓叹气,跟着站起来直视着弟弟:“宇辰,你知道他的苦衷吗?”
“他知道我的吗?!”
陆琰晓顿了顿,一字一句问:“为何你总认为,爱情就是公平的事情?你觉得他爱你爱得不够?”
陆宇辰哑然,瞪了兄长半天,憋出半句话来:“我不是……我和他自然……互相爱着……可……”
陆琰晓摇摇头:“你知道我与婉儿青梅竹马,可是到了她出嫁的年纪,偏偏我母妃获罪,她被她父亲嫁给了王尚书。后来王尚书伙同她父亲贪污一事败露,她父亲和丈夫都遭斩首,而她也沦为洗衣妇。我被父皇送出宫,到山上清修学画几十年才回来,哪知道皇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原以为她嫁了人已经幸福一辈子,要不是那次我在街上意外撞倒她,怎么会与她再相逢?宇辰,我现在的儿子也是她从原来夫家带来的,她吃苦太多,早就不能生育。她已经受了那么多磨难,我为何还要介意孩子是不是我亲生的?”
陆宇辰沉默,他的皇兄做得最坚决的事情就是极力恳求父皇让他娶了一个带着孩子的洗衣妇为正妃,并且不肯再娶妻。到了最后,陆玄冥骂了他一顿,倒也看在他这痴情种子未来不必接皇位而不再逼他。
“你觉得,我很委屈吗?”陆琰晓问。
陆宇辰摇头,陆琰晓笑笑:“不错,我爱她,我知道她过得很苦,所以我不能让她再受伤害。我一向懦弱无能,可是我想尽我全部的力量保护她。幸好我是个皇子,不必多努力便可以给她和孩子丰足的衣食。”按住自己怀里爱妻亲手绣的香包,陆琰晓的笑容很幸福,“婉儿现在恢复过来了,我们的孩子也很健康,最近都会趴在我画桌上捣乱了,虽然还不会说话……”
“我……知道他过得很苦……”颓然坐在椅子上,把脸埋进手里,陆宇辰的声音闷闷的,“我只是……只是怨他为何不肯坚决拒绝婚事……那样也不会有以后的那些事情了……”
“你还是没有想明白。”陆琰晓走到弟弟面前,把手放在他肩上,“他和你不同,你固然为他做了很多,他却身不由己,你比我更清楚为何他总是称自己是‘怜砂’而非‘我’,当他还不是他自己的时候,所作出的一切,都因为他是圣子,却不只是你的爱人。”
“孩子……我……”
“宇辰,再努力一点点,你并不恨孩子,也不是无法原谅他的‘背叛’,你只是在恨,为何他是圣子。”
“……”陆宇辰不说话了,肩膀抖得厉害。
“若是孩子的母亲想继续守着孩子,那你与他未来便是自由之身;若是孩子的母亲不想要孩子,你们现在就已经有了未来相伴的女儿。”拍拍陆宇辰的肩膀,陆琰晓结语:“我很期待你们最终走到一起,所以不要再怨,既然爱着就更加努力地去做吧,三生百年你们都携手走过来了,世间再没有什么是你与他的阻碍。”
第六十六章进攻
湛海军得到胜利,本该从边境撤回,不过由于女王江惜月的圣旨,军队暂留边境休整防御,只招了几位将军回去,江怜砂和落日都在其中。
击退侵略军也遭到重创的湛海,战火烧过的地方几乎是生灵涂炭。江怜砂、落日以及几位将军回程途中看到一路的凄凉景象,心中叹息愤怒不已,得胜的喜悦步步减淡。
按照惯例,战后布完防湛海大军就该班师回朝接受封赏了,毕竟这批将士离家两年多,好不容易活下来了,思乡心切。可是女王有令不得不从,走的只是几位将领,其余将士通通留在边疆,一来固防二来支援边境重建。
日夜兼程半月,江怜砂一行回到湛海国都熙荷。
江惜月知道这几个将领在外征战两年又连日赶回,疲惫不堪,准许他们先归家一日再去接受召见。江怜砂就住在宫里,一回来匆匆吃了口饭,就被住在他若水殿另一房间的眠瑾赶去好好洗了个澡。洗去一身尘土和残留的血气,江怜砂穿回了宫内的便装。刚踏进自己的房间,他一眼就看到眠瑾抱着孩子坐在桌旁。
江怜砂一直十分喜欢孩子,尤其对这个自己亲生的孩子和孩子的母亲,他都心怀愧疚。他快步走过去,还没说话,眠瑾便轻手轻脚地把还在熟睡的女儿江怜瑾抱起来,示意他去接。
用比孩子母亲更轻柔的动作接过自己的女儿,江怜砂小心地坐下。眠瑾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后来发现他腾不出手喝了,想把孩子接过来,被他微微摇头止住动作,又坐了回去。
这个世界里,人的寿命有千岁之多,某些特别强大的人会更长寿,两年过去了,这个小婴儿也不过长大了一丁点儿。江怜瑾——晓光国下一任的女王,父亲是圣子,母亲是季家天资极高的女性,生来便带有强大的水属之力,眉心隐隐可以见水属符文。这个符文就算是江怜砂也只会在使用水属之力极大的情况下出现,如此小的孩子就能一直显现,可见力量之强。她的出生,让江惜月喜得大赦天下并且在都城摆开宴席大宴三天。
注视着怀里的孩子,江怜砂的目光是与战场上完全两个极端的温柔宠溺。能够为后代守护一个可以安睡的国度,这便是他身为一个军人最大的幸福。
看了半天也没看够孩子,江怜砂至少还记得应该关心一下姐姐,于是转头看眠瑾。刚转过去,他就发现眠瑾也在看他,两人一对视,不约而同笑了笑:那场持续两年的战争,总算,总算是结束了。
“姐姐,怜砂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过得还好吗?”江怜砂压低声音说话,怕吵着怜瑾睡觉,好在他们离得近,眠瑾听得清。
其实看到眠瑾的气色,江怜砂就知道她最近过得还不错。季眠瑾毕竟是圣子妃,又生下了湛海正统继承人,江惜月亏待谁都不会亏待她。若不是江怜瑾粘人,一醒来不看见母亲就会大哭不止,就算眠瑾提出就此离开江惜月也会答应。
眠瑾移开视线看着江怜砂怀里的孩子,点头道:“我很好,最近我在组织技艺高超的民间匠人传授织布裁剪刺绣等等技艺给想学习的百姓,反正我对国事也没有兴趣,做这些事情倒算半个内行。”
“是吗……那其他人呢?”
“你出去以后,虚空他们保卫工作做得很好,有几轮针对瑾儿的暗杀,都被守住了。揽月高中状元,被直接派到户部换下了那位上了年纪的廖尚书。还有宁雪若,他在去年春节宫廷宴会上技惊四座,陛下想授命他担任乐师长,不过他说想研习湛海音乐,年后便向陛下辞行出门游历了。”
看来那场遥远的战事并未过度扰乱熙荷城大家的生活,他们这两年吃苦在外,总算没白费力。正想着,江怜砂感到自己怀里有轻微的动静,低头一看,江怜瑾居然醒了,却不哭不闹,只拿大大的眼睛看着老爸。
江怜砂这是第一次和女儿对视,愣了愣,连眼睛都忘了眨,结果就成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情况。眠瑾在旁边看他们瞪了半天,提醒道:“这孩子一醒过来不看见我就哭闹不止,一定要我抱才安静,现在看来,你也行啊。”
纯净得完全不含杂质的眼睛……如阳光下的浅水小溪,一望见底。对上这双眼睛的一刻,便知道自己再苦再累都值得。一瞬间江怜砂的心便柔软下来,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自己的身份还有自己的爱人,唯一注意到的只有这个纯真懵懂的小婴儿。
看了好一会儿,江怜瑾又困了,倒头就睡。眠瑾看着再度陷入熟睡的她,低声说:“小砂,换我问你了。这两年,他都没有来再见你一次?”
见面?有……可是那次分离真不是一次愉快的回忆……江怜砂默默点头:“他化名到怜砂身边待了半年之久,然后公务繁忙又回去了。”
眠瑾叹了口气,直接问出主题:“那么,你想好要怎么跟他一起解决之后的事情了吗?”
看着孩子,想到千里之外的那个人,江怜砂心里蓦地一阵抽痛:陆宇辰守了他百年,伴了他三世,为了他倾尽一切,可是他一直用身份和责任束缚着自己,不能向他深爱的人走去。尝过生离的无奈好死别的痛楚,他何尝不想抛开一切与陆宇辰相守直到死亡将两人分开,然而他做不到,只因为他是湛海的江怜砂,不是陆宇辰一个人的爱人,甚至不是他自己。
“那么好吧,我先告诉你我的想法。”眠瑾站起来,慢慢踱步,“和以前一样,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或许将来找到心爱的人,会再嫁也说不定。”
江怜砂抱着孩子,一语不发听着眠瑾的话。
“瑾儿虽说是个意外,但既然已经诞生,我作为母亲,到底还是爱她的,只不过我知道比起这个,她作为湛海王位继承人才更加重要,所以我如果离开,请你对她说,我已经不在。陛下对她很好,我很放心。既然你回来了,小砂,”站定,直视着江怜砂的眼睛,眠瑾一字一句道,“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