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了?”他一回头,正看见我立在那里,自在地冲我招招手,笑得十分开怀,“下来吃饭,刚刚好。”
“噢。”还是有些摸不到头脑,我怔怔地走到餐桌前坐下,看著他把一样样吃食摆上来。不知道他是不是早上才回来,我竟然一点知觉都没有。但是他看起来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吃啊,别光傻坐。”他在我眼前晃晃手,“还是不合胃口?”
“呃,没有──”“我只是──”我慎重地考虑措辞,“有些惊讶。”
“哈,没什麽,有些这方面的兴趣。”他笑得感染力十足。
“呃,是麽。”没再说什麽,一顿饭在安静的氛围中吃完,却并不尴尬,这大概是我们第一次如此平和的相处,而他做的几样小餐点亦相当美味。
已经太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感觉──竟然有人出现在我的厨房,为我做早餐,然後再一起吃饭。
他没有提昨晚的冲突,我乐得配合,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事情能往好的方面发展,尽管他的的态度让我头大,但除去家族因素不说,他本人其实也值得一交。
饭後我主动承担了清洗工作,还是觉得真是相当的奇妙。
“覃森,嘉华要求今天下午过去人沟通进度,你要不要一起?”突然想起来,我冲正在收拾流理台的他询问。
“当然要听他们的意见。”
这样,中午我们去公司将设计稿做了几处修改然後扫描存档,到了下午出发去嘉华。
危情-5
“嗨,裴聿,覃森,你们来了!”六个小女生见到我们有些兴奋,当然我想大部分是冲著覃森去的。
沟通很顺利,嘉华对我们的进度以及工作质量都相当满意。女生们兴致勃勃地观看,不时地给出自己的观点与意见,大部分都是些小女生的特有爱好。
我发现他的社交能力非常之高,其实光是他优雅英俊的外表以及得体的笑容就可以收服人心,他对任何人都无可挑剔──除了对我,而我又多麽希望他也能对我一视同仁。
会议结束後,丽莎邀请大家去喝一杯,连带著那几个小女生和对方的工作人员。没有理由拒绝,虽然我的兴致并不高,从下午开始脑袋就哄哄地疼痛。
六个女生十分兴奋,一到地点取得同意便去各自行动,在舞池中不亦乐乎,大概是很少得到这样的机会,情有可原。
其实已经有人认出他们,时不时朝她们看上几眼。只是这家高级会所秉承的原则便是互不干涉,入会的审核也相当严格,因此并没有人上前干涉。
我们几个围在吧台喝酒聊天,看著女生们手舞足蹈地胡闹,倒也别有一番乐趣。丽莎大方地坐在我旁边,时不时靠过来跟我低语几句,眼波妩媚,神情动人,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覃森有时会加入但话并不多,气氛总体来说甚是舒心。
“嘿!覃森,裴聿过来跳舞,你们坐在这里多麽浪费资源!看看,看看,几乎全部的女人都在看你们这里,我们可是要抓住机会,不能让别人抢了先!”芭芭拉爽朗地笑著拉我跟覃森进舞池,大大咧咧的话语惹得大家一阵欢笑。
“男士们,都行动起来!让女人主动可不是绅士所为!”她又鼓动其他男士。
後来一群人渐渐玩得脱了形,到了1点多甚至还有人提出续摊的建议,被多数人驳回,几位男士请缨送女士回家,我喝了不少,自动让行。
“裴聿,再见,我今晚很开心。”说著丽莎拥抱了我一下,惹得大家口哨连连,而我软玉温香满怀的感觉很是不错。
“我也很开心。”礼貌性地回女士一个吻,自然又是一阵唏嘘,对於这种程度的起哄我还是可以接受。
车是他开,也许是过多酒精的摄入让我有气无力,一上了车几乎摊在了座位上。
“怎麽了?”他转头看我一副衰样发问。
“没事,酒喝得有点多。”我边揉太阳穴,边回话,一路上也十分地难过。
回到家,交代了一下他的房间,其实也没什麽好说的,他已经在这里住过一晚,很是熟悉。
进房间胡乱洗澡後我便躺倒在床上,感觉很冷,於是尽量把自己埋入被单中,我想我大概是病了。想起来找药吃,最终因为想不起来在哪里而作罢。上次吃药是什麽时候?
其实我十分厌恶吞药片的感觉,如果不是实在难受,大概也不会想到还有药片这种东西存在。
“你没事吧?”不知什麽时候似乎有人推门进来,到床前探视我的情况,“我看你不太对劲。”
“我没事,只是想好好休息一下……”意识已经开始出现轻度的模糊,我尝试抓住最後的一点清明,但以失败告终。摇了摇头,然後把自己更深地裹在被单中。
我只想他赶快离开,多少年来的自处让我很不习惯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他人面前。
“你在发烧。”他似乎把手往我额头上探了探,然後得出结论。
“没事,你让我自己就好。”我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偏离他试探的手,“让我一个人就好,我没事。”
他拿开了手,似乎是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後我便听到门开启的声音,我终於放心地陷入沈沈睡眠。但恍恍惚惚中,似乎总有一双手不断地探在我额头上,以及一个温暖的怀抱。我想挣脱,但是有些力不从心,更深的是对那温暖的眷恋。
第二天醒来,尽管头还是有些痛,但已经轻松了不少。我坐起来,抓了抓头发,然後又摸摸旁边的床单,有片刻的茫然。冲完澡,我又看看床单,说不清心里是种什麽感觉。
擦干头发,随便套件衣服下楼,然後看到桌子上已摆好的早餐,以及一张略微憔悴的脸。
“下来了,我做了早餐,吃一些?”他仿佛刚刚看到我。
“嗯。”
我们静静地吃著饭,他有些恍惚,我脑袋也不太清爽。
日子还是照旧的高节奏,一切都在轨道上运行,转眼便临近月末。
工作室呈现出更为紧凑的工作状态,各个忙碌得人仰马翻,工作室时不时传出一阵“啊,怎麽还有这个没做!我要死了!”这样类似的话语。
话虽这麽说,但我看得出其实大家享受著这种忙碌,那至少说明还有一个地方承认你,需要你的存在。在我看来,工作是证明自己最好的方式。
秀最近又进行了两次排演,模特们各归各位,争分夺秒。我感叹於覃森这些日子明显的进步,他在各个方面的表现都让人信服。
他见识卓越,目光敏锐,善於抓住灵感;他谦虚有礼,判断得当,善听兼纳;他时时会给人带来惊喜,优异的表现让人心满意足。
跟他的关系於最近渐渐平静,也许是忙碌冲淡了原本便不该存在的绮想。我却发现自己时不时恍惚著不在状态,无法彻底融入大家之中。
有时组织会议,人在现场意识却已经游离,好在也没有出什麽大的纰漏。毕竟做好自己,承担应有的责任才是一个社会人的本分。而我已算是幸运儿,衣食无忧,物质充足,我不应再有什麽不满。
只是我无法忽略心中那片空缺,无法排遣时时袭来的忧郁,也许在别人看来这只是无病呻吟。
“喂,裴聿。”下午接到电话,我揉下太阳穴接起。
“阿聿啊,我是阿姨。”阿姨的声音透过话筒安抚了我有些躁动的情绪。
“阿姨,有什麽事麽?”我放下手中的笔,闭上眼睛表情自然地放松下来。
“就是想知道你最近好不好。”温柔的笑声缓缓流泻。
“我很好,阿姨。”我不由得扬起嘴角,在她身上,有股让我平静的力量,“你呢,阿姨?”
“我也很好。阿聿,今晚有没有空,回本家吃饭好不好?”她询问我,“大家很久没有聚过了,平时都各忙各的,大嫂的意思是趁年末聚一聚。”覃家已迁往巴黎多年,并没有过年时聚成一团的习惯,反而是年前聚会。
“好。”我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虽然对此并不乐衷。参加过几次,总是有些不自在,但是我不想为她增加难处,在一个如此庞大的家族中自处本就已不简单。
“那好,今晚见。”她笑得很开心。
我放下电话出了一会神,突然想到在以前类似的聚会中从没有见过覃森,阿姨结婚六年,我只是知道覃睿还存在一个弟弟,却始终没有见过。今晚他会回去麽?
并没有与覃森打过招呼,傍晚我从公司直接开车回到了本家。
“裴少爷,你回来了。”管家李叔迎上来,“快进去吧,大家差不多都到了 。”
“李叔,别这样叫我,叫我裴聿或是阿聿就可以了。”我对李叔的称呼很不习惯,这位管家是跟著覃家一起从国内搬迁过来,可谓三朝元老,被他这样称呼,我实在没有立场。
“好好好,阿聿。”老人听了我的话大笑出声,八十多岁了,依然身体健壮,精神矍铄。
进了客厅果然大家都在,尹天扬冲我招手,覃灵冲我挤挤眼,十分调皮。我环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有些纳闷。
大家族的聚会永远是脱不了的模式,覃家老大早已过世,他的遗孀坐於首位,其他依次是覃睿的兄弟姐妹,有几个我并不熟悉。我们小辈随後按次入座。一大家人围在一张桌子上,气氛还算轻松。覃家尊老爱幼,一家人并无冲突,吃饭也不遵循所谓的“吃不言”反而有说有笑。
吃过大家移师起居室,准备做饭後的交流。不好搞特殊,我只能进去,但其实我始终并不能融入这个家族,但苦於面子却始终要做足。
尹天扬夸夸其谈,不时逗得大家大笑出声,以此足以看出他在家中的受宠程度,若非如此,又怎会放任他在美院混日子。他是幸运的,可以得到大家的宠爱。我坐在边上,并不多说,只是象征性地附和一下。
“阿聿,听阿灵说你的工作十分出色,公司多亏你的帮忙了。”覃家大嫂突然把话题绕到了我身上,带著股一家之主威严的慈爱,有些询问意味的目光并不失礼。她一个女人却得家里人人敬爱,其实很不简单。
“没什麽,我只是尽本分而已,其实是团队的力量。”没想到大家长会直接找上我,立刻打起精神,认真应对。
“嗯。”她优雅地点点头,“对於你我是十分放心的,稳重,工作能力无可挑剔。”
“您过奖。”我得体地奉上笑容,“是公司给了我发展的机会。”这种程度的场面话要说好、说圆实际上有一定的技巧可以遵循。
“对了,阿森还要你多多照顾了,那孩子──”她停了停,似乎在考虑措辞,“有些敏感。”
“哪里,他工作能力十分出色。”我有些惊讶於她的评价,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是强势而优秀,从没想过会有人把这样近乎“脆弱”的形容词放在他的身上。
“那我就放心了。”她先是微微一笑,又加上一句,“什麽时候天扬能有你们一半的成熟我才算真正安心。”说完似笑非笑地看向尹天扬。
“祖奶奶!”果然,尹天扬跳起来反驳,顿时场面热闹起来。
集体谈话之後已经是晚上11点多,由於明天还有工作,我并不多留,阿姨出门送我。
“阿聿,你现在是跟阿森住在一起?”
“嗯。”突然想起来这件事的促成还有阿姨的一份。
“你们还合得来麽?”阿姨有些忧心地看著我,“其实我知道你不太习惯跟别人同住。”
“还好。”我点点头。
“好好跟他相处,他这麽多年一直自己待在国内,其是很不容易。”阿姨轻轻地拥抱我,“他并不像表面那样坚强,你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
“我知道了。”我拥住阿姨的肩膀,突然感觉回到了多年以前我们的谈话模式,不由笑了出来,“阿姨,知道麽,我好像回到了幼儿园那时候:‘不要打架,要好好跟小朋友相处,大家都是好朋友。’”
“嗨,瞧我!”阿姨也轻声笑了起来,拍拍我的肩膀,“其实你自己能处理得很好。”
“嗯,我知道。”我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他确实是很不错的。”
“好了,很晚了,快回去吧。”阿姨习惯性地替我整了下衣领,“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也是。”
告别了阿姨开车回家,我希望他能够在家里──我只是希望今晚能够见他一面,只是这样而已。心中有一股情绪在膨胀,胸腔快要承受不住破茧而出。
回到家里,一楼果然亮著灯,电视还开著,屋里却有一股奇怪的宁静让我放轻了手脚──他仰躺在沙发上,似乎是睡著了。
我知道,他是太累了。这几天一方面要赶嘉华的进度,另一方面还要配合公司的排练,实在是辛苦。异於常人的精力十足其实只是完全投入所呈现的工作状态,一旦停下来,我知道那有多累。
我静静地在沙发前盘腿坐下,细细打量他,心底安宁。双人沙发有些容不下他修长的身子,他蜷缩在那里,眉头并不舒展,有些像在梦中受了委屈却不能醒来的孩子。
我无意探寻他的过去,但是阿姨那样说一定有她的道理,我知道她一直是一个非常感性的人,感情丰富容易落泪。
此刻的他,退去了白日的浮华,显得如此漂亮简单而异常无害,家居服因为不良睡姿皱了起来。如果他也希望,我是真的愿意跟他好好相处。
其实自一开始我就对他没有什麽抵抗力,否则也不会一次次纵容他的进犯。只是他的种种行为又让我心惊而不知如何自处,不知如何面对他。
“覃森,醒醒,到床上去睡。”看了半晌他依然没有醒来的趋势,我不由放轻了力道去拍他的肩膀。
“你回来了。”他睁开眼睛看见我,聚焦了一会,然後舒展眉头笑了开来,“我竟然在这里睡著了。”
“很累?”我看著他站起身来,不甚舒服地伸个懒腰。
“还可以。”他转过头来,笑得放肆,“还是你心疼了?”
“覃森……”突然之间失去了语言,在那些柔软的情绪过後我说不出坚硬拒绝的言辞。
“嘿!瞧你那什麽表情,我只是开个玩笑!”他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干脆地转身上楼。
“覃森──”我却忍不住又叫了他。
他停住,有些困惑地用眼神询问。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看著他的眼睛,“如果你愿意,其实我们可以成为非常好的家人、朋友。”
他笔直地站著,有几分锺没再说话。
“如果我不想呢?”好一会儿他直视著我目光灼灼,“你在逃避。”
我站在原地无法言语也无法离开,只能跟他对视,那种怪异的激荡情绪久久无法释怀,直到他率先转身离开。
那一晚我睡得很不安宁,混混沌沌一直在发梦,梦中出现过什麽,醒来却全部忘记。
危情-6
没有等到秀正式上演的那一天,我便出发去T城,连一次完整的最後排演都没有看完全。登上T城的土地并没有什麽熟悉感,但在这里,有我最靠得住的朋友。
安弈天是我大学时的学长,是我选学设计时结交的莫逆,这次会再次来到T城,是想为他第一个个人系列服装秀的最後一场捧场。他现在在国内的名气,取得的专业成就远非我可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