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离婚案?」一边走进电梯耿奉琪一边问。因为他的确是个令对手相当头痛的吸血鬼型律师,所以有时候甚至会出现男女双方都来找他打离婚案的情形,会被人指名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不是离婚案,是一起很小很小的伤人案。」夏海天按下电梯和他解释,「当事人因为喝醉了酒,和一位女士发生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现在那位女士告他非礼伤人。」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顶楼。夏海天刚准备出去,耿奉琪一把按了关门键,「夏海天,你当我白痴吗?什么伤人案?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夏海天抓耳挠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耿奉琪火冒三丈。他越是吞吞吐吐,越显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分明有鬼。小小的伤人案?如果这么简单夏海天用得着来找他,他自己就能搞定。更何况这明明有更擅长此类案件的陆瀚驰在,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头上。
「OK!既然你不说,那我也用不着见那个客户了。这案子我不接。」直接按下一楼,耿奉琪抱着双臂靠在电梯里懒得再理会夏海天。
「耿少爷,你别耍我好不好?」夏海天几乎哭了出来,「这种时候你收一收你的少爷脾气行不行?」
「你连案情都不和我讲清楚我怎么接案子?而且伤人案明明就是陆瀚驰拿手,你老塞给我干什么?看我闲得没事你难受?」
「不是我要塞给你,是客户一定要找你。我已经和他解释过了,他就是不肯听……」
「多少钱?」
「嗯?」
耿奉琪侧头看着夏海天,「他给了你多少钱,你这么替他卖命?」
夏海天低下头说了一个数字。
耿奉琪倒吸一口冷气,「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和他签约了!」
夏海天低着头目光左右闪烁,「这,这,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案子也不太复杂……」
「你眼睛里只看得到钱!」耿奉琪简直气得无话可说,「要接这案子的人是我,你怎么可以不和我商量就擅自做决定?」
「可是,这么多钱……」
这时电梯已经重新回到一楼。耿奉琪简直有奔出电梯甩手不干的冲动。这个视钱如命的男人,让他自己去收拾他一手造成的烂摊子。可是,大家合作这么久,夏海天虽然爱钱,但是毕竟这几年对他也诸多照顾。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愣着干什么?上楼!」
夏海天立刻如同电梯小弟一般按照耿奉琪的指令按下顶楼,飞快地关上电梯门,「奉琪,我就知道你嘴硬心软,你对我真是没得说。你放心好了,这件案子办好,我一定放你大假,我会把所有的事都推给陆瀚驰那个面瘫男做,你就好好的去玩,你要不要认识新的妞?我知道有一家酒吧经常会有漂亮的小妞过去玩……」
耿奉琪对着电梯翻了翻白眼,又开始了魔音穿耳啊!
「不想让我改主意逃出电梯就闭嘴!」此言一出,整个世界安静了!
走到办公室门口,助理露露满脸堆笑地递给他一些日常信件和报纸,「耿律师,客户等你很久了哦!」
「谢了,露露!」耿奉琪冲她眨了眨眼睛,暧昧地低头凑近她,「换新香水了?味道很特别嘛。」
露露羞红了脸低下头,「真的吗?」
夏海天对他这种吃窝边草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耿奉琪的助理是整间事务所里更换频率最快的,不过现在大客户正等着,由不得他不催。
「香水什么的等一下再说,先进去先进去。」
耿奉琪被他半强迫的推进房间,立刻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你好,我是耿奉琪,因为有点事来晚了。」
房间里的男人背对着门坐着,左手懒散的靠着椅子扶手,露出的半截衬衫袖子,上面钉着特殊的袖扣。
「是很晚,不过我有时间等。」男人微笑着转过椅子,与耿奉琪面对面。他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挺鼻薄唇,一又细而狭长的双眼目光锐利,轮廓分明的脸颊透出雕刻般的硬朗气质,英挺又带着不容忽视的霸气。右手上拿着耿奉琪桌上的一支钢笔把玩,明明是别人的办公室却一派休闲自在。
「耿先生,这就是耿律师。」夏海天和他套近乎地说,「你说巧不巧,你们都姓耿,这可不是难得的缘分吗?」
「是很巧。」男人点点头,「你说是不是,耿律师?」
「这案子我不接。」在看到男人的那一刻,耿奉琪就有转身就逃的冲动。这个恶魔——耿魄,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明明他那样无情的扔了自己就走,在自己一次又一次渴望回到他身边的时候对自己不闻不问,结果在过了八年之后自己已经心灰意冷生活平静如水的时候,他凭空冒了出来,这算什么?
「奉琪,你在说什么傻话?」夏海天急了,耿魄出的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耿奉琪也不是不知道,现在甩什么少爷派头?
「夏律师,有些话让我和耿律师自己谈。」
房间里的三个人,一个已经魂不守舍;一个一心为财,耿魄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场俨然成了整个房间里掌握局面的唯一主宰。而他浑然天成的霸气也与这身份十分相符,丝毫不存在违和感。
「你们谈,我出去还有点事。」夏海天相当识相的关门离开。
「不用谈了,我说了不接就是不接。」耿奉琪拉开门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耿先生,S市多的是律师行,有的是一等一的好律师。我们海天供不起你这样的大菩萨,请你离开!」
耿魄站起身走到耿奉琪身边看着他,一言不发。
仅是这样近距离的被盯着,耿奉琪就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可是他不能认输,他指着门重复,「请你离开,耿先生。」
耿魄伸出手越过耿奉琪按在门上,霸道地把门关上,「我不这么认为!」
「你……」耿奉琪刚想再一次拉开门,整个人却被耿魄拉了过来按在了门上,用力地吻住他的唇。
火热的唇舌迅速点燃了耿奉琪沉寂多年的热情。霸道、彻底甚至恶狠狠,彷佛连他这个人也要连皮带骨吞进肚里,那种「耿魄式」的吻法让他不由自主的腿软,心脏也跟着剧烈地跳动起来。好不容易等他松开,耳边传来耿魄的声音。
「恨我吗?」
耿奉琪偏过头,一言不发。要不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泪水差点就因为这三个字而决堤。
何止是恨,简直是恨之入骨!
「替我打这场官司。」耿魄把桌上的档案袋塞到他手里,「如果你够聪明也够狠,你可以为自己报仇,这一次我把前途交到你手里,耿律师!」
「我不接你的案子。」耿奉琪扔掉手里的东西,抬头狠狠地瞪着他,「你的前途或者什么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根本不想见到你,更不想和你扯上一点点关系。」
「是吗?」耿魄无所谓的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这倒有一点点难办。」
「所以请你赶紧走,离开我的办公室。」
「难道你不想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要那样无情的扔掉你?」耿魄的话不紧不慢的传来,却像一颗巨雷牢牢地击在耿奉琪的心上。
「十六岁,那时的你天真、乖巧又美丽,像一朵什么都不懂的温室小花只知道缠着我,视我为天为主宰为一切。我抛弃你的时候你哭得多悲惨啊?明明已经把你赶出家门了还跟在我屁股后面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原因吗?」
这是耿奉琪最不愿意回忆的过往,耿魄一开口他就不停的叫他「住口,别说了。」
他从小就被领养进了耿家,那个时候耿魄对他温柔又体贴,在他全心信任奉献了一切之后,这个恶毒的男人居然毫无理由的抛弃了他,无论他怎么追问都不肯告诉他原因。甚至还冷笑的抛出话来,「如果你想知道原因的话,就等到你有资格问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如果你接这个案子,并且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就会告诉你我当初抛弃你的原因。这不是你一直想知道的吗?」
这是与恶魔与交易!耿奉琪清楚的知道自己如果答应下来,事情未必可以像自己控制得那样顺利。
可是,八年过去了。就算自己现在已经心如死灰,这个男人依旧可以轻易让死灰复燃;就算自己的生活平静如水,这个困扰了他八年的答案依旧可以扰乱一池春水。凡事都有因果,给他这样的结果,总要有一个原因吧!知道了原因也许就可以和过去彻底告别,画上一个并不完美的句号!耿奉琪闭上眼睛,赌这一局吧,为了他自己!
「我答应你。」
夜晚的风凉凉的吹在脸上,耿奉琪斜坐在窗边俯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点着一支一口未吸的烟。他一向不喜欢黑暗。可是此时此刻他只想把自己藏起来,最好如同一颗尘埃一般消失在这世间。
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以前发生的事,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根本不想向任何人提,包括他自己也只想把这段历史忘得干干净净。
他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就被人扔在孤儿院门口,在孤儿院长到稍微懂事被耿家收养,从此以后一直跟在耿魄身边。那个男人给了他想要的一切,温暖的家,舒适的生活和源源无尽的疼爱,为他创造了一个真空的伊甸园。他崇拜那个男人,满心依恋爱慕着他。对他百依百顺,尽情撒娇。
在他十六岁的时候,那个男人夺走了他的一切,包括他心甘情愿奉献的身心。可是甜蜜的时光却也结束在了那一刻。在他以为一切都是天堂的后续,醒过来却只是梦一场。那个男人毫无理由地抛弃了他,把他赶离了耿家。
当时他大病了一场,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从小跟着耿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耿奉琪独自生存能力几乎为零。
等他吃尽苦头摸回了耿家,耿魄出国去总公司处理事务,家里的佣人全部换了,他在耿家门口等了三天,连佣人都看不过眼劝他先回去,别白费力气。可是他一直把耿魄当成他唯一的归宿,回去?他能回哪里去?
他一直坐在石台阶上看着花园里开得正灿烂的几株美人蕉,一直等一直等。当耿魄的车出现在门口,他看着那个英俊的男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耿奉琪甚至没有站起身的力气和勇气。耿魄走到他面前低下头看着他,伸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真狼狈。」
耿奉琪知道自己如同一只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狗,肮脏、疲倦、破破烂烂,形象何止是狼狈,根本就是凄惨。
「为什么?」他颤着声音问。
耿魄没有回答,越过他直接走进屋子。
「为什么?」耿奉琪用尽全身的力气再一次大声地质问。为什么要给他一个梦幻的天堂,然后又轻易地打碎,给了他希望又无情地夺走?
耿魄转过身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冷漠的如同陌生人,「想知道理由就要有被我承认的资格。现在的你还不行。」
黑色的大门关了起来,耿奉琪看着他消失在那道门里。自己就这样被他扔出了他的生命之外,连要一个理由的资格也没有。
耿奉琪颤着手把香烟放到唇边吸了一口,闭上眼睛抬起头靠在窗框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时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却依旧让他眼中忍不住泛起湿意。他自嘲地想,还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流干眼泪了,结果遇上那个翻脸无情的男人还是不行。
「这个混账。」有些烦躁的把手里的烟头熄灭在烟灰缸里。耿奉琪站起身打开身边的笔记本电脑,顺便按亮书桌上的灯,翻开耿魄案子的资料。
光是看到耿魄这两个字,他就有一种心烦意乱的感觉。早知道接这个案子会让他头痛不已,可是现在这形势他根本是骑虎难下。更何况一想到耿魄那轻蔑的嘴脸,死也不能输的念头就在他血液里沸腾。
这么多年来,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要在耿魄的面前证实自己的实力,然后用同样不屑而轻蔑的口气告诉他,「那个把你当成世界中心的耿奉琪已经不存在了,离开你我只会过得更好!」他期待着这个男人听到这句话时,后悔、抓狂最好能跪下来舔着他的脚背乞求他原谅。
现在机会来了,虽然耿魄依旧嚣张狂妄,可是,他的前途掌握在自己手里却是不争的事实。只要他尽力他可以轻松让他脱罪;但是,他也可以违反职业操守让这个男人为他曾经的罪过得到一些教训。这些只在他一念之间。
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
「半夜三更会是谁?」耿奉琪自言自语的拿起电话,「喂?」
耿魄浑厚的嗓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我猜你还没睡,果然。」
「有什么事,耿先生?」耿奉琪按住额头不耐烦地说,「事实上我正准备去睡觉,请你言简意赅。」
「没什么事。只是想你今天晚上应该会睡不着,所以打电话和你聊聊天。」耿魄磁性的声音带着让耿奉琪几乎抓狂的自信。他凭什么说自己应该会睡不着?他以为他是上帝吗?可以操控自己的喜怒哀乐甚至睡眠时间?
「对不起,你猜错了。我非常的困,要不是你打电话来,相信我已经睡着了。」耿奉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冷静,要是这种时候他跳脚的话只会让这个男人更加得意。
「是吗?」
「我没有必要撒谎。」
耿魄在电话里的声音稍微地停了一会儿,「那你睡吧。」然后非常干脆地挂上电话。
耿奉琪对他干脆的动作有些措手不及稍微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等他清醒过来,他努力让自己平静地放下电话。明明丝毫没有睡意,但还是躺回床下,盖上被子命令自己立刻睡觉。
以往很成功的心理暗示在这个夜晚似乎有些失灵。当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圈之后,该死的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耿奉琪几乎是用光速拎起电话,「你到底在玩什么?」
耿魄轻笑起来,声音如同大提琴的音符撩动耿奉琪的心弦,「这么生气?我只是想起来忘记和你道晚安了而已。」
「我不需要你道晚安。你只要不打电话过来吵我睡觉,我会睡得很好很好。」耿奉琪咬牙切齿地说。
「我记得以前你老是要我抱着你才能睡着。看来你真的长大了。」
耿奉琪觉得自己气得浑身都在发颤,他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耿先生,我想你弄错了几件事。第一,现在我们的关系只是委托人与被委托人的公事关系;第二,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根本不想改变我现在生活的状态,哪怕一丝一毫也不愿意;第三,你不用旧事重提,那些东西正是我费尽心力想要忘光的,你不用一遍遍提醒我曾经有多么愚蠢;
第四,我承认接下这案子的确是因为我想要知道以前事情的一些理由,但是我想知道这些理由并不是想和你重修旧好,事实上我只是想要和以往的自己洒脱说再见才选择这样做。如果你不能清楚明白这些事情,影响我的正常生活,骚扰我,我想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再谈下去,我会重新考虑今天的提议,你可以去找别人做你的辩护律师。」
「果然能干得多了。」电话那头的耿魄丝毫不见生气,风度绝佳地称赞着。
「话我已经说完了,我要挂电话睡觉了。并且我不希望你再打电话到我家来……」说到这里,耿奉琪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的?」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太过震惊,耿奉琪差点忘记了家里电话根本只是公司的陆瀚驰和夏海天知道。难道又是夏海天这个大嘴巴?
「如果我想,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真是令人火大的回答。耿奉琪决定自己不再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谓的小事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见。」
挂上电话,他重新躺回床上,想了一下爬起来很干脆地拔了电话线。大概是痛快说出了积在心里的话的关系,这一次,他并没有花太多时间盖上被子就立刻呼呼大睡。
天空很蓝,温柔的风吹着身后的大树,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小小的孩子抱着双腿把自己团成一团,头靠在膝盖上带着些许不安看着不远处那些玩闹的的孩子。
他们向他招手,让他加入。
「小琪过来。」
「来吧,一起玩。」
「这次我们不会再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