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与夜之幽灵的奇遇——豆豆的挑豆

林教授满脸的微笑，”你必须抓紧时间了，尽快把录像资料寄过去。“
程平轩点点头。
他从附中走出去，一个人朝琴房走，老大的太阳晒下来，他一点也不觉得。
初审顺利通过了。
程平轩真不相信有这么好的运气。
接着一段日子，他不再去教课，也不回家，专心在琴房练琴。在短时间内准备两首大协奏曲，这对他而言是个难题。一个月过去，他的进展缓慢，一听最初几个乐段，自己都不知道这表达发生在哪个世界上，听得一颗心哗哗地往下沉去。
他累得站都站不起来。
这是难得的一个阴天，琴房的光线比外头更暗，程平轩索性不看谱子，直接在琴上摸索，忽然之间，他听见另一拨琴声，很微弱，但每个音符咬得非常清楚。它显然正在为他弹协奏。
程平轩手指盲目机械地敲打着琴键，那边一直尽力同他配合。过了一阵子，程平轩蓦然醒觉，他腾地站起身，头有点重，他摇晃一下，打开灯，将谱子翻回第一页，重新开始。
过了一阵子，程平轩蓦然醒觉，他腾地站起身，头有点重，他摇晃一下，打开灯，将谱子翻回第一页，重新开始。
大段的和弦清清楚楚在耳边响着，给他的梦境照上一道明亮的反影。程平轩跟着它，它一点一点霸占他的心，把他辛苦营造的情境彻底变换了。程平轩两腿麻木，双手像火一般的发烧，手掌到指尖几乎痉挛，逃都没有办法逃。
接着又是一阵静寂，比先前更加凄厉，好像其余的世界全被隔离了，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点声音，无遮无避的。
程平轩将谱子翻回第一页，重新开始。
他一直不肯停，那边的琴声就一直陪着他，无休止的来回反复，好像漫漫无期。
”你这样弹，连第一轮都过不了。“路炎天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程平轩转过头，看见路炎天远远靠门站着，他没露出一丝惊异，只牵牵嘴角。”我知道，“他平静地说。
路炎天笑一笑，”我晚上再来。“
程平轩根本不看他，眼睛盯牢琴键。
路炎天是最超脱的人物，在他的高度上，空气那么稀薄，旁人实在不容易呼吸。
程平轩横躺到琴凳上，看着天花板，太阳的阴影渐渐移到他脸上，但他连挣扎一下都不行，外面很吵，他很快睡着了，一觉睡到天黑，姿势也不变。
晚上路炎天光明正大的来了。
程平轩异常镇静，简单的问，”去双钢琴琴房？“
路炎天更简单的答，”好。“
程平轩借来琴房钥匙，路炎天先选琴，他挑了靠里的一台，程平轩走过去，立刻闻到路炎天身上那股特有的烟味。他停顿片刻，才慢慢坐下。
路炎天看着他，眼神没有亮点，似乎已经到了某种幻觉的极端。”开始吧。“他笑，神采离得更加远，不知道传到什么地方去了。
程平轩忍无可忍，重重地盖上琴，”等你清醒了再来。“
路炎天毫不在乎，一副如醉如狂的态度，简直比他还要入戏。
他的真真假假，程平轩一向很难弄清。
他想站起来，路炎天忽然抱住他，大声说，”你不能走。“
程平轩一时没能避开。
他又加了一句，”我很爱你的，你不能走。“
程平轩顿时呆住了。
路炎天还不很清醒，梦游似的靠着他肩膀。
程平轩动弹不得，路炎天抱紧了他，他也由他。
程平轩动弹不得，路炎天抱紧了他，他也由他。
这是怎么发生的，剧情与对白怎么跟旧式苦情剧似的。差劲透了。
程平轩全身血液象被忽地抽干。
天色似乎格外的黑，沉重的乌云中间只露出一角灰白，像一个怪诞的窟窿，周围很安静，太静了，久久没有声音，好不凄凉。
过一刻，程平轩发觉身体可以移动了，他豁然起身甩脱路炎天，可惜地方挤逼，他退无可退。
路炎天直直看着他，”你怎么了？“他问，神情颇为天真。
程平轩尽量不看他，他这种样子会压倒他的抵抗。路炎天老实不客气走近，手伸进他臂弯，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程平轩。“他在他耳边轻轻叫，声音柔靡缠绵，这一回决计不让他闪开去。程平轩有刹那软弱，但迅速站直，他拨开他，别过头就走。最聪明的办法是一走了之。
路炎天在后面轰然大笑。
程平轩气极了，转身揪起路炎天的手臂用力掌掴他，手里的谱子跟着唰地跌到地上。
路炎天醒觉一半。
程平轩硬起心肠，厉声说，”我没空跟你在这儿混，你实在要人陪，可以花点钱去隔壁那条街找。“
他走出琴房，却没回宿舍，在学校后门的角落坐了一天。
接着几晚，路炎天没有出现。故事里描述的情人之间的剖白总是细腻动人的，事实不过如此，醒了之后大家记忆模糊，不提也就算了。
程平轩一下子觉得生活中出现大片空白，他常常呆在琴房不知做什么好，他不懂这算什么心理，希望他永远不出现又时时想看见他。
结果路炎天还是来了。
程平轩到琴房的时候，他坐在双钢琴琴房门口，像等他很久。
程平轩有一会儿失神。
”你这么晚才来练琴？“路炎天不满地皱皱眉头。
程平轩没做表示，打开门，淡淡的看他一眼，也不知道自己的装得好不好。路炎天站直了，仿佛太累，脚步稍微踉跄一下，他勉力扬起头，走进去，也不说话，坐下来就点起一根烟，缓缓吸一口，又轻轻啜起嘴唇喷出一个个整齐的烟圈。动作还是这么熟练，这么威风。
程平轩嘲讽地笑笑，坐到另一张琴凳上。路炎天兀自枕到他的怀里，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叹息，好像享受时的感慨，他整个背脊被汗湿透，头发都被汗贴在额上。程平轩忍不住，摸着他濡湿的额角。他觉得这些都好像看见过的，仿佛时间的一个间隙，现在的一切不是现在，他从极遥远的地方看自己。
路炎天伸了个懒腰，把烟头摁熄，掀开琴盖示意他开始。
天又快亮了，这样一个天亮接着一个天亮，不知哪一天才可以超度。
这段时间，路炎天的耐性好得出奇，对着程平轩毫无怨言，仿佛要慢慢同他诉说衷情，很名正言顺的样子。
天气仍然有点燠热，幸亏每到晚上还是凉的，每个晚上是无法逃避的一个开始，救无可救。
”我明天就回去了。请了半个月假，再不走学校肯定要开除我。“路炎天突然说。
程平轩迷迷惘惘的一阵眩晕，体内那股濒临破裂的力在瞬间没有了目的。
”你把老柴弹得太平淡了，最好停下来认真读读谱子，还有，你弹经过句的时候，踏板用得太糟了，不如干脆别踩踏板，还有，你其实不用特意夸张手指的灵活，试试改变一下角度到手指与键盘接近平行，那样音色会更好听。“
程平轩没听进去，他不自觉握着自己的手腕，不过起不了太大作用。他自以为找到了一个美妙的目标来贡献一切，自以为到了彼岸，不想一直被扔在原地。
”我也会参加比赛，“路炎天顿了顿，说，”决赛我准备弹普罗科菲耶夫的第三协奏曲。“
呵，已经跳过前三轮，直指决赛了。
程平轩笑着笑着，渐渐感觉酸涩难挡，因为不想让路炎天在自己的脸上发现那些他不想让他看到的东西，他始终保持着一张笑脸。原来一个人笑和哭的时候，竟可以共用一种表情。有些人对于事物要过后才恍然明白，可到这时什么都逃不掉了。
最终还是他的身体先移动，他起身站得笔挺，一点不敢放松，现在这份勇气完全是逼出来的。到这个时候，他只有相信他们两个天生八字不合。
”程平轩。“路炎天还想说下去。
程平轩立刻打断他，”我不知道你也会参加，不然我肯定退出。“
”你绝对不能退出。“
”为什么。“
”已经到这个关头了，你要认真跟我比一次。“
程平轩撇开他，急急走去出，他走得飞快，看到迎面有人来也不避开，吓得无关人魂飞魄散，直到眼前发黑，双腿失去力气，才停下来，整个人躺倒在地上，全身骨头被抽走了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回去琴房，已经再见不到他。
路炎天走了，对他而言这一段时间不外是点缀他生活的插曲而已。
程平轩仍然把自己关在琴房练琴，完全像个没事人。只是有些面貌已经印进脑子里，琴房越大越空，形象就越显得清楚，连最微小的枝节也像是用刀子刻下来的，一旦按下琴键，那些影子便浮出来，有时他伸手去抓，它们却又消灭了。
他在心底把所有一切整理一下，归纳的结论是他不能自救，他的爱太狭窄自私。
程平轩想明白了，他忽然觉得一切有了着落。
路炎天走了。他们总是各有各的路要走，而且总找不着一条平衡线路，东一条西一条，只有偶尔在交叉点上碰个头。
程平轩仍然把自己关在琴房练琴。接着整整两个月，路炎天音讯全无，像忽然消失在空气中。程平轩几次三番想打电话过去找他，都苦苦忍住，可惜有些面貌已经印进脑子里，琴房越大越空，形象就越显得清楚，连最微小的枝节也像是用刀子刻下来的，一旦按下琴键，那些影子便浮出来，有时他伸手去抓，它们却又消灭了。路炎天在的时候，那是特殊的局面，只是现在，他又不住失去控制，沉迷在对他的幻觉之中。到后来，他甚至想，如果那天折回去，路炎天肯留在原地等他，他一定会跟着他到任何角落。
准备去莫斯科的前两天，纪栎林回来了。
程平轩早听说过很多关于他的传言，据说他准备回学校，到作曲系当讲师。
纪栎林在学校里待了近一个星期他们才见到面。
纪栎林看起来越发厉害，在他目光逼视下，程平轩觉得整个人无所遁形。
”看来你还没想好到底放弃比赛还是放弃路炎天。“
纪栎林没缘没故地扔出这么一句话，程平轩不由自主呆一呆。
纪栎林轻哼一声，”你没有太多时间笼络他了，再不抓紧他会走得更远，到时候你追都追不上，追上也晚了。“他笑，”反正你是死路一条。“
程平轩瞪着他。纪栎林骤然揭开全部简单谜底，他一下子消化不了，被搅昏了头。
纪栎林推他一把，”你走神了。“
”嗯。“程平轩无意识地点点头。一个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念头突然跳进他的头脑。对的，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抓住路炎天，要不择手段的走捷径，要把假面具统统卸下，最直接的赤裸裸的。
程平轩镇静下来，反而有一丝高兴。他轻轻问，”纪栎林，我现在申请柯蒂斯，希望有多大？“
纪栎林嗤笑一声，”我怎么知道。“他顿了顿，”不如你去试试吧，说到底你也只有这条路好走。“
程平轩不禁看着他。
纪栎林笑，”总算柯蒂斯也成了你的理想。“
这句话不算是讽刺也不像在指责。程平轩听完也有些想笑，纪栎林一定觉得非常冤枉，他长进的理由永远这样上不得台面，甚至听起来多少是有些变态的。
飞机终于到了莫斯科，程平轩居然还不紧张。降落的时候他感觉有些失重，视线模糊，没有听觉，但心头清醒得很。他想起路炎天有个习惯，初到一个城市，最先做的一定是买张当地的城市地图，然后在上面标出自己的位置和即将达到的目的地，他说，这是一种很好的心理暗示，好像目标近在咫尺。
程平轩拿到行李，一走出去便买了一张新地图，他学着慢慢在上面找目的地，并且做一个巨大的标记。他发现看起来真的离目标很近似的。
到了小剧院，他下车站定了一会儿，朝入口处的奥斯特洛夫斯基铜像看了看，再往里走几步，一眼便望见路炎天。他一个人坐在铜像一侧的角落抽烟，阳光照着绿叶子，间接的反映出他疲倦的脸，还洒上一些惨绿色的影子。程平轩好像头一次看到他这么颓败的样子。
他走去他身边。
路炎天抬起头，先怔了片刻，随即笑一声，”我一直等着你呢。准备得怎么样？“
程平轩不答。
”头两轮肯定没问题。“
程平轩一味看着他。
”瞪着我看，不认识我了？“路炎天直笑。
两人面孔太过接近，程平轩顺势抱住他。
路炎天顿了一下，伸出手臂回抱他。”你没事吧。“他终于不笑了。
程平轩盯牢他，缓缓说道，”路炎天，我会认真跟你比一次，接下来我会申请进柯蒂斯重新读一年级。“他必须坦白说出来，像路炎天这样的人，一放手就找不到了，有很多事是不能回头的。
他说，”我不像你那么爱钢琴，从头到尾我只爱你一个。你应该是知道的，所以别玩我了，路炎天，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路炎天低头不响。
程平轩盯着路炎天不肯放松，”我一定会进柯蒂斯的，你等我一次。“
路炎天动都不动，呆了很久很久。
一时间，全世界寂静无声。
过了像有一世纪，程平轩大气不敢透一口，他忍不住轻声喊，”路炎天，你说句话好不好。“他从头到尾只爱他，当然，他也想他爱他，爱是双方的，如果只给不取，仍然是不够圆满。
路炎天皱着眉头看住他，但嘴角的笑无法隐没，”我们两个在这里当众表演，不知道会不会被取消比赛资格。“说完他扬起头亲他的嘴唇，就在音乐厅的拐角。不知恁的，程平轩鼻梁中央一阵酸热，他不顾一切，用尽力气来环箍着他。两人直到比赛开始，再没放开对方。
结果这场比赛两个人谁也没赢，第一名空缺，第二名是俄罗斯人，来自圣彼得堡音乐学院，第三名给了德国的一位着名青年钢琴家。
像打仗一样，程平轩闯过了重重考核，事情一件一件做起来，渐渐成真。
两个人先忙着找房子，路炎天希望租房离学校越近越好，方便他早起练琴。程平轩全由他安排，他对钢琴的爱是牢不可破的，程平轩很明白。
他们之间还需要一点时间，虽然还没有终得其所的稳妥和幸福，但比起从前进步多了。程平轩对于他所得到的，已经十分满足，他相信路炎天所说的，一切可以练习。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