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玉——五六

走在街边，枯黄的树叶落了满地，灰黑色光秃秃的树丫在冷风里突兀地耸着。冬天，隐约来了。没有一丝预感，时间慢慢熬过来。再过不久，就要下雪了吧。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傅玉稍稍仰头望着天空。心里，没来由的隐痛。
手掌传来暖暖的温度，傅玉看向身边的人。欧阳殊握着傅玉的手，眼睛有神地看住傅玉的眼睛，仿佛看穿傅玉的不安。
就在大街上，就这样握住对方的手，眼里好像也只可以看到他，不会再顾忌旁人的目光。好像这样，在晚秋的阳光下，凉意中微带暖意。美好得让人有点不安。
“中午想吃什么？”欧阳殊问道。
“一向都是我做饭好不好。”傅玉瞪了欧阳殊一眼。
“今天我特地下厨啊，你要怎么奖励我。”欧阳殊一脸无辜。
微微仰起头，傅玉浅笑，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欧阳殊心头猛的一跳，道：“你说的，别反悔。”
傅玉轻推欧阳殊一把，一边催他去买酱油一边笑道：“你先把调料买齐吧。我在这里等你。”
看着欧阳殊穿过车流，走过马路，向对面的小铺走去，傅玉黯然低下头，嘴唇缓缓吐出几个字：“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跟我们。”
傅玉身后的香樟侧边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时髦的着装，高傲的表情，漂亮的脸蛋，一个宛如公主一样的人。陈嘉蕴。即使是这种时候，她还是一样骄傲。这个女人。
“从我们出门时就跟起了吧。”傅玉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平稳。控制自己的情绪，很久以前就是这样。像陈嘉蕴这样的生长背景，又怎么可以体会隐忍的痛楚。
意外的，陈嘉蕴没有讽刺，没有怒吼，没有失控，只是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傅玉，仿佛这样就可以把他看穿。
“再不说话，他就要回来了啊。”傅玉轻轻若有若无的道。
什么话都没有，陈嘉蕴莫名地冷静。
仿佛她就是为了跟着他们而跟着他们。
一时之间，傅玉也没有说话。静默。
半响，陈嘉蕴头发遮拦住眼睛，微微颤抖的声音从唇齿之间的缝隙中漏出：“不会就这样的。”说罢，绝然反身拦下一辆的士，很快就离开。如同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会这样……
要，怎样才好。这种，感觉，难受。
隐约看到车流中出现欧阳殊的身影，收敛情绪，傅玉目光就只集中在向自己走过来的英俊男子身上。
第 13 章
他走过来，风轻轻吹动头发和大衣，只有眼睛，坚定而有神地望住傅玉。傅玉垂下眼睛，微笑，手插入裤口袋，向前走。因为知道，身后的男人，会跟上来，不会离开。
只要一个眼神，视线传达过来的一切，都注满心脏。
只要在他身边，就安心。
回到家里，欧阳殊就系上围裙，在厨房鼓鼓捣捣，傅玉原想帮手，却被制止。听着厨房传来锅碗瓢盆乒乒乓乓混杂在一起嘈杂的声音，傅玉闭上眼睛，这种温暖，从心底身处润出。普普通通的日子，流淌出幸福的感觉。
正想着，欧阳殊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傅玉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想匀”两个字。傅玉走到厨房口，轻喊：“殊，你有电话。”
欧阳殊匆匆把锅端开，接过傅玉手里的电话：“喂？”
仿佛听到什么，欧阳殊眼神变得惊讶，担心，随即挂断电话，神色焦虑地扯下围裙，一边向门外走一边向傅玉解释：“玉，我妈进医院了，我要马上去美国一趟。”
心脏一紧，傅玉跟在欧阳殊身后道：“路上小心点，有什么情况在打电话联系。”
站在门口，欧阳殊愧疚转过身，拥住傅玉：“玉，对不起，我一定尽快解决，然后回来。”
有点窒息的疼痛，傅玉抬起手臂想抱住他，手到半空却又落下：“我等你。”
欧阳殊松开傅玉，转身冲下楼梯间。
看着欧阳殊下楼的背影渐渐消失。傅玉腿有点发软，扶住门框。只是轻轻三个字，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缓慢走进屋，傅玉蹲下身子捡起欧阳殊匆忙中丢在地上的围裙，双手紧紧攥住围裙，止不住颤抖。
等待，是时间没有尽头地蚀咬，爱。
坐在沙发上，傅玉呆呆半躺着。只听得到时钟一下一下滴嗒的响声。空气仿佛还残存着欧阳殊的味道。好像他还没有离去。
就这样坐着，直到缓缓沉入睡眠。
走进公司里，就感觉同事们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傅玉微微有些疑惑。带着同事细细碎碎的小声议论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就看到一封匿名e-mail，点开，傅玉顿时仿佛被电击到。
上面一张是自己和欧阳殊接吻的照片，另一张是自己被秦琅抱住的照片，几个大字显眼地标在顶端：恶心同性恋勾三搭四找男人。
傅玉明白了之前异样的眼神的意思，周围的议论和鄙夷的眼神刺过来。投射在身上如同刀子一样。傅玉默不作声，心里万般绞痛，只是因为喜欢的是男人。这样的事不是一次。大学的时候，被好友发现自己是同性恋，他把自己当怪物的眼神历历在目。失去朋友，一次又一次，却还是每经历一次，就被人揭开伤疤一次。只是，自己已经知道如何面对。微微抬起头，傅玉像平常一样工作。
这种时候，只能抬起头。
“傅玉，你来一下。”经理办公室的门微开，梁经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莫非也是因为这事。傅玉干脆地站起身，从容地穿过同事之间，走进了经理办公室。
显然梁经理也收到了那封e-mail，他皮笑肉不笑地要傅玉坐下。
“傅玉，我就长话短说，你是一个人材，虽然私人问题上有点小问题，我是完全不在意的，只是，”梁经理稍稍停顿，“陈小姐给了我很大的压力，失去这个客户公司损失很大。所以只好……”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收拾东西走。”傅玉站起身淡然道。陈嘉蕴，只是这样吗。
“不不不，你误会了。”梁经理伸手示意傅玉坐下，“别急嘛，我说了你是个人材，公司不想失去你这个人材，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代表公司到德国进修3年。一个是离开公司。如果选择后者，相信以陈氏和欧氏的能力，你难以在这行混下去。”短暂的静默，梁经理续道：“不用急着回答，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第 14 章
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表情，什么语气来回答。傅玉只是轻轻反过身，走到门口，傅玉停着脚步，道：“这三天，也是陈小姐的意思吗。”
“……”
没有听到回答，这是最真实的回答。
傅玉没有再犹豫，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仍然是昔日同事的异样眼神，鄙夷，避如蛇蝎。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喜欢一个人，却是这么大的罪行。
“平时就觉得他怪怪的了，咦，好恶。”
“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是哦，同性恋就算了，还这个那个到处勾搭，不知道有没有艾滋病啊。”
一片哗然的声音。
傅玉微抬起头，像平时一样微笑着穿过人群，走出公司。
不管，心里再难受，都要抬起头。母亲去世前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说的这句话。
再难受，都要抬起头。
就这样挺着走出办公楼，走下阶梯，再转角，终于，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傅玉扶住墙壁，慢慢蹲下来。
欧阳殊的脸浮现在脑海中。好想，见他。好想抱住他。
哒哒的声音，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眼前。
傅玉抬起头，眼睛湿润。
英挺的男人站在眼前，眼底装满深切的心痛。是秦琅。
“傅玉……”秦琅的声音低沉有力，他弯下腰扶起傅玉，看着傅玉颓废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着一样。
肩膀忽然被抓住，傅玉的头靠在怀里，秦琅心中微惊，耳畔传来傅玉虚弱的声音：“只要一下子，我难受。”
默默抱住傅玉，没有再说什么。心里隐痛，是为了他吗。为了他这么难受。
就这样两个人在路边抱着，忽的起风了，硬生生刮在脸上，微微刺痛。
衣角被风吹起，拥住傅玉的手臂却纹丝不动，因为知道只有这一刻，他会毫无顾忌地投入自己怀里，害怕一动就会，失去一切。
自己就像个傻子。
想，就像这样，一直下去。
喧闹的酒吧，秦琅坐在傅玉旁边，看着傅玉默默一杯接一杯喝酒，终于忍不住轻轻伸手拦下：“别喝了。”
傅玉虚无的朝秦琅微笑，晃晃手：“我没事，让我喝。”
心里莫名地一疼。扶着已经醉得站不稳的傅玉，付了钱，走出酒吧。
街上微微透着凉意，与酒吧相比静的出奇，只有过往人群的脚步声。
走了没几步，傅玉推开秦琅，在街边吐得一塌糊涂。吐得差不多了，意识稍稍清醒，身上一暖，反过头，秦琅温暖的目光微带心疼，他的大衣已经披在自己身上。
“……谢谢。”傅玉轻轻吐出几个字，只觉脚下微软。
秦琅有力的手臂已经伸过来扶住傅玉：“我送你回去。”
没多久就到了傅玉的公寓，出了电梯，穿过漆黑的过道，停在一扇门前，打开门，把脚步不稳的傅玉半扶半抱地送进卧室。
第 15 章
一点一点，傅玉的体温渐渐传递到自己身上，把他轻轻放在床上，傅玉的脸因为喝醉微红，呢喃着什么，热热的气息从红唇中吐出，潮湿的眼眸半张开，长长的睫毛仿佛在诱惑自己。秦琅喉结一动，嘴唇干燥，正想俯下身夺去傅玉的唇，眼角却无意中瞟到摆在床头的打眼的相片，是欧阳殊搂着傅玉，两个人很幸福的样子。心脏一窒，相片里的欧阳殊仿佛也在看着自己，再看向傅玉，如果对他做了这种事，他一定不会再见自己。苦笑着，坐在床边，眼睛离不开床上的人。伸出手，却没有触上去，只是在空气中，沿着他熟睡的脸庞轮廓比划。
不能碰。一碰就回不了头。
这样的自己，还是第一次。原来得不到回应的感情这么苦涩。
朦胧中，闻到一股清香扑鼻的清粥味道，傅玉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头痛的厉害，揉着太阳穴，走到厨房口，只见到身材魁梧的秦琅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看着他有些笨拙的样子，傅玉轻笑出声，秦琅闻声回过头有点窘迫道：“你起来了，差不多可以吃早饭了。”
坐在饭桌前，傅玉喝了口热气腾腾的白米粥，夹了一筷子小菜送入口中，看着秦琅紧张带着期待的表情笑道：“味道很好啊。”
“我看到厨房正好有些菜，就顺手抄了几个小菜。”秦琅笑道。
傅玉没有再说话，片刻的沉默让秦琅意识到自己触及到了傅玉的某些事。
“……昨天，殊走之前没有做的菜。”傅玉终于抬起头，故作轻松道，“还好你来了，不然就浪费了，我自己一个人都是在外面吃。”
看着傅玉寂寞的表情，心情也跟着有些难过。
正想说些什么安慰傅玉，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接了电话，秘书的声音传过来：“秦先生，下午要主持一个会议，您什么时候回来？”
看了傅玉一眼，秦琅答道：“我知道了。”说罢，挂了电话。又回到饭桌上，给傅玉夹菜，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傅玉浅浅微笑道：“你有事就去忙。我没事，正想一个人静静。”心里微痛，这种寂寞的感觉，总是告诉自己，不可以太依赖别人，又总是要靠别人救赎。明明是想要他留下来，说出来的却是这种话。延续这种剩下自己一个人的痛楚。
没有听到回答。
片刻之后，听到椅子挪动的声音，秦琅起身时衣物摩擦的细小声音，向门口走的脚步声，轻轻关上门的声音。这些声音在傅玉耳中回荡，空荡荡。
走到窗口前，傅玉向楼下看。车子还在。
良久，傅玉也觉得脚站得有些麻，还是没有看到秦琅从楼梯口出来。
心里浮上疑惑。
脑海中一闪。
他不是……！
冲到门口，傅玉急切地打开门，门外靠在门侧的男人朝自己温柔的微笑。
心里跌宕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面。
扶住门框，傅玉难受的埋下头：“不要，对我这么好……”
男人只是仍然浅浅微笑，温暖而自然的融进心底。
窗外风越吹越冷列，冬天慢慢到了。望向窗外，人们裹紧厚厚的大衣低头个行个路，越显萧条。
房间门被轻轻打开，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送到面前，不敢抬头看秦琅的脸，怕触到那双清澈的眼睛。接过茶杯，杯上的热量迅速从指尖传达上来。暖意，蔓延。
转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几片枯叶被风卷落，缓缓打着转，然后，尘埃落定。
殊，在干什么。
医院花园里的黄叶，被微风吹落，像小船一样摇曳着落在泥土上。母亲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别过头看着窗外的落叶。
欧阳殊眉头微皱，母亲做了一天一夜的手术，醒过来后把自己叫来就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窗外的风景。很想直接对母亲说自己喜欢上男人。脑海中浮现医生对自己的交待：“千万不要刺激她，她心脏承受不了。”克制自己的话，静静坐着。看着母亲哀愁的目光，心里微酸。母亲，也渐渐老了。
“殊，坐过来。”母亲疲惫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响起。
坐在床边，母亲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欧阳殊心下有点内疚。这些年，没有好好孝顺母亲。
母亲吃力地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脸，慢慢移动，眼睛含着泪光。
良久。
“我儿，我儿。”
“妈……”
“你长大了，很多事，妈都不能再看着你，妈没什么奢望，只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你什么都不用说，嘉蕴都跟我说了。就当是为了妈，为了这个家，回来，回来好不好。”
伸出手握住母亲的手，欧阳殊坚定地看着母亲，“妈，我知道你疼我。我，也爱你。但是并不代表我要伤害傅玉去证明。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快乐。我的存在才变得有意义，我的人生才充实。不管他是男是女，我都爱他。为了我，我希望你也接受他。”
小心把母亲的手放入被中，替她掩好被子，“你好好休息。”说罢，向外走去。
“三年……”耳边传来母亲的话语。欧阳殊停下脚步。
“三年不见他，你们还相爱，我就接受你们，见证你们到荷兰结婚。”
最终章
三年后。
走出机场，一名高大英挺的男子摘下墨镜。
这个城市，终于见到了。
三年前，答应了母亲。是因为相信自己和傅玉的羁绊，不会因为时间而变更。就算，傅玉不再爱自己，自己也会再次把他追回。不惜一切。三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却从来没有忘记傅玉，最开始的时候，每一刻都在想他。眼前心里都是他。后来，开始管理家族事业，故意让自己忙，却还是无法忘怀，父母不知道给自己安排了多少次相亲，甚至按自己的喜好悄悄聘请女人假装巧遇，他们希望唯一的儿子可以爱上女人。嘉蕴最开始每天缠着自己，只是自己从来没有回应嘉蕴，自己总是跟她说，’我从来不爱你，我只爱傅玉。‘她总是不听。一天又一天，终于有一天，嘉蕴约了自己。喝了几杯，她眼睛慢慢红了，声音哽咽，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欧阳殊，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爱你。我不开心，以前，我觉得你是我的，后来，我觉得你总有一天会是我的，感情，没有回应的感情，我愿意死守一辈子，因为，我爱你。因为，我停不下来。我以前一直这么想。但是，原来我这样是没用的，现在，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了。你不再是我的殊大哥，从下一秒开始，你是欧阳殊。‘她泪流满面，起身离开，玻璃门外，想匀倚在车门上，为嘉蕴拉开了车门，她上车，然后，车子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