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条路长长漫漫,一不留神就会弄伤自己。
但冷禹情愿遍体鳞伤,也依然坚定不移的往前,一步又一步……
情之所钟,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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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逞强的结果就是,冷禹的右脚肿得像馒头那么大,狼狈万分的摔倒在路边,再也爬不起来。幸好若无及时赶到,将人救回了天界疗伤。
这事闹得连天帝都知道了,狠狠骂他一顿之后,还罚他一个月不准出门。
可惜冷禹完全不肯听话,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候,已是心心念念的记挂罗起了。后来伤势一好,更是想也不想的直闯地府。
他这一回的排场依旧大得吓人,又是扇子软轿,又是婢女侍从的,把个冷冷清清的地府吵得乌烟瘴气。
奇怪的是,这次竟然只有黑无常在旁皱眉,却是哪儿都寻不到罗起。不在黄泉路,不在奈何桥,不在阎王殿,甚至连竹林那边的木屋里,也不见他的踪影。
那家伙究竟去了何处?
心念一转,冷禹已知某人是故意躲着自己了。他于是干脆在阎王殿内坐了下来,一手支颔,另一手则轻轻敲击桌面,冷声问:“你家阎王呢?”
黑无常避无可避,只能乖乖在旁立着,面无表情的应:“阎王大人公务繁忙,暂时不能见客。”
“好借口!”冷禹怒极反笑,竟轻轻击起掌来,随后面容一变,咬牙切齿的嚷道,“罗起,你若再不出来见我,我就拆了阎王殿、毁了三生石、砸了奈何桥!”
话落,猛地站起身来,绕着阎王殿走了一大圈,故意将地面踩得砰砰响。
黑无常在旁瞧得眼皮直跳,却又不好出言阻拦,只能暗暗叫苦。
罗起则始终没有现身。
冷禹见这一招威胁并不奏效,便将袖子一挽,直接行动起来。他也用不着费心思想什么法术,只朝手下那帮侍从勾了勾手指,朗声吩咐道:“来人!先替我把奈何桥给砸了。”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侍从们面面相觑,真不知如何动手才好。
正为难间,忽见大殿内蓝光一闪,一道人影缓缓从半空中飘落下来。
罗起依然穿黑色唐装,长长的黑发辫成一股,松松垮垮的垂在胸前,面上笑意盈然,柔声道:“奈何桥跟阎王殿都有些年代了,我正想着翻修一下,殿下若是肯帮忙的话,真是求之不得。”
冷禹被他窒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恶狠狠的扑上前去,问:“你总算肯出来见人了?为什么躲着我?”
罗起眨了眨眼睛,目光闪烁一下,只是笑:“没有啊。”
“还说没有?你……”冷禹气得要命,伸手就去抓他的衣领。
哪知罗起神色微凛,竟立刻后退一步,险险避了开去。
……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
冷禹面色苍白,胸口又刺痛起来,恨恨的瞪住他看,问:“为什么?”
罗起垂了眸,仍是那句老话:“殿下以后还是别来地府了。”
冷禹不肯听,反而上前一步,执着的问:“为什么?”
黑眸明明亮亮的,视线一直一直缠在罗起身上,眼底尽是情意。
沉默。
片刻后,罗起终于在那目光中败下阵来,轻轻叹气。
“我既然明白了你的心思,又怎么能若无其事的继续跟你胡闹?”抬了抬手,慢慢握成拳头,声音仍是一贯的温柔,“明知道毫无指望,自然没必要给你希望。”
……毫无指望。
冷禹将这四个字低低重复一遍,身体又开始发起抖来。
面前这男子总爱惹他生气。
他越害怕哪句话,他就越是要说出口来。
他越讨厌瞧见他的背影,他就越是要背对着他离去。
看吧,果然又转过了身。
“殿下,请回吧。”声音这么冷这么淡,好似怕不够绝情,好似怕甩不开他。
哈!
他冷禹是什么人?哪里是这么容易打发的?
一千年的时光都熬过来了,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无论使出什么样的手段,他都要罗起正眼望他一望,要那双淡漠如水的眸子里……映出自己的影子。
9
这样想这,果然振作起精神来,重新缠了上去。
罗起有意躲避,他便穷追不舍。
罗起不理不睬,他便死缠烂打。
纵使弄到头破血流,也舍不得放开手。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冷禹仍是三天两头的去地府闲逛,白天追着罗起到处跑,夜里则关在自己房间翻阅古籍。
他倒并非对法术来了兴趣,而是一心想知道,如何才能让魂飞魄散的人重入轮回?
天下之大,罗起素来只将前任阎王跟他大哥两个人放在心上,所以想来想去,也只能从这两人身上下手了。若是能让魂飞魄散的某人复生的话,非但他大哥的疯病能够治好,罗起也不会再痴心妄想了吧?
冷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唯一的缺点是……他平日太过不学无术,虽然将案头的书卷翻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寻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正心烦间,外头忽然想起一阵敲门声。
他皱了皱眉,随手抓过茶杯往门口扔去,不耐烦的喊:“滚!我现在谁都不想见!”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推了开来,一身华服的俊美男子慢悠悠的走进屋内,一边弯腰去捡地上的那些杂物,一边抿唇笑问:“夜深了,怎么还不休息?”
“秋长老……”冷禹面上红了红,不由自主的放柔声音,“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所以一直睡不着。”
“喔?你最近整日呆在屋里,究竟在折腾些什么东西?能不能说出来给我听听?”
冷禹微微迟疑了片刻,拉着他的手在桌边坐下了,道:“秋长老你博学多才,可曾听说过……有什么办法能让魂飞魄散的人重新转世?”
闻言,秋长老一下就怔住了,黑眸直直朝冷禹望过去,沉吟不语。
冷禹急急避开那探究的目光,转了头,有些不自在的说:“没有就算了。”
“仔细想来,我以前倒是听说过一种上古流传下来的禁忌之术。”
“哎?具体是怎么样的?”
“首先,必须日以继夜的守在忘川河边,将那个人四处飞散的灵魂一丝一缕的收集起来,光这一点就需花上千百年的光阴。”说着,淡淡扫冷禹一眼,声音低哑,“然后再布阵施法,强行逆转天命,将那个人的魂魄重新凝聚在一起。而施行此术的人,必将遭天雷之劫,日日夜夜承受天火焚身之苦,至死方休。”
冷禹呆了呆,有一瞬间的失神,紧接着却是……狂喜。如此说来,罗起的父亲岂不是还有转世重生的机会?他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情,一定相当开心。
想着,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他俊秀无双的容颜,但随即又握了握拳,咬牙。
天火焚身。
为了那个淡漠无情的男子做到这种地步,当真值得?
“冷禹,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啊,没,只是有些倦而已。”
“那你早点休息。”秋长老拍了拍冷禹的手,缓缓起身,“我先走了。”
冷禹目送他行至门口,忽然又忍不住喊一句:“秋长老,我还有一事请教。”
“什么?”
“若你不顾一切的喜欢上某个人,但那个人却从来不曾将你放在心里,你该怎么办?”
秋长老回头望住冷禹,慢慢垂下眸子,半张脸掩在阴影里,微微的笑起来,一字一顿的说:“那就……干脆让他恨你。”
恨?
冷禹全身一震,霎时有些恍惚。
罗起喜欢的人是他大哥,即使再过千年万年,也未必会将自己放在心上。但若是要他恨他的话,却多得是法子。
没错,得不到他的爱,便索性要他的恨。
冷禹咬了咬牙,感觉胸口又刺痛起来,却不理不睬,反而勾唇微笑。那英俊漂亮的面孔逐渐扭曲,那幽深似水的眸子却温柔含情。
张嘴,吐出的仍是那两个字:“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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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做了决定,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容易许多。
冷禹先去地府跑了一趟,见着了守在忘川河边的白无常。那人是他大哥的旧随从,千百年来维持着同一种垂钓的姿势,早已将前任阎王的魂魄收集了起来。
紧接着,又费尽心思寻来了传说中的妖剑斩玉。原来冷禹的灵力虽然高强,平日却懒散惯了,非得靠着那神兵利器的力量,才能施行重生之术。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冷禹跟白无常终于站在了天界的诛仙台前。
阵法已经摆好,咒语也早已背熟,斩玉剑就握在手中。事到如今,万事具备,只差一个决心而已。
罗起。
冷禹握了握拳,在心底默默念一遍这个名字,顿时生出了无限勇气。于是微微笑一下,毫不犹豫的挥剑,缓缓吐出那一串古老而又冗长的禁忌之咒。
霎时间地动山摇,剑光万道。
冷禹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亲眼瞧见那魂魄的碎片慢慢聚拢在一起,不断的撞击融合,最终形成了一团淡色的光球。
“成功了。”
白无常大叫一声,猛扑过去,将那微弱的光芒护在怀里。而冷禹也立刻感到法术的力量反噬了回来,剧烈的疼痛由指尖开始曼延。
“咳咳……”冷禹踉跄着走了几步,大口喘气
“三殿下?!”
“不用管我。你先将他的魂魄送入轮回。”
“直接投胎转世?不必告诉阎王一声么?”
“我自有分寸。”摆了摆手,笑,“快去吧。”
直到白无常的身影消失不见,冷禹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软软的往后倒了下去。
疼痛入骨。
所谓的天火焚身,原来竟是这样一种感觉。
从今往后,日日夜夜都将与这痛楚为伴了,然而却并不后悔。
冷禹挣扎着在地上爬了几步,大笑。
罗起,不管是爱是恨,你今后……总该将我放在心上了吧?
如此想着,面前竟当真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黑衣,长发,浅笑。
仅仅一眼,就足以教人泥足深陷,身不由己。
冷禹咬了咬牙,万分吃力的朝他伸出手去,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只是幻觉罢了。
指尖微微颤抖,身体上的疼痛已经麻木,冷禹却勾了勾唇,笑得越来越大声。直到温热的液体从颊边滑落,才终于无力的垂下手去,再不动弹。
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个人的爱恨情仇。
10
时光飞逝。
转眼间,那靠着禁忌之术重新聚集起来的灵魂,已经顺利投胎转世,并与冷禹的大哥冷练相遇相恋。
一切都在冷禹的掌握之中。
但他自己却因为逆天施法的关系,日日夜夜遭受天火焚身的痛苦,身体一天差似一天,面容苍白,咳嗽不断。饶是如此,他也仍旧一有空就往地府跑,即使只远远望上罗起几眼,亦已心满意足。
后来听说罗起跟那转世后的人类纠缠不清,还被一剑刺伤了腹部,自然吓得要命,急急忙忙赶去了地府。
结果却瞧见罗起好端端的坐在凉亭里喝茶,依然是那一副淡漠如水的表情,也依然是那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三殿下,好久不见。”
冷禹近来精神不济,早已没了跟他斗嘴的力气,因而并不开口反驳,只轻声问道:“听说你受伤了?”
这么多年来,罗起练就的最好的一项本事,就是对冷禹视而不见。但他今日似乎心情大好,竟然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应:“一点小伤。”
“区区一个人类,竟也伤得了你这阎王?”
罗起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笑容愈发温和可亲,柔声道:“他可不是普通人。”
“喔?”冷禹心中早已有数,却故意试探着问,“那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罗起并不答话,只低头望住杯中的茶水,目光温柔含情,好似望着最珍惜的恋人一般,软软的说:“再过不久,你大哥的疯病就能痊愈啦。”
冷禹闻言一怔,胸口立刻刺痛起来,冷冷哼道:“能治好他这毛病的人,世间只有一个。”
罗起但笑不语。
冷禹便又加一句:“可那人若是复生的话,你就再没有机会亲近我大哥了。”
“无所谓。”罗起摇头浅笑,一口口将杯中的茶饮尽,声音始终那样轻柔,“只要他高兴就好。”
说话时,眼底流光溢彩,实在动人至极。
冷禹可高兴不起来。
他蹙了眉,牙齿紧紧咬住毫无血色的薄唇,心中醋意汹涌。面前这人对他视若无睹,却对他大哥一往情深,怎能不嫉妒?
忍了又忍,终于还是一把抓住罗起的手,说出千百年来深藏在心底的话:“我大哥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如此喜欢?他做得到的事情,我也一样可以!”
他声音又低又哑,指尖微微发抖,已将姿态放到最低。
但罗起永远无动于衷。
“三殿下,”幽深的黑眸里闪过一抹异色,但随即恢复如常,生疏有礼的微笑,“你脸色难看得很,还是早些回天界休息吧。”
一边说,一边轻轻推开了冷禹的手。
冷禹全身僵硬,面孔愈发苍白了几分。
……又被当面拒绝一次。
即使天火焚身,也及不上此刻痛苦。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内翻腾的气血,忽的扯出笑容来,一字一顿的说:“罗起,你现在这样对我,将来迟早会后悔的。”
罗起望他一眼,轻轻叹气。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殿下请自便。”话落,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掉头就走。
明知他绝对不会回头的。
冷禹却一动不动的呆立原地,死死瞪住那背影看。
罗起脚步轻快,难得有心情这么好的时候。他已经在怀疑那个人类的身份了,他认定那人便是前任阎王的转世,更认定冷练的疯病很快便会痊愈。
而自己……马上就能打碎他这个希望。
哈!
思及此,冷禹忍不住以手遮脸,放声大笑起来。
然后嘴角便淌下了血来。
他却毫不理会,只随便抬手抹了抹,袖子一挥,已然变换时空。他身体虚弱得几乎走不动路,幸而法术高深许多,转瞬功夫,已经到了忘川河边。
远远望去,只见白无常正跟一个青年男子拉拉扯扯。
冷禹只瞧一眼,便认出那人是前任阎王的转世,白无常果然遵守约定,乖乖把人带了过来。
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对了,许意。
他便是自己手中……最重要的那颗棋子。
想着,勾了勾嘴角,但还未笑出声来,已感觉到体内那灼烧般的痛楚。天火在五脏六腑里烧个不停,连往前迈出一步都要费尽力气。
最后只得朝白无常招了招手,命他将那个人类带进一旁的画舫内。
船里有众多婢女伺候着,一会儿端茶送水,一会儿捶肩打扇,服侍得极为周到。冷禹却自始至终都皱着眉,手指一下一下的叩击桌面,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他身体越来越差,头脑却清醒得很,甚至因为即将到来的事而兴奋至极,嘴里不停重复着罗起的名字。
这么喜欢他。
所以,即使得不到他的爱,也要相同的恨意来弥补。
“罗起,罗起,我现在所受的痛苦,定要让你加倍的还回来,我要你……后悔莫及!”一面说一面笑,到最后竟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张脸痛苦的扭曲着,声音嘶哑,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