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花曲楼里似乎没有什么朋友,在下房里,由于出身背景好,他一开始就受到特别的照顾,宿管给他安排最好的床铺,也有独立的衣柜和
小写字桌,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侍童,都不愿意理他。
秦若希以前一直认为自己被排挤,是因为受到了优待,可是作了楼绮筵的侍重之后,他发现自己被人讨厌,是由于姿态过于清高。
走进下房的第一天,就皱起眉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难怪会惹人讨厌了。
那时候心里确实有「不想和这些人一样」的想法,但说到底,自己和他们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呢?
大家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不幸而沦落花街,他身世背景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母亲随便地卖掉,钱比儿子更重要。
而且且挂牌的时候,自己明明那么讨厌却获得了愉悦,嘴上说的和做的完全不同,究竟还要丢脸到什么地步呢?
越来越不理解自己,厌恶自己,秦若希有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
——要继续接客么?昨天下午,孙奕就暗示过他,应该准备接待下一位客人了,东福酒楼和海逸饭店都送了局票过来,指名要他出席,他不
能总是躲在房间里不见人。
由于林少谦一口气支付了五百万,他才能悠哉地过了几天舒坦的日子。
只是吃饭而不接客,再过几天老板就会找他去「谈话」了,警告可从来只有一次,在花曲楼里,只有楼绮筵对老板的警告毫不在乎。
可心里还是堵得慌,他不喜欢接客,就算只是陪酒,他实在笑不出来呀!
轻轻地叹气,盯着自己的脚尖,秦若希沿着曲折的回廊往前走,头也不抬,反正,这条路也不会通向别的地方。
咚!
「好痛!」
「啊!」
一头撞上一堵高大的人墙,眼冒金星,秦若希猛地捂住自己的鼻子,痛得想哭!
「我还在想,是谁走路这么不长眼睛昵。」刚刚应局回来的楼绮筵,不悦地注视着他。
「我……」
几日不见,楼绮筵依然是那样夺目出众,织金的外衣,衣袖上绣着深绿或浅绿的竹叶,光影斑驳似乎能随风而动;他乌亮的头发上戴着由琥
珀雕刻成的发簪,身旁跟着四个穿莲红色汉服的侍童。文君也在里面。
「发什么呆,撞了人还不道歉么?」楼绮筵眉尖一皱,冷冰冰地说,「还是你打算赔钱啊?」
「对、对不起!」秦若希回神,赶紧退到一边。
「哼。」楼绮筵步履轻盈地走过他身边,突然又停住,低声问,「初夜的感觉怎么样?」
「啥?」秦若希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装什么呀?」楼绮筵嗤之以鼻。
文君担心地看了秦若希一眼,楼绮筵最大的客人被秦若希抢去了。一向自视甚高、艳色倾城的楼绮筵竟然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童「撬了
墙脚」,太令人吃惊了,这几天整条花街都在讨论这个话题,被人从背后指指点点,楼绮筵当然不会有好心情了。
「我、我……」被楼绮筵冰冷而犀利地瞪着,秦若希说不出话来,眼眶逐渐变红了。
「两点以后我会去东福酒楼,我听说局票上也有你的名字,我不想在那里看见你!明白了么?」楼绮筵依然紧紧地盯视着他。
这种要求是毫无道理的,秦若希不是他的侍童,就算两个人的关系再差,也没有权力叫另外一个人不出去应局。
文君紧张地看着秦若希,用眼神示意他拒绝。但是秦若希一脸苍白,颤抖着嘴唇好像要哭一样,默默地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后,楼绮筵便收回了视线,昂首往前走去,文君无比同情地看着秦若希,直到楼绮筵呵斥,才急忙追了上去。
楼绮筵穿过长长的回廊,正打算上楼的时候,看到林少谦站在假山旁边,朝他招了招手。
「你们在这里等我。」丢下这句话,楼绮筵便一个人往那边走去。
偌大的庭院里,高耸的假山石嶙峋别致,在假山的东面还有个水波粼粼的荷花池塘,凡块长方的石板在水面上犹如桥梁,连接着花曲楼的东
院和西院,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
「今天来得真早呀。」背对着远处的文君他们,楼绮筵轻轻地点头示意,语气就像是对老朋友说话。
「每次来这里,我就会想起你微微倾斜着头,对我笑的样子。」林少谦第一次遇见楼绮筵就在假山旁边,那时候楼绮筵还是侍童,一个俊美
而稚气未脱的少年。
林少谦刚刚接管了林氏财团,雄心勃勃想要做出一番令人刮目相看的业绩,但是一次寻常的体检,他被检查出患有癌症。
人生还没有扬帆起步就被判了死刑,而他本身什么错都没有!林少谦意志消沉,一直在花街里醉生梦死,喝得酪酊大醉差点掉进池塘,是楼
绮筵一把拉住了他,灿然地微笑。
「天气这么冷,掉下去可是会感冒的哦。」
林少谦从来不信什么是一见钟情,可是那个瞬间,他被楼绮筵灿烂的笑脸俘虏了。阳光下,那眼睛里的光彩以及嘴边的笑影,把他心里的阴
郁一扫而光,是那么天真可爱,他看呆了。
然后,在楼绮筵的劝说下,他终于鼓足勇气踏进医院接受治疗,又做了一次全身性的体检。
结果他并没有患癌症,身体非常健康。上一次的体检,是化验室的实习医生一时粗心弄错了化验单才造成的误会,但是林少谦没有起诉那家
医院。
因为他一时的绝望和自暴自弃,才能够认识楼绮筵。
这之后,林少谦以林氏财团董事长的身分步频频光顾花曲楼,并且不计一切代价买下了楼琦筵的初夜。使本来就很受欢迎的楼绮筵一夜之间
身价暴涨。
原本,林少谦是打算买下楼绮筵的初夜后,直接为他赎身。但是庄麟佑怎么都不肯答应,相当直接地退回了支票。
「……花曲楼是培养名妓的地方,绮筵就像花蕾还未完全开放,我是不会把这样的商品卖出去的。你要是真想为他赎身,就等两年吧,两年
后你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再来和我商量。」
庄鳞佑是个很顽固的人,毫无转圜余地,林少谦没有办法,不过他的心意一直没有改变,为了替楼绮筵赎身,他甚至听从长辈安排,和一个
完全不爱的女人结婚了。
他希望楼绮筵明白,他不只是一个贪恋美色的狎客,他是真心的,他会为楼绮筵做任何事,只要楼绮筵高兴,为他买下别的男妓也可以。
前几日,林少谦禁不住楼绮筵的恳求,为他买下了秦若希的初夜。一个乌黑的长发、水润的眼睛、薄薄的红唇,精致得好像陶瓷娃娃一般的
少年。
林少谦对别的男妓都没有什么印象,这个少年却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后来才想起来,他是海鑫集团的少爷,在一些大型宴会上
见到过。不过那个时候的秦若希,穿着白色的GNenchy西装,是短发,站在他父亲旁边显得特别内向和柔弱。
楼绮筵为什么突然对秦若希感兴趣?要说漂亮的话,也只是一张脸蛋而已,见惯美人的楼绮筵,还会为同行的外貌动心么?
不过,林少谦还是答应了楼绮筵,就当作送他一个特别的「宠物」。楼绮筵以前也是这样,一旦迷上什么就无怨无悔地栽进去,下棋、股票
、名画鉴赏等等,但一段时间后,热情一过就失去了兴趣,也许与世隔绝的生活,让他特别渴望外界的知识吧。
林少谦没把秦若希放在心上,楼绮筵想和秦若希做爱,他也大方地答应,在花街这种地方,他难道还要为这点事情吃醋么?
但是,秦若希的反应令林少谦吃了一惊,原本觉得他是一个温顺可人的玩偶,没想到脾气很大,而且乌黑的眼睛厌恶地直瞪着他,一个弱不
禁风的少爷竟然会有反抗他的勇气?
想到吸引楼绮筵的,可能不只是这张漂亮的脸孔时,林少谦有些嫉妒了,在一番纠缠之下也越发生气,想要强暴秦若希。
从隔间走出来的楼绮筵阻止了他,因为是自己事先答应的,林少谦也无法后悔,只能气呼呼地离开。而且第二天一早还尽责地把戏演完。
楼绮筵可以有一个他想要的玩物,但是林少谦绝不许他投入进去。他既然可以给楼绮筵一切东西,同样的,他也要从楼绮筵那里拿走一切,
包括他的心。
「绮筵,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吧?」林少谦注视着楼绮筵,伸手想触摸楼绮筵的脸颊。
「我知道。」莞尔一笑,楼绮筵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手指。
「你可不要玩火哦,连饭局都替他挡,你要是这么喜欢他的话,我会想毁了他。」
楼绮筵抬头,微微苦笑,「你多心了,我对他是有兴趣,但还没有到喜欢的程度,这和娼妓去光顾牛郎是差不多的吧。」
在风化区,有一个特别的现象。就算妓院生意十分红火、客人中有许多名流富贾,有的娼妓却特别钟情于牛郎。
也许同是地位低下,被看得卑贱;也许牛郎名声响;也许他们衣着入时,抽的烟喝的酒都很讲品味。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之牛郎很受欢迎
。
优伶身分特别,虽然不会去光顾牛郎,但也有特殊的相好。
他们会自掏钱包让某个年轻英俊的客人上楼,也就是俗称的「小白脸」。斗雪就有这样一位情人,是汉服店的裁缝。花曲楼不欢迎小白脸,
但也不会强行阻止。
「是真的么?」林少谦疑信参半。
「你觉得我会爱上一个娼妓么?」楼绮筵灿然一笑,神态自若。
娼妓之间的竞争意识是十分强烈的。一个才出道的优伶要奋斗上几年才能走红,而走红的捷径就是抢客。
为了抢到阔绰的政客或商贾,优伶之间勾心斗角、争执不断,激烈程度好比帝王的后宫。林少谦知道楼绮筵讨厌什么人,那就是同行。
「我知道了,」林少谦的脸色有些缓和了,甚至用一种抱歉的眼神看着楼绮筵,「你要是想玩玩他,我不介意,不过,让我来付钱比较好吧
?」
秦若希的初夜费用,是楼绮筵自己掏的腰包。
「让你付钱不就失去意义了么?」楼绮筵温柔地笑着,淡琥珀色的瞳仁透着艳丽的风情,让人产生无法抗拒的悸动。
林少谦想到了盛开的樱花。
「我好歹是花魁,你就不用为我的钱包担心了。」
「你呀……算了,只要你高兴就好。」林少谦无奈地耸耸肩膀,反正几个月后,楼绮筵也会厌倦秦若希,寻找别的乐子去了。
「既然你已经登楼了,就喝了茶再走吧。」楼绮筵轻声细语,意思是让林少谦去光顾秦若希。
「晚上我会去找他,不过,靠我一个人也不行吧,我不可能每天都来。」
而且,就算林少谦每天都包场,抛掷千金,他也不能占着一个优伶不放,花曲楼会客气地提醒他,秦若希还有别的客人。
「只要有你照顾他就行了,反正我把他交给你了。」依然是淡淡的笑靥,自己养了「宠物」却拜托别人照顾,楼绮筵还是一如既往的任性。
「算我怕了你,行么?」林少谦苦笑,溺爱的目光一直追逐着楼绮筵美艳的脸孔。
狭小、寒碜的一居室里,只有一盏红色的灯笼淡淡地照着,朱漆圆桌的边缘几乎和阴影融合了,秦若希坐在林少谦对面,一言不发地表演着
「茶艺」。
他轻抬起手臂,把上等的乌龙茶放入紫砂壶内,然后小心地提起黄铜跳壶,使恰到火候的开水犹如高山涌下的清泉一般,激荡着壶中的茶叶
,溢出阵阵扑鼻的茶香。
秦若希白皙而精致的脸庞低垂着,乌黑的长发上点缀着水晶花簪,特殊工艺制成的花瓣立体生动,给他柔弱的脸孔增添了一份活跃感。
秦若希穿着浅粉色的丝绸汉服,前胸、领口和袖边都绣着木棉花,洁净雅致的色彩,细匀光亮的纹样,竟意外地很合适他,像一位「千金大
小姐」一样出众。
林少谦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一直观察着秦若希。单从相貌上来说,他很漂亮,不过其他地方就尔尔,优伶又不是只靠脸孔赚钱的。
从他进门开始,秦若希就没说过讨他欢喜的话,也根本不笑一下,按部就班地请他落坐,递上杯垫,轻轻地放下蜜枣、酥糖等小吃的碟子,
就头也不抬地沏茶了。还真的像一个玩偶呀,林少谦放下茶杯站起来,站到秦若希身后。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秦若希的手蓦地抖了一下,茶叶洒在了外面。
「茶我已经喝够了,来点别的服务吧。」林少谦轻佻地抚摸着秦若希细柔的发丝,手臂伸到前面,直接钻进淡粉色的衣襟中。
秦若希的身体陡然僵硬,眨巴着眼睛神色惊惶。别的优伶早就倚进客人怀里,甜言蜜语,柔媚地逢迎了,秦若希心里则慌得厉害,有种难以
言喻的厌恶觉。
明明已经拥抱过,为什么对这只手的触感还是这么陌生?
不,就因为曾经拥抱过,悔恨像烙印一样印在心上,他仍然讨厌林少谦!
「把腰带解下来吧,我不喜欢看你穿着衣服的样子。」林少谦吊儿郎当地耳语,撩起秦若希耳后的长发,玩味地窥视着他的表情。
秦若希很想站起来就逃走,但是孙奕警告过他,不可以得罪林少谦,他可是花曲楼重要的上客之一。
林少谦漫不经心地吻他,贴在脸颊上的唇瓣,像水蛭一样缓缓摩擦、蠕动着,气息中有烟的味道,这让秦若希更觉得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你要我自己动手呀?」林少谦不客气地说道。
泛红的眼角,发抖的嘴唇,秦若希慢慢地、僵硬地抽出真丝的腰带,然后瞳仁里就浮起了泪雾,把衣服都脱掉了,赤身裸体,双手放在膝盖
上。
秦若希的房间里没有暖炉,由于寒冷、耻辱和害怕,他坐在绣墩上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朦胧的烛光下,光洁的肌肤像婴儿般细腻光滑。林少谦挑剔地巡视着,从脸庞、肩膀、胸膛、脊背、到股间、双腿、脚踝,一遍遍地巡视后
,林少谦非常想,在那漂亮的脊背上烫上赤红的烟头。
也许对不起楼绮筵,但他不是一个好人。他还是介意楼绮筵的心里,有这样精致的娃娃存在。
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香烟后慢悠悠地点燃了。林少谦轻轻地吞云吐雾,夹着香烟的手指再次挑起秦若希的长发,来回摩挲
着他的背。
秦若希有些不解,隐约感觉到什么,但是才这么想的一瞬间,烟头就捻到了他的肩胛上,没有响声,但那尖锐钻心的剧痛令秦若希倒抽一口
气,指甲掐进了膝盖里。
可是他没有喊叫,硬忍下来了,只是弯曲起来的身体哆嗦得厉害。
被烫伤的地方一定会留下难看的伤疤。
秦若希不哭也不叫。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林少谦觉得扫兴一样收回了手,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扔在烟灰缸里。
一同扔在烟灰缸里的还有一枚金色的「春钱」。按照花街的规定,客人是不能直接给娼妓现金的。
「这里有十万块,比你张开腿接客赚得多吧?买点药膏涂在背上,今天的事不准和别人说。,林少谦冷漠地说着,整理了一下西装后,就一
秒钟也不愿意多待那样,转身走出去了。
秦若希依然坐在那里,四肢冻得像冰一样冷,想哭却不知道从何哭起?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不喊叫,是因为就算叫了也不会有人搭理。秦若希的心底还很庆幸,被侮辱的人不是楼绮筵。
也许这么喜欢着一个人很傻,就像海底的蚌怀着珍珠,只有自己才知道胸口有多么痛。
但是谁能说暗恋就是错误的呢?
默默地爱着,默默地付出,虽然会疼痛、绝望和无助,还是会有一种幸福轻轻地缠绕在心头上。
秦若希不指望楼绮筵会喜欢他,这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他会小心地藏起来,就像不会说话的金鱼,在华丽的金鱼缸里,静静地看着
就好。
他能忍受任何侮辱。
因为在这个奢侈、堕落而扭曲的世界里,他只剩下这一点点的光芒了。
没有日历,只能数着日出日落,知道时间过去了九天。这些天林少谦一共来了四次,但是没有再虐待他,只是一个劲地喝酒,叫厨房摆上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