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在他这儿养伤,只怕养到死,伤口都难得痊愈,勉强笑道:“太麻烦荣先生,尽是小伤,哪里用得著这般大张旗鼓,我也不是纸糊的。”只盼能快快离去,此生决不再毁师谤道。
荣四微微一笑:“你们柳三公子,年轻气盛,孩子心地,只怕难以照顾你周详。”话说到三分,便以足够,我只好点头应允:“如此,麻烦荣先生了。”
便有人上前,同荣四耳语几句,荣四笑道:“好快的柳公子!”又笑道:“请柳先生进来!”
片刻,柳江南大步而入,看了我一眼,方笑道:“荣四!”
荣四笑道:“初见柳三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柳江南大笑道:“哪里比得了荣四大名,如雷贯耳,简直如日中天。”
我情知他要翻脸,连忙开口道:“荣先生请我品茶,江南,你有福气了,正巧遇上。”又伸手道:“你坐到我身边来,我伤口疼,不能说话太响亮。”
柳江南看了荣四一眼,方走到我跟前,坐在新搬过来的椅子上。
茶是好茶,一杯杯斟来,可惜不识个中滋味,只顾著剑拔弩张,我垂眉凝望了柳江南半晌,他方收敛下来,谈笑俨俨。
荣四自然是好态度,说实话,他肯敛去骄容,我便十分的感激,这世道,威高权重者与平凡众生都需活命,各让一步,大家清净。
又相互敷衍数语,柳江南似在无意,随口道:“时候不早了,我同秦欢先回去,以後再来叨扰。”
荣四看向我,微微一笑,我只好硬著头皮,开口道:“方才荣先生留我小住,我已答应。”只盼他明晓事理。
柳江南垂下眼睫,又飞快地抬起,轻笑道:“那麽我先告辞,荣四。”他起身过来,一手放在我肩上,慢慢道:“你好生休养,我有空来看你。”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我轻吐一口气,只剩下荣四,一切好商量。
荣四微微一笑,取走我手中茶盏,道:“快天亮了,你略略休息片刻,一会儿有医生过来检查,我们再吃早餐。”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好埋头苦睡,躲一刻算一刻。
再次醒来,天已大亮,身上隐隐有酒精微凉,慢慢睁开眼,又是荣四的笑眼,道:“你一番好睡,我便自作主张,让医生动手换药了。”
我了无言语,眼前挡著白布,看不见伤口情形,只好合眼静待。
片刻,白布撤去,露出医生一张年轻俊秀的脸来,轻笑道:“秦先生,好了!”便觉衣服被合上,方了悟刚才自腰际至胯间,尽现无余。
荣四脸上红晕一闪而过,让那医生出去。那医生倒也有趣,出门便大笑道:“欢场双秀,今日得见其一,果然是绝好身量!”便有人同他笑语,道柳江南比屋里躺著的这个,要更胜三分。
我有些气苦,又忍不住笑,竟被人品头论足到这般田地,不过倘若我现在家道中落,重操旧业,卖身求荣,也有应者前来,不必因容颜衰却,招揽不到一干五陵少年郎捧场。
荣四有些呐呐,只道:“这医生是我远方表亲,言语不拘,秦先生不必理会。”
我点头笑道:“哪里,我被人称赞俊朗人物,欢喜都来不及。”
荣四咬了咬下唇,突然托起我一只手,道:“秦先生隐忍到如此地步,旁人不能不佩服。”那手指甲上个个沾有血丝,掌心血迹斑驳。
我连忙笑道:“这是方才换药,我捱不住痛,又不好意思声张。”
荣四不语,取来酒精药棉,把血迹一一擦去,半天才道:“方才你换药,是注射过麻醉剂的。”
我默然无语,说什麽谎,也难事事周全。
终於早餐端上来,我如释重负,慢慢吃起来,可没什麽胃口,如同嚼蜡,可见居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年轻时候饱尝其中艰辛,现在时过境迁,竟忘了如何打点本事,陪人笑脸,也或许是沾染柳江南习气太多,略有不合,便忍不住发邪火,十年之前,什麽轻薄言语没有吃过,可有一次掐破掌心,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一面低头用餐,慢慢整理思绪,饭毕,我方抬头笑道:“荣先生今日可有什麽安排?”眼中笑意绵长。
荣四一怔,只笑道:“我生活向来索然无味,一切听秦先生计量。”
我遂笑道:“荣先生有茶室幽竹遣情,我亦有陋室半间,排解忧倦。”又伸出手来,笑道:“荣先生可有意前往?”
荣四面上有些狐疑,但笑道:“荣幸之至!”
可惜黑道老大的排场盛大,前呼後拥,浩浩荡荡,我随口说出地址,便闭目养神,不是我爱静养心神,只是伤口颠得疼罢了。荣四握住我左手,一脸随意,我只好不做计较,果然修炼多年的妙处,否则便如新手一般,战战兢兢,如锋芒在背。
车队出了城区,在山间绕来绕去,盘旋而上,在一座小院落前停下,荣四扶我出来,我亦不辞,一老仆缓步而出,向我施礼道:“少爷,您来了!”
我略略颔首,轻声道:“我带朋友来看看。”又侧身一让荣四,道:“这位是我至交!”
老仆抬眼望了一眼荣四,又低下头,道:“少爷的朋友来探望,必不会惊扰老爷。”
荣四有些吃惊,只任我伸手相携,我慢慢走进去,缓声道:“这是家父未有声名前的旧宅,我幼年时候常常过来玩耍。”又指著一棵绿叶荫深的玉兰树道:“这棵树忒倒霉,被我弄伤过几次,现在竟如此茂盛,想必比我长寿。现下它看我伤体累累,肯定心中暗笑,所谓是报应不爽。”
荣四本来庄严肃穆,听我这话也忍不住笑:“它若有情,早已老朽。”
俊友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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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主屋,十分洁净,一桌二椅,一副紫砂茶具陈於案上,再有条幅悬於一侧:煎茶火幽,同煎人寿。
荣四肃然,喃喃道:“与此相比,荣宅茶屋,可付之一炬。”
我请他进东厢,老仆将滚茶端上,我抿了一口,艰涩难咽,荣四亦有此感,微微皱眉,却勉强咽下。我方笑道:“世间万茶,或清澄如泉水,或甘甜如芳菲,此间茶水,苦涩晦暗,才如这时日寿命,被慢火煎灼,若人血泪,不堪饮用,又不得不饮用。”
荣四垂眉半晌,方慢慢道:“受教了。”
我起身走了两步,看了一眼窗外翠绿的芭蕉,方转身向荣四道:“荣先生要我小住,自有内中深意,我虽不才,轻言妄断,现今荣氏技压群雄,列为正席,可容先生仍欲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插手商界新务。我名下集团,不大不小,既不会办不成荣先生的事体,也不会托大,误了荣先生的生意,现今黑道流行漂白,荣先生却有意要我漂黑,是也不是?”
荣四抬眼望来,抿唇笑道:“秦先生果然玲珑心肝,快人快语。”
我方正色道:“荣先生事业兴隆,意欲恩泽秦氏,不胜感激,只先父教导谆谆,万不可与黑道有所瓜葛,此言此语,刻刻警示秦欢,如剑悬三尺。”
荣四渐渐收敛笑意,眼中锐光陡长,道:“我以为秦先生处处忍让,不会拒人千里。”
我深吸一口气,道:“荣先生可知,当日秦氏满门陨落,几尽家亡,是何缘由?”
荣四道:“与当时鼎盛非常的泽鸿生了瓜葛。”他心神渐平,眸中安定。
我为他斟出茶来,缓声道:“不错,可泽鸿的後台是谁,荣先生可知道?”我未等他开口,自顾自道:“泽鸿当日逼迫先父,一如今日荣先生说服秦欢,只是,秦欢之心,一如先父当日!”
荣四大笑,道:“秦先生以为黑道如此腌臢,白道便洁净如佛坛麽?”
我摇摇头,道:“只要还有人在,便一样的勾心斗角,所谓白道,所谓商场,并不比妓院干净,只是……,白道再黑,卖的终是奶粉,黑道再白,卖的只是白粉,祸福相较,荣先生以为哪边更是人间炼狱?”
荣四冷笑一声:“我不知秦先生竟率真至此!那些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竟得你如此赞扬?”
我松开西服衬衣,露出腰间纱布,缓缓笑道:“那麽,只凭喜怒,枉自伤人,便是人中豪杰麽?我虽不才,也能明辨是非,荣先生看清楚,这伤口便是你兄弟少年意气的明证!”
我怒向两边生,连声问他:“当日若非柳江南大发酒兴找我,我现已曝尸路边,怕又是一桩无头公案!咱们从头论善恶,此事起因便是你兄弟四处寻欢,伤了那男模,恰被柳江南遇上,出手教训,到此,谁善谁恶?你兄弟自然不忿,干涉柳江南的生意,我知荣先生一门如日中天,自行请罪,请荣先生高抬贵手,到此,谁善谁恶?後来便是你兄弟派人伤我,杀便杀了,恶劣至此,要我步行五百米方可找到电话求救,如猫戏鼠,我大难不死,只因有友柳江南,如此,请荣先生定夺,你要我敬重黑道,还是皈依白道?”如论本心,我未必如此谤黑誉白,天底下的侠义与阴毒,与黑白无关。
一番话讲出,气息未定,一时腹间剧痛,低头看去,鲜血自纱布渗出,淅淅沥沥,怕是伤口开裂,或许今日心神耗费太多,一时头晕目眩,伸手去扶桌角,竟抓不住,向後倒去,但觉阳光自窗棂进来,射在脸上,眩亮无比。
无边的黑暗里,血脉敲打著地鼓,同心脏一同铿锵,我在悲喜交加中再度醒来,无梦无醒。
睁开眼,鼻端尽是浓厚的消毒药水味道,绵延深入肌肤,荣四修身玉立於窗前,外面是夜幕垂临,繁星点点,他信步过来,微微一笑:“你昏迷後,便送至荣氏旗下的医院里,现在是三天後。”
他递来一份报纸,秦氏已与荣氏合作,扬言要携手共进,什麽合约条文,屠刀高举,枪炮相对,形如虚设。我创下秦氏,何等艰难,他唾手可得,信手阔步,真真是造化弄人。
现今我已顾不得许多,翻看报纸,不见柳江南动向,他依然老老实实做生意,欣慰之下,亦有所失,我怒他为我争风,也恼他恍如不闻,心中起伏,确是俗人心地。
荣四轻笑道:“你想知道你的小朋友可曾为你出头?”
我因笑道:“哪里!”又指娱乐版头条,道:“此人是我新目标,荣先生可坏了我的好事。”
荣四上下打量两眼,啧啧称赞:“确是尤物,不然也入不了秦先生的法眼。”他突然伸手拉起我手腕,凑上一吻,笑道:“不过在我看来,秦先生才是真正的尤物。”这言语轻薄的把戏,他倒是学得快。
我苦笑道:“我可不愿当此名号,不然阅人无数的美誉,便成了人阅无数。”
荣四笑倒,半点大家风范全无,可这男人偷天换日,手段阴辣狠毒的本事却让我笑不出来,秦氏今日又在重覆旧辙,可惜我尚无儿子,能为我东山再起。
荣四伸手探入我胸前衣襟内,缓缓婆娑,我闭了闭眼,方笑道:“荣先生喜好恶霸之名,夺人钱财,还要辱人子女麽?”
荣四收手笑道:“不敢,情动时分,便顾不了那麽许多,秦先生务必体谅!”言罢关灯出门。
我躺在阴影里,半天才平定气息,他的胃口巨大,我未必能全身而退。
荣四日日过来相伴,在我身边派理秦氏事务,件件绝顶漂亮,我暗自叹息,如果荣四败落,可雇佣他打理秦氏,万无一失。
腹伤渐愈,我便常常在竹林里散步,不过一个月的幽闭,却比我过去的一生还要久长,人却没有消瘦,愈发骨肉停匀,眼看自己江山落於人手,其中心境,不言也罢。
荣四常笑问我看他手段如何,我便笑道:“生子当如荣思驻!”他也不生气,几乎与我同吃同住起来,又赞扬我,道:“我幽囚过的人并不少,没有一个比得上秦先生的气度。”我只好苦笑,这是我仅有的长处,为人懦弱罢了。
一日在庭院里碰上荣六公子,他刚自国外归来,意气风发,可能见了我才想起自己闯的祸,连声取笑:“听哥哥说这个关了个新玩艺,没想到竟是你,眉眼滋养到这般地步,可见哥哥好本事。我要去说服哥哥,连同柳三一同收进来,把这茶屋改名叫作──铜雀春深!”
我抿唇笑道:“不错,不错!”又伸手按在他肩膀上,轻声道:“那麽你须得小心,亲兄弟可比不了枕边人。”伸脚一绊,同他栽倒在地上。
荣六气恼,自我身上爬起来,回头正见荣四过来,隐含愠色。荣六素知他哥哥脾性,并不敢开口争辩。
我抚著腹部慢慢爬起来,作出满面戚容,却并不开口,转身欲离,荣四拉住我手臂,轻声道:“可有伤著哪里?”
我低头轻笑道:“居人篱下,荣先生以为会伤到哪儿?”回房倒坐在沙发里,此刻才知道年轻真是本钱,若年轻十年,我便有心同荣四计量心机,现下只想等他兴味枯竭,放我离去。
又想到母亲,秦氏被荣四掌握,可还月月拨款奉养,我虽有款项准备,为日後不时之需,可现下根本无法调拨。
依稀间,所有记忆深处的波澜重新泛滥,母亲仅有的温情不过是一日她闲暇,为我作画,我静坐半天,细细观摩她的容颜,她笑容妍妍,只为她指尖墨痕,并不为眼前幼子,只在画终,将画展到我面前,轻声道:“好看麽?”素描角落拿法文写著:最漂亮的小宝贝,字母相连,仿佛一串向前奔跑的小老鼠。
耳边有脚步声,便是荣四进来,我一动不动,他伸手抚进我发际,缓缓笑道:“你要忍让到什麽地步?秦欢。”
我摇摇头,满面倦容:“只盼荣先生意兴阑珊,放我归去,便大恩不言谢了。”
荣四一笑,道:“你应当明白,你的所作所为,还差一步,我便可放你回秦氏,再创江山!”
我颓然无语,没想到十年之後,大家仍喜爱这等自荐枕席的把戏,强迫著人自愿,就这麽有趣。
起身宽衣,将衣扣一一解开,腹间趴著条绯红的伤疤,扭曲狰狞,转身向荣四笑道:“你我皆成人,无须太阳落山才可行此事。只盼荣先生尽兴之余,亦能尽快,我失踪够久,愿早日返还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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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四抿唇而笑,将我按坐在沙发上,倾身过来细吻,见我只是敷衍,便开口道:“秦先生欢场中的声名,竟这般潦草无趣麽?”
我合眼由他在颈项间吮吸,笑道:“那时居人上风,自然兴致非常。”
荣四轻笑道:“既然如此,那麽……”他猛然噙住我唇齿,拿舌尖送进一物,我无意同他纠缠,被他抵入喉间咽下,一股燥热随之自丹田升腾而起,果真是极品春药。
荣四转身离开,坐在我对面,慢悠悠斟出茶来,抿了一口,方道:“秦先生还欠我一盘棋呢。”竟自顾自将棋具摆到我面前,率先下一白子,笑道:“秦先生,请!”
我按捺住心神,强自取出一枚黑子,颤巍巍放在棋盘上,胯间如火渥丹。荣四一笑,这般猫儿戏鼠的把戏,大家都爱做。
你来我往,黑子早已落於下风,我额头汗如雨下,喘息甫定,只好咬紧牙关支持,就算到最後一步,也需我神志昏迷,才能如他所愿。虽则这种无谓的坚持,在荣四含笑的眼中也不过是一场笑话。
眼前一阵阵迷离,已经难看清棋盘经纬,手臂颓然滑下,拨乱整个棋局,棋子滚溅一地。我仰卧回去,慢慢道:“荣四,你要便来,可若要我开口求你,却是万万不能!”
荣四笑吟吟走过来,伸手滑过我胸腹,身体愈发难耐,我差点儿叫出来,只半睁著眼喘息,眼前荣四晃来晃去,如鬼影幢幢。
荣四笑道:“有人教我,不可逼人至极。”他伸手至我胯下,随意撩拨,手法娴熟,我重重吐了一口气,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