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肮脏......真是禽兽不如的混蛋!」
听到文森特的低语,凯特睁开了眼。
「不是说你。是说洛克福特。」
凯特的嘴角微微向上挑了挑。那看起来并不像是嘲讽的笑容。
「我也是同罪。虽然我不觉得那是罪过,因为我是同意了的。」
「不要说了......」
「我和杰夫利睡过了。因为我是他的恋人。」
「我说你不要说了!」
文森特用手按住凯特的嘴。
「如果被谁听到了可怎么办?」
特别是艾斯科巴尔神父--如果他听到刚才的话,绝对会把凯特推向破灭的道路的。
「同性爱者也会被处死刑的吧?」
凯特摇了摇头。拨开文森特的手,自暴自弃地说着。
「那也好啊。如果我死了,就不用非得帮助你们了。」
文森特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
「你别想做傻事!火刑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那可是痛苦到为了人能早点烧死而投掷柴禾都算是慈悲的事情啊!」
凯特推开文森特,坐了起来。
「我现在已经痛苦得像死掉一样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别再管我!对我来说,那才叫慈悲!」
「我不会让你死的。」
「不能和杰夫利在一起,那和死又有什么两样!」
凯特用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孤单一人的话,我是活不下去的......」
文森特咬住了嘴唇。你不是孤单一人的,还有我在......但是,他也明白,就算这样说,凯特也不可能会认同的。对凯特来说,文森特就是个难以原谅的敌人,根本不可能成为心灵的支撑。能够拯救陷落在绝境里、失去活下去的力气的凯特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只有杰夫利洛克福特而已。
「那么就随你吧。」
文森特站起身来,把为了擦拭身体而拿来的布扔在凯特脸上。
「可怜的人。你的恋人是个薄情的人,他不会来救你了。」
凯特一把抓起布来,以浮着泪水的眼睛瞪向文森特。
「才不是!」
「如果他真的会来救你的话,那为什么要说什么去死?等他好不容易来接你了,得到的却只有一具尸体而已,我想那也不是的他期望吧。」
「唔......」
凯特无语了。
「真是难堪啊,凯特。」
文森特向他报以一个微笑。
「在拉罗舍尔的时候,你对我充满了敌意,我虽然觉得生气,但同时也被你的勇敢行为所打动。可是那果然是假的吧。那是藏在洛克福特的影子的勇敢而已。」
凯特很不甘心的咬住嘴唇。但文森特并没有看他就转过了身体。
「我去看望雷欧。放心吧,刚才的话我不会对他讲。如果他知道是被个娘娘腔的家伙给打倒了的话,他一定会羞耻到无地自容的。」
然后,他一次都没回过头的就穿过了船舱,背着手关上了舱门。但文森特之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如果他真的很好胜的话,就应该为刚才的话而奋发起来了。只要一想到洛克福特可能会来救他,他就不会做出再放弃珍贵的性命的事情来了吧。
(虽然提到他的名字就让我心头火起,但是为了救凯特我还是要忍耐。)
只凭自己的力量,是不能让凯特精神起来的。承认这一点真的是很痛苦的事。可是如今,只要能够唤回凯特对活下去的执著,那么文森特的自尊心根本不算什么。
(这件事情就只藏在我一个人的心里。)
文森特下了决心。绝不能暴露这个秘密。直到淤血散尽,都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凯特的身体。为了他不被送上火刑台,自己什么都会去做。
「要来就来吧,洛克福特。」
文森特低声道。
「来试试从我这里把凯特夺走啊。这一次可不会再让你得逞了。」
凯特虽然说喜欢他,但那一定是迷了心窍才会说的。他一定是把暴露在大人的欲望下,被强迫体会到的快乐与真正的爱搞混了。等他头脑冷静下来,就会察觉到自己被人当成了玩具,那么对洛克福特的思念也会变得淡薄了。文森特等着那一天的到来。虽然不知道那要用多长的时间,但是到那时的话,刻在他头脑里的该诅咒的淤血痕迹也该消失了吧。
把长得遮住了手指的袖子折起来,把衬衫的衣摆塞进腰围过大的裤子里去之后,海斗把擦身体用的亚麻布叠好放在了衣服箱上。然后再回到担架那边去,拿起了湿漉漉地堆在那里的衣服。
「不早点洗洗可不行啊。」
如果就这样放着的话,会出现白色的盐印的。但是要洗衣服的话,必须得是淡水才行,为此就不得不向文森特低头,而以后不管要做什么,也都必须取得他的许可。
「呼......」
海斗为这残酷的现实叹了口气。要向敌人求情是屈辱的,但那是满载着杰夫利的关怀的礼物,事到如今,也是唯一能称作自己的财产的东西了。为了珍惜这件衣服,也不是拘泥自尊心的时候。
(只要拿出去死的精神来,那么就什么都能做得到。)
海斗把衣服在担架上摊开。被文森特抓住的时候,真的觉得还不如死了的好。一想到从此就要被带到未知的国家去,身边没有一个能够打开心扉的对象,海斗就难以忍受。但现在,他原本被厌恶与不想去的思绪塞满了的头脑里,那捷尔那吐血一样说出的话语重新苏醒了。
「我以我的灵魂起誓,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绝对会把你救出来。」
他是不会说谎的。所以他一定会来。与杰夫利一起击败那些西班牙人。
海斗也相信那捷尔,所以才说了「我等着你」。
(我把这些都忘记了......)
之前,海斗因为彻底的绝望而放弃了活下去的可能,是文森特让他重新想起了杰夫利他们。他很清楚要怎样才能让海斗重新燃起希望,从他在小船上说的那些话来看,他比海斗自己想象的要远远了解海斗的心理。虽然以为西班牙人无一例外的都是傲慢的男人,但看来他并非只有这样而已。
「哼......」
海斗觉得很有趣似地哼了一声。对于自己按文森特的想法行动有些不甘心,但也不是没有一点感谢的心情。能够再次恢复正面与他抗衡的力量,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好,把衣服拧干吧。」
如果可以的话,想要到甲板上去,但海斗也知道,在忙碌之极的出航之前这是不可能被允许的行为。算了,就算弄脏了地板,再扫除不就好了吗。海斗把晾在担架上的衣服放在手掌上,轻轻地按压着,把布料里的水分挤出来。还好有照管杰夫利的衣服的经验。天鹅绒虽然很优雅,但是是比较难打理的布料。如果像绞抹布一样地拧的话,表面的绒就会被压坏,留下难看的痕迹。所以要小心轻轻地压,不把绒毛压坏。
「嗯......?」
拿到裤子的时候,感觉手掌碰到了什么东西,仔细一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对了,照片!」
他才想起放进钱包里的和哉的照片来。那是一次成像照相机照出来的,比洗在普通相纸上的照片还要不耐久。而且又被海水泡了,会变成什么样呢。
「糟糕,会变色的啊。」
海斗焦急地拿出了两折的钱包。然后,有个东西发出当啷的声音掉在了担架上。
「啊......」
杰夫利的钥匙--放了贵重品的箱子的钥匙串。
海斗颤抖着手把它拾了起来,放到嘴唇边。不知为什么,海斗从那本应该是冰冷的金属上感觉到了不可思议的温暖。
「对不起......」
那是杰夫利不离身的--可以说是他的一部分的东西,自己却把它忘得精光。这串钥匙就是信赖的证明,他表示着杰夫利信任海斗,把自己的一切都委托给了他。
(那么我不更加相信他不行啊。)
海斗把钥匙串放进了刚换上的裤子里,隔着布料紧紧地按住了它。比起对文森特的反感来更能让海斗的鲜血沸腾的东西--那就是对杰夫利的思念了。
(我不是孤单一人的,就算看不见他的样子,他也与我同在。)
微笑重新爬上了海斗的嘴唇。似乎只是碰着钥匙串,就产生了无穷的力量。是的,在把这个还给杰夫利前自己绝对不能死,绝对不能放弃回到英国去的希望。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一定要再次回到杰夫利的臂弯里。因为只有那里才是海斗的容身之地。
恢复了精神后,海斗小心翼翼地从钱包里取出了和哉的照片。还好照片虽然湿了,但没有变色。
「怎么会这么简单就坏掉呢。我可是为了杰夫利,才放弃了回到你的身边去呢。」
以手指尖抚摸着好友那笨拙的笑容,海斗低声说道。不得不与和哉分离是很痛苦的,因为见不到他而产生的心灵的空洞,也许是无法填补的吧。所以自己再也不想失去最喜欢的人了。如果失去的话,心都会被撕碎的。
(如今你们都在做什么呢,和哉,杰夫利......)
海斗为了让照片快点干,把它在空中晃动着,心中想着所爱的人们。而他们也是在思念着自己的吧?
就在这个时候,上面的甲板传来男人们粗豪的叫声。然后船的纵向摇动增大了。海斗知道船已经起锚了。
(要开始了吗......)
文森特想要在天候恶化之前尽可能地拉开距离吧。他一定会撑开全部的帆,笔直地驶向西班牙的。而英国的国土将消失在海平面的那一头。
拿着照片的手颤抖了起来。海斗用另一只手按住了它,苦笑了。虽然已经做了觉悟,但毕竟还是会怕啊。
说到这个时代的西班牙人,几乎就是野蛮与残酷的代名词。他们在新大陆大量屠杀当地的印加土著,在国内也接连把稍稍违反一点规矩的人送上火刑台。
对身为异教徒的海斗来说,必须要注意的就是后者。一想到以后等待着自己的,几乎都是在甲板上与文森特辩论的神父那样无知又偏执的人,海斗就不寒而栗。文森特虽说要守护海斗,可是面对恶名昭彰的异端审问官时又怎么样呢。据说连国王也无法更改他们的决定啊。
(STOP!不能再往坏里想了!)
再次陷入了消沉的海斗对自己怒喝。是啊,就是担心以后的事情也是没用的。比起这个来,自己更该鼓起勇气,去做好如今自己能做的事情才对。
「到它干掉之前就先放在这里吧。」
海斗把照片放在了文森特的桌子上,再次整理起天鹅绒的衣服来。只要手里拼命地动着,就不会被多余的想法困扰了吧。
即使在二十一世纪,比斯开湾也是航海中的难题之一,天候变化激烈,也没有岛或大陆的阻隔,大西洋的巨浪直接涌来。因此从南美洲来的油轮时常会发生触礁惨剧,给沿岸的渔业造成莫大的损失,酿成国际性的问题。
虽然海况最糟糕是在冬季。但英伦海峡是风暴多发地带,所以从夏到秋的时期里也不能大意。虽然这里海水的温度低。不至于发展到台风的程度,但足以让钢铁制造的船舶都举步惟艰。至于小规模的,比如能把木质的帆船打成碎片的风暴,那更是数不胜数。
(横摇也会很厉害吧。)
文森特为了换衣服回来了一次,海斗对他说「我想洗衣服」,但是当然地被他拒绝掉了。于是海斗闹着脾气趴在了床上。这两天里都没怎么好好睡过,结果刚一趴下,就立刻犯困了,很快就这样熟睡了过去。等再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是一片黑暗。而且船摇晃到了快要让海斗从床上掉下去的程度。
「果然天气恶化了啊......」
海斗打个大哈欠,揉了揉眼睛,向船尾一侧的舷窗走了过去。恐怕这里是为了装设船尾炮而设计的吧,但是如今并没有放着那么可怕的火器,打开水制的盖子,从那小小的镶嵌着玻璃的四角窗户望出去,满眼皆是被《钻石旅行指南》上称为「海上白塔」的云彩。可是与指南上的不同,那全都是不吉利的黑色。
「绝对是风暴了啊。真糟糕......」
在不禁泄露出忧郁的叹息的时候,大滴的雨水就打在了沾着盐粒的玻璃上,像是在嘲笑这些没有能够与自然对抗的力量的人们一样。虽然知道天气本身是不可能有恶意的,可是这时机未免也太巧了点。海斗皱起了眉头。
「快点!」
「帕克,最后你来确认!」
「是。」
似乎水手们开始从甲板上跑到下面,开始梆梆地敲着什么东西。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海斗为了看看情况向出口走去。但是在他握住了把手的瞬间,门就突然打开了,提着油灯的文森特走了进来。
「哇。」
他无视于吃了一惊的海斗,向船尾的舷窗走了过去。然后关上海
斗打开的木盖,用上面的铁片固定住。
海斗看到他的举动,就知道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了。水手们为了不让风雨与波浪打进船舱里,正在关闭舷窗。
「我把油灯放在这里。你也坐过船,应该知道的吧,一定要小心照看火。」
这么说着,文森特马上又要出去,海斗连忙问他:
「多半会很厉害吧,不能到附近的港口避难吗?」
「被追踪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富裕。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度过比斯开湾了,早就习惯了这点风暴。这次也不会有问题的。」
海斗叹了口气。
「你和杰夫利一样感觉迟钝啊。虽然你轻轻松松地说『这点风暴』,可我是很,不,是相当害怕呀。」
文森特苦笑了起来。
「你藏在船舱里就没问题了。这样的天气里只能先吃些冷的,你先吃了,稍微睡会儿吧。」
「都摇得这么厉害了,你觉得我能睡着吗?」
「不知道,不过只要躺下就可以让身体得到休息了吧。」
但这么说来,难道文森特不需要休息吗。在油灯的火焰照耀下,看到他绿色的眼睛下浮起黑眼圈来。他和自己是一样的,说不定缺乏睡眠缺得更厉害。而且他还身为船长,不一直撑过风暴不行。
(可是我一点也不同情他,是他自作自受。)
向着哼地把头扭了开去的海斗,文森特说道:
「如果你一个人害怕的话,我叫雷欧过来如何?」
「不!不需要!」
海斗慌忙拒绝。他还没面对被自己使用过暴力的人的心理准备。
「他......怎么样了?受伤了吗?」
海斗犹犹豫豫地问。文森特耸耸肩。
「头上起了个大包。因为很显眼,所以本人也很在意的样子。」
「这、这样啊。」
比看到雷欧倒下时还要强烈的罪恶感袭击了海斗。
「我想之后和他道歉。能请你先替我告诉他我已经反省了吗?」
「我告诉他。那么,再见。」
文森特留下一个微笑,回到了上面的甲板。
再次被一个人留下的海斗慢慢地走回了床边。只是窗子被关住了而已,却感觉到船舱似乎突然变狭窄了。多半是因为油灯照不到的房角变得更加阴暗的缘故吧。
(至少让布拉其跟我一起来啊......)
海斗把脸颊埋进了抱着的膝盖里。一旦意识到自己要变成一个人了,那种畏怯的感觉就苏醒了过来。像这种时候,能安慰海斗的只有布拉其而已了。抚摸着它那柔软的皮毛,听着它喉咙里咕噜噜的声音,不觉就自然地浮起了笑容,心情也安定了许多。
(等下次再见它的时候,它还会认得我吗?)
小猫的成长是很快的。现在还残留着一点幼小的感觉的布拉其,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就会长成和成猫一样的体格了。自己不能亲眼看到这个过程,实在是遗憾啊。
而海斗不在的时候,准又会来照顾布拉其呢?杰大利没有忘记把它带回「克罗利娅号」上去吧?还是说,它一直被留在「白鹿旅店」里了?不过这种时候也会有莉莉照顾它,只要她不怕被评论成魔女就好。
(莉莉也在担心我了吧。)
经历了那么长的时间,终于遇到了一个同伴,她一定也没有想到会就这样突然失去了吧。现在她说不定在为劝海斗「去球之丘上看看吧?」而后悔,为自责所苦。如果可能的话,海斗很想告诉莉莉「不要难过啊」。她什么责任也没有。是海斗自己明明知道会伴随着危险,却还决定到山岳上去的。
「呜哇......」
突然间,-种自下至上的冲击传了过来,失去了平衡的海斗骨碌地摔倒在了地上。不但横向晃动更厉害了,现在还加上了剧烈的上下摇动。也就是说,海真正地变得狰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