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访问的还有,五四班英语老师张小然女士和前任数学老师侯宁生先生,五二班班主任刘俊华老师,体育苏剑老师,以前班级宠物五四先生。
绿绿老师在无人的教师里笑弯了腰,这一定是沈永恒同学写的,这个小孩儿,是新闻联播的爱好者,他的理想是将来做一个了不起的无冕之王。
绿绿老师拿起粉笔,在旁边三下两下就画出了一个漫画风格的自己,激动的流着泪,两只闲烁的星星眼。
老师是这样一种有趣的职业,你在种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收。可是有一天你突然发现,竟然收了满怀。
24、痛苦的调研考
你若问一个当老师的,小孩子什么时候最可爱?
回答一定是:春游秋游的时候。因为那时不上课不做作业不考试!
你看他们撒着欢地在绿茸茸的草地上奔跑,发出莫名的欢叫,老鼠一般地从书包里掏出各种零食来吃,不时殷勤地送一样什么好吃的到你的嘴边,非叫你吃不可,要不拿来了打不开的瓶子罐子,大模大样地支使你替他开,用清脆的童音一声一声地叫:老师老师,快乐如一群小动物,自然本色,全无心机。这种时候,也是当老师的最惬意最放松的时候啊。
可惜,世上就是考试这种杀风景的东西。
在提心吊胆了三个月后,五年级的老师们终于接到了正式的调研通知。奇怪的是,这一次调研,按学号,一半儿学生考语文,一半儿学生考数学,但是全体学生都要考英语。
于是,绿绿老师的小姨妈就如同陀螺一样地忙碌起来,基本上所有的副课都停了,全部拿来上语数外,小然老师每周的课达二十节!
在课堂上,你还可以看到这样的奇景,语文数学老师同时坐镇课堂,一半的同学在做数学卷,一半的同学在做语文卷,做好的一个个排着队到老师跟前当场批改,这是在贫穷落后的地方才得以一见的复式教学法,象绿绿这个年纪的老师只在资料上读到过这种教学方法。
可怜的绿绿,改卷子改到手抽抽筋,食指上一块皮已经硬得弹指做铿锵之声。
小蜡烛们与老师一样地辛苦,上课时做苦瓜状,一下课,便水灵灵起来。
偏偏这节骨眼上,五四班出了问题。
吴昀逃学了!
一连三天,人影不见,起初绿绿以为他生病了,打他父亲手机,欠费了,晚上打到他家,不知为什么总没有人接。
到第三天快下班时,吴昀的父亲出现了。他说吴昀问他要了三百块钱,说是老师要求交的复习材料费,他来问问有无此事。两下里一对头,才发现这小孩这两天既不在家也没来上学。
他去了哪儿呢?
吴昀爸爸是个小个子男人,瘦骨伶仃,却意外地声若鸿钟,一个劲儿地叫绿绿老师还他儿子来!
绿绿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上不来下不去!
吴爸爸说:“我不管,我把孩子交给学校,交给老师,现在人不在了,我自然找你们要人!”
小然老师看不下去,说:“老师不是保姆,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孩子,你是他的法定监护人,你应该负责的!”
吴爸爸说:“我供他吃,供他穿,怎么不负责啦?”
小然老师说:“孩子不是小猫小狗,有口吃的饿不死就成,就算养猫养狗还得有空牵出来遛遛,培养培养感情哪!”
绿绿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吴爸爸变得磕巴起来:“昨天......昨天早上。”
“他昨晚没回家?”
“这个......我不太清楚。”
“你不知道?你昨晚......没在家?”
吴爸爸嗫嚅着说:“昨晚......我在一个朋友那里......嗯......帮忙。”
“他妈妈呢?”
“去外地打工了。她不是下岗了嘛。”
绿绿三下两下收拾好东西,对吴爸爸说:“我和你一起去找他。”
吴爸爸还在小声地嘀咕:“我儿子肯定是补课补怕了才逃学的,他跟我说过,老师总留他补课。”
绿绿说:“我都是在六点以前放他回家的。”
吴爸爸说:“学校规定的放学时间是四点半吧。”
绿绿哑口无言。
他说得没有错,谁让自己多事多出麻烦来了。
小然老师气愤地说:“吴昀爸爸,老师补课都是义务的!你知不知道吴昀的成绩有多糟糕?”
吴爸爸说:“再糟糕的儿子也还是儿子啊,我也没有完全怪老师的意思,就是觉得吧,你们老师有时候就是有点儿死心眼,钻牛角尖,十个手指伸出来还不一般齐呢。我儿子我早就替他打算好了,将来给他开个包子铺,做个小老板,有口饭吃就行了。要不就开出租。”
绿绿背上包:“我们分头去找吧,互留个电话,谁找到了通知对方一声。”
小然老师想:绿绿晓得不跟胡涂人讲道理了,这孩子,成长罗!
“去哪儿找?”
“网吧!”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在网吧?”
绿绿叹气:“您太不了解您的儿子啦!”他翻出吴昀的作文本和周记本:“这两个星期以来,他所有的作文都与网络游戏有关!”
小然老师拉住他:“你知道这附近有多少家网吧?”
这里靠近电子一条街,大小网吧少说有百来家。
“多少也要去找。”
绿绿老师是在校门口与吴昀爸爸分手的,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绿绿自己很少去网吧,他也不太清楚哪里有网吧,只好顺着路,一家一家地找过去。大多数的网吧都紧小挤窄,烟雾腾腾的,气味也非常不好。也有一些正规一点的,收费会高一些。
大部分网吧的老板态度和气,并不介意绿绿进去找人,也有一些面色不善,最过分的一个人高马大的店主,认定了绿绿是暗访的记者,几乎拧折了他的胳膊。
绿绿掏出工作证,忍着痛耐心地跟他解释自己是老师,来找出走了三天的学生。大个子店主脸色的缓下来,略有些羞惭,陪着绿绿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遭,没有找到人。
离开时,店主在后面喊绿绿:“老师?”
绿绿转过身。
“你的胳膊还疼不疼?我家里有药酒,我给你拿去,就在前面不远。”
“不用了。”
“老师,多包涵。”店主说:“网吧的生意不好做,我发誓,我不会让小孩儿进来的。”
绿绿笑着给他点头。
小伙子突然说:“老师,我也是类思毕业的呢!”
“真的哦?”绿绿笑起来。
一直找到晚上九点多,还是不见吴昀的踪影。吴爸爸也没打来电话,倒是张小然老师来了个电话。
她说她在派出所,那里的所长是她以前的学生,托他帮忙,人已经找到了。
绿绿赶过去,一眼就看见了脏成个猴儿的吴昀。
小然老师还在生气:“我没通知吴爸爸,叫他多急会儿去!”
绿绿老师送走张小然,领着吴昀出来,打电话给吴爸爸,然后一言不发地在派出所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
吴昀期期艾艾地蹭过来,只敢轻轻地拉绿绿老师的衣角。
“老师,”声里从未有过的文雅:“老师,我错了!”
绿绿转过头来看他稀脏的小脸,不作声。
吴昀有些慌:“老师,我以后不敢啦!老师你不要抛弃我!”
绿绿老师说:“你这个词用得不恰当。”
“老师你不要蔑视我。”吴昀换了个词,自己想想好象也不对,又说:“老师你不要丢下我!”
绿绿老师饿到胃痛,胳膊也在痛:“老师不会丢下你!”
吴昀怯怯地笑起来,他的头发依然班驳。
绿绿说:“你这两天吃头发了没?”
吴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吃了两撮。我明天不吃啦!”
“改毛病真难对不对?”
“老师,我一定改的。老师,你饿不饿?”
“饿!”
吴昀在书包里掏摸了一阵,拿出一包苏打饼干来:“老师,你吃不吃饼干?”
这两天大概他就是吃这个充饥的。
他的小手也脏兮兮的,五月底的南京相当热了,两三天没洗澡的孩子身上酸臭酸臭的,脸上却挂着讨好的笑。
真正叫人重不能轻不能的小孩啊。
绿绿拿一片饼干来慢慢地嚼着。
吴昀突然伸手抱一抱绿绿:“老师,其实,我跟你在一起觉得很幸福。”
绿绿说:“我其实也很幸福,可是,吴昀,你们闯祸的时候,我就不太幸福了。你想老师一直都幸福吗?”
“想!”
“你们好好的,我就幸福了,你明白吗?”
吴昀用力地点头:“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太累了,学习好烦啊,天天要做数学题,要背英语单词,做卷子,做完一张还有一张,做完一张还有一张,我喜欢的体育课,信息课,计算机美术课都不上了。我只是想玩一玩。”
绿绿点头:“这个我懂。我也累啊,也想玩。”
“真的老师?老师你也玩网游吗?”
“嗯!”
“我最喜欢彩虹骑士,我已经练到有好多高档装备啦!”
“哦,了不得!”
吴昀挨过来,叹着气说:“老师,我爸爸每晚都打麻将,家里就我一个人。”
绿绿觉得好疲惫,问题家庭这样多,他就算是个大鹏鸟,张开翅膀也护不了所有的小麻雀。
何况他也并不是大鹏鸟。
绿绿说:“一个人战胜了孤独就是位大英雄了,吴昀你想不想当英雄?”
“有时候想,有时候不想。老师,你要是我爸爸就好了。”
绿绿头大,好家伙,又一个认爹的,上回郑宵也说过这种话。难道他看上去就象一个做爹的吗?
绿绿看着一路小跑过来的吴爸爸,故意装做凶巴巴的样子说:“谁是你爸爸,那跑过来的才是你爸爸呢!我只大你十一岁,怎么做得了你爸爸?小朋友一点儿常识也没有!”说着,笑了。
那一次调研考,吴昀考得不好,英语没有及格,被张小然臭骂。
五四班的语文考得比数学好。
绿绿老师在考完的那天长叹一声说:“今天我也上网吧玩儿去!”
25、跟我回家吧(上)
绿绿一直盼望的暑假于终于到来了!
他一早就定好了火车票,不过,这一回回家,他的身后多了一条小尾巴。
那条幸福的尾巴还是郑宵。
以往的假期,郑宵总是如同一件行李一样辗转于各个亲戚家中。今年,郑宵的姨妈首先表示,不能再还着他,因为她自己有了小宝宝,要休养。亲戚们看郑宵的妈妈如今在疗养院里住着,生活费肯定是拿不出了,也都推三推四地,迟迟不肯接他回去。
绿绿干脆多买了一张火车票,带着郑宵回了自己的家。反正,也只呆半个月就要返校。今年暑期,学校交给五四班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呢!
绿绿的哥哥们本来说要开车来接他们,可是绿绿说想试一试最新的磁悬列车,不然太亏了。
哥哥们说:“有什么亏的?坐火车难道可以不买票吗?”
绿绿得意地跟郑宵说:“我们宁可坐社会主义的火车,不要坐资本主义的汽车对不对?”
郑宵甜蜜地笑着说:“我们回来的时候可以坐资本主义的汽车。我们要走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
绿绿觉得他真是狡猾的小孩。
全新的磁悬列车果然不同凡响,车身呈流线型,非常有现代气息,车内异常整洁,雪白的椅套,窗明几净,冷气充足,绿绿和郑宵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舒服得叹气。
郑宵评价道:“社会主义的火车还是不错的嘛!”
车一开动,绿绿就从包里掏出大捧的零食,分给郑宵,两个人开始举案大嚼。吃完了薯片吃巧克力,吃完了巧克力喝酸奶,喝完了酸奶又吃桃子,又是汽水,奶茶,棒棒糖,活象一大一小两只老鼠。看得一旁的大叔跟阿姨又惊又笑。
等到他们终于吃得差不多时,各自摸着肚子靠着椅背休息时,车已过了常州。
绿绿说:“果然是提速了,以前我跟师兄一起回苏州,同样多的东西,只吃到镇江!”
阿姨说:“零食吃多了要败胃口的,难怪你们俩都那么瘦!”
绿绿有点不好意思,站起来上厕所去了。
大叔问郑宵:“这是你表哥还是堂哥?”
郑宵睁大了眼睛,眼神纯洁地开始说谎:“是我爸爸呀!”
大叔大吃一惊:“那么年青?!”
郑宵面不改色地继续编:“我爸爸也就是看起来年青,其实他已经三十多啦!结婚又早。我们家人的特点就是看特别年青,我妈妈,看起来就像是我姐姐,我爷爷看起来就象我叔叔!那我爸爸看起来当然就象我哥哥啦!”
大叔大睁着眼睛,阿姨则含笑看着吹牛的郑宵,郑宵觉得,好象大叔比较好骗。果然女的比较狡猾一点啊,郑宵想。
不一会儿,绿绿回来了,笑眯眯地对郑宵说:“果然是先进的磁悬列车啊,厕所又干净又漂亮,跟飞机上的差不多,香喷喷的,还有洗手液呢,快点去试试!”
郑宵立刻跳起来去上厕所。
大叔盯着绿绿左看右看,笑得有点奇怪。绿绿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只得一个劲儿地傻笑。
下车的时候,郑宵很有礼貌待地跟大叔与阿姨说再见。
大叔悄悄地对绿绿说:“这么年青就有这么大的乖儿子,真是好福气哦。”
绿绿脸刷地红了又白了:“他他他,他不是我儿子!”
大叔又对郑宵喊道:“跟紧你爸爸,不要走丢罗!”说完,哈哈大笑而去。
绿绿象轰苍蝇一样轰郑宵:“保持距离,保持距离!”
来接他们的是绿绿的三表哥,开了一辆马六。
郑宵镇重地对绿绿保证:“老师,我将来要当一个更大的资本家,然后开上更酷的车来接你到我家玩儿!这是我的理想!”
三表哥大笑:“我们绿绿的魅力真大啊!”
郑宵到了绿绿老师的爸爸妈妈家才明白,为什么绿绿老师那么喜欢读书了。原来是遗传,绿绿老师的家里有一间大书房,三面墙全是书橱,一直高到天花板的那种,放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书,一旁还配了一架小小的折叠的梯子。
郑宵看得下巴快要掉下来,这么多的书,一辈子也看不完,真吓人!
绿绿的爸爸妈妈都是很和气的人,绿绿爸爸还很郑重地跟郑宵握了握手。
绿绿老师还有一位可亲的大舅舅,就是教绿绿吹长笛的那一位,绿绿还有好多的哥哥姐姐,当天晚上,他们都过来玩儿,有的还带上了自己的孩子,团团地坐了一屋子的人。
郑宵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一家子,虽然人多,可是大家都挺和睦,一起出去吃饭,坐了两桌呢。他们个个讲话文邹邹的,有的话,郑宵不太懂,他想,难怪人家说,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原来真有说话比唱歌好听的人啊。
这么多的人里,有一位,郑宵是认识的,就是上一回请他们吃过饭的资本家。
今晚的资本家,带了一位非常非常漂亮的女士,这位女士居然是外国人!金发蓝眼睛,中国话说得比外国话还难懂,但是很爱笑,表情夸张又可爱。
绿绿偷偷告诉郑宵,那个是资本家的未婚妻,“他已经投靠了帝国主义啦!”绿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