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来为什麽,我仍旧去了那个让我有奇异感觉的王者墓地。
只有我自己,没有和别人结伴而行。我想安静的,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
其实这个地方和我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我来过两次,一次是陪著劳伦斯和四海他们,在这里没有看到传说中的英雄和被禁锢的魔王,却见到了一个天使。
光明的不应该存在在这地方的天使。
後来魔王BALL我见到了,在哈洛斯斯山巅,他用英雄塔拉夏的身体存活於世间,那样桀骜不驯的目光,懒洋洋的对什麽都爱理不理的性子,裹在一个出奇冷豔的外表下面,让人觉得有一种要陷下去的诱惑。
因为没有带那柄开启封印墙的法杖来,我也如同汝默那样作弊,直接从墙上穿了进去。
寒冷的地穴里,魔王的仆从都瑞尔沈睡著,墙壁不被打破,它就不会醒。
它的模样古怪,据说是掌管郁闷苦恼的魔头。汝默没有和我提过它,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就生成这副模样。
象条庞大的虫子一样的下身,但是正沈睡的脸孔却显得沈郁英俊。
难怪让他掌握苦恼。
如果我的身体变成一半蛇一半人,我想我也会苦恼不已吧。
我绕过它的身体,沿著石板路向里走。
後面是我似曾相识的场景,空旷的巨大石洞,向上望不到顶,前方的吊桥已经大半倾颓,往下也看不到底。
前方的石柱上只有一个宛然的阴影,曾经,有个天使站在相同的位置上。
他用圣洁的目光和诱惑的言语,让劳伦斯将灵魂奉献出来,让他用生命为代价去换梦想。
而劳伦斯被欺骗了。
他想要永生。
但是永生的只是他的身体,不是他。
我和秀丽他们当初在火焰河分手,占据了劳伦斯身体的天使後来果然一直使用那副面孔在人前出现,这也算是他从另一个方面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又或者,是对他自己和对别人的始终如一的欺骗。
劳伦斯那头金发非常耀眼,仿佛明媚的阳光光线。
塔拉夏......或者叫他青丝。
他曾经在这里用身体封印BALL,百年的时光,一直在痛苦中挣扎。
那样的时光是怎麽捱下来的?
而最终的结果,他的身体为魔王占据,他的灵魂飘落著,不知道为什麽变成一个小小的奴隶孩子,吃了很多苦头,到我身边来的时候,背上全是荆鞭留下的伤痕,也不会说话。
他後来有没有再见那占据了他身体的魔王BALL,失去了一切的他,和这个宿敌,会怎麽样相对?
我坐在桥边,望著远处黑暗的虚空出神。
那时候和汝默一起离开,来到这陌生的地方。不知道与原来那个世界隔了多远,隔了多久。不知道那些人,後来都怎麽样了。
迪亚波罗,还有BALL,他们和我没有什麽太深的交往,彼此间也没有什麽牵绊。
我只是......时常会想起青丝。
他怎麽样了?还象青丝那时候沈默安静的生活下去,还是如前世一样辉煌动人的发光发热扬名於世?
他会选择什麽样生活?他还会偶尔流露出不自觉的软弱,想找一个心灵的倚靠吗?
没有来得及说一声再见。
那时候的汝默,没有给我後退或回转的余地。
因为心底里还是爱他,我也没有让自己後退。
如果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和他一起走,迎接未知的新的路程。
但是,我很挂念青丝。
他有独立的本领,也有智慧和人生阅历,我......其实也没有什麽可以太担心的,是吧?
石洞里有种低沈的阴郁的声响,大概是外面的沙在动。
这个世界是谁创造出来的?又是为了做什麽用处?
他是谁?是和我们来自一个地方吧?
我开始认真的思考,或许......我可以去找这个人,然後向他打听青丝的消息。
这或许可行,或许行不通。因为看得出这里的时代......和我来时不同。或许这人比我要年长几百岁,也可能他在我们之前就来了这个世界,青丝他们後来的事情,可能也打听不到。
我忽然听到另一种声响,和原本那种固定的平稳的回响不一样的声音。
可是也不象是外面来了人,在打破洞壁和都瑞尔厮杀的声音。
那声音根本不象是外面的。
我站了起来,只来得及回头。
那根捆著铁链的石柱後面的石头忽然挪动了一下,有人从後面走出来。
我站在石柱前面,离那个人大概隔著十步左右的距离。
他抬起头来,美貌显得锐利又有些漫不经心。
是BALL。
忽然我明白了,是他,也只有他可能对这个地方有解不开的心结,一代魔王在这里被困了这麽久,是何等的屈辱。可是困著他的人似乎又与他有著暧昧的丝缕关系,他或许爱慕过那个象一代天骄一样的塔拉夏,这段时光,或许他又憎恶,又怀念。
他占据了塔拉夏的身体,也包括塔拉夏的记忆。
在鲁高因城中我看到的那些人的装束,是塔拉夏那个时代的。是塔拉夏的记忆,而後来变成了魔王BALL的记忆。
他也看到了我
他没说话,我也没有出声。
72
"我们是不是要说幸会?"
我摇摇头:"我只是有点意外。"
"有什麽意外呢?"他摊摊手走过来:"还是你希望在这里看到的人......是其他人?另一个人......你或许更想看到。"
我面无表情的说:"你的话有点酸味。"
"嗯,没错。"他干脆的点头承认:"我总是觉得你的存在是一个障碍,一个脱离了我熟知的秩序规律的意外。如果你不存在,我想我会觉得一切都简单的多。"
"所以你从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希望我消失?"
"没错啊。"他说,缓步的走近我。他的相貌依然如我记忆中一样的瑰丽,那是属於塔拉夏的如玉丰姿......我有些恍惚。
"汝默还好吗?"
我慢慢的说:"还好。"
"你们在一起的吧?"
"是的。"
他站在我身旁,看著那根石柱:"你来这里做什麽?"
我说:"不做什麽。"
"真奇怪,这里没有什麽吸引人的。"他有点悻悻的说:"最起码没有什麽可以吸引你的。要知道我本来想在这里见到的人也不是你。"
"你想见的那个人没有来过吗?"
"没有。"他淡淡的说:"一次也没有来过。"
我有些意外:"我以为他和迪迪在一起......你没有他的消息吗?"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的笑容带著浓浓的讥嘲意味:"那个家夥马虎的很,指望他做成一件事,几百年也完成不了。"
我追问:"青丝他......是不是已经身故了?"
毕竟青丝是一具人类的身体,若BALL说已经是许久之前事......
那麽青丝可能已经在分离的漫漫时光中老去,死去......
我胸口一阵紧缩。
"没有。"他转过头来:"我对他......你知道的,不老药配制起来很简单。"
我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你给他喝了不老药?"
"那当然。"BALL有些冷冽又有些邪魅的笑:"不然的话,我怎麽留得住他?"
"他自己也愿意喝那个?他知道那个所谓的不老药?"
BALL一点不心虚的说:"他喝完就知道了。"
我放弃和他讲道理。
汝默说的对,他这个弟弟从来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主。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根本不懂是道理。
一个只懂得欲望和杀戮的冒失魔王闯到人间来,没来及学会做人的规则和道理,就被代表光明正义的一派人追杀。更让人意外的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中他居然迷恋上了死对头,但是也许在他还不知道爱是什麽的时候,他被封印了。
多年的禁锢生涯对他了解人间或许更没有帮助,只是让他的心性更古怪,更加任性和执拗。
"後来呢?"
"没什麽後来。"他爱理不理的问:"汝默为什麽不来?"
我笑笑:"他对这些所谓的旧梦重温没有兴趣。"
BALL的脸色不是太好看:"难道他也没有兴趣吗?我还特地把鲁高因城做的一模一样......"
我更觉得有趣了,我一直觉得也许这个鲁高因的出现是一个诱惑,但是显然又不是对我的诱惑。原来是BALL想要诱惑青丝......那个曾经与他敌对过的塔拉夏。
他好象有些迷惑,又有些颓然。
看著这样的他,我觉得有点好笑。
虽然他曾经那样恶意的想让我误会一些重要事情,但是我发现自己一点也不讨厌他。这个家夥很纯粹,象个不懂事的只会恶作剧的孩子。
"要和我走吗?"
"嗯?"他不解的看我。
"我想汝默应该会很高兴见到你的。"
他想了想:"我会去的,你留个地址给我吧。"
我把我们住的地方说了一下,他想了半天:"那里......好象很偏僻啊。"
"是啊。"
"那种地方种起来舒服?"
我问他:"你住在哪里?"
"巴黎。"
"住在哪里无所谓,以前你不是住在山巅吗?"
他点点头。我又问:"迪迪也在这里吗?"
"在......"他想想:"不过我也很久没见他了。他太不安份,总乱跑。"
"我昨天见到的是你和古难吧?你们昨天在这里做什麽?"
他看看我:"我昨天就觉得有点怪的感觉,原来是你。"
"好了,不说这些了,有空的话就过来一趟吧。"我和他告别,然後登出游戏。
我下了一点面条,把酱拌在里面填饱肚子。外面看起来很冷,让人怀疑著玻璃会不会冻裂。
也许会下雪,不知道汝默他们走到哪里了,是正在取书还是在返回途中。
我睡了一会儿午觉,好象没有真正睡著,有些恍恍惚惚的。
很静......很空旷。
荒凉的小镇,空荡无人的学校。
我裹著被子爬起来,屋里还是很温暖的,但是窗户外面......
开始飘雪了。
73
我有些痴迷的趴在窗前,看著洁白的象鹅绒一样的雪片纷纷扬扬的洒落。
说起来,我竟然从来没有这样直接而认真的看过下雪。
洁净而冰凉的雪......就象夏虫不可语冰一样,从前的我对雪的认知,也只有白和冷两样。
沙黄的天地间渐渐被这白色遮掩,覆盖。我的目光缓缓的投向远处。
在这样大的雪里,似乎有人从远处走过来。
也许是我的幻觉,这里没有什麽人。
或许只是舞动的雪花。
但那道影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我怔怔的望著。
那仿佛是一个正在接近的旧梦。
也象是一场重来的回忆。
雪越下越大,那个人虽然站在了窗外,可是我只看到纷迭的雪片,将他的身形遮掩的那样凌乱迷幻,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恍惚中好象听到许多声音,越来越大雪,视野里一片耀眼的白光。
我想起很久之前,我和培西拉在冰河附近寻找一个被劫掠的女子,那时候天将欲雪,一片莹白落在脸颊上,我还没有来得及体会雪究竟是什麽感觉的存在,全身已经僵冷。
在那之前,没有经过过寒冷的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一条畏寒的蛇,我生长在一片炽热的沙漠里,对寒冷没有概念也没有认知。
现在的感觉,就象那个时候。
拼命想睁大眼,想看清楚窗外那个人究竟是谁。
可是身体却渐渐不听使唤,腿渐渐发软,手抬起来一些,却无法扶到墙壁来支撑自己。
就象那时,因为太冷,而要睡著的感觉......
可是,现在的我并没有觉得冷呵,汝默设下的结界里,寒气是无法进入的。
为什麽呢?
那个人,是谁呢?
最後的视野里,那个人慢慢的走近,他的手平平的抬起来,脆硬透明的玻璃窗忽然间变的如同水波一样柔软,那个人的手象穿过水帘一样,轻慢无声的穿过玻璃,然後慢慢的接近我,手掌蒙在我的眼睛上。
他的手冰凉柔软,带著让人无法抗拒的,沈眠的力量。
最後一瞬间我仍然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我一定见过他。
我一定......
我听到茫远的歌声,分不清唱歌的人在什麽方向,那声音似乎近在耳畔,却又若断若续如同离的很远。
这支歌我听过的。
在很久以前,那时候吟游诗人们会弹一种叫里多罗尔的琴。琴身很窄,上面有五根弦,样子非常象後来的一种叫梵婀玲的乐器,但是它的音乐更美。
培西拉也会弹,有次我们在一家小酒馆儿里停留,被大雨困住无法上路,有个唱诗的人就在我们旁边弹这个,培西拉跟他讨过琴来,自己拨著弦唱了一首歌。
就是这一首。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跳动的火光。
琴声变的清晰起来,我坐起身来,身上盖的毯子向下滑落。
"你醒了?"
我回过头,有些吃惊:"培......"
只说了一个字我就知道不是。
他的金发仿佛带著流动的阳光色泽,火焰跳动,那光泽也在跳动。
这个人?
他把手里的琴和拨片放下,问我:"我做了祛寒的热汤,你要喝一碗吗?"
我点头,点过头之後发现自己实在是过於随遇而安了。
这是什麽地方呢?我睡了多久?汝默回来了吗?他有没有找我?
可能是活了太久的一定会有的後遗症,对什麽事情都很难觉得新奇惊惧。
一碗不知道是什麽材料做的汤端到面前,我仔细看了看,又闻闻味道,喝了一口。
辣辣的,又有些甜。
里面有姜吧?
可是这个人,他究竟是谁呢?
那个人把琴又拿起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弹拨,调子因为缓慢而显得有些忧伤。
汤我喝了一半,然後觉得身体暖和多了,也不再僵硬。
"这是什麽地方?"我问。
"我的地方。"他并不抬头,仍旧有些心不在焉似的拨著琴。
有种不太协调的感觉。
我停了一下问:"你是谁?"
他抬起头来,手也停下了:"我还想,也许你可以给我答案。"
我静静的看著他。
"我不记得,也不知道......我是谁,从哪儿来,到哪里去,我是做什麽的人,我有没有亲人或朋友,这些我都不知道。"
他的表情慢慢认真起来:"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就这麽一直一直走,後来我看到了你,你站在窗户里。我觉得你很熟悉......我觉得我应该认识你的。"
我看著眼前的人。
是的,我认识过一个长相与他一模一样的人,但是那个人早已经死去了。
劳伦斯,培西拉的儿子,那个笑容温暖的圣骑士。
在库拉斯特的港口我们分别之後,他已经死了。
那之後他的身体里寄住著一个光天使。
然而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谁呢?
74
我环顾这间屋子,地上铺著毯子,我躺在壁炉前面,看不到外面──窗上垂著厚厚的帘子。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向外看。
一片茫然的白,看不到边际,分不出远近。天地相交的地方是一片灰蒙蒙的混沌,似乎这是一幢遗世独立的房子,并不在现实意义上的空间中一样。
"这是哪里?"
他重复:"我住的地方。"
他的思维和话语似乎都没有逻辑,我转过头来:"送我回去。"
"哪里?"他有点困惑。
"你见到我的地方,那个边陲沙漠小镇上的屋子里。"
他摇头,我觉得我向来很好的耐心正一点一滴的,以听得见的声响迅速流失。
"不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