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少爷,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风定了定心神,恭敬的问道。
却只见顾连嘟了嘟嘴,仿佛有点委屈的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来看你的啊。”说着,他抓了抓脑袋,把那一头原本整齐的发式搅得蓬松。
“呵呵,我还带了水果来哦,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西瓜了。有次吃得满嘴红汁都这剩瓜皮了还抓着瓜皮啃啊。不知道你现在还喜欢吃这个吗?我可只带了西瓜来啊!”
一脸灿烂笑容的顾连看着呆滞中的风,眼珠子微微一转,行了一个标准的公爵礼,笑道:“怎么,还不欢迎我进屋么?莫非你要我就这么可怜的在屋外锤开这大西瓜独自一人吃到肚皮溜圆?”
这才反应过来的风慌忙让出位置将顾连让进房中。
进到房中,见着正翘着个二郎腿悠闲品茶的刘晨,抬了抬手,示意有西瓜可吃。
风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满脸笑容的顾连,那眼里,是抗拒、是挣扎,也是沉醉。
哀不知何时已又站到了风的身后,用手握住了风不知所措的手,一手抚着风的头发笑道。
“先看看他是为了什么才过来的吧,一切,顺其自然。”
风望了眼哀温柔得双眸,微微的点头。
除了刘晨,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哀温柔的望向风的那一瞬间,顾连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交杂着悲凉与冰寒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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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吃西瓜吧。”顾连笑着抬了抬手上的西瓜,装着一副辛苦已极的模样。看得风微微一笑。
顺从的接过西瓜,转过身往厨房走去。
这时恰好喝完最后一口茶的刘晨对顾连微微点头示意,便转身一把拉着哀往门外走去。边走边对还在厨房的风喊道:“我有事,先出去逛逛。”
顾连略显诧异的看着拉着哀离去的刘晨,对上他略带警告意味的目光,无谓的耸耸肩。只在眼睛扫过刘晨那紧握着哀着的手时,又再狠狠的瞪了一眼已是满脸可爱笑容的刘晨。
“刘晨……他一直都住在你这里么?”在风捧着西瓜走出厨房时,正对上顾连略带担忧的表情。
笑了笑,风道:“应该是我一直在他这里才是,当初我出了车祸,是他救了我。”将西瓜摆放到顾连的身前,风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他拿起西瓜却又忽然抬头直视向自己,那眼神,就有如欲语还休,又还带着几分哀伤。
“少爷,怎么了?”风弓身恭敬道,用尊敬的词汇和生冷的敬语压抑住话语间的那一抹忧心。
从没见过顾连在自己面前展现出这样一种表情,甚至从没见过顾连在任何一个人面前露出过这种表情——即使是他的母亲。
他知道,顾家从来就不只是顾夫人口中所说的什么小富人家。
那是一个流传了数千年的庞大家族,一个数千年来始终为自身血统所骄傲自豪的家族。
他们不允许有任何低下的血液掺进他们的家中,就像母亲,就像自己——
风悲哀的想着,越发恭敬的低头。
那样一双耀眼的眸子用那种脆弱的眼望着自己,太容易让自己迷惑,太容易让自己沦陷、沦陷为那明知道阳光是无可企及,却始终不断追逐的可怜生物了——
“你,是不愿原谅我么?”顾连望着恭谨的低着头的风,眼里又多了分仿佛一碰即碎的脆弱。就像那细碎的阳光,被哀伤所分割阻挡。
“我……”低低的吐了个我字,却又死死的压住自己的话头。
风依旧恭敬的站着,不动分毫。
从未见过顾连方才的这种神色,生存在那样的家庭中,他拥有了许多人一生也无法拥有的东西,也势必要失去许多人可以任意挥洒的东西。
就像感情,就像自由。
他不被允许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即使只是一丝。
他也不会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过所谓的脆弱。所以,他不会,也不知道,所谓的脆弱究竟是什么。
风在心里叹息着,十年来,顾连分明就不知道所谓的脆弱是什么。却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神情,问出那样的问题。
自己差点就忍不住想要回答他没有了。
即使他当初的那两个微笑深深的刺伤了自己,即使……
不论有多少个即使,只是见着那样一双流露出脆弱的眼睛,就让他无法不为之心疼,为之打破自己的坚定。
十年的守护,十年的习惯。终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忽而从前走在前方的顾连停住脚步等待自己前进的画面又在眼前闪现。
虽只是那一点点,却坚实的在自己的心中汇成了海。汹涌的将心的堤防冲垮,汹涌的淹没了那一个又一个的即使——
风痛苦的闭上眼,在心中痛笑道。
即使,只是幻影,也请让我再享受一秒幸福的味道吧。
再睁眼,已是那能迷醉天下的温柔笑容——
他摇头。
“我从来便未曾怪过你,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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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顾连眼中骤然闪现的惊喜目光,风的目光越发的柔软。
“坐下吧,风。”顾连伸出手想要拉过风,却发现手上还拿着风递给他的西瓜,忙将西瓜摆到茶几上,在站起身来伸手看向风。
顾连手忙脚乱的样子叫风看的扑哧一笑,顾连尴尬的挠了挠脑袋,浑身的光芒不再似正午阳光般的耀眼,而是有如冬日的和煦暖阳。
于是这一日,顾连向风说了许多许多。
从他离开的那一日起,至数到在南风校内的咖啡厅中再一次见到他。
“我从来不知道,所谓的思念是什么东西。”顾连靠在坐椅上,双眼往着远方,仿佛没有一丝焦距,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十年来,你一直都守在我的身边,就像我的影子一般,我只要一回头,就能见到你。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让你消失在我的面前,只要我需要,你又可以立刻的在我的面前出现。”顾连无奈的闭了闭眼:“我一直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存在,我只为自己的自由被剥夺,自己的一切被窥视而感到愤怒。”
他痛苦的看了一眼依旧满脸微笑的风,歉然道:“对不起,风。我竟从未想过十年来你为我所牺牲的一切,你的自由,你的童年,你的快乐。我当初甚至为了母亲让你离开而感到兴奋,我以为我找到了我自己的自由。却没想到,我那颗自由的心,早已落在你的手里。”
他看了一眼眼中闪过慌乱和不敢置信的风,一把抓住了风的手。
“自你离开我才知道我早已无法离开你,即使一分一秒。我原以为这是十年来对你产生的依赖和习惯而已,可是……妈妈她替我找了一个不逊于你的影士,他能了解我所有的习惯和意愿,但我却发现,我需要的……仍是你。我这才发觉,什么是思念。”
他紧紧的握着风的手,仿佛一刻也不愿松开。
他那闪耀着无限光芒的双眼中透出强烈的渴望和爱恋,那是任谁也无法拒绝无法怀疑的诚挚光芒——恳切得,甚至带了点哀求——
风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将顾连揽进自己的怀里。用他最温柔的动作安抚着,将心底最柔软的那一片向顾连敞开,轻轻的将他包裹。
顾连将头埋在风的颈项,紧紧的搂着他。双眼却一瞬不瞬的望着大门的方向。
他知道,哀,定然还在门外。
即使他隐去了自身的气息,但他就是知道。
他能感觉到有一股温柔的视线在包裹着风。那一股,甚至连风都无法察觉的温柔。
强忍住内心深处的颤抖,用仿佛要将风撕碎般的气力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不,不是仿佛!他多想立刻便将他撕碎,将独占了那温柔视线的风撕碎。
可是,他不能——
那时他们的约定,为了得到那一双眼眸的眷顾——
是的,他向风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在风离开之后,他才知道什么是思念。
但他思念的却是那个始终温柔对着风的人,那个,不曾真真看过自己一眼的人——
直视着房门之外的哀,他将怀中的人儿搂得越发的紧窒。
那双冰寒无情的眼,仿佛在说——如果,你能就这么死了,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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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冰冷的双眸看得哀一阵战栗。
“我把风交给他,是对的么?”哀轻声道,像是在问着身边的刘晨,又像是自言自语。
“即使是不该发生的也已发生,一切,顺其自然吧。”叹了口气,刘晨转身离去。
这许多的爱恨纠葛,他无力插手。上次私赠锁命丸的事尚未解决,天帝已派人传下御令着他回天。
“好好保重。”一声轻叹后,再眨眼,刘晨已消逝不见。
看着刘晨消失的那一点,哀忍不住的苦笑。“顺其自然?”自己又何曾不想过顺其自然呢?可即使再如何提醒自己,也总会在不经意间迷失在那双眼里,迷失在自己的情感之中。
情之为物,即使是超脱了生死的亡灵天神,也要为之纠缠难逃啊。
待顾连走后,哀重又出现在了风的房中。
他看着风茫然的眼神,哀不由得心疼。
“风,怎么了?”
回过神来的风抬头望了眼哀,虚弱的摇头笑道:“没什么……”
看着他苍白的脸孔努力的撑起温和的笑容,哀痛苦的将他拥进了怀里。
“风,不要强迫自己。你不是曾告诉过我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么?有什么事情需要这样勉强自己?”
轻轻的摇了摇头,风笑道:“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明知道未来定会是绝望的,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跳了下去。从前本就是毫无希望的事情,今天不过就是那一个笑容,就让我像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一般,挣扎在绝望的海面上却仿佛还有一丝曙光。”
“这就是人的本性么?”风抬头看着哀,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即使知道事实如此,却还是不挣扎到最后不肯死心……”
只是一句话,就让哀的心如撕裂般的疼痛起来。
明知毫无希望,却仍旧在挣扎的,又岂只是风?
从风记忆恢复的那一刻起,自己本就该放弃的不是么?却又始终无法放下。虽然在心里对着自己说是为了风不被顾连的感情所欺骗,但顾连所做的一切,却不是出自自己的授意的么?
从风的记忆被封印的那一刻起,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旋涡,将所有的一切缠绕搅拌,至如今,浑浊得叫人无法辩识。
一手抚上风的头,哀轻轻的叹道:“未必都没有希望,今天的顾连,至少是你过去从未见过的。或许……一切都会有改变的可能。”哀说着,却又痛恨自己的残忍。他知道顾连只是为了和他的交易,却又不得不依靠这个来安慰风。
这虚幻的一切,又能维持得了多久?
离开哀的怀里,风茫然的望着窗外,这栋房子临着海,窗外便是一片碧波。
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一团红日萧萧而陨。
照拂着斑斓海面,须倪间,有如幻境,美不胜收。
风淡淡的笑了下,伸手虚抓,笑道:“他太精致了,漂亮得让我不敢相信自己能够拥有他。”他说着,晶莹的瞳仁中划过一阵哀伤,却又转瞬即逝。
他笑了,那笑容,也一如那虚幻的美景,直叫哀担心下一刻他会否就在自己的眼前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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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知道,爬的越高,也就摔的越重。
在越接近天堂的地方,坠落时,也就伤得越深。
但每每见到顾连来时风周身的幸福光华,他便不由得强忍住了打破这一切的冲动。
他只能拼命用这虚幻的一切来堆砌塔楼,将风送往天堂的方向。即使明知道这虚幻的塔楼终有一天会崩塌,却仍是无法鼓起勇气在塔楼还不甚高远的时候将它击垮。
哀不断的痛恨着自己,痛恨自己将虚幻飘渺的希望放到了风的眼前——就如风所说的,他是在亲手将风送上了绝望的崖顶,只等那一阵轻风将他吹落高崖。
他多少次的问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吗?
但又有谁能回答这一切?
就像是九年前他不知道自己竟然会爱上风一般,在九年后的今天,也没有谁能告诉他,为了自己的爱,在他以自己的爱的名义下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
顾连每天都会在十七点整准时敲响房子的大门。然后在风开门的瞬间,和着斜阳的光彩,送给风一个大大的温暖拥抱。
风知道,其实不到十七点时顾连就已经到了房门之外,但他却仍愿意坐着等待那一个惊喜的时刻,每日每日,他都注视着被放置到门旁的挂钟,在钟摆摇向十七时时,站起身来,迎接那一个灿烂如暖阳的笑容以及温柔如春风的拥抱。
他们每日每日的玩着这个游戏,从不腻味。
哀也每日每日的看着风的等待和欣喜,看着风每每在十六点起就不由扫向挂钟的眼,哀明白,即使风的理智依旧在不停的提醒着他,但他却依旧陷落在了那一日不停的温柔里——
那甜美如蜂蜜,毒性可穿肠的温柔——
偶尔会有刮风下雨的日子,风总是会神情紧张的不时走动,间或望望窗外,像是祈望那雨能早些停住一般。
哀知道,他是怕雨水冲刷走了每日十七时给他带来的那个惊喜。
当时钟准时踏住点钟,当敲门的声音准时响起。
咚咚咚!
只就三声哀就能听见那颗心里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的声音。
于是风开门,看着浑身被雨水淋透却依旧笑容灿烂的顾连。在享受着惊喜与那虽冰冷湿濡却还是让他感觉到温暖的怀抱后,总会用他最温柔的眼神望着顾连,笑着让他下次不要再这般淋雨。
但当下一个雨水天来临时,他却又会时不时的望着时钟,在听到准时响起的敲门声后,再放下自己高悬的心。
日复一日,循环反复。
哀不停的在担心着,在这一切都已经成了习惯。再蓦然失去……会是怎样的一种伤和痛?
他不愿让如今风灵动温润的双眼再度沾染上晦涩的光芒。
每一个夜里,他总会在风沉睡时出现在顾连的眼前,叮嘱他需要注意的一切。
他只能尽着自己的全力来维持这个稍不小心便会崩塌的幻影。
在他看着风日复柔软幸福的神情,他只能不断的在心里提醒自己——风是他的主人,只要他能幸福,怎管得需要牺牲天踩裂地?
偶尔他也会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抑制住自己的心痛和感伤,他只能告诉自己——他爱风,只要风能幸福,他的心再痛又如何?
于是日复一日的循环,风的房门,总会在十七时时响起咚咚声。
哀也总会在每一夜里警告着顾连不准让风察觉分毫。
即使在偶尔记起顾连并未曾向他索要当初约定的条件时,他也未曾想起过——为何在他每夜每夜并不定时的出现在顾连面前时,他总是会微微笑的坐在床上,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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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已是数月时光。
在这数月间,每日的十七时顾连不曾一日或忘。风的眼里,早已失却了理智的防备,他期待着每一个午后的钟响,直至第五声,然后微笑,然后起身。
哀也在顾连日复一日的坚持中有些恍惚了自己的神思,他甚至有些怀疑那一日对风流露出如斯厌恶的或许并不是顾连,毕竟,要一个人对着自己厌恶至极的人物连续数月摆出一副深情微笑的样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情——当然,若这数月来顾连的深情真是顾连的伪装……
思及此,哀心中一阵胆寒——那真真是不知深若几何的城府。
“风,再有三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吧?”顾连笑着,一脸的期待。像是要将这世上的一切都捧给怀里的人儿一般,宠溺的神情表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