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托盘,把它往垃圾箱里一送,回过头,看见黎明正抬头看着我。我挥了挥手,给了他一个默契的微笑。
尽管很忙碌,尽管我们说不上一句话,但彼此交换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已经让我满足。
“叮……”手机铃声响起,我看了黎明一眼,捧着手机跑出店门。
“喂?”
“风苒!是我,范涛!”
“涛……涛哥!”
“小家伙,有没有想我?靠,我不打电话,你都不打电话给我?”
“国际长途很贵的啊……”
“又不要你掏!算啦算啦,这几天我忙得很!死老头子,说什么渡假,结果让我来见什么长辈,熟悉生意……你在做什么?”
“我……我在街上闲逛……”
“闲逛?嘿嘿,是不是我不在,寂寞啦?别到处惹事知道吗?有人找你麻烦就报我的名字!我在日本买了一样好东西给你,包你喜欢,嘿嘿!好了好了,不说了,老头子过来了,有空我再打给你!”
说完,他迅速地收了线。
我拿着手机发怔。内心,象平静的湖水投入了一颗石子。不安,就象石子荡起的涟漪,越来越大……
半夜十二点。
尖锐的手机铃声划破了黑夜的宁静。
该死的范涛,你烦不烦啊,老是三更半夜来电话,不睡觉的啊你!日本和中国的时差只有一个小时吧,你精力过人啊你!
困……不想接……可是手机顽固地响个不停!
我叹了一口气,眼睛都懒得睁开,手臂一伸,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起,按下了接听键。
做梦被吵醒的人脾气自然要大点:“老大!现在几点?你不睡我还要睡……”
“风苒!”焦急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我的睡意瞬间无影无踪。
“黎明!”虽然我曾经告诉过他我的手机号码,但这些日子经常见面,根本没想到他会打来。
“我妈妈……我妈妈她突然发病……没有押金……医院不肯收……”黎明的声音有些哽咽,连带着我的心也揪了起来。
“哪家医院?”
“新华……”
“你等着,我马上来!”我说完,以最快的速度冲下床。打开衣柜,翻出最下面一层我藏着的一本存折――这是我偷偷存的钱,连范涛也不知道。
该死!我呻吟了一声,现在深更半夜,怎么取钱?不管,拿它做抵押也好!
随便套上件T恤,我突然瞟见茶几上前几天范涛给我的金卡。金卡被我随便丢在一边,一直都没去查查金额。有多少?一千?两千?我来不及细想,抓起金卡,就冲出门去……
的士开得实在太慢!我冲下车,一眼看到医院旁边有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自动柜员机,跑过去,将金卡插在里面……乖乖,有一万块!范涛真是大手笔!自动柜员机一次只能取5000,我把钱取出来,握在手里,往医院大门奔去……
急诊室外,黎妈妈虚弱无力地靠在长椅上,黎明正在急切地跟医生争辩着什么。
医生严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说了没有钱我们就不能收!”
我冲到黎明面前,将一叠人民币放在他的手中,“黎明,给,交押金!快让他们给你妈治!”
接下来的事情就象放电影,交钱、急救……
混乱得让人来不及眨眼,
一切又都是那样熟悉。
我恍惚看到与我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奶奶被送到医院的那一天……奶奶为了省钱,怎么也不肯去医院……结果还是晕倒在路上被人送进医院……但那一次,她进去后就再没有出来……
看着黎妈妈吐血,看着针管扎入她的手臂……我竟然前所未有的紧张,我怕一层薄薄的白布,会象上次一样,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等到黎妈妈被推进住院部,我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刚才我一直紧紧捏着黎明的胳膊,他的胳膊,竟然被我捏得有些发青。
我带着歉意地笑笑,轻轻给他揉着,“不好意思,弄疼你了吧。”
黎明没有说话。
他呆呆的,目光空洞,象一具行尸走肉,我说什么,他好象一句也听不到。难道受惊过度?我害怕了起来,拼命晃着他的胳膊,急促地喊,“黎明!黎明!你怎么了!”
我关切的叫声中,他回过神来,突然一把抱住我,“他们……没有钱……就不给她治……我妈她……她差点就……”
我紧紧地回抱住他,低声安慰:“没事……没事……你妈没事……”
冰凉的液体,流在了我的脖子上,它接触到我温热的肌肤,慢慢地被蒸干……
黎明,你不能倒下,你不可以倒下!你坚强、你纯洁、你是我内心的支柱……我绝不会让你倒下!你知道吗?今天……我很幸福……因为……原来……我也可以成为你的依靠……
在这深夜寂静的医院里,两个受伤的人,舔舐着彼此的伤口;病房内透出昏暗的光线,把我们两个人的影子,映成了一个……
13
学生时代的暑假总是过得飞快。
过了暑假,我就上高三了,还有一年……一年!我就可以离开明岭中学!
范涛这次有点失算了,从日本回来以后,他就忙着他的开学典礼――东林大学,国内重点大学,百年老校!而且,他还忙着……扩充他在大学里的势力范围――反正,没什么功夫来找我就是了!
这种人,凭什么也能上东林大学?
“今天晚上到我宿舍来!”
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忘了我!依旧是霸道的范式命令,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走在东林大学校园里的原因。
宽阔的林荫大道上,学子们三五成群,脸上,洋溢的满是自信的笑容。
大道旁边,高高的教学楼、巨大的图书馆……甚至学生食堂、体育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原来东林大学是这个样子!
儿时,邻居的王婶曾经笑着对奶奶说,“你家小苒这么聪明,将来一定是上东林大学的料!”
在考上明岭高中,号称半只脚已经踏入重点大学时,我曾经无限憧憬,将来自己要念东林大学生物系这个全国首屈一指的院系,成为国内最年轻的生物学家!
可是……我这辈子注定与自己梦寐以求的高等学府无缘,因为……这里有个范涛。
范涛并没有住在学生统一公寓里。
他所住的一栋豪华公寓,在学校里看起来特别突兀。
“叮咚”我按了一下门铃。
“谁?”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是范涛的声音。
“是我,风苒。”
“进来,门没锁。”
我扭了下门把,果然没上锁。我打开门,门背后突然窜出一个人影,范涛那熟悉的气息瞬间就将我笼罩。
“小苒,想不想我?”他细细地啃着我的耳朵。
要是以前,我一定不假思索地说,“想!”反正他就喜欢听这个,说个字又不少块肉。
可是现在,我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显然我的沉默让他有些不满,他关上门,用力把我翻转过来,压进他的怀里,寻找着我的嘴唇,“没良心的小东西……我可想死你了……”
我倒在他的怀里,温顺地依偎着他,承受着他如疾风暴雨般热烈的吻。来之前,就知道是这种情形了,不是么?
“小苒……还在为没带你去日本生气?”他边吻边在我耳边低语,“不是给了你卡了么……我不在……你买了什么……”
我一震,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抬起,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嘴唇开始回应似的在他额头、鼻尖、下巴扫过。舌尖,轻点他的唇,点一下、退开,再点一下、再退开;他被我撩拨得有些发狂,早已忘记刚才他说过什么。他急促地喘息,抱起我直接就往卧室里拖……
他的喘息声渐渐平复,但胳膊仍不愿意松开我。他的脸蹭着我的脖子,仿佛舍不得这滑腻的触感。只见他伸手从床头柜拿过一个盒子递给我,“来,小苒!这是我从日本带给你的礼物!”
礼物?我看了看手中的盒子,不会又是一只血淋淋的“手”吧?
我小心地打开盒子,看着盒子里的一堆……一堆网状物……这是什么?蚊帐?
他拿起这堆东西,往我身上比划,“我在日本酒吧里看到有人穿……这个……就想……我的小苒穿起来……一定最好看!”
你他妈去的一定是个gay吧!一股无名怒火直冲上我的头顶!你把我当成什么?鸡还是鸭?
“我不穿!”我阴沉着脸说。
“来,穿嘛。”他笑咪咪地拉过我,很容易地将我已经半褪的衬衫拉下,把他的“礼物”往我身上套,“害什么臊,就穿给我一个人看!”
“啪”,我重重地打在他的手上,扯开那团让我恶心的衣物,“说不穿就不穿!”
“小苒!”范涛不耐的语气传来――是的,猫的爪子不能太利,主人是很容易被激怒的,“闹什么别扭!没见你两个月,脾气怎么变了!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月……脾气怎么变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惊,心里扑通扑通乱跳。我按捺住心中的不安,抬眼向范涛看去,他除了一脸不耐,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心下稍宽,我定了定神,给了他一个无限委屈的表情,低声说,“这……这样的衣服……我……我不要穿……”我双手环住自己的身体,抱膝坐在床上,眨着无辜的大眼看着他,咸涩的液体,很快从我的眼角滚落。
他爬过来,大手抚上我的脖子,“狡猾的小东西,装什么可怜!”口里虽然恶狠狠地说着,但他的吻还是轻轻落在我湿润的眼角上。
渐渐地,他呼吸声又粗重起来,他的手抚摸着我光洁的胸膛,“不过……这样也好……不穿衣服……也……不错……”
当我从范涛的宿舍走出来的时候,身心俱疲。
走到楼下,却看到了另一个我极不想看见的人――刘明武。
原来他也进了东林大学!
“风苒?”他看到我,显然有些惊讶。他抬头看看楼上范涛房中未熄的灯光,了然地笑了笑,“范涛叫你来的?”
我没有理他,想从他身侧走过去。
但是他挡住了我的去路,目光落在我手中的一堆东西上,是范涛硬塞给我的“礼物”。“这衣服……”他吹了一声口哨,故作惊讶地说,“没想到范涛这种粗人也懂得情调!”
“让开!”我羞愤地大吼,手却下意识地把东西藏在了背后。
大概因为是在学校,旁边还有三三两两回宿舍的大学生,刘明武没有再为难我,让开了去路。
但是,我临走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道,“风苒,总有一天,你会乖乖地到我身边!”
一出校门,我就把手上那团东西扔进了垃圾桶!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黎明的家门口。
夜已经深了,我没有勇气去敲黎明家的门,只是静静地站在窗下。
黎明家的灯还没有熄,我知道,进入高三后功课很紧,打完工后的黎明要学到很晚才能休息。
我静静地站在阴影里,看着屋内散发出的点点灯光……我的胸口象压了一块巨石,我想大声呐喊,却吐不出一个字……
凌晨,我回到公寓,翻出我小心翼翼藏在衣柜最下面一层的存折,20000,我抚摸着存折上那凹凸不平的数字,颓然跌坐在地上,“一年……还有一年……黎明,你可知道,我已经快忍不下去……”
14
今天是中秋节。
每逢重大节日,尤其是中国传统节日,范涛总会被他老头子揪回去……没办法,谁叫他是独子呢?早就听说,他家的衣钵肯定是要让他来继承!哼!黑社会有什么好继承的!
自从奶奶死后,中秋节都是我一个人过……但是,今年……不同!
晚上八点,我兴冲冲地拎着精心挑选的月饼跑到黎明家。
“黎明出去打工去了。”黎妈妈笑着对我说。
“啊?今天过节还去打工?”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阿姨,这是我带来的月饼,您尝尝?”
“不了,阿姨身体不好,不能吃太油腻的食物。等小明回来吃吧!风苒,你真是个好孩子,这么久了,你还是小明第一个带到我家来的同学呢!”
“是吗?”知道这个意外的信息,我没来由的特别高兴,“他在哪里打工?我去找他!”
“哦,听说叫什么亮亮快餐店,就在五福路上。”
“好的,知道了!阿姨,您休息吧,我走了。”
“经常来玩。”
“黎明!”我喊住了从快餐店里走出的人儿。
“风苒?你怎么在这里?”黎明看到我,眼睛一亮,在黑夜中象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我等你啊,怎么中秋节还打工?”我走过去,举起手中的纸盒,“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是什么?你怎么不进去找我?一直在这里等?”黎明笑嘻嘻道,虽然是埋怨的口气,但我听着心里甜丝丝的。
“怕耽误你打工呗!……别说了,快看我给你带的东西!”我说着,打开纸盒,“双黄莲蓉月!我特地带来给你吃的!”
黎明笑了,“风苒,谢谢你,我正好肚子有点饿。”
“那就快点吃!”我环顾四周,拉着他到街边的一处台阶上坐下,把月饼递到他手中,顺便还塞给他一个瓶子,“我还给你买了瓶冰红茶!”
黎明乐呵呵地接过,也不多说,就大口地啃起月饼来。
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的心里有一丝心酸,有时为了打工,他连晚饭都来不及吃,今天晚上肯定也什么都没吃。
“以后学习紧了,少打点工!还没赚到钱,把身体都搞坏了,怎么考大学!”我道。
“没事的,我身体好得很!”黎明边吃月饼边道,“这次调研考试我又拿了全班第一,老师说,我上东林大学肯定没问题!我多打点工,争取把学费挣回来!”
“东林大学?黎明,你准备考东林大学吗?”我心中一沉,紧张地看着他。
“是啊,我做梦都想上东大!怎么?风苒,你不准备考东大吗?”黎明问。
“我?象我这种烂成绩,怎么可能上东大!我准备考兴华大学。”是啊,他成绩那么好,当然应该上东林大学这种全国重点。
“兴华大学?”黎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个学校在西部啊,从这里过去坐火车要坐两天!风苒,不要考那么远的学校!我们……我们一起……一起考东大好不好?我……我不打工了!我帮你补习!还有大半年的时间……相信我,你一定可以考上东大!”
他恳切而期盼的眼神让我差点就将“好”字脱口而出,但理智迅速飘回,让我选择了沉默。东林大学,东林大学!我又何尝不想?不是不想,只是……不能……
“再……再说啦……”我含混地回答,叉开话题,“来,吃月饼口渴了吧,喝口水!”
“哟,这不是黎明嘛!”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几个小混混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打头的男生剃着小平头,个头不高,不过派头倒不小,趾高气扬。
“黎明啊,中秋节的礼钱你还没交给咱们吧?”小平头指挥着旁边的四个人围住了我们。
“多少?”我很镇定,这种事我见多了,以前,是我带着阿峰他们干这种事,现在不过是对象颠倒了而已。
“50块!”小平头恶狠狠地说。
“上次你明明说是10块……”黎明不平地大叫,被我拦住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掏出50元钱,“给你!”
小平头接过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不停地打量着我,渐渐地,脸上露出猥亵的笑容。“这小子长得真漂亮……”只听得他回头对跟着他的人道,“听说,涛哥有个情人,也是个高中生,不知道和他比起来,哪个更漂亮一些?”
说着,他竟然恬不知耻地想拉我的手,“嘿,小子,叫什么名字?过来跟着我好不好,跟着我强哥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涛哥?你是范涛的手下?果然,什么样的变态老大,出什么样的变态手下!
当街调戏我?你他妈的找死!
黎明一步冲上前,打开小平头伸过来的手,把我护在身后,“你们想干什么?”
听到小平头说出范涛的名字,我倒不是很害怕。不过黎明在这里,我倒是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