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爹地,爹地…爹地…」软软的声音自门里飞奔而出,一个同样软软的小小不明物体就随著呼喊声扑在东的腿上。
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被一双黑色小爪子和满脸眼泪鼻涕给毁了的白色西装裤,再看到那一双含泪的期盼眼眸,东认命的低下身准备抱起这只可爱又粘人的无尾熊,不料一旁的锦却先动手把人给抱走
了。
「不忙,先去吃点东西。」锦在东的耳边交待著。
锦抱著小小孩,抛得高高的再接住,然後在他脸上啾了一大口,说道:「爸爸好想小广,给爸爸抱抱,还要亲亲喔!」
小广看了锦一眼,扁了扁嘴,不但没有亲亲还楞是不给面子的嚎淘出声,双手双脚朝著东的方向不断挥舞划动,嘴里不停哭喊著:「爹地,爹地…我要爹地…爹地抱抱…」
那模样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任是锦怎麽哄都没用。
东叹了口,伸手抱过哭得声厮力竭、脸涨得通红的小宝贝,说也奇怪,那胖胖小小的身躯一碰到东哭声便收了乾净。
只见他窝在东的怀里,自己钻了个舒适的位置便自甜甜睡去,小嘴还不忘喃喃念著:「小广最爱爹地了…」
锦见小广睡著了便要褓姆抱走好让东去吃饭,不料褓姆才堪堪碰到,小广便瘪著小嘴、硬撑开累极的眼睛,含著泪随时打算再次溃堤。
东对褓姆摇摇头,轻声说道:「没关系,我来抱吧!」
「小广少爷只认东山先生呢!」褓姆无奈说道。
「这小家伙也知道若不是他爹地可就没有他了。」锦在一旁说道。
不甘心爱人就此被罢占,锦恶意的伸出手在那张睡著的小脸上掻来掻去,小人儿皱皱眉头往东的怀里又钻进了些。
东没奈何的瞥了愈发小孩子气的锦一眼,要他收歛点,锦这才收手。
小广便是琴子和宫本的孩子,不知是琴子怀孕时心情不郁还是受了太多刺激,孩子出生後镇日哭闹、情绪不稳,连有经验的褓姆也束手无策,倒是东一靠近便收了哭声,东一抱著便能安稳入睡,最
後因为顾虑产後虚弱的琴子,小广出生後一年的时间倒有半年是跟东一起睡。
东不觉什麽,反正娃娃沾到他就睡也不碍事,不过翻身小心点就是。倒是锦,每天看著爱人在侧,爱做的事又不能做,真是憋得慌,对这个名为儿子实为侄子的小恶魔真是又爱又恨。
後来小广大了点,东才免去”陪睡”的额外职务,不过直到现在快三岁了,这种找爹地的戏码仍是时时上演。
一手抱著小广一手吃饭,这对东来说算是驾轻就熟,倒是眼前盘子里愈堆愈高的食物有些碍眼。
「够了,别挟了。」东终於忍不住开声阻止那个愈挟愈是顺手,完全没打算停止的人。
锦皮赖地嘻嘻笑道:「哪里够,还不到我饭量的一半。」说完又挟了条炸虾放在东的盘里。
「出发前我已经吃得半饱了,现在哪里还吃得下这麽多!」东皱起眉头抗议,手上筷子一拨,那条虾子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今天有个大老的生日宴,东是护卫,在宴会上不被招待,所以锦在出发前就押著他吃了些东西垫肚子,回家的路上又特别交待厨房准备宵夜,所以一进门才催著东先去吃东西。
其实这类的餐宴,锦一般不会带东参加,一来怕他尴尬,二来舍不得他被当下人看待,三来不喜欢那些饥男饿女盯著东看的样子。但是几个月前三合会与苍龙组的冲突中,东击伤了苍龙组的组长,
锦怕对方报复只得时时刻刻把东绑在身边,尤其这种宴会,看似龙蛇杂处,但为了顾及大老面子及维持道上表面的和谐,绝对不会有人滋事,反而安全。
对於锦的草木皆兵,东嗤之小题大做,黑道上寻仇报复本是一般,要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那也是本事不济,活该! 不过锦的一番心意,东自然不会违逆,实在被管得烦时便抱怨几句也就算了。
「麻美特地帮你准备的宵夜,你剩这麽一大半要让她伤心的。」对於东,锦向来清楚什麽办法有效。
果然,随著锦的话再次回到东盘子里的炸虾,这下没有再遭遇被遣返的命运,但是想接著偷渡的鱼蟹们可就没这麽好运气了。
「停!」东喊了一声:「剩下的你解决。」
锦嗤了一声,理也没理东,筷子上的蟹还是直往东的盘子过去。
「你要再挟过来,今晚就各睡各的。」
丝毫不具杀伤力的淡淡一句,却让锦的筷子顿在半空中进退不得。
优雅的吃著盘里的东西,东微挑的眼梢藏不住浅浅笑意。麻美的宵夜向来都是口味清淡,今晚却是蛋白质异常丰富,想也知道是交代的那人搞鬼,至於有什麽目地,用脚趾想都能明白。
确…确实有那意思,特别交待麻美弄这桌,就是要让这八风吹不动的人好撩拨些,办起”正事”来也更高昂些。
认命的把蟹肉请回自己盘里,锦嘴里还是不忘嘟嘟囔囔:「好心倒被当成驴肝肺了,便算待你再好也上不了你的心,算我多事就是。」
锦这些抱怨的话当然是玩笑成份居多,但便算只有十分之一的意思,也是不轻的指控了。
东既不辩驳也不解释,只是问道:「锦今天晚餐吃了些什麽?!」
楞了一下,锦不明白东为何突然问这个,但仔细想想他还真想不起今晚宴会上的菜色。
东接著又道:「佐藤大老排场果然不小,偌大的宴客厅里我看菜色不下上百样,不过就算再丰盛精致,也有人忙得瞧都没空瞧。」
这话说得隐晦,锦却听得心里甜丝丝的,东要他吃宵夜是因为注意到他晚餐没吃多少,想到他这般关注著自己,锦的嘴角便不受控制了。
看锦一双带水桃花紧瞅著自己,笑得更是明目张胆的暧昧,东不争气的又红了耳尖。
横了锦一眼,东轻声笑骂道:「还不吃?!看了就能饱?!便算晚上要做…」顿了下,脸又红了几分:「…做什麽乱七八糟的胡闹事,也得填饱肚子才有力气。」
「什麽乱七八糟的胡闹事?!」锦故意一动一动的挑著眉毛,嘻嘻笑道:「对我来说,这可是再神圣不过的正经事了。」
「不过就那种事,你还真好意思说!」
「怎麽不好意思!」锦回得义正词严、理所当然:「取悦心爱的人,还不神圣正经吗!?」
半垂著眸,轻抿著唇,东哼哼了二声,就是不看锦也没打算回他的话,可他不知道,这样子让人更想逗他。
锦几乎是贴在东的脸上,轻乎乎的说道:「难道东不享受吗?!」
见他仍是不肯答话,锦吃吃笑了二声又自说道:「啊…那定是我平日表现让东不满意,待会儿可要加倍努力取悦我的小东宝贝。」
对於锦的胡言乱语东早就习以为常,但像这种自以为是的厚脸皮就不是每次都招架得住了。
嘴唇动了几下,东最後才说道:「这种无聊的宴会少让我跟著便算取悦我了。」
锦一面吃著待会要转换成体力和”动”力的宵夜,一面说道:「那也怪不得我,你什麽人不好伤,偏偏打伤如月那家伙。苍龙组与三合会本就势不两立,这下他更要拿到你出气了。」
东哼了句,斜睨著锦:「那又怎样?!这是影卫的职责、也是影卫的风险,要是怕就别在道上混。」对於锦的过度保护,他著实有些不高兴。
「你说的轻松,就不知人家怎麽担心。」锦放下筷子,叹了口气:「但你说的也是,让你担这影卫一职确是我最大的失误。」
东的眼眸瞬时冷了下来,口气也随之淡了:「我可不是你眷养的宠物,别指望我像个女人一样成天无所是事的在家等你。」
「怎麽就翻脸了呢?!」锦陪笑道:「不当影卫,会里也很多事能让你做呀!」
东的脸色不见放松,语气仍然沈凝:「锦,公归公、私归私,你别把感情搀杂进来,你要换掉我可以,一是你认为我不适任,二是你仍当我是你签约的玩物。」
见东把话说得这般重,锦也不好说什麽了,其实早想把影卫一职给撤了,但每次一提东就翻脸。
锦也知道这是东的心病,当初人人当东是他的男宠,影卫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再加上宫本那件事,更坐实了传闻,会里、会外谁也瞧他不起,轻蔑的、不屑的、看笑话的、想狎近亵玩的…东嘴
里不说,心里却十分在意,怎麽也不肯让锦撤了这位置,便是要证明他不是个玩物而是名符其实的影卫。
三年来,会里兄弟看东的眼光确实不同了,那是尊敬、是佩服,可也是东扎扎实实拿命拚博来的。锦不舍在心里,可始作俑者是自己又能说什麽?!
暗里叹了口气,锦揭过这话题不敢再说,只问著不相干的事:「今天宫本又找你干嘛了?!」
「还能干嘛?!不就问我宝贝儿子和我儿子***情况吗?!」这话实在暧昧,好像东真是某个幸福家庭的成员一样,听得锦酸意直冒。
嗔瞪了东一眼,锦没好气道:「不准你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你是我的,只能跟我有关系。」说完还不解气,低头就在他脖子上故意吮了起来
小广抱在怀里,东也没敢太挣扎,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瞪著锦,那家伙乾脆装没看见,等到他吮了满意松口,东也知道肯定又是个几日消不去的泛紫印记。
「你…」也不知骂什麽才好,恨恨一句:「真是可恶!」
锦像只偷腥成功的猫般得意,嘻嘻笑道:「知道你生气…」
东微挑的眉眼动了动,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要不,待会儿让你啃回来…」撩拨这人真是有趣! 瞧瞧…瞧瞧那张生气蓬勃的脸庞,多麽可爱呀!
光洁的额际开始不受控的抽动起来,眼里锐利的光芒化为利剑…却射不穿那张厚比城墙的脸皮。
「唉呀呀,猜错了吗?!」
狠狠地丢了个”废话”的眼神过去。
锦立时乖巧的点点头表示明白:「我也知道一个印东肯定嫌不够,但是小广在场呐,东就算再想,我们也不能摧残民族幼苗的纯洁心灵,乖乖的,待会儿再让你满足…」
「…」跟这种人说话简直浪费力气。
「喂…东…别走呀! 啊…我明白了,你是要到房间先等著我是吧! 瞧你急的…」
「……」为了不再摧残民族幼苗的纯洁心灵,东决定今天还是让锦自个儿睡吧!
「喔…忘了告诉你,今天有光一的资料寄到,想看一会儿到书房。」
修长的腿停了一下,肃杀的背影顿时柔和下来。
锦半眯的眼里带著得意的笑,敢玩儿当然得有本钱啊,冲著小光,今天肯定吃得东死死,呵呵…
*****
安置好小家伙,东便到书房报到,推开门只见锦神色凝重,心里闪过的念头便是,这个锦,不知道又想玩什麽花样。
没打算跟他闹,东拿起桌上的一叠照片细细看了起来。
光一的生活照随著生活中的点滴纪录每二个礼拜便会寄来一次,这一天大概是东最高兴的时候。
至於始终陪在身边的锦也由最初的妒忌吃醋转而到现在的开怀分享,就算他对光一没有感情,但只要看到东高兴便也足够了。
他还知道东把光一的所有的照片和资料全都收在一个箱子里,宝贝得跟什麽一样。
有次锦实在看不过去了问东,东倒回得振振有词,说是姐姐托他照顾光一但光一却不在他身边,怕姐姐误会,这些证据可得留下,日後上了天堂好跟他姐姐分辩的,还要锦记得在他死後把那个箱子
烧给他。
锦听了气个半死,怎麽东死了只要光一的东西却没有半点自己的东西,死活硬要在那箱子里也塞上自己几张照片,东给他闹得受不了,便由他放去。
後来锦偷偷开过几次箱子,发现那龟毛性子的人把箱子隔成二半,大的那半放光一的东西,小的那半放他的照片,不过不论大、小半都整理得十分整齐,连他随手丢进去的照片也按照年份排得好好
的,显然没有大小眼,让他乐了好几天。
後来锦养成习惯不只丢照片,只要觉得值得纪念的东西便往里面放去,总要东在整理时多想起自己一点,现在那箱子愈换愈大,锦的那半面积也终於超过光一。
「终於毕业了,小光现在算是大人了,看看,他穿著大礼服的样子真是有模有样…啊…骑马的样子也挺神气的…旁边这个女孩挺漂亮的,不知是不是他女朋友…」
东的眼角蕴满了温柔笑意,那神情又是骄傲、又是欣慰,就像是终於盼到儿子长大的父亲一样,他嘴里随著照片更迭便咕念个几句,若在平时锦也会在一旁闹,可今日却是安安静静在一旁,半点儿
声音也没有。
等东看完了照片,锦才沈沈说道:「光一回菊组了。」
「嗳?!」完全反应不过来锦刚刚说了什麽,东满脸疑惑的望著锦。
轻轻叹了口气,锦再次说道:「光一回菊组了。」接著把自己手上的资料交给东。
东拿过来看了一下,接著颓然坐倒在沙发里,嘴里喃喃念道:「怎麽会?!为什麽?!」
如果光一回到菊组,那他五年前与光一分离的意义何在?!违背意愿再入黑道的意义何在?!这几年所受的一切又是所为何来?!心中掀起的苦涩好似要将东淹没一般。
锦只见东眼中的光芒一下黯如死灰,明白他心里感受,虽然不舍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
过了好久,锦终於忍不住轻声唤道:「东?!」
随著呼唤声抬起头来,东虚弱的笑道:「光一是大人了,他的人生也该由他自己决定。」
「你放得下?!」虽是问句心里却已知道答案,锦担忧的看著眼前太过敏感的人。
「堂本组长总是他父亲,想来也不会亏待他。」东抬头望著漆黑的夜空,回忆过往,絮絮说道:「姐姐临死前要我带光一走是因为那时姐夫的几个太太为了下一代的继承权闹得太凶,姐姐就是卷入这
样可怕的纷争才被毒死,光一年纪小又有先天疾病,姐姐不想他最後和她一样死於非命,所以才要我带他走。我原本很犹豫,毕竟姐夫还在而且他很疼爱光一,但後来发生了一件事…」
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十分不愿回顾的事情,紧锁著眉头半天没有接上话。
锦也不催他,只是在握著东的手上加了点力量,告诉他,不论什麽事,都有自己支持著他。
没有看锦,不过东的唇角漾起了几乎看不出来的浅淡微笑,回握锦一下,他又说道:「姐夫最小的弟弟,雅,跟我差不多年纪,我们一起读书、一块儿玩耍、一同干坏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有
一天…他…就在我面前突然死了…」
感到东的身躯微微颤了起来,锦乾脆伸手把他搂住,东却没有丝毫反应。没看见平时总是不悦的横眼,锦反而更加担心。
「我们就和平常一样,下课回到家他喊饿、喊渴,不过喝了一口果汁便倒在我面前,不断的吐著血…吐了好久好久,好像要把身体里所有的血都吐出来…我就在他眼前,却救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的
看著他死去…」握紧了拳头,东闭上眼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皱起眉头看著自东拳头里泌出来的血丝,锦不著痕迹地小心扳开他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指插进东的指缝中与之交缠。
刻意放低了声音安抚著犹自不住颤动的人:「我知道了…都知道了…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我…再也受不了我爱的人死在我面前…」东还是把最後一句话说完。
这是东下定决心要带光一走的原因,这是他离开菊组的原因,这也是他在光一病危时愿意答应锦条件的原因…因为,他真的无法再次承受心爱的人的死亡…
东的脸色在月光映照下显得无比苍白脆弱,就如同他现在的心境一般。光一…光一…你为什麽要回去?!回去那个害死你妈妈,也可能随时害死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