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生在发什么呆呢?”
赵景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我猛然回过神来,见他跟圣一都满脸疑惑地盯着我,我忙笑笑,说:“没什么,只是看这雨下得如此之大,不知道要下多久。”
赵景笑道:“反正两位柳兄弟又无事,倒不如在此小住几天,赵某做东请两位柳兄弟玩乐玩乐。”
我忙推辞道:“那怎么行,我们萍水相逢怎么好打扰。”
赵景不乐意地道:“你这人真是不爽快,我是看你言语有趣,为人不错才真心结交,你当我赵景随便什么人都往家带的么?”
我苦笑,圣一笑道:“赵大侠错怪我哥了,他是怕麻烦赵大侠你,我们既然出来行走,自是多结识些朋友们才是,哥,我说的是不是?”
我怕再推托引他的疑心,便借坡下驴,笑道:“那是当然,出门在外自是靠的朋友,朋友越多自然越好,只要赵大侠不嫌弃我们兄弟是无名之辈便好。”
赵景笑了起来,说:“既然如此,大家就不用这些虚礼,我比你们大,就托大喊你们一声柳兄弟。”
我跟圣一是没意见,喊他一声赵大哥。
赵景很高兴,说道:“这么些年飘泊在外,难得回来,没想到一回来便遇到你们两个,真是有缘啊。”
我点头:“是啊,有些人天天见面也说不到一处,有些人三两句便能结为朋友,正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古人诚不欺我。”
只是,我要欺骗他们两个了,就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们知道我这个所谓的郎中柳瑜正是那个齐王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圣一大加赞叹地看着我,说:“哥,你说的真好,‘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一言道尽世间人情冷暖,人生得一知己真的很难。”
赵景大大咧咧地道:“别掉你们的书袋子了,我可听不懂你们这些文绉绉的话。”
我跟圣一都笑了,圣一解释道:“‘白首如新’说的是相处一生到白头的人却象陌生人一样不了解对方,‘倾盖如故’是说偶然结识的新朋友却像友谊深厚的旧故交一样。”
赵景乐了,一拍桌子叫道:“我们岂不正是倾盖如故的朋友吗?”
店里本就没什么人,他一拍桌子把伙计们吓了一跳,纷纷回过头看,生怕出什么乱子。
我们三个相视呵呵地笑了起来。
第四十六章
大雨过后,空气凉爽了许多,盛情难却,我跟圣一随着赵景到他家里做客。
看着眼前的朱门高阶,还有门头上大大的赵府两个字,我心里嘀咕,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是名门旺族,可怎么看也看不出来他象豪门大户家里的公子哥,有谁见过一个去吃街边摊的公子哥?
跟着赵景进了府门,路上遇到的下人纷纷行礼打招呼:“四公子回来了。”
赵景带我们去了他的住处,下人奉上茶,我笑道:“没想到赵大哥还有如此显赫的门庭,我们兄弟高攀了。”
赵景一摆手,不以为然道:“说你这人不爽利一点也不错,大家是谈的来的朋友,何必在意这些俗物。”
我只笑着摇头,虽然说是俗物,可世人大都如此,身份不相等的人之间相处,很难不叫人说闲话,即使明里不说,暗地里什么难听话都能说出来的,尤其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但看那些个下人们看我跟圣一的眼神很难不叫人想到这一点。
赵景大概也看出来我不喜欢,便笑道:“我只说柳兄弟是个豁达之人,没想到你也会在意这些。”
我笑了笑,说:“赵大哥取笑了,说实话,我虽然不介意这些,但被人用异样的目光探寻,是人心里都不会舒服的。”
赵景带着些无奈也笑了起来,说:“我多年不回家,没想到家中会变成这个样子,倒叫柳兄弟看笑话了。”
我呵呵笑了起来,说:“我看,我们还是出去逛逛吧,坐在这屋子里无端气闷许多。”
赵景一拍腿,叫道:“正是,这府里虽然叫我看不上眼,但后面的园子还算不错,我带两位兄弟前去逛一逛。”
赵家的花园虽然不能跟齐王府与琴府比,却也别有一番风味,看得出是费了心思的。
走在水面上的长廊之中,清风徐来花香四溢,使人暑气顿消。
我赞道:“真是不错,置身其中令人乐而忘忧,是夏日避暑的好去处。”
赵景笑道:“如今的家中,只有这个园子还保留着以前的模样,难得还入柳兄弟的青眼。”
我呵呵笑了起来,我哪有那么高的眼光啊,只是前世到过苏州园林游玩过,又在齐王府与琴府里呆过那么久,有道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亦会吟”罢了,看的多了,自然知道什么是好什么不好。
谈笑间,已经走近一处亭子,看到里面有女眷我停下来不再往前走,怎么说我现在也是男人身份,男女授受不清这点还是记得的。
亭子里的人也看到我们一行,站了起来。
赵景笑道:“原来小妹也在此赏风玩景。”
我迟疑道:“赵大哥……”
赵景笑道:“无妨,小妹一直在师门修习,也是刚刚回来,大家同是江湖儿女,倒也不拘这些。”
说着领着我们往亭子里走。
既然人家无所谓,我自然不会扭捏做态。只是随着慢慢走近,看清那女子是何人后,便后悔不该来赵家。
赵景进到亭子里,对那女子笑道:“小妹有如此雅兴也不喊为兄一声,枉为兄一向疼爱与你。”
那女子一扬眉梢,巧笑道:“四哥还说疼爱小妹,怎么几年也不来看小妹一眼,小妹都快忘记有这一位哥哥了。”
赵景呵呵笑了起来,调侃道:“几年没见,你的口角倒是伶俐起来,得理不饶人,当心会嫁不出去哟。”
那女子脸一红,羞道:“哪有你这样当哥的,在客人面前如此戏弄自家小妹?我去请二娘评理去。”
赵景连说:“好好为兄错了,来,为兄给你介绍我新结识的朋友,这位是柳瑜柳兄弟,那位是他的弟弟柳二兄弟,柳兄弟,这位是家妹青儿。”
青儿早已看到我们,只是没表示什么,如今见赵景介绍便施礼道:“青儿见过两位柳大侠。”
我跟圣一相视苦笑,连连摆手:“赵姑娘莫要如此称呼,我们可不是什么大侠,我不过是个江湖游医而已,直呼在下的名字即可。”
青儿道:“那可不成,要不,我称呼你柳大哥吧。”
我笑笑没说话。
赵青请我们坐下,我看了看赵青,见她神态自若一点破碇也不露,不由暗叹,大户人家的小姐果真不一般,一点也不象在外那样喜形于色,为了不叫她疑心我们有意欺瞒,我开口道:“前日偶遇赵姑娘,陪在姑娘身边的那位老者不知是何人?柳某当时言语间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了他老人家代为致歉,柳某无礼了。”
赵青抿嘴一笑,说:“无妨,师叔为人一向古板,柳大哥不用放在心上。不过,柳大哥倒真是把师叔他老人气得够呛,从来没有人敢在他老人家面前如此无礼,如果不是看出柳大哥不是武林中人,只怕他老人会叫柳大哥吃点苦头呢!”
赵景摸不着头脑,看了看我们,说:“你们认识?怎么回事?柳兄弟怎么得罪你师叔了?”
赵青脸一红,不肯说,我笑道:“是个误会,回头我再向赵大哥细说。”
赵景狐疑地看了看我们,赵青扭过头去,圣一垂头不语,我笑道:“赵大哥,你这个主人当得可不称职,怎么叫客人干坐啊?”
赵景呵呵笑了起来,说:“啊,失礼失礼,小妹,把你私藏的好东西快快拿出来请两位柳兄弟偿偿新鲜。”
赵青笑道:“我就知道四哥一回来我的东西便保不住,早就叫人预备好了,我还纳闷,怎么四哥还没开口问我要呢!”
赵景笑道:“还是小妹了解为兄,快快拿来。”
赵青笑着示意一旁的丫头去取东西,赵景对我跟圣一笑道:“我这小妹其他的不说,单是她酿得一手好酒便叫我爱不释手,等会两位兄弟一同品偿,保你喝了还想下回。”
赵青不依道:“原来哥哥喜欢小妹是因为小妹的酒啊!”
赵景忙陪笑道:“说哪里的话,为兄可是真心疼爱小妹的,无关其他。”
看着赵景如此讨好的模样,我跟圣一暗自发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美酒会叫赵景这样卑躬屈膝?
说笑间,丫头取来一个小酒坛,还带来一套饮酒的器具来。我打量着这套精巧的器具,几只碧绿的翡翠杯子,和一个盘子模样的东西,却不是盘子。
我打量着这个奇特的盘子,下面有三只矮小的支架,盘口内折,盘子上面还有一个带着孔洞的凸起小盘。我数了数,有十三个孔洞,我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只见另一个丫头从提盒里取出一些碎冰放在了盘中,加上水,把杯子放在了孔洞之中。
我明白了,这居然是冰酒用的器具。
赵景迫不及待地接过酒坛,拍开泥封,只见他迷着眼探头在坛上深深吸了一口,看他那样口水差点就要流了出来。
我们看他那样都忍不住地乐,赵景急急倒了一杯先端起一饮而尽,陶醉地样子象吃了人参果一样。赵青无奈地接过酒坛把几个杯子都斟上酒,笑道:“让两位柳大哥见笑了,我这哥哥见了酒便忘掉了一切,真难为他没把自己掉进酒缸里泡起来。”
我跟圣一笑笑,说:“无妨。”
赵景摇头叹息道:“小妹,你酿酒的技术越发的好了,就是皇宫里也没有这般好喝的酒。”
我垂下眼睑,手不自觉地一颤。
赵青淡淡一笑,说:“小妹的酒可不敢跟宫里的贡酒比,两位柳哥哥请。”
我端起杯子,只见清亮的酒在碧绿的杯子里象块纯净的绿水晶,闻着酒香,就是不喝也觉得芳香欲醉。轻轻抿了一口,一股清洌甘甜微带着点苦涩的味道充满了口腔,令人回味悠长。
“怎么样?”
赵景盯着我问,赵青也满怀希夷地望着我。
我想了想,说:“这酒虽然带着点苦却苦中有甜,甜中带涩,清洌甘香,喝这酒就象品味人生一样苦乐忧喜参半,余味绵绵,好酒,真是好酒。”
赵青兴奋地望着我,说:“看来柳大哥才是品酒的高手,我哥只是牛饮,这酒给他喝真是糟蹋了。”
赵景呵呵笑道:“原来在小妹眼中,为兄居然是只笨牛。”
我们都笑了起来。
我说:“赵姑娘说笑了,想赵大哥爱酒如命如何不知酒的好坏?他只是想考考我罢了。”
赵景笑道:“柳兄弟莫要自谦,我虽然知道这酒好,却说不出来柳兄弟这般言语,我是个粗人,喝酒打架行,掉文念诗什么的可就不成了。”
赵青抿嘴笑道:“我哥最在行的还不是喝酒打架。”
我们都看着她,赵景也好奇地问:“小妹认为为兄最在行的是什么?”
赵青咯咯地笑了起来,半晌才道:“哥,江湖人称你什么?”
赵景道:“谁不知道我水上飘赵景?”
圣一大概想到什么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没明白,赵青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着圣一叫道:“柳二哥已经明白了,你们问他吧。”
我跟赵景都扭头询问地看着圣一,圣一不好意思地笑道:“赵姑娘说笑了,赵大哥怎么会如此。”
赵景急了,追问道:“倒底是什么意思嘛?”
赵青起身离坐,笑着说道:“几位哥哥慢慢喝,小妹先行告退。”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飞快地跑走了,离好远都听到她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水面上。
我想了会,才有点明白,问圣一:“赵姑娘不会是说赵大哥最拿手的是逃跑吧?”
圣一胀红了脸,微微点头。
“这个小丫头,越来越不象话了,居然如此说我,看来家人是把她惯坏了。”
赵景气得跳脚,我跟圣一想笑却怕他难堪,强忍着,憋得我肚子差点抽筋。
周围的丫头低着头肩头乱颤,想来也是忍得辛苦。
我轻声咳了一声,说:“赵大哥,天色不早,我们要走了。”
赵景道:“急什么,这才刚开始喝,怎么就要走了?”
我心里已经怀疑赵景跟皇帝有关如何还敢跟他多接触,便说:“小弟早年曾受过伤,不能多饮酒,再说,我们还要赶路,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兄弟再畅谈。”
赵景见我去意已决,不好再留,只好送我们出府。
送到府门前,我拦住赵景不让他继续跟着我们,赵景只得说:“柳兄弟保重。”
我跟圣一对他拱手道:“后会有期。”
我心里却念叨着,最好别再见了。跟圣一上了马,缓步离开。却见一人骑马疾驰而来,到得近前一勒缰绳,马儿高声嘶叫,骤然停了下来。马上之人神情倨傲地扫了我们一下,眼光一闪,耳听赵景叫道:“二哥回来了。”
第四十七章
头痛欲裂,想睁开眼,可眼皮象被胶水糊住一般,我挣扎着,喃喃喊着:“圣一……圣一……”
感觉有人来到我身旁,小心翼翼地托起我,禁不住毛骨悚然,浑身发颤,这人不是圣一。我猛烈地扭动身体,想要离开这个叫我莫名恐惧的怀抱。
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声说道:“莫动,你受了伤。”
我僵硬依旧,此人虽然如此熟悉,可他在身边不仅没能叫我放松,反而更加想要逃离。
“琴、琴公子……请放开我,我、我好难受……”
感觉他的身体也变得僵直,半晌才慢慢放开我。我松了口气,好半天才问:“我怎么了?圣一在哪?”
琴幕罗淡淡地道:“你们被人袭击,那人伤了你之后把圣一带走了。”
我大急,顾不得其他,伸手乱抓,惶急地问:“是谁?那人是谁?为什么要袭击我们?他为什么要把圣一带走?”
琴幕罗淡漠地道:“你很担心他?”
我快哭了,紧紧抓着他,乞求道:“琴公子,求求你,告诉我,是谁抓走了圣一?求你了。”
琴幕罗顿了一下,才说:“我不知道,那人蒙着脸,身手很好,不过以我看,他的目标是圣一,一时半会倒不会伤害他,只是你伤得很重,所以……”
他没说下去,我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沉默半晌,我才开口道:“琴公子,你又救了我一次。”
琴幕罗没出声,我想睁开眼,可依然没能如愿:“我、我的眼睛怎么了?”
琴幕罗回答道:“你伤在头部,眼睛肿得厉害,还有脸上也有伤,所以我自作主张把你的胡子也剃了。”
我“啊”了一声,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脸,果然,脸上已经没有了那层遮挡。手大概碰到了伤处,脸上一阵抽痛。放下手,思绪回到受伤前的情形。
离开赵府后,我跟圣一出了城,边走边谈论着赵家兄妹,对赵青戏弄赵景一事越想越好笑,只是离开时遇到的赵家二公子却叫人很不舒服,尤其他看圣一的眼光,就象饿狼见到猎物一般。
“哥,我真恨自己长成这幅模样,男不男女不女的,被人象看猎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