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圣一的感受,想他自小所遭受的苦难,大都缘于长相太过漂亮,如果没有出众的容貌,齐王也不会如此对他,这样我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了。
可惜,世上偏偏就有如果这种叫人无可奈何的“果子”!我拍拍他的手,安慰他道:“这话可说的不对,人的容貌是爹娘给的,你这样憎恨自己的容貌,岂不是在责怪自己的爹娘?你要想开点,说不定,圣一是什么仙人下凡历劫来的,所以啊就要经受一些比常人更大的磨难,这样一想是不是好过一些?”
圣一笑了起来,说:“哥,你真会安慰人,我一个凡夫俗子,哪里能与仙人相提并论?”
我笑道:“那可不一定,我啊,就见过仙人呢,不过那个仙人可不怎么的,虽然长得好看,不过,总觉得他心眼不怎么好,哪象我们圣一啊,不仅人长得好,心眼也好,这才象个仙人模样。”
圣一大笑:“哥,你什么时候见过的仙人?仙人长什么模样?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笑道:“说了你也不信,我不仅见过仙人,还见过鬼见过阎王,阴曹地府我也光顾过呢。”
圣一乐不可支,说:“那哥快跟我说说,阴曹地府是什么模样?阎王长得什么样,还有鬼,吓不吓人?”
我遥想着以前在地府里的情形,说:“阴曹地府也没什么,跟人间也差不多,只不过那里的天是灰蒙蒙的,没有太阳、月亮和星星,没有花草树木,没有色彩,一切都是灰色的,鬼呢只要不是厉鬼也跟人一个样,还有啊,鬼行路不是用腿走的,而是飘的,哪象我们这样还要用腿一步步地丈量地球,如果我还是鬼啊,想到哪里只要飘啊飘啊,不多久就可以飘到了。”
圣一哈哈笑得前仰后合,最后趴在我肩上直揉肚子,断断续续地笑道:“哥,你太能扯了。”
我呵呵笑了起来,自己说真话果然没人会当真。
“圣一,你相信这世上有神鬼出没吗?”
我问他。
圣一依然笑个不停,好一会才喘息着反问:“哥你信不信?”
我坚定地点点头:“我自然相信。”
我自己就是个借尸还魂的女鬼,自然信得不能再信了。
圣一一直在笑,最后说:“或许有吧,反正我没见过。”
我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没见过的他是不信。我有点泄气,转念一想,如果自己没有这番奇遇打死我也不会相信鬼神之说的。
我们正说的热闹,忽觉头部巨痛,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圣一惊恐的喊叫声:“哥……”
琴幕罗低声道:“我熬了药现在正好喝,我扶你起来。”
随着他的走近,我又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苦笑道:“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的。”
说着强撑着坐起,头部一跳一跳地痛,因为有他在身边我无法自己疗伤,只好强忍着。眼睛看不到,只有慢慢伸出手。
琴幕罗问:“你真的可以?”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他近了我的身,我会很难受,因此说道:“我可以的。”
片刻,一只温热的碗送到我手上,凭着感觉慢慢送到嘴边,辛辣刺鼻的药味直冲脑门,我紧皱眉头,一气喝了下去,强忍着没吐出来。一个未知的东西送到嘴边,琴幕罗说道:“张开嘴。”
下意识地避开,问:“什么?”
顿了片刻,琴幕罗才淡淡地说道:“是蜜饯,这解毒药中有一味药很苦的,吃点可以好过些。”
我一惊:“我中毒了?”
琴幕罗道:“那人暗器上有毒。”
我木然,是谁要杀我?以前刺我一剑,如今又下毒,究竟是谁?
琴幕罗轻声道:“别想太多,先把伤养好再说。”
回过神来,感觉他的手指依然在嘴边,忙道:“没关系,我忍得住。”
空气似乎凝固,半晌,才感觉到他的手指离开了我嘴边,我松了口气,却又可惜那蜜饯,一想到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只觉得口中越发的苦了,又不好意思再问他要,过了片刻,实在忍不住,才期期艾艾地道:“琴公子,能给我倒碗水吗?”
没听到他的声音,以为他在生气,只好挣扎着下地,却听他冷哼一声:“别动。”
我坐在床边不敢动了,听到他走到床边冷冷地道:“接着。”
我伸出手,却接了个空,凭感觉他就在一旁,可他没把水放在我手上,等了一会,还是没有,我尴尬地缩回手,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
猛然,一只有力的手带着怒气抓紧我的手,我抖了一下,用力往回抽,可他抓得很紧,我止不住地发颤,哆哆嗦嗦地问:“琴公子,你要做什么?手要断了,放开我,你抓得我好痛。”
他手劲松了些,可我依然挣不脱,只听他咬牙切齿地道:“你跟那个圣一就可以亲亲热热有说有笑的,为什么对我却象毒蛇猛兽一样躲着?就连我站在你身边你都在强烈地抗拒我?”
我的头开始晕了起来,浑身发抖,呼吸困难,我叫道:“放开我,我真的很难受,快放开我……放开我……放开……”
眼前一阵发黑,渐渐失去了意识。
昏睡中,我很不安稳,似乎听到有人在挣扎、在哭求着:“……不是我,你放过我,放过我,求你放过我……不要伤害我,好不好?好不好……”
声音很熟悉,可我却看不到是谁,这人是男是女?谁要伤害他(她)?哭诉声凄凉无助,在梦里纠绕着我,撕扯着我的心。
“是谁?你是谁?走开,请你走开,不要再来纠缠我,求求你,离开我,不要在我的梦中出现了,求求你求求你……”
一双手紧紧握住我,我死命挣扎,不肯让他碰我,他的触碰叫我害怕,令我恐惧,我不知道我的反抗有多么激烈,只知道当我清醒时,感觉自己象被抽掉了筋骨一般,浑身无力,双手胀得发痛。
双眼仍然看不到东西,怔怔地仰躺在床上,脑中一片空白,自己现在这个模样,怎么去找圣一?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叫圣一出什么事。
门轻轻一响,我问:“是琴公子吗?”
黯哑的声音回答道:“是我。”
我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琴幕罗道:“我们是借住在一户农家。”
我问:“这里离清河城有多远?”
琴幕罗没说话,我追问道:“远不远?”
琴幕罗问:“你要回清河城?”
点点头,我要去找赵景,不管他是不是皇帝身边的人,现在只有他能帮我找回圣一,不是不想请琴幕罗帮忙,可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浑身不舒服,所以,还是免开尊口的好。而且,跟赵景相处的时间虽然短,但他并不是个没有大脑的人,他会分清我跟齐王之间有着绝然不同的言谈举止的。
第四十八章
不听琴幕罗的再三劝阻,坚持要去寻找圣一。我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圣一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多耽搁一天,这种危险就多一分。琴幕罗扭不过我,只好带着我前去清河城。因为我无法看东西,只能跟他同乘一骑。一路上,我身体绷得很紧,止不住地颤抖,没多久腿便抽筋。琴幕罗把我抱下马,坐在地上轻轻给我揉搓着,我想推开他,却又怕惹他发火,只有强自忍耐,可越是忍越是无法放松,最后疼得我团做一团,接着眼前一黑便昏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已是躺在床上,问明已是身在清河城客栈后,我对琴幕罗说道: “琴公子,请你前去赵府请赵景赵四公子来此相见可好?就说柳瑜有急事拜托赵公子。”
琴幕罗没言语,我急了,哀求道:“琴公子,拜托你了,圣一现在很危险,如果不能早日救他出来,只怕他会受到伤害,求求你。”
琴幕罗沉声道:“你怎么知道赵景可以帮得了你?”
我也不隐瞒自己的怀疑,说:“我猜他大概是皇上身边的人,有他帮忙事情会好办许多。”
琴幕罗半晌没说话,我急切地道:“琴公子,请你快点去好吗?我真的害怕圣一有危险,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是我最在意的弟弟,请你帮帮忙好不好?你的大恩大德我柳瑜一定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最在意的……”
他重复了一句,不带任何情绪,却叫我胆颤心惊。衣带飘荡,微风轻拂,我松了口气,他走了。
此时才觉得自己在强人所难,想他一个富家公子,一向是高高在上惯了的,叫他为我传话,尤其是我这个对他有着强烈抗拒感的人来说。隐隐间似乎有着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弥漫在空空的房间里,令人倍增感伤。
呆呆坐在床边,不知过了多久,空气流动的异样让我警觉,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觉倒灵敏了许多。
“赵大哥,是你吗?”
我问。
没人说话,好一会他才难以置信地问:“你是柳兄弟?”
我急忙伸出手去,他接住了我,我紧紧拉住他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连声追问道:“柳兄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赵大哥,救救圣一,求求你救救他,他被人掠走了,现在很危险,我在这世上孤身一人,又无高深的武功,别无他法,只好求赵大哥帮我,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吧……”
说到最后我已泣不成声。
“柳兄弟,你先别急,跟我说怎么回事?”
赵景坐在我身边,连连安慰着。
强忍着眼泪,断断续续把经过说了一遍。赵景没说话,只是抓着我的手腕号了下脉,又搬着我的脸验看了看,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
好一会,他才沉声道:“柳兄弟,别担心,我保证把小柳兄弟完好无损地给你送回来。”
我一把抓住他:“赵大哥,你知道是谁掠走了他?”
赵景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我,叹了口气,然后便离开了。
怔怔地呆坐在床边,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琴幕罗说道:“拿着,把脸擦洗一下。”
我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只顾跟赵景说话,把他给忘掉了。
“琴公子,多谢你了。”
伸出手,一个温热的毛巾送到我手上,我接过来把脸擦了擦,真是羞死人,自己居然又露出女人姿态,在两个大男人面前痛哭流涕,太没脸了。
琴幕罗轻叹一声,说:“你休息吧,我去给你熬药。”
我无语,他如此迁就、照顾我,叫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躺在床上,越想越不明白,我们明明相处的并不愉快,可他为什么还这样忍气吞声地照顾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对自己说:“人家大人大量,不跟我这小气鬼一般见识,以后可千万不能再那样对人家了。”
想一想,还真是自己的不对,人家就是喂条狗,狗也会向他摇摇尾巴,叫上两声,哪有象我这样不知好歹的,三番两次救我,可我倒好,把人家视为毒蛇猛兽一样防着,换作其他人大概早把我一脚踢到千里之外了。如果被圣一知道,又该说我了。
一想到圣一,心情又开始低落,赵大哥答应的如此干脆,难道他知道是谁掠走了圣一?
想到赵景的态度,禁不住怀疑起来:“难道他从我的伤势看出了是谁动的手?这么说来,动手的是他所熟悉之人,可这样一来,他们会不会相互包庇?”
转而对自己这样猜忌赵景感到脸红,人家如果真是那样的人,哪里还会对自己保证要把圣一送回来,只推说找不到帮不上忙就可以了,哪里会是这样一力担承的模样?
就这样,来回胡思乱想着,直到琴幕罗喊我起来喝药。皱着眉头喝下药,不等琴幕罗接过碗,我便道:“那蜜饯还有吗?”
看不到琴幕罗是何表情,我只管伸出手去,不一会,一块蜜饯放到我手中,我接过,说了声:“谢谢!”然后放进口中。
果然口中不是那么难过了,房里很静,虽然听不到琴幕罗有什么动静,可我知道他在屋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沉闷。我想起他是离家出走的,便主动开口说道:“对了,琴公子,你不是在花城采买婚庆用品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前几天我们还遇见过一帮人在找你呢,说你家里人很担心你。”
琴幕罗不说话,如是不是有那种清晰的感觉,我还真以为屋里只有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我继续说道:“不管有什么事,还是去面对的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跑开,对女家会是个很大的伤害。我知道以我们的交情说这话是逾越了,可承蒙琴公子几次救我,有些话我……”
“你先管好自己再说吧!”
琴幕罗冷冷地打断我,我尴尬地笑笑,说:“是,我多事了……”
我不再说话,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这样干坐着还真是不习惯。
“你喜欢圣一。”
他用的是肯定句,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语气,听在我耳朵里很别扭。
我没说话,我喜欢什么人关他何事?再说他的语气叫我很不舒服,因此我闭上眼睛,反正我也看不见,还不如省点力气。
“你为什么不肯以真面目见他?你是在隐瞒什么?或者是在害怕什么?”
我一震,睁大没有焦距的眼睛向着他的方向望去:“什么意思?”
好一会,他才淡淡地说道:“没什么,只是好奇。”
鬼才相信他的说词,可既然他不说,我也没办法逼他说出真话,只好默不作声。这琴幕罗还真不是普通古怪,我能感觉得到他对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恨意,可我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过他,既然恨我,却又救我于危难,真是矛盾。
“琴公子,我是不是无意中得罪过你?”
静了半晌,我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问他。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问他,静了好一会,才开口:“为什么这样问?”
我说:“我感觉你对我有意见。”
琴幕罗笑了起来,笑得我背后发凉。顿住笑,他走到我身边,那种恐惧的压力令我不自觉地往后躲了躲。
“我肯定你是恨我的。”
虽然害怕,我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既然恨我,为什么还要救我?只要你撒手不管,我已经死了。”
虽然看不到,可我还是睁大眼睛对着他,感受他瞬息万变的情绪。
最后,他冷冷地说:“是你多虑了,你我只是泛泛之交何来恨你一说?”
我无奈地叹了一声,既然这样,我倒在床上不再理他,管他怎么对我吧。
“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他还没完了。
“琴公子,多谢您这位好心的大侠,又救了在下贱命一条,在下对您的感激之情犹如涛涛江水绵绵不绝,此生如不能报答,也会叫子孙竭尽全力来回报此恩情,子子孙孙无穷尽,直到把琴公子的大恩大德完完全全报完。”
冲口而出这番话,可说完便已后悔,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对他这样讽刺挖苦,我一向并不是个寡情、刻薄之人,为什么对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更为奇怪的是这位琴二公子,他又为什么受我这番气而不发作?
屋里很静,静得我害怕,静得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砰砰作响,震得我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