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一下!”岳影不由地喊出口,急抢出房门。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北川朔勾结了炽的母亲,以假车祸的方式对付炽?她,怎会如此残酷?炽不是她的亲身骨肉?
依稀还记得炽提起母亲时,那无可明状的落寞。那是面对遥不可及憧憬而流露出的沧凉,是一种绝对的无可奈何。
倘若,炽知晓就连这场车祸都是母亲的杰作,他又会怎么想?
“啊?你难道是?”方琪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岳影说。
“你们刚刚说的,不会是真的吧?”月应确认地追问,“是你们蓄意伤害炽的?”
“被你知道了?”方琪一脸的不耐烦,“真是麻烦哪。你不会想说什么吧?”
“炽,炽知道会很难过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难不难过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撇开目光,方琪不以为然地说,“再说,既然炽是我生的,我怎么对他也和你没有关系吧?”
“你,”咬着嘴唇,岳影正克制自己不要动怒,“不要太过分。”
“喔?我太过分了吗?我说的可句句实话。”方琪讥讽地扬起眉睫,“那家伙,除了给人带来麻烦之外,到底还有什么用?早知道他会是个扫把星,我真该生下来就捏死他。”
难以置信这是由为人父母口中所说出的话语。一瞬间好象有一大团空气硬塞入咽喉,窒郁得无法忍受。
“你根本没有资格当一个母亲!”岳影不自觉地加重语气说。
“当母亲不需要什么资格!”方琪斩钉截铁地说。
“你错了。”在岳影开口驳斥之前,身后传来的水寒冷凝的声音,“错得太严重了。”
“段,段水寒?”对于水寒的出现,方琪除却惊讶外更有种无形的恐惧。
“没有人能决定自己出生于怎么样的家,但是,决定将孩子生下来的你们,就有责任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因为,”水寒注视着方琪,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你必须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到底。”
“不要再为你的错误找借口了,这是没有意义的。”水寒坚定地说,“你和北川朔交易了什么我不想插手。只不过,从今以后我不打算让你再出现在萤光幕上,我会让各媒体公司明白我的决定。你就准备隐退吧。”
“等,等等!你不能这么作!”方琪见抗议无效,转而向北川朔求援,“北川朔,你也说句话呀!这件事情可是你指使的!”
“呵,这么说来,一直在背后搞鬼的就是你吧,段氏企业总裁段水寒?”蓦地北川朔扬起了笑容,似乎不以为然,“话说段氏企业虽不可一世,不过你当真要和我们北川实业杠上吗?”
“如果说不只是段氏企业呢?”冷凝而严厉的语音自众人的争执外传响而来,岳影循声所见,来人有双锐不可逼的眼眸,浅薄的唇不含一丝情感,“你认为和青阳为敌有多少胜算?”
“青阳集团的江子境?”朔愣了,冷哼了一声,“原来如此,我正惊讶单凭段氏怎么可能逼得媒体全权听命?真没想到炽也会有这种朋友,算是我的失策。”
“如果是无伤大雅的玩笑,我是不会出手的。不过,既然你连炽的性命也不放过,那我也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子境的颜冷漠而残酷,“短期内,我会中止一切合作关系,你就好置为之。”
“这么护着炽?”朔依然是置身事外的神情。
“你又真的那么痛恨炽吗?”水寒的眼瞳深处隐含着不为人知的情绪,缓缓开口。
“那还用说吗?”曲着唇,朔露出一抹完美的笑容,“你怎么不问问看他由我手上夺走了多少东西?”
“你不也从他手上取走不少东西了吗?”水寒盯着朔,冷冷地说,“更何况,严格说来,炽甚至没有主动对付过。你们的仇恨,早该结束了。”
“没有主动对付过我?”炽挑起眉,笑容中带着全然的否定,“你不会把炽想得太善良吗?装得善良可怜,背地里却只懂讨好父亲、拢络父亲。你以为炽会做什么光明正大的行为?”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当然不可能懂。”朔交握着拳头,语气里略含着不满,“那老头就是到死,也只会喊着炽的名字,喊着要炽原谅。那么半死不活的人,抱着不象话的玩具熊,口口声声说要给炽,要向炽道歉-”
“我到底算什么?他当我是什么?”朔极度压抑的不平衡有种沧凉的怨恨,“炽、炽、炽,那么爱他就把他带到坟墓里陪葬不是更好!”
啪的一声,水寒以不含任何感情的冷漠,重重地赏了朔一巴掌。岳影呆愣了,料想不到温文儒雅的水寒竟会出手?
“就因为这种理由?”水寒不以为然地说,“你被仇恨冲昏头?还是感觉迟钝?”
“什么意思?”朔不满地瞪着水寒。
“炽可是从来也没有恨过你们,一路忍耐地走过来的,你一点都不了解他的心情吗?”水寒顿了下,深深吸了口气,“你父亲临死抱持的愧疚,是因为无法化解你对炽的仇恨。”
“听你胡说八道。”朔不屑地撇过头去。
“胡说八道是吗?”水寒认真而严肃地说,“那我就告诉你好了,你父亲口口声声要交给炽的玩具熊,原来是炽七岁时要送你的生日礼物。那个笨蛋在熊宝宝里面塞了一封给你的信。”
朔愣着,诧异与怀疑交错下,心绪混乱而无法言语
“应该是道歉信吧。只是你父亲没有勇气交给你,没有勇气面对你们。”水寒悠悠地说,“他临死前的歉意,是对自己无法将炽的情感传递给你的愧疚,你了解吗?”
“你说谎!”朔拒绝相信,直别过身去。
不会的!他不相信有这种事情!那个小小的,七岁的炽曾经想和他好好相处?怎么可能?他始终以恶劣的态度对待炽?那家伙是白痴吗?
不,他不会相信。
炽在绝望的逃避背后,是对于宽恕的无尽渴望?
“段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岳影偏过头,看着情绪恢复平和的水寒问。
“看不出来吗?”水寒体解地微笑,“坚强的外表之下,往往都是脆弱的灵魂。”
“嗯。”岳影似乎有点了解。
望着岳影罕见的温柔神情,水寒似乎也看到了炽记忆中关于岳影的最初体贴,“如果炽没有遇见你,也许,早已不在人世了。”
“咦?”不解地向水寒发出疑问,岳影面露困惑。
拍拍岳影的肩膀,水寒展现出一抹漂亮的微笑,“时机一到,你就会明白。”
“走吧,我们去看炽。”推着困惑的岳影向前,水寒只是淡淡说着,“剩下的事,子境就拜托你了。”
“炽还有你,还真会给我添麻烦…”望着水寒的身影,子境冷冷地抱怨。
“我们不是同伴吗,子境?”轻轻一笑,水寒温和地答应。
径自叹了口气,子境无言地目送岳影与水寒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记忆始终停留在那深秋的夜,当枫红似雪纷落一地之刻,病危的父亲正喘息着与死亡搏斗。朔无声地守候在旁,没有同情也没有伤感,只有一种不知应如何应对的沉默。背叛了家的父亲,他无论如何也原谅不了。
然后,他听见父亲如由丝般无力的声息,“告诉炽…我很抱歉...”
炽?为什么是炽?怎么会是炽?
“把这个…给炽…”如同凝聚了所有气力,父亲由枕下掏出玩具熊,“我…对不起那孩子…炽,原谅爸爸…”
炽吗?父亲在临死之前唯一的惦记?那么,自己究竟算什么?北川朔彷佛听见那狂乱秋风传递而来的无声嘲弄。
不原谅炽,不原谅夺走一切了炽。那时的朔坚决地想。
然而,水寒说,“你父亲临死抱持的愧疚,是因为无法化解你对炽的仇恨。”
不,这不是真的。一定是水寒撒的谎,一定是的?
朔一路冲回住所,顾不得佣人投注而来的疑惑眼光,他硬是翻箱倒柜地找出父亲托付的玩具熊。
取出剪刀开启缝线,在填充的棉花中,摸索出一串十字架项链,以及泛黄的信笺。
“骗人!”不愿相信而摊开信笺,尽是炽笨拙的字迹。
“修女姊姊说做错事情要好好地说对不起,这样别人才不会生气。炽常常让哥哥生气,一定是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情,希望哥哥不要生气。对不起,炽一定会变成乖小孩。
炽最喜欢哥哥,哥哥不要讨厌炽。我会很乖的。
送哥哥十字架,是修女姊姊给我的。修女姊姊说它会保佑平安,哥哥要平安。”
这不是真的?那小小的,七岁的炽难道不明了他的仇恨吗?不明白他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兄长吗?不明白横亘于两人间的,是任凭怎么努力亦无可挽回的手足情谊?
为何不懂?不懂自己是深恶痛觉怨恨着年幼的他?不懂自己是处心积虑地为难着他?
为何不懂?炽的道歉与自责从来就不是自己所期望获得的?
“炽,你这个笨蛋!”紧握信笺,朔忍不住内心的沧凉与激动,“我恨你,难道你不懂吗?笨蛋!”
父亲对炽最大的愧疚,是来不及在朔报复之前令他明了炽的期望,来不及在一切毁灭之前,建立一段手足情谊。
而这个愧欠,真的太沉重了。
坚强的外表之下,往往都是脆弱的灵魂,是吗?静默地守着沉睡中的炽,岳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也许,在某些层面上,他们是相似的吧?抱持着永无实现可能的愿望,背负着难以忘怀的伤痛,一次又一次地努力生存下去,尽管沿途路径崎岖险阻,然而只要不曾放弃,终究会抵达属于希望的方向。
并不是对生命充满信心,只是认为应该坚持下去,亲眼看看未来的颜色。
“要赶快痊愈,知道吗?”握着炽的手,岳影若有所思地说,“我想和炽一起,看看命运还有什么方法对待我们。我想知道,未来究竟会怎样。”
“你也一样吧,炽?”终于横越众多痛苦之后,能够体谅彼此的心情,“所以,一定要活下去,好吗?”
“要醒来唷。”低俯下身,岳影轻轻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如同祈愿般地喃喃,“你不会舍得丢下我的,对不对?”
守着炽,在漫漫长夜里,岳影一次又一次祈祷着幸福的可能。
时间在沉静中缓缓流逝,当再度回复意识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炽熟悉的笑容。昏沉沉的岳影什么也没反应过来地趴在床侧,喃喃着,“我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你出了车祸…”
“嗯?”炽相信岳影是守了他一夜,目前应该是半梦半醒吧?炽不由地想伸手拍拍他,表达一些感激与感动。
“害我一直哭,一直哭。”阖着眼,岳影模模糊糊地说。
“喔?”抚着他的长发,炽温柔地问,“岳影在担心我?”
“嗯,担心。”似乎连考虑的动作也没有,岳影呢喃。
“是吗?”炽很愉快地笑了笑,没想到昏睡了岳影比较诚实,“不过,我是不会死的。我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丢下呢?…岳影是我最喜欢的人。”
“嗯…嗄?”觉得耳畔的声音越来越真实,冷不防爬起身来,认真打量眼前
“炽,炽?”脑子陡然清醒,岳影转而愣愣地望着眼前光景,“你,是真的车祸?而且清醒了?”
“嗯。”还是第一次看见岳影这样的神情,炽忍不住又笑了,“你累昏了。”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岳影随后关心地问,“那么身体感觉怎么样?”
“没问题,一定会康复的。”炽很有信心地保证,“不能再让岳影担心了。”
“谢谢。”握紧炽的手,岳影由衷地说。
浸沐在澄澈的曙色之中,注视着明亮的晨曦盈溢沉静空间内。感觉心灵每个角落都笼罩在平的光明里,眼前的每件事物都散发着幸福的气息。
终于体会,也许自己是幸运的,因为要比任何人了解生命的强韧。
也许,自己是幸福的,因为较任何人还要明了幸福的意义。
“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坦然地注视炽,岳影平静地开口。
“是什么?”
“我喜欢炽。”没有任何怀疑,终于明白自己的感觉。
“我知道。”展开双臂将岳影紧紧怀抱,炽发自内心地,这么说。
“还有,生日快乐。”埋身在温柔的怀中,轻轻地,岳影由衷地这么说着。
生日快乐,感激他如此存在于这个世间,感激他长久以来的关怀与照顾。
感激命运的牵系,从这里开始,直到永远。
再也毋需要恐惧,无论是过去或者未来。
只因,这将是生命中唯一的抉择,唯一的路径。
绝径,Never ever,绝无仅有。
第十章
天,犹如披上细碎灰雾,朦胧阴暗。
距离与炽约定的时间尚早,岳影还想前去一个地方。
他拦了辆出租车,把手边的地址念了一次,便将自己推上了这段决定。
那是两天前寄往学校,经过多番转手到达他手中的喜帖。接到时,已没有太多情绪化的冲动,甚至是第一次感悟到,所有一切都是非常遥远而无从复返的过往了。像这样站在时间长流的现今,除却淡淡怅惘外,唯有无言以对。
终究,时空都将流转。总有一天,我们会到达一个与悲切遥遥相隔的未来。当那一天来临时,希望我们已经成为一个坚强而温柔的人。
抵达婚礼会场着实有晚,筵席已经开始,整个空间里溢满腥红的喜气。在喧喧吵吵中,岳影轻轻叹了口气,将礼金搁在礼金台上。
“请问是男方或女方的宾客?”礼金台后的面孔是陌生的,岳影猜想对方或许是女方的亲友吧?
“我就走,不入坐。”岳影婉拒对方带引入座的热心,只是摇摇手,转身打算离开。
“先生,可以签到一下吗?”对方递来麦克笔,指了指桌上的红幛说。原本打算回拒的岳影想想还是接过了笔,正待书写时,身后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及叫唤。
“岳影?”回过头时,他看见西装笔挺的爸爸胸口上夹着“新郎”红卡,内心不由一震。当年的自己曾想过,倘若父亲再婚的话,他会不计后果地纵火婚宴以示报复。从来也没想过,现在的他只是平静地伫立,沉默不语。
“啊岳影,我带你入座吧。帮你介绍一下….”父亲伸出手,想友善地拍拍他,然而岳影只有斜肩避开,无情无绪地回望着他。
“我该走了,待会儿还有事情。”岳影深吸了口气,别身离开。
“岳影!”父亲追了上来,见岳影止步而停下脚步,稍稍犹豫后缓缓开口,“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沉默,在无声中刻划着时间的流逝。没有任何令人有感觉的东西,那里飘散着的只是极模糊而类似失落感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