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出来一下吗?”平静的问句当中,带着少许的温和。
“可以唷。”炽好喜欢他的声音,如同冷冽的泉水,澄净而清明,“在哪里?”
“车站出口知道吗?”懒得管炽若出现在此地会引起什么骚动,岳影问着,“一起吃中餐吧?”
“当然。”难得岳影会主动约他,炽笑得开心,“不过,怎么突然?”
“不是你生日吗,今天?”尽可能佯装不在意地说,害怕话筒另一端的人会兴奋过度而大吼大叫。
“啊?岳影知道吗?好开心!”炽的高兴溢于言表,完全没有节制。
“刚好看到电视墙上的访问。我可没有特别记住!”
“没关系,怎么样都好。我马上出门,你等我一下。”急着起身,炽抖然精神充足起来。
“等等!”岳影想起什么而喊出声。
“怎么了?”完全料想不到他会说什么,炽愣着。
“啤酒,你刚刚有喝吧?”
“嗯?怎么知道?”他应该没有醉到疯言疯语而被岳影察觉才对。
“不是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不记得才怪。”岳影乱没耐性地说。察觉不到的习惯在生活中滋长,一点一滴累积成熟悉的记忆。无论彼此怎么看待这段关系,它都以不知不觉的型态,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是吗?”炽仍然笑得很灿烂,愉快地响应。
“不可以开车知道吗?”岳影觉得不叮咛不行,炽任性妄为的性格他太了解了。
“担心我吗?”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把地点记清楚了,待会儿见。”对炽已经放弃回嘴的辩驳,岳影喀嗏一声挂上电话。
“真可惜,这样就说完了。不是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吗?”尽管喃喃着抱怨,炽的神情依旧不减一丝温柔。
岳影能这样对他已经进步很多了,只要岳影能不再背负那些沉重记忆,渐渐走出排斥外人的阴影,炽就很满足了。
他唯一的心愿,是岳影能够得到幸福。
拎起外套,备妥皮夹,炽心情愉悦地出门。
室外,为不间断的细雨所笼罩,在无声无息的雨势中,炽漫不经心地朝目的地前进。一面惦念着等待自己的岳影,一面放任喜悦的心情扩散,他丝毫没有半点警觉地等待行人专用号识转变灯号。
“啊!终于绿灯了。”自言自语地欲穿越马路的刹那,咭的一阵刹车声蓦然响起,别过目光所见只有高速朝向自己的黑影闪过。
碰的巨响传入耳畔,感觉身子不自主地横飞而出,随之是筋骨欲散的剧烈疼痛,潸潸鲜血直涌而出,一时空气间尽是令人作恶的铁锈味。
意识正一点一点流失当中,在亡失视觉的瞬间,似乎听见了周遭最纷乱的呼喊。
“车祸呀!快打救护车!快点!”
“咦?这个人有点面熟…不是北川炽吗?”
“真的吗?炽,炽你要不要紧呀?会不会痛呀?”
无法开口,疲惫不已,在陷入永久黑暗而沦丧所有意志之前,他突然有种强烈无比的思念,好想见岳影。
岳影,好想即刻飞奔向你的身边,你知道吗?
既然要为他庆生,就顺便挑选个礼物吧。岳影为自己突发奇想的念头感到无奈,总觉得不知不觉越来越没有原则了。似乎,就要习惯去喜欢炽。
倘若真的喜欢上他,会演变成怎么样的局面?单单这么想,也无法明了自己的感觉吧?岳影无力地叹了口气,缓缓地晃进服饰店。
“欢迎光临。”店员亲切的招呼声悦耳如银铃,“需要我帮忙介绍吗?”
“嗯,我想看看毛衣。”岳影淡淡地说。委实说根本不晓得应该送炽什么,只是目睹屏幕上穿着气质截然不同的炽时,抖然有种陌生的距离感。无法解释地,怀念那个总是待在自己身边,温柔熟悉的身影。
想把炽变得更熟悉一点,单纯地排斥那无形的距离感。
“请问您预定购买什么样的式样颜色?”
“都可以吧。”岳影从来也没有为什么人买过衣服,脑筋一片空白,“我想,他穿什么都不错吧。”
“是送人的吧?”店员小姐露出甜甜的笑容。
“嗯。”轻轻点头,岳影答声。
店员又笑了,敢情此时的岳影相当可爱,“那么,您喜欢怎么漾的感觉?”
“我吗?”眨了眨眼,岳影说,“很舒服的感觉…不要太花俏。”
“舒服的感觉吗?”店员倾着头,想了想说,“我知道了。你看看这件白色毛衣如何?式样简单却很雅致,而且非常地舒服柔软唷。”
“嗯,好象不错。”岳影思索着喃喃。应该会适合吧?其实自己也不确定。
算了!反正炽大概不会抱怨吧?
“就这件好了。”
“咦?就这样决定了吗?不需要参考别的式样?”店员讶异于岳影快速的决定。
“不用了,我觉得这件很好。”反正看再多,也只是徒增迷惑而已。
“那么,请问要拿几号大小?”
“这…我也不太清楚。”停顿了一下,岳影回想着说,“一百八十几公分,标准身材吧。”
“我知道了,这就去拿。请您稍等一下。”店员小姐很快地消失在面前。岳影的身旁又回复了单一的平静,有种大功告成的解脱感。
留意到店内广播正拨放着炽的单曲,这么分离着倾听他的嗓音,会发现炽的声音其实很好听,音质纯粹而清澈,散发着诱人的魅力。
也许,有点想念的感受。
“小姐,这是您的商品。一千五百元整,请问付现或刷卡?”
“现金。”由皮夹里抽出钞票,岳影轻轻回答。话语甫脱口,广播的音乐猛然停止,随即传来了DJ半是焦急的声音。
“刚刚接到消息,炽在几分钟前发生严重车祸,目前紧急送医治疗中-”
刷的一声,找回的钞票直直滑落而下。在一瞬间,岳影什么也没有反应过来。
炽,发生了车祸?这怎么可能?
片片段段像伤痛的东西一直从各个方向沁入胸口,掺痛的窒郁胀满心头,一切的知觉遥不可及。蓦然,有种支离破碎的感受。
怎么可能?炽怎么可能出事?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的。
他努力说服自己,然而现实袭上心头的力道太强,教人无言以对。
“告诉我不是真的。”他在内心呐喊着。
“如果是真的,你会担心吗?”炽必定会这么说吧?
那么如果答案是肯定的,炽是不是就会没事?一点事情也没有?
岳影久久地,伫立无言。
“岳影喜欢我吗?”
“就算今天是世界末日,也不回答我吗?”
“即使我死了,岳影也不说吗?”
炽,你不会就这么离开吧?应该不会的,对吧?
急招下出租车,岳影火速赶往医院。
是第一次吗?终于了解到炽特殊的存在性,了解到不愿失去的心愿。那么令自己束手无策的人,那么细心守护自己的人,那么害怕面对的感情与记忆,如今却刻骨铭心地在心头翻搅。如此仓皇,如此迷乱,如此地无能为力。
炽,也许已经成为自己生命里无可取代的人,只是自己迟迟没有察觉,没有勇气承认这段关系。是这样的吧?
跨出车门,医院的入口已围绕了不少歌迷与记者,当睹见传闻中炽的情人时,冷不防地一阵推挤,蜂涌而上。啪搭啪搭的闪光灯下,闹哄哄的问题纷乱杂起,置身其中的岳影不由地益加缺乏耐性。
“北川炽受伤一事,你的心情如何?”
“听说你们还不是情侣?可以解释一下彼此的关系吗?”
“不交往是因为炽的身世吗?听说他是北川实业的私生子?”
“身为北川炽公开的同性恋人,你认为这样的感情妥当吗?是因此不愿意交往吗?”
烦死人了!这些人看不出他在赶时间吗?岳影只想尽快去看炽,而他们究竟要拦阻到什么时候?他急着以手肘排开人群,怒气不自主地升高。
“请问-”
“够了!这和你们没关系吧!这是我和炽的问题,我们会自己解决的。”拨开记者,岳影不知不觉流露激动,“请你们让开!我要进去看炽!”
“你是承认对北川炽的关心吗?也就是说你们的情感-”
死缠不放的问题直冲着岳影而来,在迎睹周遭焦急的目光下,岳影彷若下定决心坚定地说,“是的,所以,”
“请你们让开。”没有困惑,没有犹豫,这是岳影的最终结论。
“难道你不认为同性-”
冷傲而无情绪地回望嘈杂的记者,岳影再也没有犹豫地启口,“我,不认为自己作错了什么,也不认为你们有权力评断我的感情。请你们,让开!”
已经,无须怯步,无须思量,无须恐惧。
在是非对错既已沦丧的生命里,他唯一明了的,是关于炽的无可替代存在。
无可替代的,唯一路径。
第九章
匆忙赶向急诊室,迎面而来的是水寒熟悉的身影。他的唇畔带着一抹牵强的微笑,静静地伫立在岳影面前。
“段先生,炽他不要紧吧?”一路狂奔至此,岳影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炽,不会有事吧?”
“岳影,先冷静下来。”按着岳影颤动的肩头,水寒是首次睹见他如此惊慌失措,“炽目前在手术中,医生会尽力抢救的。”
“情况呢?炽的情况怎么样?”紧抓着水寒的手,岳影追问到底。
避开岳影的急切的眼,水寒犹豫着该如何开口。长久以来对于周遭事物不以闻问的岳影,当终于意识到深藏已久的情感面临威胁,他会怎么做?岳影会怎么想?
“段先生,是不是情况不太好?”岳影一字一句很艰难地开口,“炽他,有生命危险吗?”
为什么不回答?是不是事态严重得无法收拾?是不是也许炽会离他而去?岳影的心田被纷杂的思绪践踏成一片烂泥,无法思索也无力思索。
“岳影,你听我说。”深深吸了口气,水寒尽可能放缓速度,“炽伤得非常重,姑且不论身上多处骨折,内脏也有多处挫伤,加上脑部应该也受到撞击,因此情况不能说乐观。也就是说-”
“炽有生命危险,是不是?”恐惧滂沱滚打在身上,由口中吐出的话语不似真实。
“可以这么说,”水寒无奈地点点头。
“炽,会死掉?”微弱的声音由紧咬的唇里流出,空洞的双眼里滑落两行清泪。
会死掉?会恒久地撒手远去?那些存在于明亮餐厅中的记忆,温温柔揉的笑容,以及体谅关注的言语都将就此画下句点,今生今世再难返回。
死亡,恒久的失去。任凭泪水、哭喊、挣扎也无法投递出一丝思念。
死亡,一切归零的结束。
“不,我不要。”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发自哪里,只有泪水无可抑止地滑落。
“岳影?不会有事的,不要担心。”水寒的安慰全然派不上用处。
不,不要炽死掉。岳影反复在心中呐喊着、
好不容易习惯的人,他不想失去,绝对不能失去。
胸口好痛,无形的窒郁感欺逼而上,一切与自身相关的事物感觉里逐渐模糊,逐渐混淆不清。
唰的一声,岳影的身子抖然向前倾倒,猛然失去了意识。
“岳影?”惊措地扶住他的身体,水寒有瞬间的惊吓,“岳影你?”
“昏过去了吗?”试探性地触摸岳影的颊,水寒无能为力地叹了口气。
炽,你可千万要活过来,明白吗?岳影正为你担心着,你应该不舍得他伤心的,对吧?应该不会忘记,守护岳影的誓言吧?
“炽,请你加油”抱着昏厥的岳影,水寒不自主地喃喃。
清醒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水寒蹙着眉的忧心神情。岳影未开口,即听见水寒溢满关心的口吻,“感觉还好吗?”
“我,怎么了吗?”神智仍不很清醒,整个人有种轻微的漂浮感。
“可能是太过激动,一时昏了过去。医师说大致无碍,我请医院临时拨了空病房让你休息。”水寒陈述了一次,又叮咛着,“如果还是不舒服,最好多躺一下。”
“不,我不要紧。”以手肘撑起上半身,岳影一面牵念地问。“炽呢?炽的手术进行得怎么漾了?”
水寒轻轻拍抚他的头,“已经结束了,今晚是危险期。”
“已经结束了,是吗?”他不知不觉睡了那么久吗?
“在你昏过去后,为了怕清醒后过于激动,因此注射了镇定剂。所以你也昏睡得比预期久些,”水寒解释着。
“嗯。”岳影点头,表示理解,“我想去看炽。”
“没问题吗?”依然很担心的水寒确认似地又关切一次。
“没问题的。”即使全身无力,也想即刻赶往炽身边。如果他的悲伤曾因炽陪伴而感到心安,那么即使自己能做的有限,也想将当时的温柔感动传达让他明了。
岳影,想静静陪伴他,像炽曾为他所做的一样。
“别太逞强,知道吗?”一面拉开房门,水寒一面叮咛。岳影正待回话,却见水寒猛然止住了动作,平和的神情里隐约带着几许凝重。
“怎么了?”岳影甫开口,便察觉到水寒的制止之意。透过微启的门版。可以看见两道身影正低声交谈着。一位是北川朔,而另一位则是别具姿色的女人。
“听说今晚是危险期。”北川朔的目光是缺乏情感的冷漠,“你下手似乎太轻了点,居然让那家伙还有机会茍延惨喘。”
“这种事情我也没办法呀。”女人摊了摊手说,“车祸这种东西很难控制得刚好。”
“是吗?”朔沉思了一会儿才又接口,“算了,剩下的我再处理。姑且就当成你这个作母亲的,对炽母爱表现的手下留情好了。”
母亲?莫非那女人是炽的母亲?岳影的胸口莫名凄冷。
仔细留意,那高挑且秾纤合度的身形,艳光逼人的美貌,隐约当中透露着几许熟悉感。难道,她当真是炽那鲜少蒙面的母亲?那么,她又为何会和北川朔在一起?他们的谈话,该不会是…
“母亲吗?随便你怎么说。”别过头去,女人露出全然的不在乎,“话说回来,你该把照片还我了吧?还有你答应我的事情可要按照约定?”
“你是说那些嗑药狂欢的照片是吧?若是流给媒体知道了,恐怕会很精采,你说是吧?”朔的唇角有嘲讽性的笑容,他一面伸手掏出一个大信封,一面说着。
“你简直是个恶魔。”女人咬牙切齿地说。
“多谢恭维,这还是拜你和你宝贝儿子所赐,没错吧?”朔浅浅的笑容中含藏着冰冷的嘲讽,“不过你尽管放心,看在你这次的合作上,我可以放过你。当然,约定好帮你安排优越的合约,我也不会忘记。这样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你记住就好。”女人一转身,打算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