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径爱恋——jeanneshiau

作者:jeanneshiau  录入:01-17

原是不愿理会,想当然尔是适才打架风波的责难。然而强烈的不安却滂沱打在身上,彷佛有什么剧烈的悲怆正待发生。拨开移开了手臂,岳影显得有点犹豫。

似乎会有什么发生的?该去看看吗?

跃下地面,岳影别过身,直奔导师室。

“有什么事找我?”岳影冷凝着张脸问,导师指了指电话,示意找他的。

“找我?”意料之外,竟不是声声规戒。莫非,更有严重之事?这样的预感令岳影有些不舒服,硬深吸了口气,才拿起话筒。

“我是岳影,请问哪位?”

“岳影,是我,爸爸。”电话的那一头在当中传来曾经那么珍贵的声音。他一瞬间不晓得该作何反应,所有思绪尽数亡佚沦丧。

他以为水寒已带他逃往遥远的彼方,已经不需再想起这样一个人,只是何以当下,内心如同一片烂泥,划分不出该存有的反应?

已经那么遥远的人,再次出现时候,会令他无力彻底。

“爸,爸?”岳影的神情很难看,喃喃而出的语句却叫一旁的教师愣着。

“终于找到你了-”

“找我做什么?我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岳影截断他的话,什么也不想听下去,“你不要再来干扰我的生活!”

“岳影,不要孩子气好不好?爸有话跟你说-”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不需要思考便能响应。无须在提及任何事情,当共同的情感基础破灭,就算是千言万语也更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不,这很重要。”叫父亲的男人强调着,“下午两点,我在老家旧址重建大楼顶楼等你。”

“什么两点在老家旧址?我是不会去的!绝对不去!”他嚷起来,对方却挂掉了电话,再也没有反应。

“混帐东西!”岳影重重将话筒一摔,也不顾导师室里甚多异样眼光,一径便冲出门外。

中午两点,在旧址吗?他以为他还有什么可以说的?有什么可以说的,在毁灭他仅有一切之后的现今?

岳影头也不回地奔出校门,徒留下一群不知所措的师长。

“怎么办?岳影同学的事?”

“我看,还是先通知校长好了?”

“也顺便告知段水寒先生….应该由他出面会好一点?”

“也只能这样了….”

第六章

四年前的那场火灾之后,岳影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地方。真实的幸福既已沦丧,残存的景物也就没有回顾的必要。据说那一带在一年前决定兴建大楼,目前接近完工,只剩部分手续。他不明了的只是,父亲何以要约在这里?

这里的每一个街道、每一个转角都还残留着过往的亡魂,它们纠缠着内心,久久挥之不去。曾存在的杂货店有着一块钱两个的可乐糖,有“再来一枝”机会的草梅棒冰,还有各种充斥色素的点心。妈妈给他的零用钱总在上下课途中奉献给了这小小店铺,它包含了童年、纯真、幸福种种意念,却终究什么也不剩地消逝无踪。

那些晚霞绚烂里,踩着影子与母亲走过的街巷,许许多多认识也好、不认识也好的伯叔阿姨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那些抚摸头部温暖的手、以及和善体贴的笑容,都已经无法返回。

记忆,终究遥远地向他发出感伤的气息。

有种奇异的悲从衷来,因为,失去之后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岳影深深吸了口气,脚步停在昔日老家街道前。仰头而望,兴建的十楼住宅新颖漂亮,他压低了黄色警戒线,跨身而入。

推开顶楼铁门,空旷的平台上急涌入一阵刺骨寒风。在已经没有任何更高建筑而显得空茫一片的此地,灰蒙蒙的天幕下,他的瞳里映现了阔别多年后,背弃他的男人。

那个伫立在狂风中,几些苍老的身影,也就是他降临世间第一个认识、信赖、崇敬的男人-父亲。

“你找我,有事吗?”风太强,岳影一手扣着铁门,一手抓着四散的浏海,冷漠地启口。

心,较极地更寒冷,较沙漠更荒凉。在背弃整个世界之后,岳影只能以一双再没有任何温度的眼,迎向寻找他于此世间,唯一的,父亲。

“抱歉,可以麻烦请您再说一次吗?这里听得不很清楚。”在道路旁停下车的水寒握着手机客气地请求。是来自岳影学校的电话,想必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好。岳影同学的父亲打电话来学校,好象有事情找他。”导师停顿一下,又接述,“那孩子很不高兴地跑了出去,我们很怕会发生什么事。”

“岳影的父亲?”水寒的脑中随即闪过片段不安。怎会这么不巧,在媒体紧迫盯人之下,岳影的情绪怎说也不会多愉快,再添上这半途抢进的角色,情境只怕益加难以掌控。水寒不免有些无可奈何。

“哎,说是约在老家旧址,下午两点的样子。”

“您是说下午两点?”水寒瞄了下表,心里有数若是自己赶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从昨天开始待在东部开会的决定,看来明白是个错误。

“要怎么做吗?”导师的关心重新唤回水寒的思绪。他深吸了口气,总算下定决心。

“我知道了,我会拜托朋友处理的。”

“咦?没问题吗?”

“或许吧。”水寒若有所思地说,那语气不像回答,更像是对自己的确认。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作。既然自己已经赶不过去,也只有把岳影交托给炽照顾了。.

炽,应是没问题的吧?倘若没有意外的话…

风,由遥远的彼方袭来,有若冰霜般地倾覆而下。寒冷,直到全身心无处躲藏。仅是单单伫立不动,岳影的感觉却如跋涉过千万里死沙,经历了场没有结果的结核病般,疲惫莫名。

“你怎么找到我的?”岳影的发啪啦啪啦拍打着颊侧,发出剧烈的声响。在只有两个人的大楼楼顶上,一切的一切都如此苍凉空寂。

“杂志,还有报纸。”父亲看着他回答。那目光既没有悲怆、也没有慈爱,像是单纯没有关系的两人间的对谈,“这几年我始终找不到你,没想到你是读那所高中。很不错的学校。”

“那又怎么样?”岳影交着臂,暂时仍不懂该以什么情绪去面对。在经过这么多年之后,曾经重重伤害他的男人,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之后,他为什么要再翻起这些年不堪的记忆?

“听说你现在和模特儿同居。我是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不过,还是高中生,这样不太好吧?”父亲的声音在风息中吹散,留下很淡很淡的关切,“更何况,他同你一样是个男人…”

“你究竟想说什么?”岳影直视对方,不急不徐地说,“找我出来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父亲抿了唇笑笑,“你真的变了,岳影。只是叙叙旧,你不高兴吗?”

“我和你,没什么可叙的。”完全不需要思考,岳影说。

“真的完全不一样了。”父亲叹了口气,颇有感触,“你变坚强也更独立,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

“是吗?这可多亏了你。”以不含任何情感的语气,岳影冷漠着,“多亏你让我明了,人,如果不够坚强,也就永远手护不了,最重要的东西。”

“岳影?”

“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岳影背过身去,一手搭在门板上,“不说我就要走了。或者,你希望我新仇旧恨总清算?如果是现在的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你好好考虑清楚。”

空洞的寂静里,只剩下两人间的狂风呼噜噜地席卷不止。时间,在无声的滴漏中流逝,有若恒久般地漫长之后,父亲沉稳的声音才缓缓传响而开。

“我要再婚了,岳影。”父亲一脱口,原本僵直不动的岳影旋即转回了身。

“就要有一个新的家了,岳影。请你回来吧?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这些年来你也吃了不少苦,现在可以离开那种不伦不类的关系。你会有一个家,当然一定是很温暖的家。所以,回来吧?我们都很欢迎你。”

无法置信传入耳畔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讯息,岳影咬着唇办,紧握着拳,久久无语。

世界血淋淋地摊呈眼前,彷佛有个魔鬼将所有希望通通砸碎,然后抛掷一地悲怆的可能。无法接受,如此咬牙苦度后的岁月,迎向自己的竟只有破灭后的再剥夺。

父亲他,真的什么也不了解吗?

“岳影,你回来吧?就像从前一样,我们一起回到从前好吗?”父亲的话语太天真,天真得令人伤痕累累。

他真的不清楚吗?人与人的情谊,建立得千辛万苦,却破灭得轻而易举。

所以,所谓的从前,是永远恒久地无法回复,无从复返的。

“你说什么?”炽近乎呐喊地向话筒的另一端质问。

“岳影要和他父亲见面。”水寒加重了语气,复述一次,“下午两点,在他们的老家。”

“这…”一瞬间脑中排山倒海涌入纷多念头,那些关于岳影的委屈与伤痛转眼间历历清晰。炽的心头狠狠一拧,说什么也无法平静。

“我要去找他。”完全不假思索,炽冲口而出。顾不得自己仍身处公司,他一劲地挂上电话,拎起外套就往外走。

“炽,炽?你要去哪里?”

“炽,你下午有通告呀!喂!你听见没有?炽?”

“北川炽,你给我站住!”

任凭身后杂乱的呼喊与禁令涌现,炽的心中唯有一个意念,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贯彻守护岳影的心愿。那个善良体贴的岳影,那个伤痕累累的岳影,那个炽终其一生最重要的宝物。他要守护他。

在急奔的步履中,炽彻底的明了,岳影将是自己此生唯一的道路。

生命唯一的绝径。

“够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岳影无情无绪地启口,尽可能想克制住濒临爆发的情绪。

“岳影?父亲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所以我希望能够弥补-”

“弥补?你可以弥补什么?”岳影冷冷地扫过他的眼,带着无可明状的悲凉,“是幸福吗?还是希望?”

父亲静静注视着他,在凛冽的寒风里悠悠开口,“你到现在还不肯原谅我吗?”

“岳影,爸爸向你道歉….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挤进耳朵的言语贸然塞进一大团悲伤,它们反复在心灵里大喊大叫,又拉又扯地刺痛内心。在长久时空压缩下的怨恨正强烈翻搅着情绪,岳影紧握着拳,硬是迫使自己不失控。

重新开始?怎么可能?怎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那么,那些受过的伤害究竟算什么?那些午夜梦魇不断侵蚀自己的,又是什么?

“岳影,爸爸向你道歉。当年都是我的错,不过我保证-”

“不要说了!”心酸与伤痛犹如强酸腐蚀着极力维持的理智,没有人能预料这满腔怨怒将如何倾覆而来。岳影瞥开了眼,令自己深吸口气,“请你,别再逼我。”

“岳影?”

“我,最痛恨,以为只要道歉就理当被原谅的想法….”紧咬的嘴角隐约渗透出血丝,岳影的声音在舞动的风息里颤抖着,“如果什么都能原谅,那是不是怎么伤害人也无所谓?”

倘若所有的错误都能够被谅解,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到持这个冀望而一再伤害所有人?是这样吗?

“我,是被自己最爱的亲人背叛…你了解吗?”锥心的沧凉化作清泪在眼眶中流转,“我最亲爱、重要的,世间仅有唯一的,父亲。是他,背叛遗弃了我的家。你了解吗?”

“我只能看着妈妈一点一点憔悴…什么也做不了。看着我的幸福分崩离析、四分五裂…那时候你在哪里?说着抱歉的你在哪里?”

一字一句,岳影颤着语音缓缓开口,“请你,回答我。”

“岳影。”当目睹儿子这般痛苦,他不免也动容,“我错了。”

岳影摇头,抖落了豆大的泪水。一种棘心的痛楚渗透每一吋身心,在无尽悲伤的流沙里,所有挣扎与努力皆属白费。他的痛苦,他的不满,以及对此生此世的无力感,都将恒久地存在于生命当中。

这是请求他原谅的父亲,给予他的礼物。

“已经太迟了。”失去焦距的双瞳里,不存在任何希望,岳影无情无绪地说。

“岳影?”父亲欲走近安抚,门边却蓦然传来稚嫩的呼喊声。

“爸爸,回家了啦。”映入岳影眼帘的是约莫七岁的小男孩,由他尚穿着制服推断,必定是父亲在接送他返家途中与岳影约面的吧?这孩子,是父亲与那个女人的孩子吧?

“靖,你再等一下好吗?”父亲温和地拍拍男孩的头,解释着,“父亲和哥哥在说话,靖要乖乖不可以吵唷。”

父亲?还有弟弟吗?岳影的苍凉较痛心更胜一酬。这就是,父亲所要给他的家?所还予他的幸福吗?

幸福?天杀的幸福?

“咦?哥哥?”男孩睁着眼打量着狼狈的岳影,随后递上充满幸福气息的笑靥,“我知道唷!岳影哥哥的事情,爸爸有告诉过我。”

碰的一声,岳影的拳重重扣击向铁门,发出剧烈的震响。由淌血的唇角吐出理性边缘的语句,“这是你要给我的家?你要我和害死妈妈的人一起生活?…这叫做幸福?你称这是幸福?”

“哥哥?”男孩似乎是吓呆了,愣愣地唤着。

“你,你们,”出自肺腑最深的怨念,岳影不自主地吼着,“最好通通死掉!永远不要给我出现!”

啪的一声,父亲的巴掌直扫过岳影的颊,在一双痛心的眼眸下,是他颤动的语音,“和这孩子无关。岳影,别伤害不相关的人。”

又是清脆的耳光声,父亲的话语为岳影扬起的手所打断,毫无留情的力量在他的颊侧刷下清晰的印痕。含着泪的双眼泛漾着最凄恻的冷漠,岳影在夺身离去前,只抛下一句,“所以就伤害最亲的人,是不是?”

“月,岳影?”再深切的呼喊也解答不了这最后的问题,伫立在顶楼的父亲除却目送他跌跌撞撞的身影消失外,什么也无能为力。

因为不能伤害毫无相关的人,所以只有伤害最亲的人,是吗?

因为,我们始终相信,那个最亲的人终究会原谅自己?我们始终认为,所有的错误都应当获得谅解?

狂奔而下,止不住泪如雨落,岳影数度险些由阶梯上滑落。心里除却悲伤、怨恨,更有着千千万万的不解。为什么父亲出手打他?为什么?难道和哪女人所生的儿子就那么重要?难道他所承受过的痛楚,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为什么?”由心底最深沉处发出绝对无望的呼喊,在意志与情绪纷扰之中,一个恍惚,身子已经脱离重心,不由自主地摔向前方。

没有预期的伤痛,由身后揽住他的,是双温暖的手。岳影回神时,只看见还抱着自己的炽那温柔体谅的眼神。不需要任何言语也能够了解,那是超越时间空间以及所有不幸,屹然存在的绝对力量。无论眼前有多少阻碍与灾难,他都始终支持着自己。

“炽?”埋身在他的怀里,岳影不住地痛哭失声。

“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事的。”轻轻搂着岳影,望着哽咽不止的憔悴身躯,炽是第一次明了压抑在他细瘦身影里的剧烈悲伤。正因为人是由苦痛中获得成长,所以看似益加坚强的人,其背后的闇黑痛苦更较人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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