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影,千万不能出事才行,否则,他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的。
清醒时,神智还有些恍惚。应该是药物作用的缘故,脑筋的思绪变得浑浊,真实与幻梦的界线模糊不清。岳影好不容易撑起身来,显然尚未能分清现今处境。
“醒了吗?”朔的声音敲开岳影的恍惚,令他在瞬间防卫性地后退,戒慎地评估这陌生的房间。装潢典雅而没有他人的房间,有种空洞、缺乏情感的气息,端坐于面前的北川朔只擎着盛满红酒的高脚杯,一派悠闲地说。
“你究竟想做什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岳影有种几近虚脱的疲倦。眼前的平和假象之下,隐约有着暗潮汹涌。
“别紧张,我们的立场可是一样的,不是吗?”朔啜了口酒,微笑着说。
“什么意思?”
朔将目光停伫在酒杯之上,笑了笑说,“我的母亲也是由于炽的出现,导致精神分裂,自杀而死。你了解我的意思吗?”
仰起头凝视那双充满怨恨的眼,岳影不自觉地心寒。
“仔细想想,破坏了他人幸福却逍遥自在的人,不是非常不可饶恕吗?”朔的神情里是一种伤切欲狂的敌意,“你会原谅这种人吗?原谅这种人渣的存在吗?”
内心存在不平衡是正常的反应,但面对如风暴般狂肆而来的怨恨,岳影难有任何共鸣。他压根儿不想被卷入其间,“我原不原谅和你没关系吧?再说,”
“对于你想讨论的话题,我完全没有兴趣。”移步向门边,岳影想趁情势尚可时脱逃,然而框啷一声,一只高脚杯便由耳侧飞掷而过,直直摔落地面。
“别这么无情。没有你这张王牌,我的计划可就无法进行了。”朔放轻了脚步,来到岳影身后,无情无绪地说,“你不是也了解吗?重要东西失去的滋味?…只有我们尝过这种痛苦,不是很不公平吗?”
“你?”岳影甫开口,颈侧便传来一阵冰冷寒意,侧目而望,一把短刃不知何时已架在脖子上。
“我也想让炽体会一下,最重要的东西毁坏的感受。”朔意味深长地投予一瞥,“你认为如何?”
“警告你不要太过分!”瞪直双眼,岳影不悦地说。一伸手按住颈间的刀,一手直挥向朔的下巴。使力不轻,登时鲜血溢出。朔似乎愣了一下,殆半没料想在此情境下还有人会反击。
“有意思。看来药物对你的影响有限嘛。”朔若无其事地扯下领带,脸上的笑意尚未消退,随即一个振手,狠狠把岳影摔向墙侧,碰的一声巨响,岳影的全身有若四散般地疼痛着。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影响。”朔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有着急具威胁的压迫感,“真的不乖乖听话吗?我们应该是同伴的,不是吗?”
“莫非,你在同情他们?你不在乎自己失去的东西了吗?”朔又一步步逼近,质问着他。
不知道,岳影的答案是不知道。
没错,对于过往的苦痛他不曾忘怀,对于命运的安排他不曾甘心。只是,岳影不认同这个方式,不认同朔的做法。即使,他一样不理解自己真正的想法,也不可能肯定对方的行为。
“这么固执可不是件好事唷!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立场!”朔再次将纤弱的他甩向书柜,登时劈哩啪啦着扯下一大叠书籍。岳影真的精疲力竭,硬是由书堆中挣扎爬起,朔的利刃却已再度欺逼而来,
“再不听话,我可要认真啰。”朔持刀的手无情地逼向岳影,出声警告。
“住手!”碰的一声,夹带着强大气势,炽直闯进了房门。岳影愣了半晌,讶异于他的突然出现。
“唷!主角终于上场了!”持刀的手抵着岳影,朔的神情有着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
“你到底想做什么?”看见浑身是伤的岳影,炽已忘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尚未恢复,怒不可抑地冲向前去。
“这样不好吧,我亲爱的弟弟?”以一手草率地挡下炽的来势,朔的口吻中充满警告意味,“他现在可是在我手上,你完全不顾忌吗?”
“你这家伙…”咬着牙,炽硬是忍了下来。
“看来你是认真的?呵呵,禁忌的恋人吗?有意思。”扫视过炽的双眼,朔轻轻微笑起来。那是一种极度冰寒的笑容,沦丧一切希望与幸福的可能,不留情面的冷漠。
“别伤害岳影…”开始感到无形的压迫,是由于害怕失去而萌生的不安。炽咬着唇,不甘地开口,“拜托你。”
“炽?”有一种温柔缓缓流淌入心头,岳影知道那是不轻易妥协的炽为了自己所做的忍耐。
“我告诉过你,不是吗?像你这种人没有资格拥有幸福。”朔不急不徐地说,“炽,你了解这是什么意思吗?”
炽没有回话,朔摇了摇头又接述,“我的家,可是你亲手毁坏的。就算经过再多年,我一刻也不可能忘记。妈是因为你的出现,才落得精神错乱的结果。你可是把我的家、我的父母完完全全带走的人…这样的你,根本没有资格拥有幸福。”
家破人亡的悲凉吗?也许他的立场也与自己相仿吧?岳影有这样的感觉。
然而,他所背负的仇恨已超越所有合理的范畴,演变成一场偏轨的复仇。在残酷之余,岳影似乎同样感受到其身后的可悲。
这会是炽所谓,怀抱恨意而生存的痛苦吗?
怀抱着,生生世世无可解脱的怨恨,反复折磨着自身而生存着的无尽伤悲?
这样的道路,永永远远不可能获得平静,是吗?
“所以,我也许该毁掉你幸福才对,让你尝尝失去重要东西的-”
“不!不要伤害岳影!”炽有预感,朔是说到做到。就像童年里千篇一律的掠夺一样,朔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排山倒海的牵念直上心头,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退路。
“请你,手下留情。”啪的一声,炽两膝直跪向地,千辛万苦由咬破的唇中挤出字句,“不要伤害岳影。”
“炽?”眼前的震撼太强,让岳影不觉头昏目眩,彷佛眼前的所有并非真实。
“呵,”朔纵声大笑,流露着几许意外,“没有看错吧,这可是你第一次开口求我?炽,守护他,真有这么重要是吗?”
“不要伤害他。”自己会变得怎么样已不是那么重要,炽唯一的希望是不让岳影有任何伤害。这是自己最初也是最终存在的依据。
“好吧。”朔答应得异常爽快,这反应让岳影直觉不太对劲。
“真的?”不确定自己是否迷糊了,炽不可思议地望着朔。
框啷一声,朔掌中的短刀落在炽面前,他改以单手擎住岳影,悠悠地说,“我一直很厌恶你这个弟弟,更厌恶我们长得相似的事实。简单地说,我讨厌你那张脸,一张带有北川家血统的脸…我的意思,你了解吧?”
朔的意思,莫非是?岳影心头一惊。
“如果我们在上头画上些东西,也就大不相同了,不是吗?”朔轻轻地笑,彷佛叙述着一个极美好的梦想。
别开玩笑了?岳影瞪大眼睛,强烈反对。
“只要这样就可以了,是吗?”接过短刀,炽显得莫不在乎。不假思索地,一刀便向颊侧划下。
“炽,炽?”鲜血沿着他的面颊滑落而下,那肆意的红艳在岳影的瞳里扩散再扩散,变成一种无以接受的苍凉,“快住手!你这个笨蛋!”
“岳影?”不知作何反应的炽愣愣地望着岳影。
“别开玩笑了!我不管你用什么理由,这种做法我完全不认同。”用尽全力挣开朔的手,岳影直甩了朔一巴掌。
“没错,我的确和你的立场相同。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变成像你一样的人。”不想再有任何惧怕,也没有犹豫的理由,岳影开口,“以自己的伤心,自认为弱者这样的理由来欺压别人,因为自己的不幸而迁怒他人,这种想法根本没有道理。”
“如果觉得不幸,就想办法让自己变得幸福呀!”岳影理直气壮地说。
“那,你是站在炽那边的啰?”朔像确认什么地问,“你觉得他们是正确的?”
“不,我不想分什么正确错误。”将朔的神情置之不顾,岳影伸手扶起炽,淡淡地说,“因为,那都已经结束了。”
“重要的是,我不会让自己犯下一样的错误。”
没错,既然对于出生,我们别无选择,那么所谓的正确与否也就全然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在接下来的一生中,我们要避免重蹈覆辙,避免让悲剧再次重复。那么,所有的不幸也才有其存在的价值。
“你晓得自己正选择怎样的一条路径吗,岳影?”冰冷而不含情感的语音溢散而开,“和个不三不四的男人牵扯不清,不好吧?”
“那是,我的事情,不劳架你多心。”直视着朔的眼眸,岳影肯定不过地答复。
“炽,肩膀借我。”扶着炽的肩头,岳影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外走,“回家了。”
“嗯。”虽然仍有些迟疑,炽却也支撑住了岳影,静静地走出房外。
“少,少爷,这样好吗?”望着离去的两人,管家不觉上前询问。
“没有关系的。”朔的眼里仍是无法透侧的深度,他浅浅一笑,用一种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音量说,“这样也比较有趣,不是吗?”
岳影是吗?你是当真由内心原谅那些人了吗?或者,对于你而言,承受的伤害仍然不够激烈?而你,又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去看待炽?
背负着各自闇黑过往的记忆,在那即刻想起便会陷落孤独深渊的生命里,你们是以如何的苍凉去守望着彼此的孤独?
朔很有兴趣了解。
药效似乎还没退,脑筋里一阵混乱不清,身体在适才的活动里变得更加疲惫,岳影不得不花上更多的意志力来支撑状况不佳的自己。
“岳影,我背你吧?”炽总觉得于心不忍。
“不用,你顾好自己就可以了。”岳影答复得十分干脆,单单看炽昨天受的伤,他就觉得应该靠自己才对。
“我没事,这点小伤-”
“谁跟你说是小伤了?你还有轻微脑震荡知道吗?”岳影强调着说,“不是要你别出门的吗?要是再受伤怎么办?”
岳影顾不得全身不舒服,一口气念了一长串。这家伙到底明不明白?对自己的身体怎么一点也不照顾?
“你在担心吗?”察觉出岳影的反常,炽微笑地问。
“担心?”略为咀嚼了字面含意,岳影旋即否认,“别开玩笑了,我只是…”
“只是?”炽抿着唇,笑容满面地问。这样的岳影实在好可爱!倘若可以,他真想牢牢将他拥入怀中,永远不放手。
“只是…”岳影一时语塞,空悬着语句无从接续起。
担心吗?他不过是不想看到炽再受伤而已,因为于心不忍吧。这,称之为担心吗?
“怎么不说话?”促狭地以指尖轻点岳影的额,炽以愉快的嗓音说,“我会很开心被岳影关心的唷。”
凝望着炽那张悠然自得的笑脸,岳影打从心底举白旗投降,“算了。”
“咦?”眨着明澈的眼,炽愣了愣。
“我说算了,担心就担心吧。”他拿炽没辄,摇了摇手说。
“真,真的吗?”炽的神情着实惊喜,完全没料到能听见岳影亲口这么说,欣喜之余,一伸手便将岳影紧紧拥在怀中。
“炽,炽?”岳影愣了一下,由胸口缓缓扩散的感动令他不知所措。炽他,真的这么高兴吗?岳影的心,不觉地变得柔软而温和。
“我很高兴唷!”贴着岳影的发,炽温柔地说。
岳影不由地浅浅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发,轻轻地说,“算了,那就高兴地回家吧。”
“嗯。”回望着那双微笑的眸,炽肯定地答。
回家吧。纵使最初属于家的形象既已破灭,然而也许最终,我们可以以自己的力量,创造一个没有悲伤的角落-如果,我们足够坚强。
隔着玻璃向外眺望,是个难得晴朗且能见度高的冬日,云影缓缓地移动中,伫立在窗前的水寒深深吸了口气,漫不在意地继续对话,“没错,我希望媒体在这方面有所节制,毕竟我们段氏企业也不想中断对贵公司的资助,只是情非得已也就没办法了。这点希望你们有所了解。”
握着话筒,水寒无聊地听着对方解释,已似乎能体谅的口吻说,“我并没有干涉媒体的打算,只不过翻出他人惨痛过往的行径,我恐怕很难认同。…对于北川实业的炒作我当然了解,你可以告诉他,如果打算继续玩下去,我段水寒乐意奉陪。”
“再考虑一下吧。要得罪哪一方,就端赖你们决定了…我等最后的决定。”喀嗏一声,水寒总算结束冗长的干涉,为的是截断事态蔓延的可能。
炽和岳影,都是他的朋友哪。
“没想到我们温柔的水寒也会威胁媒体?”斜倚在墙侧的莫扬摊看着掌心,笑盈盈地说。
“情非得已我也不得不这么做。”水寒的笑容里隐约含着些许无可奈何,“炽这次的对手可是北川实业。”
“哦?那还真是精采哪。”莫扬仰起头,笑得灿烂,“终于对上了吗,那两兄弟?”
“嗯,如果能平和落幕就好了。”如同祈愿似地,水寒悠悠地说。
“喔?平和落幕呀?”莫扬挑起眉笑了笑。
“应该没问题的。”水寒如同对自己确认般地说,“我想,他们都不会有问题的。不管是岳影,或是炽。”
“那么有信心?”莫扬屏着唇,还是浅浅笑着。
静默不语,水寒仅是回以一笑。
岳影和炽吗?他们,可都是坚强的人哪。
“好吧,如果水寒搞不定的话,我再帮你拖子境下水啦。”
转开锁匙,推门而入,面对室内突如其来的访客,岳影和炽着实吓了一跳。
“莫扬?水寒?”水寒在这里的原因炽可以理解,不过莫扬这家伙怎么会?
“段先生怎么会?”岳影先是不能明白地看着水寒,旋即不解地望向炽,“你们该不会认识吧?”
“嗯。算是老朋友。”炽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解释,现在并不是说明身份的好时机,“倒是,怎么莫扬也来了?”
“唷?这么不高兴看到我?”玩笑似地扬声,莫扬倒是轻松愉快,“多亏我还日日夜夜缅怀着可爱的炽呢。”
“缅怀?”岳影睁大的眼眸,不确定自己听闻的语汇。
“莫扬!”微微蹙起了眉,炽果然不喜欢这个玩笑,“没事的话我不送客了。”
“嗄?这么快就赶人呀?”交着双臂,莫扬依旧一派悠适。
“好了,别闹了。”水寒一面审视面前狼狈的两人,一面出声截断这样来来往往的无意义对话,“我请莫扬过来帮你们看看伤势,快过来吧。”
“不用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伤。”炽漫不在乎地说,随即看着岳影,“倒是岳影的情况,快点帮他看看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