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会做出如此幼稚之举。整个上午,九王爷一派的人前赴后继地进行着演讲,皇上一派的人按着剑对那些道学先生们吹胡子瞪眼,东方未君好风度地坐在他的龙椅上听着那些明里暗里叫他下台的言论,宇文慕一言不发地静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在屏风后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好几个时辰。
到了午时,东方未君宣布下午继续,百官便都到指定地点吃午饭去了。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消失之后,我才从暗道来到东方未君的寝宫与他一起吃饭。
“怎么样,有什么想法吗?”
我摇摇头,道,“只不过想用言论先声夺人,全都是无稽之谈,那些人做做宣传工作还可以,实事就不行了。他们不过是一群杂碎罢了,真正的王牌还是九王爷手中的北疆十二关。”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怎么样,脸色这么差,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传太医来看看吧。”
“我没事,”我说,“我是担心宇文慕手中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整个上午,你不觉得他太安静了吗?”
“你别自己吓自己,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他反而来安慰我,“好戏还在后头,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他不断地给我夹菜,我却没什么味口,勉强吞了点东西后在榻上小睡了一会儿,下午的朝会便开始了。
大概是上午的时候被那些能说会道的文官们气到了,下午一开始,皇上那边的人就蠢蠢欲动,不过都被东方未君用眼神制止了,个个只得坐在位置上动来动去,烦躁不安。九王爷那边的人大概说累了,也都没什么动静,只剩下一些立场不明的官员做了些模棱两可的发言。
东方未君不让他的人说话是对的,那些人个个都年轻气盛,且大部分是武将,到时候说不过那些善于文字游戏的老头们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打上了。虽然明里不能带武器,但那些人只怕仗着有皇上撑腰,身上多多少少都藏了暗器或短剑之类的东西。要是在这里把九王爷一派的人解决了,东方晨君马上就能理直气壮地挥师南下,取而代之了。
不一会儿,议论就陷入了僵局。东方未君这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然后示意让国师发言。
我马上精神一振,站起来从屏风的缝隙中盯着宇文慕的一举一动。只见他规规矩矩地将礼数做足,再缓缓开口,用他温柔沉稳的声音先来了一段连我这个外行都听得出来的比上午那些道学先生精彩得多的文言文,然后就是意料之中的劝东方未君择吉日祭天以通神喻。
东方未君沉默了一下,道:“ 宇文国师对祭天仪式自然是十分熟悉,自前朝开始就由宇文国师主持所有祭祀活动,连先帝与先师也对宇文国师称赞有佳,每次由宇文国师请出的神喻无一不准,宇文国师当之无愧乃我大溟第一国师。”
被称赞的宇文慕并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连说“陛下谬赞”。
“不过可惜的是——”东方未君语气一转,道,“既然宇文国师在六年前就已经将国师之位传于他人,这祭天仪式也自然该由现任国师来主持了吧。”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九王爷一派的人满脸不信与惊恐,纷纷向宇文慕询问,皇上一派的人则是一头雾水,却也透着莫明其妙的兴奋,大概是兴奋他们的主子终于开始反击了。
宇文慕抬起头来,似乎正正地对上了我的视线,乌黑的杏眼中仿佛有着一闪而过的神伤。我知道他不可能看得到我,却情不自禁地动摇了一下,别过眼不敢再看他。
“清明。”
听到东方未君叫了我的名字,喧嚣的朝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我出现。在朝庭上他叫我清明,欧翔依然要以商人的身份在暗中活动。
我慢慢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顺利地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带着疑惑与审视,只有宇文慕——我真不知道要怎样形容他现在的表情,因为他的表情实在太复杂,有着许多我读不懂的情绪,唯一能清晰地看到的就是他唇边的微笑与眼中的雾气。
“来,”
东方未君伸给我一只手,我将手给他,让他牵着我从高高的皇座上走下去到了百官跟前。
“清明是孤儿,在十岁时被宇文国师收养,作为宇文国师的继任培养。六年前宇文国师还朝之际将象征国师的灵玉传于清明,正式肯定了他的身份。”
说着,他示意我把灵玉拿出来。我将怀中的灵玉给众人展示了一圈,这下子那些原本看着我的目光统统转向了宇文慕。
只见宇文慕笑了一下,看着我说,“是的,陛下。”
此言一出,满朝再次哗然。东方未君也不理会他们的交头接耳,自己回到他高高的皇座上坐着,留下我和宇文慕站在一大群人面前大眼瞪小眼。
“宇文国师教出来的学生,朕自然相信他能够主持好祭祀。宇文国师,你说呢?”
宇文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将目光转回到我身上,似乎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却欲言又止。
倒是上午那群老人家们开始骚动不安,一个个痛心疾首呼天抢地开了。
“陛下,不可呀!此等大事,怎可交由一个小娃儿来做?!”
“陛下!这个孩子未及弱冠,怎可担任如此要职?还望陛下三思啊!”
“陛下,此人来历不明,虽然有宇文国师的灵玉,难保不是他从另外什么渠道得来的。臣等启奏陛下,请陛下彻底调查此人……”
“……连用真面目示人都不敢,国师,您可看清楚了,他果真是您的学生?”
“……”
一群乌鸦嘴在那里吵了半天,东方未君也不表态,只是笑看着我,等着看我怎么处理。我皱了皱眉,正要发话,不料被宇文慕一把抓住。他用手捋了捋我的头发,微笑着将我带到那群人面前,开口道:“诸位不必疑惑。清明确是我的学生,他戴着面具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望诸位不要为难于他。”
按着我肩膀的手不着痕迹地将我带到了他的怀里,如同多年前照顾我时一般。他的身上依然飘着惯有着清新,让我有种错觉,似乎此时并非身在污秽的朝堂之上,却是回到了忘忧谷那一段神仙般的日子。
“清明的能力在我之上,能得此等旷世之才,实乃我大溟的福气。”
“那是自然,”东方未君脸上的笑容有点恍惚,又向我道,“清明……”
“是,陛下。”
离开那个熟悉的怀抱,我眼神一凝,不再去看他。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用怀柔政策吗?
“祭天乃国之大事,微臣会与老师商量之后谨慎操办。”顿了顿,我抬起头来朗声道,“不过,微臣这里除了祭祀之礼,倒是有一件与之比起来更加严重的事,此事需在祭祀之前彻底查办,否则祭祀之礼万万不可动作!”
“哦?”东方未君眉毛一挑,道,“什么事情如此严重?”
我从宽大的袖子中拿出折成厚厚一叠的帛,内侍立刻接过承给了东方未君。他边看我便边说道:“微臣启奏,如今奸臣横行,朝纲败坏,民怨群起,如不及时修正,弹劾奸党,恐天理难容,民愤难平。望陛下明鉴,立刻查办此等奸贼,然后再择吉日祭祀,如此必定感召上天,佑我大溟千秋万代!”
已经不想数这是今天第几次的满堂哗然了,我看了一眼宇文慕,他的表情有点惊讶,大概是不知道我为何在说到祭祀之事的时候要突然来这么一手,不过我想他马上就能明白了。
“兵部尚书吴国良、毕鸥、卫子兰,侍郎李静肖、王鹏飞;户部尚书韩戬、贾真;刑部尚书赵振雷、邓邦华、裴依然;吏部尚书汲英、甘明泉,侍郎席炎乙;礼部尚书郁苍鹰、卢宏伟。以上十五人假公济私,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结党营私,总计犯下三十多项罪名。请陛下按微臣奏则之上的细则逐一查证,微臣已将目前为止收集到的证据承上,望陛下明鉴。”
这下整个朝堂之上可不止是哗然了,喧嚣之声简直要把屋顶给掀掉。我说出的那十五个名字正是九王爷一派在中央政权中的主要人物,六部之中除工部之外的其他五部基本都被这些人控制,将这些主要人物一起铲除的风险很大,不过皇城的禁军与盛京周边的军队的指挥权都在东方未君手里,这年头,权力中最重要的就是兵权,而且弹劾那些人是名正言顺,公布出来之后肯定会得到民众的支持,这样一来九王爷再发兵便是师出无名。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可不是说着好玩的,我倒想看看失去民心与权力中心的帮手们之后,东方晨君的无名之师还能支撑多久,宇文慕还能以什么名义支持他上台。
天命?这个世界上真正信这玩意儿的又有几人?
内战不可避免,不过封建时代的人做任何事都要找个什么借口。将东方晨君的借口打破,打起仗来他们名不正,言不顺,理不直,气不壮,至于宇文慕,到那时,看他还能不能抱着他的说法来找我理论。
被点到名的那些人脸色苍白,颓废得像一群吸血鬼,个个露出恨不得砍死我的表情。我在心里冷笑,这些人都是有凤来仪内院的常客,要收集他们的证据对于我来说是易如反掌,他们怎会想到出卖他们的正是平日里——说得不好听点——与他们狼狈为奸的有凤来仪主人呢?和这些人打交道的都是宋宁和他的手下,就算他们把有凤来仪供出来也是无济于事,要知道有凤来仪的后台可是我这个现任国师啊。
“准奏。”东方未君看完奏则,“来人!将这十五人押下,交由丞相舒涵核实罪名,逮捕相关党羽。”
东方未君的人似乎早就在殿外等得不耐烦,听到要抓人,马上就蜂拥而入,将那些点到名的人拖了出去。朝堂之上一片混乱,抓人之人的怒喝声,被抓之人的喊冤声,九王爷一派慌乱的劝奏声,和与皇上的人的争吵声。所有人的声音混为一团,我转过身看宇文慕,他皱着眉头默默地看着那些人被拖出去,无视了喊着他的名字求救的人,向我道:“清明,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一直在背后支持皇上与我为敌的人竟是你。”
“……”
“为什么?”
为什么?只是想让你看清楚现实罢了。还有……
“我也想问……为什么……”
我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怒气,恨恨地向他道:“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
“清明……”
“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我到底算什么?你的学生?你帮东方晨君完成大业的工具?还是你在路边随便捡的一只小狗?在你心中,除了东方晨君还有谁?!你一心为他,拼了命也要达成他的心愿,你可曾想起我?可曾记得忘忧谷中还有人在等着你回来!!”
“清明……我……”
“我等了你一年,整整一年,可你对我的承诺却连他的一根头发也抵不上!”
他焦急地来拉我,我衣袖一挥想要退后,却重心不稳地向后跌倒。他一闪便将我抱在了怀里,着急地对我说,“清明,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时候……”
我急火攻心,喉头一甜,多年来的委屈汇集到一起,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清明!!……”
他急忙点了我几个穴道,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喂了我一颗不知道什么药丸。我看着他急红了的眼圈,自嘲地笑道:“你好狠的心哪……明明知道我……呵呵……我真笨……笨死了……”
眼前白色的人影渐渐模糊,心中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这下面子可丢大了,然后意识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二十八
由于新任国师在大朝会上吐血晕倒,场面混乱以至于无法继续,所以皇上下令三日之后再进行后续部分。而我初次出场,便在百官心目中留下了心狠手辣且体弱多病的形象,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醒来之后被东方未君好好地笑了一番。虽然只是由于急火攻心所以小小地吐了口血,他却大惊小怪地留我在宫里疗养,任何人都不准见。不过森严的禁卫军却依然挡不住宇文慕,当他踏月而来,悄然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再次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的情景。那个时候我躺在冰冷的泥地里,而他则像天外飞仙一般,一身白衣飘落在我眼前。
“凤儿……”
“你来干什么?”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我,所以并没有睡着。
“我来看看你……”他眉头一皱,问道,“今日朝会之上你吐血晕倒,我很担心。凤儿,为何你的血……是中毒了吗?让我看看……”
说着他便来拉我的手,我坐起身将身子往床的另一边缩了缩,冷冷地说:“不劳费心。”
“凤儿是在生我的气吗?”他将我拉到身边,说,“那个时候我人在北方,公务缠身,在我赶回忘忧谷时你却已经走了。你将入谷的路炸毁,我便知你不会再回去,就派人到处找你。正好这个时候宋将军写信告诉我你在他那儿,我就拜抚他带你到盛京来,不想到了半路你却自己走了,之后再去找人便是沓无音讯。到了先皇架崩之时,暗中有人帮助陛下,晨君下了很大功夫非要查出此人不可。最后所有线索都集中到了一个商人身上,但派往有凤来仪调查的人都有去无回。那个时候我还没想到你,只是后来,收集的有凤来仪的情报多了,我才慢慢想到。”
我不做声,也不看他。他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可是我怎么也不信,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你既然到了盛京为何不来找我?你真要入朝为何不将灵玉拿出来?我调查了关于有凤来仪的一切,表面上只是一个富有的商人的庄园,其中却大有文章。派去调查有凤来仪内院的人从来都是有去无回,可见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个带着‘红莲’的是什么人?”
“是一个江湖隐士,”他说,“我从前跟着师父游历江湖之时救过他,当得知宋将军的所在,我知道一般人是救不出他的,所以便请他帮我这一次。”
“‘红莲’是你给他的?”
他摇了摇头,“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便已经带着那件神器了。师父也曾问过他关于‘红莲’的事,但他却守口如瓶。所以‘红莲’的来历,还有其他神器的消息我并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宋怀溟在哪儿?”
“晨君以我的名义请宋将军进京,没想到半路上被皇上的人发现,我们只打听到宋将军的线索到了有凤来仪处便消失了。我本想再次派人继续调查有凤来仪,不过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信,信中说宋将军在有凤来仪内院天诛楼的暗室,但具体位置却无从知晓。我想到那位隐士会摄魂眼,武功更是高人一等,所以便请了他出山。”
“前些日子九王爷那边打出了宋怀溟的旗号,是你把他送到北边去的吗?”我顿了顿又笑道,“不过我想他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能上战场了吧。”
“凤儿,”他表情一沉,道,“宋将军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对他?”
我冷笑道,“要怪就怪他自己运气不好,偏偏遇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