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一抬眼正看见本该在青丝岭的陆策倚在门扉,当下如同见了救星:“公子!”
陆策不理春归,看着赤月钳制凤紫的样子,像是欣赏什么别致的景象似的只是淡笑问道:“赤月大侠大驾光临,就是为了欺负我的小狐狸?”
07.师徒
陆策衣襟大敞,黑发披散,倚靠在门上,似是刚从床上起身的困倦模样。淡淡的微笑挂在脸上,眼神若有似无的停在赤月扣住凤紫小巧下巴的手上。
“岂敢岂敢。”赤月连忙收了手,尴尬的挠了挠头道:“愚兄不过是开个玩笑。”
“赤月大侠说的甚好,这小畜生成人不久野性未驯,不如由你收去调教,如何?”陆策的语气依旧是不咸不淡,事不关己,可赤月却觉得对方吐出来的话犹如利剑,一下一下正刺在身上。
他不敢再看陆策,低头搓了搓手,讪讪说道:“子然小友莫气,这小狐狸是子然的爱宠,我怎敢横刀夺爱?”
陆策冷哼一声将赤月晾到一边,他走到凤紫面前,低头看着地上的小狐狸,用穿着圆头云纹青履的脚踢了踢,瞧见凤紫不耐的挣动才问道:“我教你的‘云中袖’呢,为何不用?”
经陆策一问,凤紫才想起前段日子对方一时兴起教了他一套高明的逃生之术,正是云中袖。方才被赤月一激竟忘了施展,白白让这人看了笑话!奈何时过境迁,他如今想起来也晚了。虽然心中愤恨,却也莫可奈何,只得用一双墨丸一般的眼恨恨横了下赤月。
陆策见凤紫露出后悔神情,自顾自的矮了身子蹲在小狐狸面前,犹自重复问道:“为何不用?”
“忘了。”凤紫垂了头,老实作答。
“啪!”
陆策的一巴掌将凤紫打得歪了身子,小狐狸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莫名出手的俊美男人,一时之间眼中金芒又现。
被晾在一边的赤月也因突来的情况看傻了眼,正想开口替那只漂亮的小狐狸求情之际却看见春归朝他摇头,赤月不由将差点出口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赤月微愣一会儿,之后汗湿后后背。瞧那小狐狸漂亮的脸蛋早已经肿了起来,嘴角也渗着丝丝殷红。他心中一阵后悔,但却不敢再开口求情。他与陆策相交多年,早就知道对方独断独行的少爷脾气,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自己的东西宁可毁了也绝不转送他人。刚才那些孟浪的玩笑话偏巧让他听了去,心里指不定怎么窝火。方才幸好有春归提醒,他才没有冒失为小狐狸求情,不然这事恐怕不能善了。
在春归再次示意下,两人悄悄退出书房。瞥见门缝中一人一狐横眉冷对的样子,赤月摘下腰间乌黑色泽的酒葫芦灌了一大口酒,用厚实的大手随意抹了抹溢出嘴角的酒水,乐呵呵的说道:“你家公子这回是遇到了对手,看那小狐狸年岁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赤月先生,您是嫌这陆家别院里不够热闹吗?”见赤月明摆着幸灾乐祸,春归也颇为无奈。
陆策是他主子,那要风是风要雨是雨的性子伺候时日长了便也习惯,可如今来了这只小狐狸,这别院里的安生日子一天比一天少!本来两人刚刚琴瑟相和,凤紫那小东西也动了心,可被眼前这大侠一搅合,那两人一吵闹起来不掀了屋顶就是好事。
赤月却咧嘴一笑,抓了抓几乎遮了半张脸的胡子,说得意味深长:“子然小友性情专断,有个人来克制也好!”
这边待赤月与春归退出书房之后,凤紫立刻跳了起来:“你凭什么打我?!”
陆策似是站累了,转身坐到红木雕花太师椅上,高高的翘了二郎腿,舒适的阖了眼叹口气才说道:“天性愚钝,区区一个凡人都不能招架,真是丢脸至极!”
“是否丢脸,干卿何事?”凤紫恨恨冷笑,“你不过是捡了我,助我成人,还真当自己是主人了?”
陆策突然睁眼,紧紧盯着凤紫不发一言,那面无表情的模样让小狐狸心中一突,再不敢开口。他见陆策起身,当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陆策的手段他也领教过一些,心里虽然害怕却仍然瞪着大大的杏眼不肯示弱。
“你当我愿意养你?!”因凤紫的顶撞,陆策却难得的动了真气,“若不是‘她’再三求我,又……”
但他话说一半,又戛然而止,单手抚额,英挺的浓眉紧紧皱着,一副头痛至极的样子。
凤紫直觉陆策未说出口之意与自己的身世有着莫大联系,更关系着陆策为何会助他成人,教他法术,因此一时也忘了惧怕抓住陆策襟口追问道:“‘她’是谁?”
陆策稳心神,缓了缓精神,见凤紫满脸焦急的等待答案,脸上扯出一抹冷淡的笑:“我既不是你主人,有何义务相告?”说罢,推开怔愣之中的小狐狸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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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月虽面上称与陆策许久不见,甚为思念因此留下小住,但看他在陆策和凤紫二人之间瞄来瞄去的眼神也知道,这人其实是留下看热闹的。冬离一边上菜一边腹诽赤月,他本就没有春归老成,做事又毛躁,平日里全靠春归提点才免去陆策责骂。不过他也知道,自家公子虽然脾气不好,心却不坏,看他不止肯为小狐狸“歃血”,还肯教他陆家绝学就知道。云中袖是陆家不外传的逃生之法,若不是把凤紫当成了自己人,公子岂会教他?
不过这些话冬离也就敢在心里想想,不敢直接去告诉凤紫。皆因凤紫虽不至像陆策一样独断独行,却也是一点就炸的炮仗脾气,他又笨嘴笨舌的,这些话贸然讲给小狐狸听,恐怕会起了反效。
“来来来,子然小友,你我兄弟多日不见,先干了这杯!”饭桌之上,只有赤月一人真正肆意。他端了酒杯举在陆策面前,笑嘻嘻说道:“今日不醉不散!”
陆策懒洋洋的拿起面前的白玉酒杯,凝视着杯中无色透明的酒液没有说话,在赤月的再次催促之下才仰头一饮而尽。宽大的袍袖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白皙却不显羸弱的手臂。他回来之后没有更衣,还是之前那套青色的袍子,只不过衣襟已经系上,披散的乌发也松松的用惯用的白玉簪绾了个髻,带着魏晋公子的风流。
凤紫安静的坐在一边,眼前的陆策让他十分陌生。他已经习惯了大发脾气的陆策,无论是嘲讽还是打骂,但如今陆策完全一副陌生人的态度,让他除了不习惯之外更多了几分怅然。
饭桌之上除了赤月,无人说话。他倒也不觉突兀,一人啰啰嗦嗦的说个不停,直到醉得不省人事还死握着酒杯不肯放手。
冬离一人扶不动他,只得叫了春归,两人合力送赤月回房。
这三人一走,气氛更加诡异,凤紫看着陆策一杯接一杯的灌酒没有停歇的意思,忍不住一把按在陆策拿杯的手上:“你是什么意思?”
陆策抬眼看了看凤紫,但见对方嘴角还残留淤痕,知是自己下手重了。他闭目不看,眼中竟显出“她”满身鲜血倒在自己怀中的样子,惊得心里一缩,他手中的白玉酒杯也松了手,一声脆响摔了个粉身碎骨。看着那满地的细小碎片,他眼中露出嘲讽的笑。
转而起身从一旁的小桌上又拿了两个干净的茶杯,慢慢斟满,一杯拿在手里,一杯举到凤紫面前:“喝了这酒,以后我就不是你的主人!”
凤紫说不清自己心里有何感想,只知道陆策是真的生了气,将他远远推开。以后没有讽刺,没有打骂,甚至连那些旖旎销魂都如风吹过,连淡淡的影子都剩不下。想到这里,小狐狸喉咙犯堵眼里发酸,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垂了头,与陆策相处这短时日,虽然吵闹居多,皮肉苦也受过不少,但却打心里喜欢和陆策在一起。在那人面前,他不用掩饰,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从不顾及其他。惹恼了陆策,便挨上一顿排头;惹恼了别人,自由陆策去周旋,虽结果仍是自己皮肉受苦,可陆策纵他容他,这份自在别处自是体会不到。
“愣着做甚,喝酒啊?”凤紫胡思乱想的工夫,陆策早已经等得不耐,他将茶杯塞进小狐狸的手中,一仰头先干了自己杯中之酒,带着孩子气的任性说道:“喝了这杯,你我便是师徒。所以,我管你是管定了!”
凤紫心情大起大落,震惊不已。他抬眼看向陆策,想从对方眼中找出真相,却看那人眼光迷离,已是醉了。
小狐狸手里握着茶杯,压住火气才没有把杯中美酒泼向陆策。刚才肚中一番千回百转竟全是自己多想。他心中一时愤然难平,这人想得倒容易,师徒,哪里有他们这种鸾凤相合的师徒?
不过想着想着凤紫勾起了嘴角,天生魅色流转,陆策既然想当他师父,他便乖乖做个徒弟又何妨?
08.出游
连日的灰白天空终于放了晴,几日不见的太阳也终于露了脸,融化的雪水从房檐滴答滴答的坠个不停,只是这声音半点也没有影响到书房之中的三人。
虽然陆策和凤紫成了名正言顺的师徒,可除了特别高深一些的法术由陆策来亲自教授以外,其他的诸如读书识字人情世故这些还是由春归来教。春归一边看着凤紫临帖练字,一边转头瞄了下自家公子。
陆策正百无聊赖的支着下巴看着这边,其实主要是看着低头临帖的小狐狸。凤紫被他瞧得不耐烦了便会回头瞪上一眼,只是这一眼却偏偏带了几分说不出的风情。
陆策袖了手站起身走到凤紫身边,小狐狸虽然成人不久,但学起东西来却伶俐的很。虽是临帖,却不是中规中矩,字里反倒是带了几分轻灵,但也不觉轻率。陆策转了一圈之后突然抽出凤紫手中的笔扔在桌上,全然不管是否污了纸张,他兴冲冲地拉过小狐狸道:“今日天气甚好,临什么帖子,我带你上街去!”
凤紫被扯得一个趔趄扑进陆策的怀里,那人身上的幽幽檀木香吸入胸肺,他登时红了脸恼怒的推开陆策站好:“你又犯什么疯病?”
“今天城中可有集市?”陆策不理凤紫的挣扎,兀自拉了他的手,冲春归问道。
“公子,今天小年,城中肯定热闹的很。小公子又甚少出门,不如去城中凑个热闹?”看出陆策闲不住的性子,春归想想之后作答。
凤紫一听集会两字当下眼前一亮,他自成人后唯一去过的地方就是云幽山,这人间集市的热闹景象只有在书中看过,而今有了机会前去当然跃跃欲试。他反手拽了陆策,一双幽黑的眼睛充满期待:“你要带我去集市?”
陆策挑了眉,故意摇头晃脑道:“非也,刚才本公子是犯了疯病,谁说要去集市?”
“陆策!”凤紫几乎跳了脚,这人怎么没个正经?
陆策食指挑起凤紫的小巧下巴,微微垂了头,温热的气息吹在小狐狸的脸上:“你想去?”
凤紫忍不住又红了脸,但仍是没有避开陆策的视线,满眼的期待。
陆策贴得更近,两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了一起,凤紫只觉被那人的惹得有些眩晕,却软了身子不能挪动半分。
“你叫我一声师父,我便带你去!”
先前建言的春归安静的收拾被陆策扔下狼毫笔脏污的书桌,依他看来,陆策与凤紫没有一点恭敬师徒的样子,若说是爱斗气吵嘴的情人爱侣反倒是更让人信服,这世上哪里有这样为长不尊的师父,又哪里有这样心无尊敬的徒弟?
两人僵持间凤紫瞪圆了眼睛,看着陆策戏谑的神情忽而一笑:“你不带我去,自有个大侠不会如此,我去求赤月先生!”
“你敢?!”陆策也虎了脸,怒道:“你敢去求他,他也未必敢带你去!”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笑声,正是赤月倚在门口,他举着他那漆黑的酒葫芦喝了一口才说道:“赶集自然是图个热闹,两位也别争了,卖我个面子,同去如何?”
凤紫得意的看向陆策,大有你奈我何的姿态。陆策不理小狐狸一时得志,他本就是起了逗弄之心并无怒意,所以只是收去脸上怒意,对赤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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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逢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夜,城中热闹非常。陆策凤紫一行五人入城之时天刚正午,暖洋洋的日光照在几人的身上,淡金色的光映得几人脸上像是罩了一圈光晕。
凤紫像小孩子似的被陆策拉着,跟着对方略快的步子,小脑袋忽左忽右的看着周围琳琅满目的商铺货品,早已是应接不暇。他天生狐族不畏严寒,但到这人多处也入乡随俗的穿了一身厚实锦缎裘皮滚边的翠绿衣衫,领口一圈雪白的镶毛更衬得他肤白似雪眉眼如画。
陆策见小狐狸这副凡事都好奇的模样心中微暖,嘴上却是嘲讽的挖苦:“活像个乡巴佬进城!”
小狐狸看得开心,这人间市集是他头一遭经历,心中高兴已是来不及,再分不出半分心思来与陆策吵嘴,所以对于他的嘲讽,凤紫仅回了一个甜甜的微笑。陆策见这嘴也逗不起来,撇了撇嘴,自顾自的也开始专心于周边事物。
赤月春归见状对视一眼,笑意眼中闪烁。
雪过初晴又恰逢小年,集市上的人竟是越来越多,他们一行贵介公子、绝色少年、不羁侠士、清秀小童,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引得街上的男男女女莫不回首再看。
逛了一会儿,春归冬离手上已经满是年货,凤紫却是兴致不减,甚至越发开怀。
“这位小公子,看看这对联吧,这可是城西孙家探花郎的亲笔!”正走着,凤紫被一个伶俐的小贩拉住衣袖,展示自家的货物。
凤紫看着他摊子上红彤彤一片,原来是卖春联剪纸的。小狐狸初次上街万事好奇,瓷白的起一手接过小贩的对联,见那上面的字大气雄劲状如狂草,不由奇道:“‘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这是说谁,竟有这般本事?”(注1)
“灶神子郭。”赤月见陆策根本懒得解释,知他心里对凤紫所说盛评不以为然,只得为小狐狸释疑。(注2)
凤紫听得有趣,他虽是修道,却还没有见过神仙,于是拉了赤月不停追问。
陆策眼露不屑:“不过颛顼氏子,小小祝融罢了。”(注3)
“冬离,把你手中糖瓜拿一颗给你家公子,快快堵了他的嘴,也好少生事端!”赤月呵呵一笑,不禁取笑起陆策来。(注4)
小狐狸听得不明所以,但见春归冬离都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求助地看向赤月。
赤月捋了下胡子,笑意迎然正要解释,却听见陆策清冷的声音说道:“赤月先生的胡子又该刮了吧,正所谓有钱没钱,剃头过年。”
他连忙双手护了胡子,高大的身体竟像猫一样灵巧,一旋身躲到凤紫背后口齿不清道:“愚兄这把胡子好不容易才又养了起来,万不能再遭子然小友的毒手!”
“小弟倒是觉得赤月先生没胡子时更加俊朗,何必吝啬以真容示人?”陆策不依不饶,声音越发寒上三分。
赤月恨不得把壮硕的身材完全缩在凤紫背后,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我饿了。”这时凤紫拉了拉陆策的袖子,为赤月解围。
陆策看了看凤紫,刀锋一样的视线扫过赤月,终是放过了他,拉了小狐狸先行一步离开。
注1234:祭灶的风俗
小年,即每年农历腊月廿三或廿四,是祭祀灶王爷的节日。它是整个春节庆祝活动的开始和伏笔,其主要活动有两项:扫年和祭灶。除此之外,还有吃灶糖的习俗,有的地方还要吃火烧、吃糖糕、油饼,喝豆腐汤。
灶君神像,贴在锅灶旁边正对风匣的墙上。两边配联多为“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下联也有写成“回宫降吉祥”的。中间是灶君夫妇神像,神像旁边往往画两匹马作为坐骑。祭灶时要陈设供品,供品中最突出的是糖瓜。晋北地区习惯用饧,是麻糖的初级品,特粘,现在统称麻糖。有“二十三,吃饧板”的民谚。糖、饧之类食品既甜又粘。取意灶君顾了吃,顾不了说话,上天后嘴被饧粘住,免生是非。供品中还要摆上几颗鸡蛋,是给狐狸、黄鼠狼之类的零食。据说它们都是灶君的部下,不能不打点一下。祭灶时除上香,送酒以外,特别要为灶君坐骑撒马料,要从灶台前一直撒到厨房门外。这些仪程完了以后,就要将灶君神像拿下来烧掉。等到除夕时再设新神像。古俗有“女不祭灶”的说法,祭灶往往是男人们的事情。近代却多数由家庭主妇来充当祭灶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