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进展的是如此之顺利,以至于他开始怀疑正有一个巨大的阴谋缓慢地朝他压顶而来。
阿尔戈绷紧了浑身的肌肉,戒备的红眸像一只凶猛的野兽盯住了眼前的"猎物",并不失时机地分出少许的注意力留心四周的动静。当他意识到速战速决是解决所有问题的途径,他不再浪费时间与那个始终保持微笑的皇帝沉默地对峙。
"......你在等你的侍卫吗谢尔德?"
说着,阿尔戈挑了挑眉,靴跟擦过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喀、喀,有节奏的缓步敲击声在空旷的寝宫里显得犹为沉重。
而谢尔德仍旧一副笑脸,没有接口,微微歪过了脑袋注视着一步步向他逼近的男人。
"别傻了,他们赶不过来的--而就算能够幸运地及时跑出来救驾......你不会愚蠢的以为凭你的侍卫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就足以将你救出这里吧?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当然,如果你选择维护你的尊严,高傲地自行了断,我是决不会阻拦你的。"
阿尔戈嘲讽地一笑,在谢尔德身前两三臂的距离停下脚步,倒提的大刀一扬,直指向对方的胸口。
"我并不介意就这样结果了你--倘若你再不出手的话。"
谢尔德也不闪躲,任那个高大剽悍的红发男人健臂展处,将锋锐的刀尖堪堪对准了自己的心脏,他脸上的笑意倒是越来越浓。
"......听说如果刀法精妙的话,尖刀入心的那一刻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久闻大名的阿尔戈元帅,朕很期待你这么一刀直插下去呢。"
"好!"对方摆出这么一副泯不畏死的模样,令阿尔戈不禁恼怒起来,咬牙切齿地又将手中的宽刃大刀往前送了一送,刀尖几乎碰到了对方滚着银边的黑色军装,"那我就索性成全了你!"
话虽然这样说,可槽牙磨了再磨,这一刀终究迟疑着没立刻捅过去。不知想到了什么,阿尔戈握刀的手竟几不可觉地有点发颤,顿了顿,似乎连声音也跟着隐隐地颤抖起来。
"......我最后问你,瑟曼被你关在哪儿了?!"
谢尔德微微张大了那一双蓝眸,上上下下像看个异类似的不住在阿尔戈身上打转的目光竟让这位勇猛大胆的腓鲁元帅不由自主地感到些许的心慌,因为某种羞于启齿的原因而产生的不安在心底一圈一圈地洇散开去,化成一大片参差不齐的阴影笼罩住整个心脏。
他心急地冲谢尔德低吼:
"快说他到底被你藏在哪儿了!再不说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谢尔德一笑,慢吞吞地开口:
"......你变笨了哟阿尔戈,他背叛了他的国家,背叛了朕--你说这样一个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
暗红的瞳仁倏地缩紧,阿尔戈只觉得浑身上下通体一阵冰凉,如同刚被人从克洛希大陆至北苦寒之地的冻湖水底拉上了岸,连舌头都僵直得不听使唤了。
"你......你、你该不会当真把他送上断头台了!?"
刀尖轻颤,恐怕只要那谢尔德说出一个"是"字--甚至仅仅是稍一颔首,这把渴血的宽刃大刀就会毫不留情地划过他的滑腻的肌肤,直插到心窝里去。
谢尔德沉默了片刻,突然一下子笑出了声。
"瞧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怎么可能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为难他!?"
这位奥芬埃西帝国的皇帝不再使用那尊贵的修饰语来称呼自己,不过心有旁骛的阿尔戈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里,不过......"
话说到这,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嘴角依旧挂笑,可笑意却已消散不见。如海般平静但又暗涛汹涌的蔚蓝色眼眸蓦地对上阿尔戈的红瞳,谢尔德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他语速缓慢地说:
"......杀了我--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你才可以见到他。"
第十章
谢尔德的表情凝重起来,语速缓慢地说:
"......杀了我--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你才可以见到他。"
红眸一瞠,眼前的男人依旧笑得十分平静,阿尔戈眯细了眼,面前上演着意料之外的戏码,他怀疑这一切--无论是坦然地将胸脯迎向刀尖或是言之凿凿地说让他杀了他,甚至包括提到瑟曼,都是这个姓奥芬埃西的狡猾的皇帝所设下的圈套。
他恶狠狠地从牙缝间挤出一句:"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银发的皇帝懒洋洋地一耸肩,"不要再费劲猜测下去了,这连瑟曼都猜不透,况且--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那好!"咬牙切齿的低吼,阿尔戈浓眉挑起,怒目而视,铁腕转处,直指心口的宽刃大刀横到对方颈边,杀气顿起,"我就成全了你!"
刀锋挟带着劲风横扫过去,原本静立原地的谢尔德却突然动了起来,双膝一屈,整个人顿时矮了一截,竟是顺势窝进了身后的软椅当中,大刀从头顶掠过,几缕亮银的发丝轻飘飘地落下--那本来是避无可避的一刀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落了空。
"混蛋!"
怒极的阿尔戈不待一招使老,大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弧,紧接着便拖拽下来,劲风笼罩了对方全身,这迅猛的一刀挥将过去,定叫那个阴险恶毒的皇帝一命呜呼。
却听得铿锵一声脆响,阿尔戈脸色一凛,那狗皇帝居然变戏法一般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柄长剑,刀剑当的一声相交,迸射出零星的几点火星,堪堪架住了呼啸而去的沉重的大刀--且不说那眼明手快的敏捷身手,单是这挡得住他这一刀的过人的膂力,就足以令阿尔戈面上变色了。
而那个狡猾又阴险的皇帝此时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阿尔戈从牙缝里磨出来一句:"果然这都是你一手策划的阴谋!是我愚蠢了,狡诈如狼的奥芬埃西的皇帝怎么可能会乖乖的引颈就死!?"
谢尔德悠闲的一笑,浑然不似刚从生死关头过了两遭的模样。
"......现在坐在你的面前的,已经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我是谢尔德。一个姓奥芬埃西的皇帝可以为他那古老尊贵的姓氏骄傲而有尊严地死去,优雅平静地了结自己的生命将是他最后的矜持;但是谢尔德不同,他会用尽全力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即使终究会狼狈地流尽最后一滴血,在你面前的这个叫做谢尔德的任性的家伙,是决不会怯懦地在中途放弃生的希望。"
似乎被谢尔德的一番话震慑到了,阿尔戈沉默了片刻,这才不屑地轻嗤出声。
"......呿。真是麻烦!"
嘴里恶声恶气地抱怨着,钢铁般的臂膀却是一松,阿尔戈撤刀的同时仍心存戒心地往后跃出去一大步,稳稳地立住,始终指向对方的刀尖此刻微微下垂冲着地面。
"出手吧,谢尔德,我接受你的挑战--虽然我始终认为这是不自量力的行为。"
微微一笑,谢尔德优雅地起身,将长剑由右手交到左手。
"能让我用上左手的,除了你哥就只有你了。"
"......嘿。"阿尔戈扯动脸皮冷笑一声,"那我还真是荣幸得紧呢!"
话音刚落,刀尖往上一挑,便朝那倚剑而立的男人倏地刺将出去,顿时火红交错着亮银,两人刀来剑往地斗在了一处。
谢尔德从不会小觑他的对手,他很清楚阿尔戈的实力,但是此时那个剽悍的红发男人体内所蕴涵的远远超乎常人的力道,还是叫他止不住地暗暗心惊。
即便使用着有力的左手,每次挡住对方挟带了千钧劲力的大刀,手腕仍会感到一阵酸痛,虎口被生生地震裂,到最后整条小臂几乎都麻木了,他咬着牙不得已抬起右手紧紧攥住快要失去知觉的左手,以双臂的力量迎击对方一次又一次劈来的大刀。
眼看又是一刀当腰横扫过来,谢尔德眼光锐利地瞧出对方肋下将露未露的一处破绽,心念电闪,不再硬接这一刀,而是急步后退,算计好了时间,待那破绽显露之时再猛地一剑从侧面刺出。
不想撤后的那一步偏偏踩上一团软绵绵的物事,闪避的动作因此慢了一拍,谢尔德只觉得冷硬的劲风一下子袭了过来,不及多想,视野里已满当当的尽是那把隐隐透着血光的大刀......刺目的光芒晃得他的意识一瞬间模糊起来。
......好象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了"哐当"一声,他迷迷糊糊了好半天,才意识到那是他手中长剑落地的声响。
他输了。
胸腹间触手一片湿黏,火辣辣的疼,他难受的嘶声吸气,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晰起来,谢尔德努力张大双眼,稍一低头,只见纠缠在脚下的是一床染了血色的羽毛被,不知何时掉到地上,皱成了团,绊住了他闪避的步伐。
他微微苦笑起来。
原来奥芬埃西帝国的最后一位皇帝,竟是被一床蓬松柔软的羽毛被害死的,真是可笑的厉害。
用尽残余的力气保持着直立的姿态,虽然大言不惭地说过什么他不怕狼狈地结束生命,但真正到了生死关头,他还是不甘心死得如此难看。他是优雅的贵族,这一点至死也不会改变。
闭了闭眼,然后再张开的时候,谢尔德看见面前高大的红发汉子正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自己,他不由笑了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颤抖:
"尽管我很不乐意承认这一点,不过--你赢了,阿尔戈。"
"哼!"男人倒提在手的大刀不住地淌着血,滴答滴答的发出单调的响声,"......留你最后一口气,快告诉我瑟曼在哪里?"
谢尔德的声音里透着深重的疲惫,"......他从哪里救出的你,朕就......朕就将他收押在哪里。"
刚说出前半句的时候,那个冲动的红发男人就已经急忙忙地转身奔了出去,谢尔德微笑着注视着男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狭长的走廊拐角,这才脱力般地缓缓坐倒,倚靠着床沿疲倦地阖上了双眼。
疼痛渐渐迷失了他的意识,眼前像过马灯一样快速地晃过连他自己也看不清楚的画面,一片混乱,头疼似裂。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空气仿佛变得越来越稀薄了,他觉得他的身体好象飘到半空中,软绵绵的无处着力,他遍寻不到能让他张嘴呼吸的力气,正颓丧地想要放弃,却被一个温热有力的东西堵上了嘴,接着,久违的空气一下一下地传进他的嘴,他找到了支撑似的猛地清醒过来,贪婪地开始大口大口吸气。
他十分勉强地张大一双业已失了神采的蓝眸,恍惚的视野里隐约有个人正朝他俯下了身,那一头蜜金色的长发闪得他的眼睛生疼生疼,他有些难过地重又闭上了眼,一颗心却又是快活又是甜蜜的狂跳起来,记忆中的那双狂野邪恶的碧瞳一如既往无限温柔地凝视着他,他的脸上带着梦幻般的笑容,喃喃呓语:
"......终于来接我了吗,亚古丁?很抱歉过了这么长时候才放下一切过去找你......我的......我的......"
越来越低的声音终于沉寂,只余了一抹未竟的笑意在那淡妃色的唇边,良久不散。
皇宫的地牢里不见一个狱卒,从那一地的狼藉可以看出当时他们各自逃命的混乱景象。
阿尔戈一路狂奔过来,到了地方却反而放缓了脚步,沿着宽敞狭长的廊道慢慢地走进去,同时努力平稳着不住躁动的心跳。
以一个监牢来说,这里算是非常干净的了。以前听人讲过,皇宫的地牢只关押身份贵重的犯人,而符合这一条件的贵族又极少犯错,因此这里一直鲜少有人"入住"。
空旷幽暗的地牢,靴跟敲击着地面发出颇为森然诡异的响声,喀、喀,最后响了两声,阿尔戈停在尽头的单间牢房。
猿臂轻展,从旁边的墙壁上取过一串钥匙,相似的长条钥匙互相碰撞着哗啦啦的响,阿尔戈不耐烦地试到第七把才听见那正确的咔哒声,他随手把钥匙串扔到一边,伸手推开了铁门。
厚重的铁门缓慢在他的面前打开,推门的手微微有些发颤,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不敢往里看,生怕会见到一具血肉模糊残缺不全的躯体,满目猩红的血液,就像他曾经梦见过的那样,汩汩的血不停地涌出来,涌出来......而他注定只能旁观,再怎么着急也于事无补。
不过还好,门一打开,里面并没有梦里那扑鼻而来的浓重的血腥气,阿尔戈定了定神,向前迈出一步,抬眼间,目光刚好对上一双黑得发亮的眸子,他不禁一呆。等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叫对方抢了先。
"......果然。"
那眸子的主人开口,还是那久违的清冷的嗓音,只不过语调淡然得近乎于诡异了。
"......什么果然?"
随口接了一句,这一出声,阿尔戈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沙哑得厉害,他使劲咽了口唾沫润润喉咙,热烈的目光急切地在对方的身上扫视,嗯,还好,盘腿席地而坐的黑发男子虽然看上去容色略微憔悴了些,但是浑身上下似乎并没有任何遭受过拷打的迹象--那个男人很少见地只穿了件纯白的丝质衬衫,在阴冷的地牢里显得有点单薄,尽管那纯洁的颜色已经暗淡发灰,不过好在一目了然地让他遍寻不到丝毫血迹。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他犹自不放心地追问一句,对方显然因为他问话中毫不掩饰的关切而楞住,片刻过后才缓慢地摇了一下头,阿尔戈这才稍放下了心,而他的视线则像有了自我的意识一般落到了对方那华丽繁复的领口上,迟疑着但最终仍移上大敞的领口间那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并明目张胆地不住逡巡起来。
"......天哪,真美。"他忘乎所以地低喃。
"哼!"瑟曼的脸色微变,抬手拢紧了衣领的同时,不出意外地看到对方明显流露出失望的眼神,不由得又是一声冷哼。然后嘲讽地开口说道:"你来的倒快啊,阿尔戈元帅。我给你的地图想必万分好用吧!"
阿尔戈很快从那白嫩的肌肤还有若隐若现的樱红乳珠的回味中清醒,听到瑟曼一开口便提到了地图,不禁着实烦恼地绞起了两道浓眉。
"......没错,我能这么快攻下圣法耶尔都是你那份地图的功劳--我想这一点早在你把它交给我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有所觉悟了吧。"
瑟曼恶狠狠地瞪他,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的确,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同时,他始终无法克制他那过分天真的幻想--幻想他所救的男人也能够为他着想,堂堂正正地领兵来攻打圣法耶尔,而不是将地图交出去--哦,是的,他忽略了,那个红发元帅确实没有把它交到别人的手上,他"亲自"带着地图回来,并且还随之附赠了五万的腓鲁"护卫军"。
可是他已经没有立场抱怨什么了不是吗!尽管当腓鲁共和军攻进帝都圣法耶尔的那一刻他无比的唾弃自己,也许有些隐约的悔意,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即使时间回溯到过去,他仍会选择放走阿尔戈,并将莫西尔密林的地图双手奉上。
不仅仅是因为阿尔戈,更为了成全他自己的骄傲。
他拒绝歉疚,拒绝对人有所亏欠,于是一张地图,从此再各不相欠。
一如谢尔德所说的那样,这是一场赌局,而对手则是他们自己。
这样想着,心中蒸腾的怒气倒渐渐平息了不少。
瑟曼沉默地低下了头。
"......喂!"阿尔戈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怎么不说话了?你......你在生我的气吗?事先声明,我可不会道歉的。我是腓鲁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国家......"
话没能说完,因为面前的黑发人儿扬起了头,尖刻的下巴也骄傲地昂了起来,漂亮的脸蛋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容,那淡水色的嘴唇微微噘起的模样让他强壮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他几乎就要扑将过去,狠狠地啃咬那张蛊惑人的小嘴--如果不是他被从那两片薄唇间逸出来的话语弄得莫名其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