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广寒干笑,“还不是看你和妍蓉都当了老板,我也当一回过过瘾。”
“各地的奇人异士都被你搜罗去了......”管秋话音还没落,一个白衣的男子挑开了帘帐进了屋。
“大师傅,你不还有我么?”男子笑得一脸阳光。
继绫镜非和云震霆之后,生死判的入室弟子就只剩下沈妍蓉收的慕少白。那小子给人的印象不错,聪明机灵,始终很开心地笑着,会让人觉得心情很好。
秦封雪出乎意料似乎对这个俊朗而阳光的人很有兴趣,目光懒洋洋不着痕迹打量着他。
“少白,你来得正好。”管秋毫不在意指了指我,“这是你小师傅。”然后又指了指秦封雪,“这是你的大师兄。”
他话音没落,颜广寒特兴奋地蹦到秦封雪身上,“听见没听见没?我辈分比你高~~”
慕少白见到这一幕也没有丝毫的诧异,表情坦然地说,“早就听闻颜师傅有惊世绝艳的容颜,今日得见,果然是如同世说一般。”
颜广寒搂着秦封雪的脖子,不满瞥他,“小子,你怎么没听说我武功盖世啊。”
“因为见识了管师傅的武功,我实在无法对武功深浅再做评定。”
“嘿,小子,拐弯抹角拍马屁。也就沈妍蓉能教出来你这样聪明伶俐的。哎,我那笨徒弟,还真有点想他......”颜广寒说着,忽然悲从中来,搂着秦封雪的脖子开始虚情假意蹭眼泪。
“行了。收收你的老母鸡情节。”秦封雪淡然一笑,手指却温柔抚了抚颜广寒垂落在背上的长发。
“两位真是让人羡慕呢。”慕少白十分诚恳轻声说。
结果引来管秋的嗤之以鼻。
“少白,你师傅呢?”想起沈妍蓉,颜广寒分神问道。
“师傅啊......”慕少白眉宇间倏然闪过一抹担心,“她在京城。”
“哦?”颜广寒好奇地追问,“在京城做什么?”
“她在京城找到了君家的遗后。”
颜广寒沉默了一瞬,看到慕少白的神情,他也大概明白。那所谓君家的遗后,恐怕不会对沈妍蓉有好处。
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她要做什么,心里自有计较。那个女人,聪明得过了头,被骗了那也是心甘情愿。倒不必为她担心什么。”
“某些人还不是一样......”管秋莫名其妙插话,眼神看着窗外,仿佛自言自语,“不要因为歉疚,做出犯傻的事。”
颜广寒顿时心跳加速,干笑着瞪管秋——老头子,你这是存心害我么......
【素·颜】身世之谜
段重锦派了马车,不张扬却礼仪周厚,一路将颜广寒从天雅坊接到了重华山庄。
在一处水榭之上,段重锦悠然斟着酒,自酌子饮。
月华如练,铺成在墨色的水面上,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颜广寒缓步走过点着莲灯的水廊,走向湖心幽光闪烁的亭台,听到那人慵懒而有些清冷的声音,轻吟道。
洒脱之后,藏尽寂寞。
淡蓝色的月光下,那人一身墨色长衫,似乎,是比上一次见面,要更加消瘦了一些。脸上和身体的线条显得更加棱角分明,身上过去某种熟悉的年少时的温和已经被儒雅的沉稳与凌厉所取代。不过他这样的人,无论怎么变,都是很好看的。
“怎么一个人就先喝上了?”颜广寒笑着责问道,他的声音也坦然,并没有丝毫的生疏和造作。仿佛两人,只是多年未见的好友而已。
但那也只是仿佛而已。
谁都无法说清,这一刻,两人的心情是怎样的复杂。
其实,分手之后的恋人,真的难以再做成朋友。毕竟,两人曾经如此亲密过,记忆还历历在目,感觉却不再。当再次面对他,应该用怎样的语气和神态,应该保持多远的距离。一切再普通不过的交谈和动作,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鹤年堂新送来的三十年陈酒,实在是让人难以抗拒,忍不住先偷饮几盅。”段重锦转过身,嘴角扬起柔和的弧度,眼中那一抹隐藏得过深的温柔,令人无法忽略。
“重锦......”颜广寒在他对面坐下,不自觉就带着心疼的口气,轻轻唤出来。
段重锦怔怔抬起头,看着眼前那人无数次在自己梦中出现的容颜,心底钝钝一痛,忽然有了仿若隔世的错觉。
目光相遇,两个人却各自躲开。
“你比以前更成熟,更有男人味了。”颜广寒打破了沉默,掩饰着半开玩笑道,自己也斟了一杯酒。
段重锦默契地举起酒杯,轻轻在他酒杯上一碰,两人各自饮尽。
“老了啊......”段重锦笑道,“都已过了而立之年了。”
“切,也就刚三十而已嘛。”颜广寒随意摇了摇手,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开吃。
“你们家那位,怎么放你出来的?”段重锦看着运筷如飞,狼吞虎咽的颜广寒,眼神中透出淡淡的宠溺,不过颜广寒低头猛吃,没有注意。
颜广寒突然停下筷子,表情僵硬。他干笑了两声......
“我让管秋用一封‘寻梦’香,把他迷睡着了......”
“是么?那回去之后,你可怎么交代。”段重锦无奈地摇头笑笑。
“怎么搞的像偷情一样......”颜广寒低声咕哝,不知段重锦有没有听见,“你这些年还好么?”
“自然不比你逍遥快活,但是重华山庄坐稳江南还是没问题的。”段重锦替颜广寒把酒斟上,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疲惫和萧索之意。
颜广寒纵然神经大条,但却敏感觉察到了这一点。
这个人......身上背负了太多的责任,执掌着重华山庄十多年,他也,很累了吧。从前的那些少年挥斥方遒的热情大概也快要被消磨殆尽了。
颜广寒举杯,无声敬了段重锦一杯,放下酒杯又笑道,“今日怎么想起来约我这个老朋友了?”
“老朋友。”段重锦微不可闻轻声重复,眼中倏然闪过一抹怅然和自讽。
颜广寒有些尴尬地又饮了一杯酒。
不多时,一壶浓烈的陈酒就见了底。
水榭外服侍的侍女立刻就送上两壶新酒,然后又恭敬地退出,不敢去打扰两人独处的时光。
“其实,我是发现了一件事,思虑着应该告诉你。”
“哦?”颜广寒好奇地抬眼,却发现段重锦的眼神有点闪烁,“什么事?”
段重锦饮尽一杯,开始了平缓的叙述,“不久之前,我去了一趟大理,拜会云南王曲仲秋。”
“云南王?”
“嗯,当朝皇帝的庶出兄弟。云南王虽然年过五旬,但是气度风采依然。”
颜广寒脑中逐渐勾勒出大理段氏,段誉他老爹段正淳的形象。
“我在曲仲秋的书房里,看到了一轴画像,上面是一位女子。”
“然后呢?”颜广寒也被他挑起了兴趣,猜想着是不是什么惊悚故事,于是好奇地追问。
段重锦却苦笑了一下,“那画上的人,很像一个人。”
“段秋凉?”颜广寒脱口而出。果然上辈子是当间谍的,联想力丰富。
“不......”段重锦慢慢抬起手,指向颜广寒,“是像你。”
“像我?”颜广寒当即一愣,“怎么可能!那女人长得如此英武?本大爷可长得不像女人!”
“呃......好吧......”
“那画上的女人,是西华夫人,曲仲秋说,那是他一生唯一爱的女人,但是在十七年前去世了。西华夫人,其实是有一个儿子的,但是那个孩子在十年前,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颜广寒斟酒,自饮了一杯。
段重锦已经说得明白不过。
十七年前,那个漫天飘雪的夜,正是自己与段非墨相遇的时候。
这个身体的主人,也许,就是他所说的西华夫人的遗子。
差点都忘了呢.......自己已经是再世为人。
经久都不曾再回忆的往事,忽然如同潮水一般淹没而来。
何洋。
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却无可抑制记住他的。
记住他最后一刻,用手枪顶住自己额头时,不曾改变的神情。
明明都已经过去了......
但是被他杀死的那一刻记忆,仿佛成为了一个梦魇。每一次再次梦见,都会惊恐害怕,心惊肉跳。
“小颜,小颜?”段重锦不知何时手轻轻抚上了颜广寒的肩,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颜广寒失神了一刹那,随即掩饰着笑笑,“没事,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们喝酒......”
然后,颜广寒就开始笑着,一杯接着一杯与段重锦对饮。
其实他并不是太擅长喝酒。喝多了免不了就要一通折腾。
脑袋已经很沉了,坐在椅子上东倒西歪,颜广寒还是一直喝,拽住段重锦的袖子,一直嘟嘟囔囔说着话,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最后,段重锦无奈,只好亲自送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颜广寒回天雅坊。
也许,自己并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他吧,他现在明明那么快乐......
段重锦有些自嘲,更有些自鄙。
这大概就是自己的恶毒所在吧,看不得那两个人......这样幸福......
管秋看着段重锦横抱着颜广寒上了楼,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懒洋洋抱着手臂站在一边。
“秦封雪呢?”段重锦问。
“他啊......”管秋扬了扬嘴角,冷素的面容闪过戏谑,“和旧情人共度良宵去了。”
段重锦浅浅蹙起了眉,但是没有追问。
“小颜他的酒量不太好。”段重锦说着,看着所在自己怀里,睡着了还单纯笑着,如同孩子般的人。
“是你故意灌他的吧?”管秋轻哼了一声。
段重锦没有反驳,“我送他回房。”
管秋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眼角弯出腹黑的笑容,抬手指了指走廊,“左手第二间。”
......
段重锦把颜广寒抱到床上,倒了些热水给他。
颜广寒躺在床上,眼神有点混乱,但还是乖乖看着他,也不耍酒疯,看来酒品还不错。
段重锦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这样亲密的距离,他们已经多年不再有过了。
“他对你好么......你为什么,不肯选我呢......”低低一声叹息,仿佛自语一般。
颜广寒却给了回答,语气清醒平缓,一字一句说的明白。
“你跟他不一样,你除了我,还有很多,你的责任,你的兄弟,你的下属。但是秦封雪,他只有我,他抛弃了一切,只为了我......”
段重锦顿了一瞬,“我不是问他,我是问你的感受。”
“我?”颜广寒轻轻重复,然后嘴角荡开一抹如若幻觉的浅笑,“我一旦爱上了一个人,整颗心都会给他。即便是死了,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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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子夜,秦封雪才姗姗迟归。
其实,自打在烟雨楼,秦封雪就知道寄信的人是段重锦。
虽然秦封雪对段重锦一直心怀芥蒂,但是却不想让那个人难堪,更不想让那人觉得自己小心眼,影响了自己的形象。于是假装不知情,跟着他来了金陵,假装着了管秋的道假装睡着,看着他小心翼翼离开,坐上了驰往重华山庄的马车。
明知道,颜广寒和段重锦之间的一切已经过去,知道颜广寒对他死心塌地,但是心里偏偏就是一股闷气挥之不散,于是,从来是前呼后拥美人在怀,白衣飘然,媚视天下的秦某人,在这样的中秋佳节,竟然一个人跑到了僻静的酒馆,自己喝闷酒。
满身怒气的秦封雪回到房间,一推门,竟然发现段重锦坐在床边,含情脉脉盯着颜广寒。
霎时,怨愤外加杀气汹涌而出,房间里的烛火都惊悚得狠狠妖冶了一下。
“你出去。”秦封雪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段重锦早就感觉到他冰冷气息的接近,被他这样恐吓,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反倒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惊扰了颜广寒。
于是,秦封雪的冻人气场,更盛一分。
“我有些话要对你说。”段重锦走到秦封雪身边,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即添上一句,“是关于颜广寒的。”
秦封雪墨色的眸子瞥了他一眼,目光相交的一瞬,都捕捉到了对方眼里的不屑和厌恶。
秦封雪终于还是跟着他出了房间。
“什么事。”开门见山,废话不言。
段重锦倒不如秦封雪那么干脆,“你还记不记得西华夫人。”
段重锦轻微一笑,眼中却无笑意,“西华夫人曾经是云南王最宠爱的夫人。十年前,西华夫人带着她与云南王的独子回蜀中娘家,云南王妃妒之已久,以利诱浣剑门,刺杀之。云南王妃当时是嵩山派掌门之女,你为了巩固浣剑门地位,派人追杀她们母子。西华夫人当场毙命,护卫掩护其子逃脱,但是最终被追杀至江边,投水,从此生死未卜。”
“你不用说的如此详尽,这件事我记得。”秦封雪抱起手臂,虽然仍然是一脸不感兴趣的表情,但聪明如他,怎么会听不出段重锦的弦外之音。
“呵,难得,你还能记得自己杀过什么人。自从嵩山派被灭,云南王妃失宠已久,不久之前,其子夭毙,云南王费尽周折,一直在打探西华夫人之子的下落......”
“你到底想说什么。”终于,向来静若素霜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不耐和烦躁。
这个哑谜,他已经不愿意再猜下去了。
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谜底的残忍。
段重锦别开眼睛,看向那扇紧闭的门,门后颜广寒还在熟睡。
“小颜,可能是云南王的长子。你......没有权利阻止他们父子相认。”
“而且......你也可能是小颜的弑母仇人。”
【秦 颜】 再入重华
第二天早上我一起来,就觉得头大如牛……
人啊,一上了年纪,果然老骨头一把经不起折腾。不过多喝了两杯,结果就宿醉,现在头疼得厉害。
房间里静悄悄的,不像有人的样子。于是我挣扎着自己爬起来,懒洋洋套上月白色衣摆上有蜀绣千层莲的衣衫,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慢腾腾系衣带。然后挪动步子,一步三晃,半身不遂一样走到桌子边上,给自己沏了壶凉茶,一边喝着,一边我回头,然后差一点一口喷出来了。
半敞的窗子边,一个人抱着手臂披着白衣,懒懒依墙站着。长风攥紧窗子,撩起他披散的黑发,扬起悠然的弧度。
从我的角度,刚好看一片蜿蜒流淌一米来长的头发,还在阳光下闪着淡金色的光。害得我一惊之下被水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秦封雪……一大早,你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