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保证他能够活着,至于其他的……”段秋凉顿了一顿,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茶杯,“镜的手段,连我都不得不说,很残忍。”
我的心脏猛然收紧。
这样……云震霆他岂不是……
只是想到他手型,想到他如果会遭受当年我所遭受的一切,我就无法自控。
我突然站起来,“不行!我不能看着小云受罪,我要见他。”
“见他?见他时可以,可是见到了又能怎样?你除了眼睁睁看着他受罪却什么都做不了。”段秋凉捧着茶盏,冷淡得回答。
“不行……一定要让我看着他,看他一眼也好……”我看向段秋凉,不经意间眼中的担心和关切就透露出来。
段秋凉抬头看着我,她那双空灵澄澈,毫无爱恨的眼睛直直看进我的眼底。
她的目光确是和从前不同了。
仿佛是骤然被人抽空了其中的一切仇恨和痛苦,同时也带走了一切依恋和感情,只剩下阔大的空洞和澈然。
我被她的目光盯得心惊不由别开眼睛,此时却听到一直沉默着的秦封雪开口。
“你就这么在意云震霆?”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酸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乱吃醋!那是我徒弟!这两年都是我在照顾他,我待他就像我亲弟弟一样。”
“徒弟?弟弟?只是这样么……那他呢?”
“秦封雪你有完没完啊!”
结果,我和秦封雪竟然就在这样严肃的时刻,偏离主题杠上了。
“呵呵……”
又是一声轻笑。果然是段秋凉那个坐在旁边喝茶看热闹的大妈。
真是,真没素质,你看就看,笑这么大声干嘛!
我和秦封雪同时转过头去看她,我抛给她狠狠一瞪,秦封雪抛给她非常不屑一个斜眼。
不过段秋凉那大妈脸皮倒是够厚,止住了笑,说,“我这就替你们安排去见云震霆吧。”
然后,我这一天又被迫必须跟另外一个我极度不喜欢的家伙见面——莫轻寒。
我一个人背靠着石柱站在空无一人却又绵延无尽的长廊上等他,然后老远就看见一抹鲜亮无比的红色由远及近奕奕然、不急不慢走过来。
“颜公子。”最后他走进了,在我几步之外停下,很客气的向我打招呼。
“莫公子,有礼。”我也虚情假意对他点点头,皮笑肉不笑。
“颜公子请随我来。”他说完,目光滑过我的脸,避开我的视线直视前方,走到我面前为我引路。
我“嗯”了一声就跟上去。
走了大约一炷香,那绵延无尽的长廊还是没个头,我无聊于是开始找话说。
“你以什名义带我去见云震霆?”
莫轻寒顿了一步,微微回头,平静答道,“颜公子是我在中原的朋友,多年不见,今日难得小聚。颜公子对我神教牢狱颇感兴趣,所以小弟就做回向导。”
“哦……真是个漏洞百出的幌子……”我讽刺了一句。
“自己在宴席上砸了杯子,就不要说别人漏洞百出。”莫轻寒立刻反击,神情和音调依旧是淡淡的,就如几年前一般,显得清高和傲慢。
我无话可说,浴室转移攻击点,“你混了这么多年还是白混啊,最后还是被段秋凉拴着,得跟着她屁股后面转。”
莫轻寒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他向前走了几步,才有开口,“我是自愿跟她来这里的。我身上的血咒已近解了。”
“恩?”这次我倒是真的惊疑了。听莫轻寒的语气不像是假话,难道,段秋凉真的这样做了?咦?她也会做好事?转性了啊?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莫轻寒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向前,慢慢叙述道,“其实,四大家族决战之前,我就离开了段秋凉。我知道,她必败无疑,她若死了,我也无法活下去。但是后来我却没死,但是我无法再在江湖现身,所以就一直隐居在一处深山。直到后来有一天,段秋凉来找我。”
“她特地去替你解开血咒?”
“是。”
“……”这次我真的无语了,后面的事我大概也猜得到了。莫轻寒的血咒被解开之后,他发现自己在这个中原武林已近无处容身,所以干脆就又跟着段秋凉来到了幻海万象。
“以前,我一直以为我很恨她。”最后,莫轻寒突然又开了口,带着一抹自嘲和喟叹的语气,“其实不是这样。没什么可恨的,没有她,我也就不能有如此的武功,如此的地位,如此的权势。有得必有失,只不过在于我们自己的选择罢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不觉暗淡了一下。
“你也不必替唐羿感到遗憾。生、死,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我顿住了脚步。轻轻长叹一声。
“怎么了?”
我掩尽眼底那一抹悲伤,打趣道,“你和段秋凉都怎么了?变化之彻底,让人觉得无法接受啊。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演戏给我看?”
莫轻寒摇头轻笑,“随你怎么想。”
第一百九十二章 狱中相会
莫轻寒带着我在长廊走着,一路绕过了半座山,到达山的北麓地牢。
一路上莫轻寒凭着一块令牌,而畅通无阻。守卫都不多问一句,看了令牌就乖乖退开。看来她和段秋凉在幻海万象混的还真是相当不错。
我们止步于地牢门口。莫轻寒已经事先安排好了一切,支开了门口的守卫。
“就是这里了。”莫轻寒指着面前高大而厚重的铁门。
我还没开口,莫轻寒忽然带着点笑意又问道。
“你是云震霆的师傅吧?”
我看着他,挑眉。他问这个干吗?
“是。云震霆告诉你的?”
“不。我猜的。”莫轻寒勾了勾嘴角,“你们很像。”
“像?哪里像了……”我冷哼一声,摇摇头,不以为意。
竟然把我跟那个净会惹祸的采花毛头小子相提并论,这家伙视力真不咋地。
莫轻寒看着我脸上不屑的神情却轻声笑了,那笑声很轻浮,让我觉得很不爽。
“你们严刑逼供云震霆了么?”我岔开话题。
“目前还没有什么‘严刑’,镜被其他事拖住了,暂时没有审问他。”莫轻寒顿了一下,“你去劝云震霆把绫镜非招出来吧,按那小子的个性,就算是被折磨到死,大概都不会说一个字。”
“恩,你倒是挺了解他的嘛……”
我沉吟了一声。
既然段秋凉决定扶绫镜非上位,那么绫镜非回到幻海万象也是必然。
大殿下又不是白痴,当然知道杀掉圣使的事都是他那个四弟动的手。大殿下要云震霆供出绫镜非,无非就是要扣给绫镜非一个谋逆的罪名,以便名正言顺追杀他。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么能让云震霆不被杀掉灭口——除非他还有利用价值,除非他和绫镜非的关系非同一般,可以被用作要挟绫镜非的筹码。他们的关系也算得上是非同一般——同门师兄弟嘛,就是关系恶劣了一点。
要保住绫镜非也容易,就是给他一个强大的后台,让幻海万象也不敢贸然动手,而这个后台也只能是——生死判。
“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他的。”
莫轻寒点了点头,然后抱起手臂背靠着石壁,摆出一副恭候的模样,“我在这里等着,你进去吧,不要太久。”
他留在那里也好,把风呗。
“知道了。”我丢下一句,就推开了沉重的铁门,从黑暗的楼梯下入地牢。
地牢黑暗冰冷而又潮湿,能听见微弱的水滴落下的声音荡得回响。我顺着石阶一直下了大概上百级,进入一个冗长的甬道。甬道有很多狭窄分支,没一条分支走过去都是一个牢笼。
我顺着黑暗的甬道一直向前,其间一直听到黑暗中不时传出凄厉的惨叫,令人毛骨悚然。之后我按照莫轻寒指的路,找到了云震霆。
他的牢狱是在地牢的最深处,厚重的玄铁铁条围成圆形的空间,里面光线暗淡,鬼影重重,好在我已近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能够大概看得清。
牢狱的中央,云震霆被吊在屋顶垂下的玄铁铁链上,双脚离地,连脖颈上都扣着沉重的玄铁铁链。
即使离他还有一段距离,我也可以看得见他身上处处深可见骨的鞭打、割伤、刺伤、棍伤留下的痕迹,有些新的伤口翻卷出肉来,还能看的见血在慢慢渗出来。全身上下基本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惨不忍睹。
“小云!”
我无法克制,一声惊呼。
手猛地抓住牢笼,发出“咣当”一声震响。
云震霆听到了我的声音,虚弱的身体晃动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头来。
他费力得眨了眨被血污模糊了的眼睛,看清了来人是我,浴室勉强路出一抹惨淡的微笑。
“师傅……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做梦了呢……”
他那一笑,我心中却是重重一震,难以克制得心疼起来。
这孩子真的是很能忍,受这样的罪却是一声苦都不发出,反而还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对你笑。
小云,其实真的是个好孩子。
“小云……你再忍耐一下,有师傅在,一定不会有事的。”我抓住牢狱的栏杆,拼命忍住感情,尽量平静得说。
云震霆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抹带着调皮的苦笑,“每次我惹了祸,都得让您帮我兜着……”
我心疼得皱了皱眉,叹气,用责怪的语气说道,“废话,谁让我是你师傅呢。你老子罩不住你了,只好让我来罩你了。”
云震霆忍不住笑出声,结果被呛到,低咳起来。脖子上的铁链缀着他的脖颈一阵当当的声响,我光是看着都觉得痛苦万分,然而却站在这铁栏之外,除了看着他受苦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咳完,云震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着问,似乎是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师傅……绫镜非他没事吧?”
他自己读成了这副模样,却还想着别人。
说起绫镜非那小子我就有点气不顺。他居然是幻海万象的人,一直隐瞒身份隐藏了这么久。而且还善用职守乱杀人,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给生死判招惹来多大的祸患么!
“他?那小子现在躲在中原好着呢。不过,幻海万象的人会用你去要挟他。”
云震霆听完怔了一怔,然后默默点了点头,嘟囔道;“哦……那彻底没事了……”
“恩?”
“那个冷血的死小子才不会因为我被要挟的吧……他哪里管得到我的死活……”云震霆无奈翻了个白眼。
“不。他管得了也得管,管不了也得管。”我带着点怒气,笃定得更正他的话。
“为什么?”云震霆奇怪的问了一句,“你们有什么计划?”
我对他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小云你放心,我们都安排好了。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
云震霆眨眨眼睛,乖巧的点了点头。
“乖孩子。首先,你要供出幕后指使就是绫镜非,而且要告诉他们,你们都在生死判,并且是师兄弟,是生死出入的好兄弟。要让幻海万象的人相信,绫镜非肯定不会对你这个好兄弟的生死置若罔闻,肯定会因为你而向他们妥协。”
云震霆吃惊的眨了眨眼睛,但是他也知道我说得不错,于是迟疑得点下了头。但是后来又忍不住追问,“这样是能保全我的性命……但是绫镜非不会又问题吗……他万一不被要挟呢?他万一来到这里以后被抓住呢……”
“哎呀你放心,”我打断他,“虽然绫镜非不是我的入室弟子,但是我也不会把他往火坑里推的。”我对他摇摇头,让他放心。
“哦……”
然后,我又不得不强调,“但是……你一定要做戏做得像,让他们认为你是迫于严刑才招供的,不要被他们看出破绽。但是这样一来……你又要受罪了……”
我忍不住抓紧了牢笼。
这一刻,我忽然可以体会当年管秋、唐羿和沈妍蓉看到我受到折磨时的心情。真的如同是把心放在炉火上蒸烤。我忽然觉得当时自己真是杀千刀了,有时候竟然会故意自我折磨,自讨苦吃。自己痛苦着,还要让别人因为自己而同样受苦。有时候,我们认为命是自己的,可以为所欲为,其实不然。其实,我们从来都不那么自由,也不能那样自由。
“我没事,这按事对我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呵呵……”云震霆对我咧嘴一笑,结果扯痛了伤口,又皱起的脸,显得可怜兮兮的。
“嗯……”我也露出一丝笑,怜惜得看着他,“小云,等这件事完了,绫镜非那死小子欠你的,师傅帮你追讨回来。”
“真的?”云震霆惊喜道,那双本来有些浑浊的眼睛,一瞬间在黑暗中显得清亮无比,“我等着这个整他的机会等很久了!”
我苦笑。看来云震霆这两年真的没少被绫镜非折腾啊,积怨已深啊……
绫镜非,就算你是幻海万象的四殿下又怎样,就算你当上了幻海万象的尊主,我和秦封雪夜照样整你个小样的……
这样想着,我不由露出了个坏心眼的笑。
——待续——